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菩薩廟會(十七)

第50章 菩薩廟會(十七)

◎“就好像照片裏面的人被挖走了。”◎

“一無所獲。”阮千說。

白落楓問:“那些仆從沒有反應嗎?”

張孟屹把包從肩上卸下來, 扔到一邊,嘆着氣說:“找到了好幾個,好不容易引開村民, 跟他們接觸了半天, 一個有反應的都沒有。”

這情況就極其不樂觀了。

“試着強行帶走過嗎?”他問。

“試了。”

張孟屹從兜裏掏出一根煙來,塞到嘴裏吸了一口, 說,“根本帶不走,拽都拽不動, 沉得跟座山似的。”

“一連試了好幾個, 都是這樣。”阮千說, “本來我還尋思着如果仆從身上能有所突破,下午就來叫你找老王頭去了。事情不能再拖,不管對不對勁,護身符這條路都得走走試試。可那些仆從根本沒辦法搞,下午我們還被張嫂叫去幫別的人了。”

“所以才一天都沒回來。”白落楓說, “你們一天都沒回來叫我, 我以為是不去他那兒了。”

“怎麽可能。”

“現在的問題是,那些仆從根本沒法帶走。最基本的目标都沒法實現, 去找老王頭也沒用。”

“可這就奇了怪了啊,通關目标上就是那麽寫的——寫的帶走仆從啊。”

“是不是我們哪一步忽略了?”蘇茶問,“阮姐昨晚上不是也說了嗎,感覺事情不是這麽解決的。那這麽一看,阮姐說得對呀。”

衆人陷入沉默。

阮千深吸了一口氣,說:“仆從不仆從的……”

白落楓看出了她神色不對, 問:“怎麽了?”

阮千閉上了眼, 好似今天所發生的事讓她根本無法直視似的。

蘇茶表情複雜道:“今天……張嫂讓我們去做的事, 是把紙人擺在東口。”

“那些紙人……都是失蹤的那些人。”

“裏面有郝峰。”粱月時說,“之前阮千是跟郝峰一起進公共空間的,那就是說,他倆是上關的兩名幸存者。況且她還是A19,打了這麽多把了,郝峰排名也不低,估計他倆已經一起過好幾關了吧。”

白落楓的目光同情起來。

阮千擡手,揉了揉眉間。

白落楓回過頭,往寺廟裏走進去,邊走邊沉思。

他再次走到了那些靈位跟前。

白落楓兩手抱臂,将那些靈位一個個掃了過來。

這些靈位裏,姓王的不多。白落楓一目十行地看過來,抓住了兩個王姓的靈位。

一個叫王國良,一個叫王蘭英。

一男一女。

白落楓摸住下巴,昨天自己的猜想讓他隐隐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白落楓?”張孟屹叫他,“你看靈位幹什麽?”

白落楓回過頭,還沒來得及說話,阮千突然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

她臉色陰沉,殺氣騰騰地,白落楓吓了一跳。

她掠過白落楓,兩手撐住供臺,用力一躍,從上面翻了過去。

供臺上的貢品噼裏啪啦灑了一地。

衆人驚叫,李城肆最為驚恐:“你幹什麽呢!”

阮千置之不理。

她一腳踹翻擺滿靈位的供臺,走到菩薩面前,抓住蓋着菩薩的白布,狠狠一扯。

白布被從中上方撕裂開來。一聲撕拉響聲,白布被輕而易舉地撕成兩半,阮千手中的這一半就如同自盡的白绫一般,從房梁上飄飄而落。

白绫之後,一片虛無。

一片空空蕩蕩。

什麽都沒有。蓮花座上,空無一物。

衆人立即瞳孔一縮,廟外的野風高過了他們此刻停滞住的呼吸。

“白落楓,”阮千頭也不回道,“手電筒。”

白落楓把揣在沖鋒衣外套兜裏的高射程手電筒扔給了她。

阮千随手接住,往裏走了幾大步,打開手電筒就往頭頂一照。

支撐着那些白布的,竟然是幾個釘在寺廟上方的木板。

阮千收起手電筒,回過身來:“被騙了,根本沒有菩薩。”

“這……”

衆人的臉色登時青的青白的白。

阮千把手電筒扔給白落楓,還給了他,說:“廟會是假的,就是個噱頭,他們根本不信菩薩。”

白落楓不說話了,他低頭望着那些被阮千踹得散落一地的靈位,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白落楓立刻回頭,包也不拿,直接往寺廟外疾步走去,道:“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

“去找他一趟。”白落楓急匆匆地道。

“站住!”

略顯蒼老的聲音突然聲嘶力竭地向他喊。

白落楓停住了腳步。

他聽到了刺啦一聲,就像是什麽帶刃的東西劃過了皮革。

他聽到李城肆粗重起來的呼吸聲,和向他走過來的聲音。

李城肆本就在人群的最後端。他一向沒什麽存在感,怕丢命,也不怎麽說話,更不積極參與游戲,就尾随着大部隊走。

白落楓此刻剛要出門,一只腳都踩在了門檻上,李城肆反倒是離他最近的。

白落楓聽到了衆人猛地吸了口氣,張孟屹更是條件反射地喊了句“別動”。

白落楓大概猜出發生什麽了。

果不其然,三十餘年的警察生涯讓張孟屹繼續條件反射:“把刀放下!”

李城肆喊:“不放!”

喊完張孟屹,他又朝着白落楓:“你轉過來!白落楓!”

白落楓服了。

他收回踩着門檻的腳,舉起雙手,回頭朝向李城肆。

李城肆兩手舉着一把短刀,刀尖閃着寒光,正顫顫悠悠地對着白落楓的鼻尖。

李城肆是農民工,老實本分了一輩子,估計就沒幹過這麽違法亂紀的事情,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哆嗦着,兩只手跟抖篩糠似的。

“我……我,不想,殺你,”他哆哆嗦嗦地說,“但現在……現在,只有這一條路了。”

“白落楓……我……”

幾人想壓制住李城肆,作勢要沖上去。張孟屹伸出手,把他們攔了下來。

他向幾人搖搖頭,噓了一聲。

“……我,我有兩個女娃。”李城肆說,“我窮……我是,我是農村出來的,我想讓,我兩個姑娘,上城裏的學校,跟,跟城裏的娃一起……念書。”

“我兩個女娃……聽話,學習也好。可是……可是我一個女娃,那天來給我送飯,結果一腳踩空……從建築工地的七樓……摔下去了。”

“你知道,那什麽滋味兒。”

李城肆聲音發抖,兩只眼睛被臉上的情緒擠出絕望,“也有人在你面前死過……你知道的,她……她都摔成肉醬了……我好好的女娃……”

衆人沉默,想上去攔的人被他這段往事說得木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城肆通紅的眼裏擠出兩行老淚來。這段往事太令人傷心,他嘴巴都抽搐起來,看起來又哭又笑的。

“我……我,我後來,知道,是我工友忘了跟她說,那個地方板子撤了,她着急找我,才跑空了……我老婆哭得住院了,另一個女娃,因為這事兒被同學欺負,也抑郁症了……”

“我全家……我全家都塌了!”

“白落楓!!”

“我知道得靠自己,我當然知道這兒得靠我自己,可我自己靠不住!”他歇斯底裏地喊起來,“你有底牌,你明明能放我們所有人出去,你憑什麽不用他!”

白落楓淡淡道:“你女兒關我什麽事。”

李城肆愣住。

他難以置信:“你說什麽?你,你再說一遍?”

白落楓還真就重新說了一遍:“我說,你女兒關我什麽事。”

李城肆氣炸了:“你說什麽!?你要、你要見死不救!?”

“是我把她推下去的?還是是我讓她去給你送飯的?還是說,是我明知道工地有安全隐患,小女孩上去不安全,卻還是讓她進去了的?”

“她死的時候,難道我在場?我是原因之一?”

李城肆啞口無言:“你、我,這……”

“都不是,對吧。”

白落楓站在原地舉着自己的雙手,一動不動地繼續平靜道,“你很慘,那又怎麽樣?我也很慘,我這輩子沒從輪椅上下來過,現在心髒裏還有支架。我男朋友在這裏被人當狗一樣圈着,你現在還要把他當成過關的工具。我救你女兒,誰救我男朋友?”

“我沒有……”

“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我沒有!把嘴閉上!!”

李城肆大喊大叫,眼瞅着他激動得五官都要扭曲到分家了,白落楓只好把手舉得更高了一點,應了幾句好好好,沉默了下來。

李城肆氣喘籲籲,朝他舉着刀道:“聽好了……我不管,反正……你,你一定要救我女兒!”

“我不想殺你,白落楓……我不會殺你,你跟我來!我……我們去老王家。”

白落楓立刻就知道他想幹什麽了。

“哦,”白落楓說,“你想拿那把刀指着我的脖子,逼他放我們走,是嗎?”

李城肆用力點了點頭。

“只有這一條路了,”李城肆說,“我們……只有這一條路了。老王是做紙人的人……這村子怎麽回事,他一定知道,只要威脅他……他就能放我們走!你跟我來……我不想殺你,但你要是現在不跟我來,我現在就捅了你!”

白落楓沒有吭聲。

他望着李城肆的眼睛,他看到那裏面有要吃人一樣的光。

比鬼都要吓人。

白落楓突然笑出了聲。

他突然明白了,列車長是什麽用意。

“原來如此。”他說,“原來如此,你……”

話音未落,蘇茶突然一聲尖叫。

白落楓一哆嗦,啧了一聲:“吓我一跳,幹什麽!”

他轉頭一看,才發現衆人的表情都十分驚恐,縮成一團,看怪物一樣看着他倆。

一個人突然這樣尚且有病,一群人都這樣,這就不得不讓白落楓懷疑有病的是自己了。

他迷茫地眨眨眼:“你們幹什麽?”

“背後!白落楓!”張孟屹指着他後面,“紙人!”

“?”

白落楓莫名其妙,回頭一看,一個紙人就站在他背後。

白落楓一回頭,就和紙人鼻尖對上了鼻尖。

那是一個幾乎能親上的距離,白落楓甚至和他對上了眼。

一瞬間,白落楓心髒驟停。

李城肆大叫出聲,一屁股坐到地上,刀子也啪地從發抖的手上掉了下來。

白落楓聽到一聲悶悶的竊笑。

只聽咔咔兩聲,紙人的脖子突然往旁一歪,發出頸骨在嘎嘣脆的聲音。

接着,紙人朝着白落楓張開了嘴,那竟然是一張血盆大口。

只要一口咬下去,白落楓必定屍首分家。

白落楓眼疾手快,立刻蹲了下去,紙人沒咬住他。

他往旁一個翻滾,抓住李城肆掉在地上的刀。紙人笨重地朝他張着血盆大口走來,白落楓拿着刀沖上去,一刀捅進對方心口上,之後手一轉,重心穩住,握着刀向下一個直線,就嘶啦劈了下去。

紙人身上竟鮮血飛濺,李城肆尖聲慘叫。

白落楓松開刀,擡身伸出手,頂着噴濺的鮮血,拉住紙人被刀捅出的兩片紙的缺口,當場将它撕成了兩半。

李城肆兩眼一翻,活活暈了過去。

紙人的血盆大口也變成了兩半,它軟軟地癱到了地上,裏面的碎血碎肉散了一地。

白落楓甩甩手上的血,順便抻着自己白色的沖鋒衣外套看了一眼。

已經全都是血了。

他沒在意,繼續甩了甩手後,回身一看,衆人已經驚呆了。

除了張孟屹。

白落楓眨眨眼:“幹嘛?”

“沒有,”阮千呆呆地說,“我聽他們的形容,還有你在周嫂家的表現,我以為你是個純粹的病秧子……”

白落楓疑惑道:“我不是嗎?”

“你可能對我的話有誤解。”阮千說,“純粹的病秧子,應該是不能徒手撕紙人的。”

“還好吧,這種事兒越純粹越幹得來,如果你是個病秧子的話。”

白落楓用袖子抹掉自己臉上的血,很漫不經心地又回過身去,又補了一句,“我在我自己眼皮子底下吐過兩升血,半條命都當着自己的面兒吐沒了,我怕這個?”

阮千沉默。

她懂了白落楓的意思。

他這個病秧子從小就在醫院裏,不但自己身上的,別人那種血淋淋的場面也沒少看過,這種事兒對他來說實在不算得什麽。

從這個層面來講,純粹的病秧子打這種游戲,反倒很有天賦。

不論場景多掉san,他都不會動搖的。

白落楓低下身,在這個被他分成兩半的紙人跟前打量了了一會兒。他忽然眼前一亮,在屍肉堆裏找到了個東西,于是伸手把它拎了出來。

那是一張長條的紙,雖然已經全被血染紅了,但能依稀看出是用來寫紙人名字的那張黃符。

白落楓把它抖摟抖摟,轉頭對着寺廟裏的燭光展開,借着把黃符照得透亮些了的光,白落楓依稀看清了符上的名字。

看清的一瞬間,白落楓難得地血涼了。

“粱一童。”他說。

白落楓念出了符上的名字。

三個字出來的一瞬,衆人雞皮疙瘩起了全身,後背發涼。

“怎麽回事?”施遠跑過來說,“這紙人是粱一童?”

白落楓點點頭。

猶豫片刻,他說出了實情:“這麽一說,我昨晚做了個夢。”

“什麽夢?”

“一片黑,我聽見有人在哭,就追過去看了。我看見有個人背對着我蹲在地上哭,我問他為什麽哭,他不回答我,就一直說都怪我都怪我,非讓我替他去,去幹什麽也沒說。”白落楓說,“這麽一想,那個聲音很像粱一童。”

衆人不寒而栗。

“在找替死鬼。”阮千說,“那本基礎風水入門上有寫。有一些被邪法所害死于非命的人,會找替死鬼來替代自己。其實不一定能夠脫離,但是他們的怨念不管這些,只會想着多拉一個人下水是一個。”

“人性。”張孟屹評價。

施遠說:“等一等,那秦晴那個是不是也是這樣?那個陰桃花。”

“有可能啊。”阮千說,“秦晴也沒有給畫像,我們也不知道那個陰桃花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白落楓讓張孟屹去給自己把包裏的毛巾拿了出來。他擦幹淨手上和臉上,把外套脫了下來,扔到一邊,說:“我去一趟老王家。”

“去那兒幹什麽?找他要配方?”

“不止。這些紙人确實都是他做的,他肯定知道什麽。而且他也說了,他屋子裏有不能給我看的東西,他那邊一定是有什麽的。”白落楓用毛巾撸了兩把沾血的頭發,“不論如何,重點都在他身上,我再去問問。”

“你單槍匹馬的太危險了,我跟你去。”張孟屹說。

蘇茶說:“我也去!”

“寺廟裏不能沒有人,留兩個。”阮千回頭對施遠和梁月時說,“那就你們兩個看家,我們一起去一趟老王家。”

粱月時給她比了個OK。

其他幾人一起出了寺廟,頂着夜色,往老王家去。

路上,張孟屹随口問白落楓:“你有猜想了嗎?”

“差不多吧。”白落楓說,“既然沒有菩薩,就證明這個村子裏的人根本不信菩薩,辦廟會就是個幌子。他們肯定是想讓陰陽相傾,把那些靈位上的死人變回來。那些仆從就是他們的殼子,他們估計是想用邪法,把死人的靈魂塞進那些傀儡仆從裏面。”

“原來如此,那每家都有幾個仆從的事,就能解釋了。”

“嗯。”白落楓說,“但我還是覺得怪怪的。”

“确實,有的地方還是說不通。”阮千說,“已經有好幾年的失蹤觀光客了。都已經這麽多年了,陰陽相傾還沒有完成嗎?”

“可能是需要時間?就跟加載進度條似的,得腌入味兒才行。”

“是這樣嗎。”阮千說,“對了,白落楓。”

“嗯?”

“有件事我一直忘記說了。”阮千說,“周嫂跟你男朋友說了村頭老李,但是剛開個頭就不說了,好像不想讓我們聽到似的,記得嗎?”

“啊,記得啊,在周嫂家裏吃飯的時候吧。”

“那之後,我就去老李家看了,偷偷潛進去看的。”阮千說,“老李家有面照片牆。他們都說老李娶媳婦了,但是他家裏的照片沒有一張是和他媳婦拍的。不僅如此,那些相片裏面都沒有人。”

“沒有人?”

“對,每一張都只有景色,但看起來不應該是風景照。”阮千聲音沉下來,“就好像照片裏面的人被挖走了。”

“挖”這個字兒太妙了,蘇茶受不了:“姐,你別說話跟講恐怖片似的……”

“說實話而已。”阮千咳嗽了聲,繼續說,“而且他家裏沒有一樣像是他老婆的東西,連衣櫃裏都沒有女人衣服。我出來之後,偷偷聽村人說了幾句話,就聽他們說,老李的媳婦壞了,送給老王頭去修了。”

白落楓停住腳步,詫異回頭:“送給他去修了?”

“是的。”阮千說,“還有另一個人說,他家的仆從也被送去修了。”

白落楓:“那難道說……老李用的紙人仆從當老婆?”

“聽起來就是這樣吧,所以你的猜測應該八九不離十了。”阮千輕笑道,“一會兒見到了人,你試試跟他打聽一下。但注意有個度啊,就算之前是你男朋友,現在也是NPC,理智不一定在線,別讓他起殺心。”

白落楓點頭:“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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