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實事求是

實事求是

年味越來越濃,終于不用起早貪黑去學校。

放假兩天,林念之一刻不歇地複習,她的理科成績都很一般,最近學着江月白多刷題發現挺有用,開始沿用這種方法。

不知道悶葫蘆是不是也在刷題···

林念之想起那張時常冷淡的臉,不由笑了笑,又繼續下一道題。

“去老房子玩一會吧,哪能一直學習啊。”周絡敲門走進林念之房間,輕輕摸摸她的頭。

自從丈夫死後,周絡活着的唯一念想只有林念之,拿起畫筆只有傷心,畫不了一筆。

她知道林念之喜歡、并且一直背着她自學畫畫的事,之前問過林念之要不要學畫畫,林念之義正言辭地拒絕,她明白女兒是在體貼照顧她的心情和經濟條件,畫畫這事兩人心知肚明,卻又甚少直白提及。

自發現那張小紙條後,林念之許久沒再去過老房子,突然聽到周絡的話,心底有些黯然,放下筆抱住周絡的腰,悶悶開口:“吃完午飯再去。”

·

“小白!”

長時間沒通氣,老房子有股死氣沉沉的黴味。

林念之打開陽臺的窗,想讓房間透透氣,聽到一聲清亮的女生,她視線不由飄向樓下。

南喬?

新教師公寓在舊教師公寓前方,這棟老教師公寓後是一小片圍起來的操場,操場和公寓樓之間隔出了一小塊,擺放着兩個乒乓球桌。

知曉這裏沒人,南喬喊起來也沒有顧及,她邊喊邊跑,徑直跳上江月白後背。

江月白很自然地托住她,微微側頭揚起燦爛明媚的笑,“你說十分鐘,我都等你半個小時了。”聲音裏是藏不住的溫柔,絲毫不複往日的冷淡。

林念之腦海中瞬間浮現一句古詩:笑語盈盈暗香去。

江月白的萬年冷臉上居然會出現這般情緒外放的笑。

她曾在紙上試着描摹過含笑的江月白,可親眼目睹之,才發現自己畫得不及真實的萬分之一。

看着樓下親密無間的兩人,林念之心緒并不平靜,但也說不上緣由。

南喬笑着撒嬌:“我爸在家又念我呢,讓你來我家找我,你又不來,我也沒辦法呀~”

“我看見老師後背發涼,在這兒挺好的。”江月白背着身上的人輕快地轉了兩圈,她小時候因為作業沒寫完被老師打過幾次,學校之外見到老師本能就想躲着。

“那就不能怪我了~”南喬用凍得冰冰涼的手捏着江月白側頰,“好冷,快放我下來。”

南喬剛站定,江月白順勢握住她的手輕聲念,“你怎麽總是這麽冷?”

“這樣才正好讓你幫我暖,你不應該很開心嗎?”

“嗯,很開心···”

江月白自看到南喬,笑就沒收起來過,嗓音都似裹了蜜。

深知偷窺不好,但是江月白的笑容好像帶着魔力,林念之站在陽臺角落的腳步不受控制,挪動不得半分。

南。

南喬。

所以,那晚等的人也是南喬?

·

這幾日,林念之都會在午飯後來老房子,分不清到底是為了畫畫,還是為了看看樓下雷打不動伫立等待的人。

江月白總是站得似棵樹,落在林念之眼裏有幾分孤獨感,配着遠處灰蒙蒙的山,別有一番風味。

有時等幾分鐘、有時等稍久,笑得滿面春風的南喬總會出現。南喬出現那刻,江月白背影上的孤獨感便會消散掉,獨特的美感好像也随之消失。

林念之會在這時收回視線,開始用筆尖描摹腦海中留存的美。

南喬父母和周絡同屬教育體系,南喬母親是二中校長,父親是教育局副局長,都屬于周絡的上級。

南喬與林念之算得上熟悉的陌生人,林念之小學時,南喬母親還不是校長,但也是校領導。

有次暑假,一幫老師的孩子聚在一起玩,南喬和林念之湊巧都畫了幅畫,除了林念之外,所有人都誇南喬畫得更好。

起初不懂為什麽,後來隐隐明白,倔強又帶着傲氣的林念之此後就不怎麽跟他們一起玩了。

在林念之的印象裏,南喬一直都很會交朋友,搬到新教師公寓,南喬和林念之家湊巧在同一層,林念之時常會在樓道碰到去找南喬的人。

之前從沒見過江月白,倒是難以想象冷冷清清的江月白會和外向開朗的南喬這麽熟稔。

午後,陽光慵懶地撫照着大地,西北風輕慢地掃着。

南喬來找江月白時,牽着另一個女生,是南喬初中認識的好友,江月白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眼她們交握在一起的手,臉上揚起的笑容比平時淡很多。

南喬一如既往,笑眼彎彎,“小白,剛好莎莎來找我,下午去我家吧,我爸媽出去了,你不用怕了。”

江月白把手上拎着的紙杯蛋糕遞給南喬,聲音不比以往柔和,“我媽找我,我先回家了。”

“怎麽兩個都給我?這不還有你一個呢嗎?”南喬接過袋子。

“正好你們一起吃,我先走了。”聽不出情緒的話落下半秒,江月白便顧自前行。

“哎,你這麽急幹嘛?腿長了不起啊!”南喬笑着打趣,挽着李莎也離開了。

·

陽光溫煦,曬得人舒服極了。

林念之坐在陽臺上,筆尖在紙上舞動。

“嘶···”一偏頭,發覺脖子有些僵硬,她站起身想活動下,未曾想早已離去的江月白去而複返,垂頭蹲在她平時站着等人的地方。

兩只手無力地垂在身前,劉海被風吹得晃來晃去,感覺連身型都縮小了似的,莫名有弱小無助又委屈的即視感,像只被遺棄的可憐小鹿,滿是落寞。

林念之靜靜站着觀察了她五分鐘,那人還是垂頭一動不動。

能做點什麽···讓悶葫蘆看起來別這麽不開心呢?

直接開口是萬萬不可的,不知為何,她并不願江月白看見自己在這裏。

林念之折回屋子,瞥見桌上的畫,憶起她很多次畫畫時,江月白會不自覺瞟兩眼。

思索片刻,她抽了幅畫疊成紙飛機,又悄然回到陽臺,飛機瞄準江月白眼前飄落,陽臺上的人迅速閃身藏起來。

心底煩悶的江月白,恍然以為哪裏飄來的垃圾落在自己面前,仔細一看,發覺好像是幅畫。

類似于顏控和聲控,江月白對會畫畫的人總有種莫名的天然好感,因為見到過林念之畫畫,這其實才是她不嫌棄林念之總是亂七八糟的根本原因。

畢竟,藝術家的潦草都是帶着浪漫氣息的,雙标的強迫症如是想。

江月白擡眼四處看了看,沒發現人影,有些好奇畫的內容,因着潔癖的緣故,糾結半晌,她拿出一片面巾紙,先将手指包住,才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飛機尾端小心翼翼将紙展開。

一幅千姿百态的粉筆人世界圖,是林念之借着《清明上河圖》的靈感打發無聊畫的。

每個小粉筆人的表情都很靈動、軀體妖嬈有趣,每處建築也都惟妙惟肖。

沉悶的情緒被展平的紙飛機帶走,江月白唇角不自知揚起,頭發随着她點頭晃腦的動作一跳一跳,确認紙張沒有髒污,她小心将飛機複原,捏着機身假意揮動着,嘴裏輕輕哼唱:

我的紙飛機呀飛呀飛

飛到了池塘邊

一直飛到夕陽天邊

一起去看外面世界

我的紙飛機呀飛呀飛

飛到了我的世界

······

陽臺上的人躺在椅子上笑眼彎彎,聽着樓下嗓音低低的吟唱,很好聽、有些勾人。

寒風撩動發絲,正午的陽光裹在身上,好像被輕擁着,溫暖如春。

淺淺的歌聲漸行漸遠,林念之在陽臺縫隙中看着她輕快開心的背影,也開心。

好傻,真好哄。

·

漫天飛雪中,春節如期而至。

江月白孤身站在落滿積雪的舊樓後,樓上裹着淡淡笑意的眼睛依然在默默注視着她。

春節期間,南喬家會有很多拜年的客人,因為要見客,她出門一會經常會被喊回去,這時的江月白總是在老地方等她。

“剛才楊柳卿跟他爸來我家,我才知道你居然跟校花是同桌,你不是喜歡會畫畫的嗎?她也會畫畫,你見過她畫的畫嗎?”南喬剛走到舊樓後,便挂在江月白肩上。

林念之的名號橫掃一中二中,即使不是從小認識,南喬也會知道她。

“看見過。”

南喬八分玩笑,卻又藏着兩分不易察覺的在意,“那你說我和她誰畫得好?”

“她畫得好。”江月白溫柔又認真地開口。

“你死定了!江小白!”南喬彎腰團了一個雪球砸向江月白。

江月白沒有還手,寵溺地笑着,“我只是實事求是而已,你畫的也還行,只是她畫得特別好,人外有人嘛。”

其實“還行”已經是摻了水分的話了,可惜南喬還是隐隐不滿,林念之實在是太耀眼了,江月白的公允比其他人的偏向更讓她難受,她揪着江月白的耳朵,壓制住內心的情緒笑鬧。

“不是我說,你這人可真是沒點情商,有時候要有善意的謊言懂不懂?”

“實事求是,我不喜歡說謊···”

笑聲漸遠。

陽臺上正在畫畫的林念之,清晰地聽到樓下的對話,明明江月白跟南喬關系那麽好,但卻說她比南喬畫得好,這讓對小時候某件事看似不在意,實則耿耿于懷的林念之,驀然心跳加速。

江月白···

·

經過林念之幾天的觀察總結,江月白在樓下等人時有兩種姿态,站着和蹲着。

站着的時候是開心的,無論多久南喬都會出現,蹲着的時候是不開心的,那時候的江月白更像是一個人在默默較勁,南喬往往也不會出現。

蹲着的她看着實在伶仃憂郁,所以每當江月白蹲着時,總會有架紙飛機飛向她腳下,有時飛機裏還會夾帶一些很小的粉筆雕出來的小物件,很逼真有趣。

至于為什麽要這麽做,林念之歸結為江月白是個實誠有眼光的人,還幫自己提高了數學成績,就當是···報答她。

江月白挺好奇這些落在眼前的紙飛機的,但她也不是每次來都能撿到,她也從沒看到哪裏有人,二樓倒是有一戶陽臺的門一直開着,簾子時常晃動,但并未看到有人在裏邊。

而且畫紙看着都很舊,她猜想或許是風從那一戶刮下來的。

不過,看到有意思的畫,她的心情真的會變好,尤其是那些小巧的粉筆雕,她稀罕地看着掌心抱膝坐着的綠色小人,她猜想畫的主人肯定是個擁有特別風趣靈魂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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