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車

第8章 上車

◎【彼岸交界處→地獄】◎

破舊的綠皮火車卷着風雨開進站裏,慢騰騰地停了下來。

那是個渾身滾滿泥污的綠皮火車,車身上的綠漆半掉不掉的,能看到綠漆下面都是鐵鏽皮。車頂上還有蒸汽口,看起來年代非常久遠,簡直像是從90年代開出來的。

雨點打在車身上,卻洗刷不了泥污。

車門打開了。

“走吧。”張孟屹說。

他拉着杜小小,走向最近的一節車廂。

衆人跟在他後面。

白落楓站在原地沒動。

他還在盯着那個破舊的黑色大喇叭,根本緩不過神來。

剛剛裹着電流聲的廣播聲在他耳邊一遍遍回蕩着。

已經有五年沒聽過這個聲音了,白落楓感覺心口上中了一刀。

他想起肅郁來了。

五年前自殺的肅郁,跟他認識了兩年,談了四個月的戀愛。

倒不是肅郁不敢告白,是肅郁想着他,不能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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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關于肅郁的記憶鋪天蓋地地反撲上來。回憶太多,白落楓幾乎一幀都抓不住。

他努力冷靜下來,于是洪水海嘯一般的回憶止在了給這所有的一切畫上了中止符的那個白天。

五年前,一個夏天,肅郁死了。

他突然在白落楓面前自殺了。

那時候一切都又突然又混亂,白落楓走進搶救他的手術室的時候,還完全反應不過來。醫生叫他最後進去看一眼,他說他們要把他推進太平間了,要去走後續手續。

白落楓進去了。肅郁就躺在那張床上,安安靜靜一動不動。

他還是那樣,沉默寡言不說話,一雙劍眉皺在一起,好像總是有很重的心事。

他沒有睜開眼,所以白落楓沒能再看到他那雙漂亮的丹鳳眼。

他再也沒看過了,因為肅郁被推進了太平間,最後入棺下葬,葬在他們城市最角落的墳場裏。

肅郁死了。

施遠看白落楓沒跟上,回頭叫了他一聲,白落楓沒反應。

施遠一連叫了他好幾聲,白落楓一聲都沒回。施遠無語,又提高嗓門歇斯底裏地喊了他一聲。

白落楓終于回過神來,回了頭。

他這一回頭,施遠愣了一下。剛剛還好好的白落楓,半分鐘的空隙裏,眼睛裏突然多了點兒失魂落魄的味道,好像剛死了老婆似的。

“幹嘛呢。”施遠扭扭頭,“走了,上車。”

“行。”

白落楓應着,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接連應了好幾聲:“行,行。”

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奇怪,施遠一挑眉。

衆人已經上了車了,白落楓是最後一個。

進入車廂之後,張孟屹四處看了看,車廂裏也沒好到哪兒去。同樣是一片破舊,到處都是鐵鏽,空氣裏都飄着股難聞的鏽味兒,頭頂挂着的一個煤油燈亮着昏暗的光。

他又往裏走了幾步,車廂兩側的門後都是一片漆黑,啥也看不見,怪滲人的。

白落楓還在一步三回頭,總回頭去看那個破舊的大黑喇叭。

短短幾步路,他少說也回頭看了十幾次。

早已上了車的衆人把他這一路的舉動看在眼裏,等他上了車,蘇茶就問:“怎麽了,怎麽總回頭,你看到那大喇叭下面有東西了?”

“不是,沒有。”白落楓說,“沒什麽大事。”

他這麽說着,還是又回頭望了一眼。

嘴上說的話和實際的行動完全成反比。

衆人面面相觑,施遠跟着問:“我說,到底怎麽了?”

白落楓回頭看他們,見他們所有人都盯着自己,才後知後覺地發覺出,剛剛走過來的這一路上,他自己的行為确實太奇怪。

“好吧,也沒什麽可瞞的。”白落楓聳聳肩,指指車站房梁上懸挂着的喇叭,說,“剛剛那個廣播的聲音,很像我男朋友。”

施遠了然:“啊,死了的那個?”

“就那一個。”白落楓說,“沒什麽可在意的,應該就是很像而已,要麽就是我相思病重症了,怎麽可能是他本人。”

“應該是很像而已吧,剛剛那個電流聲挺重的,都沒怎麽聽清。”施遠說,“你男朋友怎麽會在這兒,他不是自殺的嗎。”

“嗯。”

白落楓又回頭看了眼那個喇叭,好像暗自說服自己一般,幽幽重複了一遍,“是自殺的,不可能在這兒。”

空氣停滞了一下。

剛剛沒聽到他們這個“複活者聯盟”坦白局的一群人終于反應過來了。

剛心态崩塌對着蘇茶罵起來的脆弱男顫抖着伸出手,近乎恐懼地指向白落楓:“你,你是gay啊?”

“可以這麽說。”白落楓說,“不過我對別的男人也沒什麽興趣,我只是單純喜歡我男朋友而已。”

脆弱男像是聞到了臭氣熏天的狗屎一樣,表情立即惡心了起來。他後退幾大步,抱住自己,看着白落楓的目光跟在看什麽病毒一樣警惕。

白落楓一瞅就知道他什麽意思了,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放心吧,我守寡一輩子也看不上你的。”

“誰能保證了!再說你們男同,不就是誰……”

“不是誰都行的。”白落楓說,“我看不上太脆弱的玻璃男人。再說我有精神潔癖的,放心,你的屁股很安全。”

“太脆弱”這個形容讓脆弱男臉色一青。

他張嘴剛要罵,李城肆就趕緊過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剛還說以和為貴呢!你也是,別火氣這麽大。”

“就是,都行了,幹點兒正事。”

張孟屹邊說邊擡了擡拉着杜小小的手,低頭問她:“知道你父母在哪個車廂嗎?”

杜小小沒有說話。

她呆呆望着門口。張孟屹又叫了她兩聲,她松開了手。

她跑到車門口,從懷裏掏了掏,掏出剛剛給他們看的那一張車票來。

她把車票扔了過來。

衆人吓了一跳,白落楓伸手接住。

他低頭看向杜小小,剛要問她怎麽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白落楓不說話了。

杜小小走出了車廂,站到了外面。

她再轉過身來時,整個人形态大變。她面無表情,一點兒血色都沒有地盯着他們。她臉色青白,臉上血管凸起,嘴角沁着血珠。

衆人仔細一看,發現她的雙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沒有了。

外面的風把她整個人吹得特別淩亂,但愣是吹不動半分。

“喂,”施遠小聲說,“有點兒不對勁兒吧?”

“我個人建議你可以把有點兒去掉。”白落楓捏着車票說。

列車裏突然響起了警報聲。

一個女生站在人群後方。似乎突然感覺到什麽,她突然渾身一毛,左右一看,立即大聲尖叫起來。

“快下車!”她大喊,“鬼!都是鬼!快下車!這車上都是鬼!!”

衆人一聽,來不及回頭去一探究竟,立刻紛紛沖向車門。

警報聲越響越密,越響聲音越大。

白落楓人在最前面,他離車門只有半步之遙。這女生一說話,他就立刻邁出步去。

可剛出去半步,車門哐當一聲關上了,差點把白落楓鼻子夾進去。

警報聲戛然而止,玻璃上一片鮮血。

杜小小站在車門外,突然咧開嘴,笑了起來。

“我不能上車。”

她笑着歪歪腦袋,瞪着布滿血絲的眼睛盯着他們,“我不能上車,活人上車會被吃掉的。”

“但是,爺爺說,車上沒有活人,爸爸媽媽在路上沒有飯吃,會餓。”

“把兔子交給媽媽吧。”她說,“被媽媽吃掉吧。媽媽餓着,好可憐。”

“你說什——”

白落楓立刻扔掉手裏的兔子,撲上來,猛拍玻璃大喊,“喂!什麽意思!我說!”

列車之中,響起發動的轟鳴聲。

蘇茶說:“車要開了!”

語畢,她自己沖上去,把白落楓擠到角落裏,也按着車窗玻璃喊:“小小!小小你跟姐姐多說兩句,你剛剛說的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活人不能上車!為什麽要被媽媽吃——哎!!”

她話剛說一半,列車開了出去。

列車行進的速度不慢,很快,杜小小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裏。

他們被唯一一個活人扔下了。

他們站在據說“活人會被吃”的車廂中。

空氣一片死寂。

突然,白落楓手中燃起幽綠的鬼火來。他吓了一跳,連忙松開手,把那團火甩了出去。

衆人這才看清,燒起來的是杜小小剛剛給他的車票。

鬼火把車票燒成了灰。

衆人愣神半晌,白落楓突然明白過味兒來了,掏出自己剛買的車票來。

車票變成了幽綠的顏色,上面的站點名字也變了。

【彼岸交界處→地獄】

白落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衆人紛紛拿出自己的車票來,一看到上面的字樣改變,臉色各自變得精彩紛呈起來。

“這怎麽回事?”

“什麽地獄……我操,不會吧!”

脆弱男吓得五官都扭曲了,抓着車票抖個不停,牙齒直打顫。

李城肆站都站不住,往後踉踉跄跄地撞到牆上,順着牆面滑坐了下去。

“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白落楓突然想起了什麽。

他把手伸進兜裏,摸出一張紙幣來。那是剛剛在售票機面前,他用售票機裏塞着的錢買過票之後,售票機找給他的,他順手就塞進兜裏了。

拿出來一看,白落楓以及他四周的人立刻臉色一黑。

原本的十元面值的毛爺爺,變成了冥幣。

衆人沉默了。

事情似乎很明顯了。

這個車站,是陰陽交界處的車站,是送死人去地獄的。

他們所坐的這一趟車——他們今晚為此奔波一路的列車,是通往地獄的單程車票。

脆弱男不堪重負,捂住嘴,沖到另一邊嘔了起來。

李城肆也差不多,他蹲在地上,捂住了嘴,好像在強忍住嘔吐。

壓力都太大了。

施遠問白落楓:“現在怎麽辦?”

“我先看看都什麽鬼。”

白落楓離開了車門口,往裏去了去。

施遠跟着過去了。蘇茶拽拽書包帶子,跟着湊了過去。

張孟屹很淡定地站在往左邊車廂去的車門處,點着一根煙,正吞雲吐霧着。

見這仨人過來,他就往旁邊退了退,給他們讓出一塊地方。

白落楓湊了過來。他們左右是兩道推拉的玻璃門,而剛剛上車來時還一片漆黑的門後,此刻已經微微亮了起來。透過玻璃,能看到兩側的車廂裏雖然都沒開燈,但一片黑暗中有了些幽綠的昏暗頂光灑下來。

車廂裏,座位上,一個個半透明的黑色的鬼影死死地盯着這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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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彼岸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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