第14章 解鈴還需系鈴人
第14章 第 14 章 解鈴還需系鈴人
陳氏骨子裏鄙視林若柏林蓁父女倆寡廉鮮恥,行止素來不屑與他倆為伍,可林若柏求她幫襯林蓁這樁親事時,她思慮良久,內心雖極為不喜但還是勉為其難應承下來。
林蓁和戶部員外郎杜大人嫡子的親事黃了,她年歲大不盡早出嫁自己閨女林葳出嫁時不好看,難免閑言碎語。再者自己讓盯着林蓁的丫頭竟被她甩開,林蓁和時姝跑去松鶴樓吃吃喝喝,她懷疑這裏面定有貓膩,說不定林蓁和方懷簡私通款曲。這男人動了心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陳氏深有體會。
她帶着林若柏準備的厚禮拜訪毅勇侯府,厚着老臉先吹捧感謝一番謝氏,說她獨獨送林蓁那麽貴重的玉镯,那是獨具慧眼愛重林蓁,接着言與心違描繪林蓁勝似天上仙女,最後再說孩子們有這個心思,就指望謝氏成全。
謝氏先是震驚,再後不知何種心情,全程僵硬保持微笑,有苦說不出。當初第一眼她确實覺得林蓁長得好,可送玉镯根本不是她的主意,現在變成她愛重林蓁的鐵證。
而且大家都看到月洞門前發生了什麽,陳氏一口一個孩子們有這個心思,就差謝氏這個牽線搭橋的紅娘,說得她也迷糊生疑,方懷簡和林蓁到底發生了什麽,以至于英國公府都要主動說親,那肯定兩人之間應該有點東西。
謝氏不想應允,但也不好一口回絕,好在陳氏沒有催迫的意思,只求謝氏去方府問一問探聽一番。但即便如此,謝氏亦犯難,當初方懷簡母親袁氏曾有時姝做兒媳的意思,被謝氏婉拒,現在謝氏怎能給袁氏說一個各方面不如時姝的女子做兒媳呢。
她倒不是嫌棄林蓁,可客觀條件擺在那兒,林蓁就是不如時姝,即便林蓁和方懷簡情投意合,這個紅娘也不是她來做。
方繼中大将軍曾多年是時世誠上峰,謝氏和袁氏因而走得勤,知道方府裏的一些事。方懷簡已過弱冠,這些年那麽多貴女虎視眈眈,按說早就該成親,主要原因是母親袁氏和祖母秦氏不和,各有相中的人選,兩位後宅女主人相持不下,而方懷簡自幼在老家祖母膝下讀書長大,兩邊都想瞻顧,便耽誤到現在。
謝氏怎能把林蓁這樣一個方府兩代女主人都看不上的姑娘推到她們面前呢。
這些話沒法說給陳氏,謝氏愁得飯都吃不下,看到時姝就心煩,歸根結底都是自家姑娘惹出來的事。
見謝氏長籲短嘆,時世誠為媳婦出主意:“你生辰袁夫人病了未來,這不正好是個機會?你去方府探望袁夫人,順便提一嘴這事兒,成與不成都沒關系”。
謝氏給了時世誠一眼刀:“袁夫人未來,你沒想過就是生咱們的氣嗎?方懷簡多少高門小姐想嫁,我們還嘴硬拒了,袁夫人看我們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來氣!若真病了,我去病榻前提這事,袁夫人本要病好了都得再躺半個月!”
時世誠不知那日生辰宴月洞門的事,他疑惑:“陳夫人都來說了,那林家姑娘和方懷簡總得有點什麽?不然差距也太大了點”。
方懷簡是皇城貴婦們眼中乘龍快婿最佳人選,時世誠早有耳聞,他雖未見過林蓁,但事實明擺着,林蓁在這些貴女中根本排不上號,如此有目共睹之事,英國公府還要為林蓁說親,時世誠猜測,那必是年輕人之間有了心意。
“不管有沒有,我去說就會碰一鼻子灰!徹底得罪方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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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我怎麽攤上這事了!都是時姝找事!”
時世誠道:“關姝兒什麽事”。
“那關你的事!你不整這生辰宴啥事兒沒有”。
時彥安慰:“母親別急,總有辦法”。
“你不給那玉镯也沒這事兒”。
謝氏囔囔的事兒時世誠聽得并不明白,不過他壓根不在意事情本身,只關心媳婦心緒,時世誠讨好道:“得,我們都是事兒精。走,去園子裏轉轉,說不定就想出不得罪人的辦法”。
“你啥都不知道”,見時世誠要來拉自己起身,謝氏心煩意亂,“我看見你就煩”。
謝氏臉上有愠色,時世誠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頓了頓收回手,心思一轉看向時彥:“彥兒,陪你母親去園子走走”。
時彥摔下山崖喪失記憶,很長時間才慢慢恢複,那以後謝氏從不在時彥面前發脾氣,不僅自己不發脾氣,也提醒衆人勿在時彥面前失态,唯恐哪天他受了刺激,那遭過重創的身體停止工作又不認識人。那些照顧毫無記憶且只能癱在床上的病人的日子太可怖,她一絲一毫都不想再有這種可能。
時彥因此成了毅勇侯府滅火之人。
和時彥在園子裏轉,謝氏雖不虞,但也不再說什麽。
春夏相交的傍晚,空氣都令人迷醉,餘霞成绮,映得園中碧潭的水似五彩錦緞。時彥随手抓了塊小石子向水面用力飛出,石子在水面上連續彈跳三下沒入水中,五彩錦緞似被揉碎,泛起陣陣水紋。
看着潭中陣陣漣漪,謝氏忽的笑起來。
時彥看向謝氏,謝氏笑道:“你的水漂還是這麽好”。
時彥并不知道原主愛玩這個,見謝氏高興,又撿起幾顆石子繼續往水裏飛,這次頗為認真地飛出石子,石子在水面上彈跳有五六下之遠。
謝氏訝然:“比以前更好了”。
時彥颔首,笑道:“我們都比以前更好,母親不該高興嗎?欲達高峰,必忍其痛,若是以往,誰會到毅勇侯府拜訪請托呢。以後父親繼續高升,來找母親請托之人拜托之事怕是多種多樣,母親可是煩不過來呢”。
謝氏了然,臉上笑着卻是長嘆了一聲。
時彥道:“父親剛剛擢升,母親不想得罪人,特別是我們的老熟人父親的上峰,兩害相較取其輕,不如回絕英國公府”。
“可我送過林蓁手镯,這樣回絕她,是打我自己的臉,人家也沒那麽糟糕,我連個口信也不給捎就是看不起人”。
“而且”,謝氏猶豫,“陳氏不可能不知道方懷簡是香馍馍,林蓁這條件,按說是夠不上袁夫人的眼的,可陳氏還來托我,回想那日園子裏情形,林蓁和方懷簡有什麽嗎,我若一口回絕,那是壞了有情人的好事?唉,便是他倆有心,我開口也是得罪袁夫人的事”。
謝氏突然想起,那日時彥在現場,她問:“那日你就在跟前,你看出林蓁和方懷簡什麽了嗎?”
時彥道:“我哪裏看出什麽,但方懷簡想什麽,家裏不有人比我更清楚?問時隽不就明明白白?”
時彥頓了頓,看向謝氏,微微一笑:“我有個馊主意,雖損但不失為一個好法子,母親若覺得不妥,聽過便算”。
謝氏颔首:“你說”。
“若時隽說方懷簡無意,那就是英國公府一相情願,這事兒鐵定成不了。您去方府拜訪壓根別提這事,回頭直接書信英國公府陳氏,把禮退回去,就說袁夫人婉拒”。
謝氏愕然。
時彥繼續道:“英國公府的人不會觍顏追問,方府也沒人會惦記這事兒,這事不就了了嗎。和母親向袁夫人開口的結果并無差異,但誰都不得罪”。
謝氏緘默不語。
時彥見此哈哈一笑:“我就随便一想随口一說,母親聽過就算”。
時彥似是調侃,謝氏卻聽進了心。
自時彥身體大好,他就變了個人似的,極有主張。偏偏在她和時世誠擔心時,他獨自披荊斬棘,錢莊借錢買田置地購置商鋪不說,連夫妻兩人從未想過的戶部他都自行跑動最後謀了份差事,所做之事都是夫妻倆做夢都不敢夢的,卻件件樁樁都順利都叫響。
夫妻倆這才逐漸跟上兒子的步伐,漸漸日益信任,謝氏結交了許多貴婦謀得許多商機和信息,時世誠在昔日和現今上峰前時不時走動,意想不到擢升到金吾衛大将軍,唯一失手的就是時姝的親事,回了方懷簡母親的口風,可時彥一點兒沒後悔的意思,讓謝氏隐隐又浮現些期待,或許時姝真有更好的親事在前方。
現下時彥随口一說,謝氏明白那并非無心,她雖覺得如此這般對英國公府确是沒品無行,但細細一想,最終結果着實沒有兩樣。
心中徘徊間,又聽時彥道:“母親,這馊主意之所謂馊,便是不便向任何人提及”。
謝氏目光對上時彥漆黑眼眸,他神色輕松目光柔和,可謝氏看出這份淡定中隐隐有堅毅果敢,那是和他三年來多次大膽投資敢于冒險不懼博弈的做派如出一轍的眼神,自信坦然,讓人定心安神。
情場失意官場得意?謝氏有時會胡思亂想,懷疑時彥因身體原因沒了男女之事的期待,反而有更多興趣和心力潛心篤志做事業,否則怎麽解釋他學武之人竟完美勝任戶部之職,還帶領全家脫貧致富呢。
大病一場他脫胎換骨,身體有疾卻有了超脫普通人的意興和志向,或許這使他跳脫俗世更能清醒理智地看待周圍,想出讓人驚嘆的主意。
謝氏不知該為兒子歡喜還是心疼,靜默中先前煩惱散得杳無蹤跡,她有了打算,沖時彥淡淡一笑:“且問了你弟弟再說”。
*
那日宮門前林蓁對方懷簡強行摟摟抱抱,做盡在方懷簡看來只能夫妻間方可為之事,全然對方懷簡情根深重難分難舍模樣,以至于方懷簡萬分篤定,林蓁很快會再來找他。
有時坐馬車裏突然聽到一陣響動,或者馬車忽然急停,或者長随急匆匆跑來,方懷簡總是心驚一瞬,猜想下一刻林蓁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然而并沒有。
他記得林蓁提過,英國公府會派人到方府探探口風,他每日下值回家特意留心門房,然亦未聽說過有什麽和英國公府有關聯的人來拜訪。
母親和大嫂二嫂倒有些貴婦朋友間走動拜訪,但和往常一樣,并沒什麽特殊之處。
方懷簡道不明的期待漸漸淡了下來,其實談不上期待,他從未有娶她的想法,不過見過兩次說過幾句話,驚訝于她的直率坦然和自以為是的妄想,以為她的狂熱至少會堅持一段時間。
這樣挺好,林蓁只是和過往各種貴女偶遇類似的一個人生插曲罷了,雖然偶爾午夜會夢回宮門那日,但那日之事實在駭人,夢見也沒什麽奇怪,時間總會塵封起過往。
眨眼間已近五月,日光有了暑氣。
這日方懷簡如常翰林院下值後正要邁進自家馬車,一年輕公子翩翩然出現在他身後,那公子眼見方懷簡即将上車,急喚了一聲:“方翰林且留步!”
方懷簡駐了腳步,轉身。
眼前為一陌生翩翩少年,身着霁紅色飄逸錦袍,腰系青玉緞帶,皮膚白皙黑眸清亮,一副中秋明月好樣貌,渾身矜貴世家公子模樣。
少年疾步行到方懷簡面前,向他作揖行禮。
不知怎的,方懷簡目光被少年那身霁紅錦袍吸引,霁紅介于紅紫之間,他莫名就想起林蓁提到過自己愛紫色。
“方翰林久仰,在下林承儉,林蓁之弟”。
吸入鼻腔的空氣仿佛瞬間灼燙,方懷簡一時閉了氣息。
方懷簡一動不動也不言語,林承儉禮畢怔怔地看着他。
不過須臾方懷簡回過神,他暗暗平複激動的心跳,緩緩問道:“你姐姐找我?”
林承儉面露赧色,羞愧指着不遠牆邊一僻靜之地:“方翰林,可否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一處僻靜牆角。
林承儉再次作揖行了大禮,方懷簡趕忙攔下,問道:“這是為何?”
林承儉愧道:“求方翰林再見我姐姐一面。我姐姐愛慕方翰林,自那日見過方翰林後茶飯不思,病卧在床,一心只想再見一面”。
方懷簡不知林蓁向林承儉說了多少兩人之間的事,但看少年模樣應該知道不少,聽着少年轉述林蓁對自己思慕不已,方懷簡白皙面皮泛起了紅。
她得了相思病?方懷簡問:“你姐姐病了?”
“嗯”,林承儉應道,“心病。雖然家人都勸說姐姐棄了心思,勿有蕉鹿之夢,怎奈解鈴還需系鈴人,姐姐只說方翰林待她和善友好,從未說過重話,也沒說過拒絕她的話,她是如何都不死心”。
方懷簡回憶了兩次和林蓁交談的情形,他否認認識林蓁,但确實未明确拒絕過她,不是不想拒絕,那日醞釀好的話尚未出口,時隽就出手打暈了林蓁。
原來她病了,怪不得再未出現。不知她的病重不重,不知她身上的傷好了沒有。
方懷簡抿緊了唇,垂眸思索片刻,問林承儉:“我見她,但——”
林承儉喜不自禁,忙道:“方翰林不用擔心,這次見面雖然也需避着人,但家人都知道,都囑托過我,讓方翰林放心!”
“這次我陪着姐姐,讓她做不了荒唐事!”
方懷簡只覺臉上更燙了幾分。
林承儉渾然不覺,繼續道:“我們家人都商量好了,這次見面,請方翰林嚴詞拒絕我姐姐,別給她一丁點兒幻想,最好狠狠罵她,罵得她痛不欲生徹底死心才好!”
林承儉堅定道:“這是我們家人的私心,方翰林千萬不要顧忌什麽女子臉面,否則姐姐只會戀戀難舍,方翰林只管罵到她死心,我們家人會看顧她,對方翰林感激涕零”。
“就此一次做個了斷,以後林某不會幫她傳信,不會再打擾方翰林!”
方懷簡本以為林蓁叫弟弟出面,為的是再見傾訴相思,想着她都生病了,因着自己還受了傷,再見一次未曾不可。
他忐忑再見面時該說些什麽,見面是一種希望,他不應該給林蓁這種希望,可對一個愛慕自己相思成疾的病人,方懷簡不忍心。
沒想到越聽越離譜,他是去罵人的嗎?可這樣又似乎很合理,除了直截了當拒絕還有什麽可說的呢,恐怕拒絕她林蓁仍然會聽不懂聽不進,只有如林承儉所說罵醒她?
他還從未對一個女子做這樣的事,心思恍惚間,林承儉已交代了時間地點:“就五月初五端午節申時,未央湖邊聚善亭”。
端午節人流攢動,還在湖邊?
方懷簡問道:“為何此時此地?”
林承儉抱歉道:“林某日日在國子監上學,只有端午節方有假可陪姐姐出門”。
“這地點亦是林某所選,湖邊人雖多但并不吵鬧,方便說話,而且人來人往,姐姐顧忌臉面不會做出格之事。方翰林,可覺哪裏不妥?”
出格之事,不知林蓁和弟弟都說了些什麽,林承儉對姐姐秉性倒是了解,方懷簡點頭:“那便如此”。
林承儉感恩戴德拜別。
上了自家馬車,林承儉趕緊撩開車簾看向方懷簡方向,方懷簡平靜上車,行止沒有任何異樣。林承儉放下車簾長吐一口氣,這才感覺渾身大汗淋漓,錦袍都濕透了!他擡袖擦了擦額角的汗,心中僥幸不已,所言之事漏洞百出,萬幸方懷簡未有絲毫懷疑。
哪裏有什麽家人知道,除了他沒人知道姐姐林蓁約會方懷簡的心思。所有的話術都是姐姐絞盡腦汁想出來騙方懷簡的,就怕方懷簡拒絕再見。
不過他的确只會幫姐姐這一次,姐姐這麽好,兩次不管不顧約見方懷簡,受傷了也不說他一個不字,他若還沒個說法,姐姐何必一棵樹上吊死?
林承儉回憶方懷簡,他确實生得溫潤如玉,淡雅似菊,可若他對姐姐無情,那就是虛有其表的頑石,路邊庸庸碌碌的敗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