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順手幫忙
順手幫忙
“之之,你從下午開始就有些心不在焉,是有什麽事嗎?”周絡看着食不知味的林念之問。
紙條的事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林念之突然聽到自己的小名,驀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胡扯道:“媽···沒事,我是在想、沒做出來的數學題。”
“要是你爸在就好了,他理科好。”周絡傷懷道,她自己沒辦法輔導女兒,眼看要高考了,便又說:“要不要找個老師給你補一補?”
林念之一聽,心下更是不快,機械地咀嚼着口中的飯,語氣平平,“不用。”
“不找老師,還能怎麽辦?”想起亡夫,周絡笑得勉強。
察覺到周絡的情緒,林念之随口應付:“我同桌數學成績很好,我多問問她。”
“那也行。”
周絡思想片刻點了點頭,她對林念之沒很高的要求,按林念之的成績,過本科線沒問題,是以她并不想逼女兒太緊。
淅淅瀝瀝地秋雨來了便似住下了,寒意滲入每個角落,對起早貪黑的學生而言,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不用出早操。
早操時間轉為自習,江月白剛演算完一道物理題。先是聽到身畔傳來這幾日熟悉的饑餓叫嚣聲,緊随其後,隐約有細碎的吸鼻子聲音,她不确信地看過去。
只見一滴晶瑩剔透的淚,剛好落在林念之眼前的書上,然後是一滴又一滴。
江月白起身出了教室,凳子微微晃動了下,林念之索性摘下眼鏡趴在桌上默聲哭着。
隔了幾分鐘,林念之胳膊被輕輕推了推,旁邊的人遞過來張紙巾和一個面包,“別哭了,吃吧。”
林念之胡亂用袖子沾了下眼淚,轉頭不解,“?”
對上林念之泛紅的雙眼和鼻翼,江月白聲音不似以往冷淡,輕勸道:“不是餓了嗎?吃吧。”
???
本來還替周絡難過得撕心裂肺的林念之,因為江月白的話,忽的有種黑色幽默的荒誕感,破涕為笑。
她甕聲甕氣解釋:“我不是餓哭的。”
“哦,知道了。”江月白把紙巾放在林念之手邊,轉身繼續剛才要解的題。
聽語氣就知道她并未相信自己的解釋,這人怎麽這樣莫名其妙。。。
江月白已然是一副不願多話、別打擾我的模樣。
林念之盯着她看了一會,覺的這冷冰冰的人好像自帶喜劇天分,單是看看都讓心情好了不少,頓了片刻,她拿起手邊的面包道了聲“謝謝”。
“嗯。”江月白眼神朝着左下方瞥了眼,隐約應聲。
本以為這個小插曲就這麽過去了,沒想到翌日一早,林念之剛坐到位置上,江月白便把一個小巧嶄新的圓形保溫飯盒放在她面前。
“這是?”林念之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江月白依然頂着冷臉,理所當然:“你的早餐,包子。”
“啊??什麽意思?”林念之更不懂了,她們的關系沒到這個程度吧?
“我媽是賣包子的,順手給你帶的,餓肚子對身體不好。”江月白平鋪直敘,沒有感情的聲音卻吐露着關心的話語。
青山一中每天早操結束後,有二十分鐘的早餐時間,江月白早晨去自家早餐鋪吃過後才來學校,她早操結束會直接回教室。
之前,林念之會和大家一樣買完早餐帶回教室吃。
最近,林念之早操結束不去買早餐了,只不過這幾天早晨,江月白時常能聽到身旁饑腸辘辘的胃鳴聲。
昨天看那麽大的人因為餓肚子哭得淚眼汪汪,江月白雖然面上不顯,但心底很是觸動。
餓哭很可憐,在富足的年代被餓哭更甚之,所以她才順手帶了早餐。
“你真的誤會了,我有早餐錢,攢錢有用才沒吃早飯,昨天的面包錢和包子錢我還你···”
林念之看中的一款日本顏料,前段時間看到網上說明年三月份要停産,她想把早餐錢省下來買顏料。
江月白幫她帶早餐挺讓她觸動,但她并不願麻煩他人,說着從兜裏拿出錢放在江月白桌上。
可她的一席話并未撼動江月白的想法。江月白一本正經地問:“你現在有錢買早飯?”
不都說了要攢錢嘛。。。
林念之嘴角抽動,面露尴尬,“呃···暫時還不能···”
江月白把錢推回去,煞有其事道,“攢着吧,我要算題了。”言罷,專心致志演算起來。
得,這又強行給人閉麥。
林念之啼笑皆非,她這同桌明明看着不近人情又冷漠,但在細微處又挺暖心,矛盾得厲害。
她不覺盯着身旁柔和俊逸的側臉愣神,江月白無視她的打量。
一陣強烈的饑餓感襲來,林念之才回過神,她思忖片刻,還是打開了餐盒。
此後,兩人依然維持着不怎麽熟悉的同桌關系,只不過江月白每天早晨會給林念之捎帶個熱騰騰的包子。
時光匆匆,深冬讓世界裹上一層灰色。
剛過三模,楊金旺在講臺上點名發數學試卷。
“林念之,六十九!”他念完嘲諷地哼了一聲。
林念之拿着卷子回到座位,瞄到身側的一百四十五,她不好意思地把寫有分數那面掩蓋起來。
試卷發完,楊金旺又開啓批鬥大會,籠統地罵完一圈,陰陽怪氣道:“一百五的試卷,咱們班倒數第一六十九分,撒一把米,讓雞在卷子上啄,都能有個八十分!”
他清了清嗓又繼續惡心人:“某些人仗着華而不實的皮囊,來學校不好好讀書,天天惦記着搞對象,沒有大學通知書,指望用結婚證補上是吧,真是沒皮沒臉!”
只差報林念之身份證號了,班上有人沒忍住哄笑出聲,林念之想辯駁,但在這個分數至上的時代,說什麽都是白搭。
不是第一次被罵,林念之之前反駁過,被楊金旺指着鼻子大罵不敬師長。
後來,不知道怎麽傳到周絡耳中,周絡試探問她是怎麽回事。
周絡一直心髒不大好,為了不讓周絡擔心,林念之只得打哈哈應付過去,之後權當是楊金旺放屁。
江月白餘光望了眼蔫蔫趴在桌上的人,她雖然跟班裏的人都沒交集,但沒少聽到八卦她校花同桌的聲音,經過這段時間的無聲相處,在她看來身邊的人跟謠傳相去甚遠。
想到一個餓肚子都會哭的人,又沒少被人欺負排擠,江月白不自覺蹙了蹙眉。
本不欲多管閑事,可憶起林念之哭着的模樣,糾結許久,江月白拿出手機,用死慢的2G網絡刷到關注的數學貼吧,在紙上抄下一道題。
楊金旺罵罵咧咧差不多結束,背着手開始在教室轉悠。看到江月白舉手,他笑着走過去,他是理科二班的班主任,一班是全校前五十名的超級火箭班。
可是,這幾次數學全校第一都是在自己班,江月白不是一百四十五就是滿分,給他長足了臉,所以他對江月白十分滿意。
“老師,您能幫我看下這道題嗎?”江月白指着剛才抄下來的題。
楊金旺對上眼前的多元函數積分題,一時間愣住,長時間對着高中的數學,乍然遇到考研數學他也犯難,但又不能說自己不會,他念了遍題幹,老神在在開口。
“這題太複雜了,你先做高考用的,別沒學會走就先想着跑了。”
楊金旺講課大都是照着輔導書照本宣讀,不會是江月白意料中的結果,只是她沒想到楊金旺會這麽不坦誠。
“楊老師,分數不能說明問題,但謠言是問題,我想您更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江月白的聲音不卑不亢,但話裏話外的意思清晰明了,教室傳來不少倒吸涼氣的聲音。
被一個黃毛丫頭陰陽着教育,楊金旺怎能忍得了,氣急敗壞地拍了拍桌子,“哼!跟壞種坐同桌,好的不學!倒是學會了目無尊長!你們倆給我滾去最後一排。”
沒想到楊金旺會這麽破防,連帶着罵出這麽歹毒的話,江月白想回擊一句“她不是,你才是”。
思及楊金旺會更憤怒,她只是起身冷聲道:“她不是。”話落,垂眸沉默站着。
林念之氣憤地瞪着楊金旺,“不就是成績不好嘛!你憑什麽這麽罵我!”
“罵你罵錯了?考那兩分,有志氣的人都一頭撞死了!”
見林念之和江月白都沒動,楊金旺繼續斥責:“不動!?那等下把家長喊來學校,我給他們說說你們在這個緊要關頭是怎麽學習的!”
又看向最後一排:“茍富文,你倆把座位搬上來。”
叫家長威脅,對一般人或許沒用,對江月白和林念之卻很有用。江月白暗悔剛才太沖動了,她頓了片刻,開始平靜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
被莫須有地羞辱沒有哭,可是當江月白為了她跟楊金旺起沖突時,林念之卻起了洶湧的淚意。
或許是終于有人窺見了她的委屈,壓抑許久從不當回事的心酸争先冒出來。
楊金旺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兩人收完東西,搬去倒數第一排後門的角落裏,林念之掃了眼江月白身邊的垃圾桶,心底更是一片複雜。
“對不起,連累你了。”江月白擦幹淨桌凳,放下抱着的書籍,眉宇擰緊真誠道歉。
教室的隔壁是男廁,老舊的建築,廁所沖水并沒有十分完善,即使在冬日,也有隐隐的尿騷味穿過破舊的門縫。
讓潔癖的人坐在這種地方,林念之難過得一塌糊塗。
此時,再聽到江月白的弱聲道歉,她的淚意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往外流。
既來之則安之,這個座位對江月白而言确實很糟糕,但事已至此說什麽也于事無補。
可身邊的人突然哭得抑制不住,這讓她手足無措。
她又遞了張紙巾過去,不似平時只是随意掃她一眼,而是認真地看着林念之。
“抱歉,是我太沖動了···別哭好不好···”頓了頓,又補了一句:“長得漂亮不是你的錯。”
你道什麽歉啊……
真是個腦回路清奇的傻子。
以楊金旺睚眦必報的性格,林念之能預想到江月白要和自己一直駐紮在這個角落了,可江月白卻似渾然不覺。
不久之後,楊金旺為了惡心她們,果然宣稱為了争分奪秒複習,不耽誤自習時間排座位。
後話暫不提。
當下,林念之難以言喻的心情并不知該如何表達。江月白想了想,當林念之是在難過成績的事。
深思熟慮一番,她從課桌兜裏拿出自己精心整理,還被打趣字醜的筆記。
“借你用,這是高中所有的數學知識點。”
一個咖啡色的皮質筆記本,外形很精致。
林念之淚眼朦胧,看向江月白的眼睛,沒忍住開口:“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江月白微微蹙眉,套娃似的反問着。
林念之擦掉眼淚,已經當着江月白面哭過兩回,她沒了包袱,聳了下鼻子問:“為什麽幫我?”
“沒有幫你,順手而已,我也沒做什麽,還害你被罵···你可以看看有沒有用。”江月白避開林念之的眼睛,只是把本子推過去。
江月白的話讓林念之心底百味雜陳,思緒更加煩亂,眼底又不自主氤氲起水霧,她輕聲哽咽:“你又沒錯,不用道歉···筆記、謝謝···”
“不客氣,你不生氣就好···”江月白餘光瞥到醜陋的眼鏡後,朦胧沾染着淚意的眸子,馬上縮回視線,坐正身子。
她淚點很低,看着別人哭,不一會也會有淚意,故而她一再打破獨善己身的原則,只因不願見身邊的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