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怎會認錯自己的愛人呢……
第22章 第 22 章 她怎會認錯自己的愛人呢……
暴雨肆虐, 狂風咆哮,雖是夏季,狂風驟雨吹到身上亦冷飕寒涼,林蓁走出芙蓉醉時, 一陣妖風裹挾着雨水瞬間吹濕了衣袍, 不過她沒什麽感覺, 心比身更冷。
她那麽努力, 努力向飛飛靠近,即便肩膀疼了很久只能俯身休息, 即便飛飛對她說“再不複見”,即便飛飛做妾的機會也不給她,她都沒有灰心過。
他只是不記得,他仍然在那裏,只要她不斷靠近, 只要她矢志不移, 總有一天飛飛會被自己打動。
可她不顧一切跑出英國公府,以為可以自由挨近飛飛時, 他卻要離開皇城,遠離自己。她的靠近只換來他的不斷避忌, 她的努力只是個笑話。
林蓁上了馬車,臉上濕漉漉, 不知雨水還是淚水, 她無力地靠向馬車車窗, 窗外落雨聲嘩嘩,似乎都落在心上,心中冰冷寒涼,像泡在冬日一灣池塘, 如浮萍飄蕩永無止歇。
馬車行駛到一拐彎處,夾角的風猛地吹開車簾,車簾在車廂內飛來蕩去,木質簾尾掃過林蓁的臉頰,劃出了一道血痕。
臉上一陣刺痛,林蓁摸了摸臉,手指上染了點點血跡。
她看着染血的手指,久久不動。
風都知道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跡,她就這樣靜悄悄退出飛飛的世界嗎?
不,她也要像風一樣,即便只是吹過一陣再無回旋,亦要在他心裏留下痕跡,好也罷壞也罷,疼也罷甜也罷,留在他的心底。
不定某天飛飛就會想起。
林蓁叫停了馬車,站在飛飛回家必經的路上等他。
雖然站在屋檐下,雖然撐着油傘,可瓢潑大雨很快吹濕了全身,臉上亦濕潤潤的。林蓁摸摸自己的臉,小胡子已經軟趴趴,想想自己現在的模樣,她一下下揪下胡須,讓雨水沖刷幹淨手指。
天色漸漸暗黑,雨霧中方府馬車終于出現,林蓁撐着傘奔向馬車。
馬夫被突然冒出的人吓了一跳,急忙拉緊缰繩,幸好反應快,馬車及時停下,未有撞到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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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蓁沖着馬車叫了聲“世之”,旋即看見飛飛撩簾看過來,心裏止不住激動。
極度慶幸自己改了主意在這裏等他,一眼看到他,心裏的傷心難過不知怎的似乎都少了大半。
飛飛沒有認出自己,林蓁向他走去,又叫了聲“世之”。
林蓁往車廂走,直走到方懷簡面前。
“世之”,林蓁再次叫了他的字,“你要離開皇城嗎?”
方懷簡細瞧林蓁,好些日子沒見,她沒有什麽明顯變化,這讓他稍稍安心,他曾擔心她有癔症在英國公府度日艱難。
只是這身裝扮。
頭上青黑色平式幞頭,濃黑粗眉大概沾染水氣有些暈,青布綢衫潤濕,男裝扮相有模有樣,他想起在芙蓉醉吃酒時門口一個閑漢晃蕩,那閑漢分明就是眼前的林蓁。
她如此惦念自己,滂沱大雨天也跟着自己?可他分明說過永不複見,還拒絕她爹的提親,她不知道嗎,毫無芥蒂模樣。方懷簡心中說不出什麽滋味。
“這麽晚你怎在此?怎麽這身打扮?”
“我從家裏逃出來,不想讓家人找到我”。
林蓁語氣平淡,而方懷簡內心海嘯山崩。
逃出府?!為什麽?她經歷了什麽?
林蓁問:“你是要離開皇城嗎?”
方懷簡點頭:“翰林院派我去下面州府公幹一段時間”。
林蓁倏地就高興了,原來飛飛不是因為躲避她而離開皇城,幸虧她意轉心回。
“我可以跟着你去嗎?”
“我送你回英國公府?”
兩人異口同聲,卻又意思迥然,林蓁唇角不自覺地繃緊。飛飛沒有刻意排斥她,她現在亦自由自在,所以她沖口而出,其實仔細想想就不可能,她連路引都沒有,就算飛飛想帶她,她也去不了。
一時四下只有嘩嘩雨聲。
林蓁道:“我現在不回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方懷簡想勸林蓁回家,可現下說這些似乎不合适,他稍息須臾,問道:
“你現在住的地方安全嗎?我送你回去”。
林蓁不想告訴方懷簡自己住哪兒,他有些古板,林蓁擔心他會告訴英國公府的人。不過聽到他反複要送自己,心裏泛起一陣甜蜜,上次他最後對她說的話可是不見她呢。
林蓁聲音帶着甜:“你放心,很安全,世之,你要去哪裏去多久?”
方懷簡看着林蓁,她眉眼溫柔看着自己,睫毛細細軟軟,眼波散發着光芒,酒窩像兩個小太陽,和那粗直濃黑眉毛,和頭上幞頭形成鮮明對比。
她這樣對自己,方懷簡的心不禁有些朦胧。
只是一瞬晃神,想到自己拒絕林如柏時說過的話,想到林蓁女扮男裝離經叛道離家,如醉酒的人飲過醒酒茶,方懷簡清醒道:“路途遙遠,三年五載,歸期不定”。
“三年五載?!”林蓁驚道。
“嗯”,方懷簡道,“不知你為何離家,不管何種原因,還是盡快回家為宜,家人必然焦慮挂心”。
“我非你的良人,你也只是把我當替身,還是早些回家遵從父母安排”。
林蓁剛剛躍起的心如淋了一桶冰。
“我沒有把你當替身!”
“怎麽不是替身呢,你不是認為我是飛飛嗎?”方懷簡此刻不想糾結她的癔症,他順着林蓁過去的說法給她分析,“你就是希望我承認是飛飛,是你心目中的飛飛,可我沒法做這個替身”。
“或許我是,但我永遠想不起來,我方懷簡要扮演飛飛嗎?”
“或許我不是,這世上長得相似的人何其多,我扮演飛飛以後真正的飛飛出現,你如何對他?如何對我?”
林蓁不能自已地流淚。
怎麽不是飛飛呢,她怎會認錯自己的愛人呢。
如果他永遠想不起來,她還是會喜歡他。
林蓁哽咽道:“你不是替身,能不能讓我喜歡現在的你?”
她的臉哭得一塌糊塗,方懷簡不忍心看,但他也不想她自欺欺人,他更不想做虛無缥缈的飛飛。
方懷簡看向雨霧,回避林蓁淚流滿面的臉:“你好好想想,不要沖動,你就想我不是飛飛,你還會這樣待我嗎?”
“你可以娶我,可以不娶我”,林蓁抽抽噎噎,“但這一世我既遇見你,我不會再嫁他人”。
方懷簡長嘆口氣:“我或許幾年後才回,或許地方為官不再回來”。
終究還是回避她,林蓁淚眼模糊,心似沉入湖底,心思恍惚間手中油傘未拿穩,一陣風刮過,油傘眨眼間就被風雨吹得不見蹤影。
她木然立在雨中。
見林蓁幾乎濕透,方懷簡趕緊跳下車,打開自己的傘為她遮擋。
盡管他刻意保持距離,大半個身子都在雨中,一把雨傘下,兩人間距離仍十分靠近。
林蓁能感受到方懷簡的吐息。
雨霧如此寒涼,她全身濕漉漉,以至于方懷簡的熱息那麽明顯清晰。
在她發間吹拂,在她額間萦繞,她擡眸看他。
眉眼,神态,聲音,身形……就是飛飛呀。
“能不能”,眼淚一滴滴從林蓁眼角滑落,“抱抱你?”
這樣一個昏黑傍晚,風雨晦暝如末日來臨,林蓁身上幾乎沒有幹的地方,衫袍黏在身上,哭得眼圈通紅,眼眸似永不歇止的泉眼,左臉頰下方還有一條長長血痕,模樣實在太可憐了!她身體微微發抖,像冷得哆嗦。
這樣的姑娘哀哀戚戚求一點點溫暖,恁是鐵石心腸的人都不忍拒絕,何況方懷簡從來不是,他明日就要離開皇城,或許以後都不會有機會再見。
毫無緣由的,心裏酸酸麻麻陣陣針痛,似無數蠱蟲在那裏無聲啃噬,方懷簡沉默不言,壓抑着痛覺巍然不動。
下一瞬,長随方德山拿着把傘從車廂裏跳了出來。雨太大,一把傘形同虛設,根本罩不住兩人,他剛剛在車廂裏翻出另外一把傘。
“小公子,傘”,方德山看了一眼方懷簡肩膀,那裏衫袍已經濕得黏在皮膚上,方德山把傘遞在方懷簡手邊。
長長油傘橫亘在方懷簡和林蓁之間。
也像一記悶棍敲在方懷簡心上,那些隐蔽在心中的蠱蟲被敲落得滿地,針痛瞬間消失,然而痛感變本加厲,那是令人呼吸不暢的悶疼,仿佛巨石碾在心上,心髒快被壓得粉碎。
這樣的痛讓方懷簡瞬時驚醒。
“快回去罷”,方懷簡沒理會方德山,忽的把手中的傘柄塞進林蓁手心。
兩人手指觸碰了一瞬,林蓁還沒來得及感受方懷簡手指上的那點兒溫度,他就收回了手。
方懷簡轉身上車,車廂門簾嘩的一聲垂下,擋住了林蓁看他的目光,将兩人隔為兩個世界。
方德山看看手中的油傘,再看看垂下的車簾,向林蓁歉意地彎彎唇。
“還不走,德山?”
方德山轉身要上車。
“等等”,林蓁拉住方德山衣袖。
方德山訝異地看着拉住自己的手。
“給你家公子”,林蓁從胸前迅速掏出一塊黃黃亮亮的物什,放在方德山手心,“平安玉,護你家公子平安!”
手心裏一陣溫暖,方德山不敢接,轉頭想問方懷簡意見,卻見馬車沒等他已經緩緩啓動。
“小公子,等等我!”方德山攥緊平安玉追趕馬車。
“雲樂坊肖記包子鋪,你家公子可以寫信!”
林蓁在方德山身後喊。
她不想告訴他地址的,可如果不說,他或許永遠想不起來,或許某天突然想起來呢?他連找她的地址都不知道,他一定會很焦灼。
嘩嘩大雨吞沒了她的聲音,她不知方德山是否聽清,就見他三兩步便離開自己大段距離,疾奔追上馬車跳進車廂,速度快得她看不清車廂裏方懷簡身影。
馬車很快湮沒在雨霧中。
林蓁站在原地,天地間宛若只她一人,确實只她一人,以前有飛飛,以後只有她一人。
衫袍已經濕透,手上油傘沒有意義。
傘,散,臨走前還特地送散,林蓁心念一動,油傘在視線裏漸漸遠去。
渾身力氣似被抽幹,抓不住一把傘,撐不起一具軀殼,邁不開一步路。
林蓁跌坐在地上,雨水打在臉上睜不開眼,她或許沒有流淚,那些都是天上落不盡的雨滴,幫她洗淨臉上污穢,洗掉那些男人的裝扮,那些粉脂那些她被迫粘上的油膩。
風雨呼嘯,她大腦和內心被狂風暴雨掃蕩一空洗刷得幹幹淨淨不餘一物,此處只剩一具軀殼,不知此刻該做些什麽,腦子裏空茫茫,心中空蕩蕩,四處漏着風。
“安安,是你嗎?”清冽男聲穿透雨霧,刺破嘩嘩雨聲,激得林蓁的心漏了一拍。
“安安”是她前世小名。
視線裏不知何時出現一名白衫青年,暗黑傍晚那身白晃得刺眼。
青年快步奔來,眨眼間跑到林蓁面前,蹲下身為她撐傘擋雨。
林蓁眨着眼睛,努力眨掉眼眸中水流,竭力看清面前青年。
眼前人威儀俨然,龍章鳳姿,和飛飛無分毫相似。
“安安”,青年再次喚她,聲音如山間叮咚清泉。
與青年目光交彙,林蓁眼神裏俱是惑然,這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青年語氣疼惜,眸底似蘊滿漫天的霞,絢麗溫暖:“我找到你了!”
找到你了!
仿佛心靈塵灰被洗濯幹淨,林蓁空茫茫的腦子又有了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