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2(一更) 黑店開業第一天
第44章 02(一更) 黑店開業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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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是個繁華的大城, 城中不知客棧幾何、飯鋪幾何?
城東多住富人,從前的李園,如今的興雲莊就坐落在這一片, 前頭有全城最繁華的一條正街,多是金銀珠寶鋪、酒樓、勾欄瓦舍一類的店面,側面的輔巷之中, 也開有許多鋪子。
這些客棧飯鋪的掌櫃為了招攬生意,門前的店幌、酒旗皆做得精細,還有店小二經年累月地在門口招攬生意, 好不熱鬧。
然而, 這家酒館卻很神秘。
它就開在興雲莊斜對面的輔巷之內,酒旗高挂, 卻不描金繪彩, 只一面素布, 走筆龍蛇的一個“酒”字蘸飽了濃墨, 在雪中飄揚。
有過路的人瞧見了這面酒旗, 便有些迷惑,心道:這裏什麽時候多了家酒館……?
從前……這裏是什麽來着?
好似是個無人的廢宅?
這廢宅……當年也是個門面, 又為何會廢?好似是出過什麽事情, 但此地江湖人來來往往, 死個把人乃是常有的事, 最近那“梅花盜”還鬧得人心惶惶呢, 誰還能想得起幾年前的舊事?
奇怪……這酒館……
有點太亮了。
夜幕已落了下來,風雪聲又變厚重了,呼呼的北風卷起地上的厚雪,迷亂人的眼睛,然而, 那酒館的大門雖然緊閉着,仿佛萬千燭火同時亮起的光明卻自窗口之中湧出,陡然之間,給人一種極溫暖的感覺,極富煽動力……
正路上的幾家鋪子也開着門點着燈,可與這燈火相比,卻好似皓月與螢火的差距,叫人不自覺地就忽略了……
這人已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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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頭一看,酒館正門之上,卻是連塊牌匾都無。
沒有名字的酒館。
——無名酒館。
他看清了這裏的窗戶……原來這酒館的窗上鑲嵌着的,是塊塊晶瑩的琉璃,價值千金……此刻,窗上已結了整面的冰花,朦朦胧胧地罩了一層霧,令人瞧不清裏頭的人和物,令人産生一種極其強烈的沖動,想要推開門去看一看……看一看……
北風又刮,冷冷地拍打在此人的臉上。
這人立即清醒過來,只見街頭巷尾空無一人,雪霧籠罩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這走過十多年的街道忽然變得模糊極了,只有眼前的無名酒館如此清晰、如此溫暖。
這人打了一個激靈,冷汗立刻滲了出來。
子不語……怪力亂神……
子不語……怪力亂神……
他的上下牙齒有點打顫,一面在心中默念古人雲,一面強作鎮定,慢慢自那輔巷中退了出去……
正在此刻,他忽然聽見一陣叱罵聲,擡頭一看,原是拐角處的那家鋪子正在喝罵一個進門的賣柴老翁。那賣柴翁衣衫破爛,棉襖的料子放得不足,一擡胳膊,又能瞧見咯吱窩、又能瞧見腰的,棉褲就更寒碜了,褲腳都遮不住腳腕,只露出凍得通紅皲裂的皮膚和一雙破草鞋。
賣柴翁求道:“官人老爺買些吧,已經曬好的幹柴,十五文、只要十五文……”
那酒鋪的小二卻是罵道:“哪裏來的老乞丐,把你那髒腳拿開,平白污了我們的地方,出去出去,滾滾滾!”
一副刻薄樣。
論理來說,開門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一個和氣生財,店家們雖不喜歡衣衫褴褛的人上門來,但也很少有這樣當街叫罵的,這酒館卻是不然,做派這般蠻橫,只因為他們在興雲莊之中有連帶。
什麽連帶呢?此店的東家,乃是興雲莊的大管家林麻子。
——興雲莊也算的上是武林新貴,姓龍的雖然沒有幾代累積,但卻有個極好的兄弟,成家十年,龍四爺的名號在江湖上也是響當當的,身邊的親朋好友,也俱是名流,甚麽“鐵膽鎮八方”秦孝儀、“鐵面無私”趙正義……
這樣的人家,對于普通人家來說,就是龐然大物,家裏的狗都比外頭的人要金貴。
林麻子做了大管家,豈有不撈錢的道理?他管着大門誰能入誰不能入,須知閻王好過小鬼難纏,拜龍四爺碼頭的人,又豈能不對林大管家溜須拍馬?
這裏的酒不是酒,簡直就是摻了水的醋!價格又奇高無比,可偏偏就是有很多人都買賬,近日城中鬧起了梅花盜,聞風來了許多江湖奇俠,想要在此分一杯羹,起碼要先進得去龍家的大門……故而這林大管家的生意就更好了。
不是做正經生意的,嘴臉自然趾高氣昂,一副得志便猖狂的髒樣!
這路人瞧了一眼賣柴翁,止不住一聲低嘆——
卻見賣柴翁背着一筐幹柴,拐進了輔巷,竟直接朝那奇詭的無名酒館去了!
诶!小心,這地方可去不得!
可那賣炭翁卻已“吱呀”一聲推開了門,被那門縫裏打出的光路給吸進去了。
他的身影消失了,大門又緊緊地閉了起來,門縫裏依稀只傳出了一聲極為僵硬、極為怪誕的聲音——
“您好……歡迎光臨……”
路人吓得一個激靈,扭頭就跑!
而賣柴翁如墜夢中。
他在風雪之中疲憊的行走,皲裂的皮膚已麻木到感知不到冷熱,為了十五文銅板,他不能回家,因為家裏還有病的要死的小孫兒,沒有銅板,就沒法買藥——
他在雪夜之中推開了這扇門,推開門的一剎那,熱氣混雜着香杏、棗幹與黃糖的香氣一同迎面撲來。
味道往往比場景令人記得更久。
許多年後,賣柴翁已九十歲了,孫兒已考中秀才,他頤養天年、想起多年前的往事時,依稀好像仍從舌尖上品到了那溫暖的味道。
還有那一聲“您好……歡迎光臨……”
此刻,賣柴翁怔怔的。
他就站在門口,恰好是自動迎賓器的下方——這東西一開始就是這樣用的,後來喬茜覺得每次進出都鬼叫實在太煩,就給去掉了,陸花二人離開後,她用這東西來做報警器,用了一陣子,可是這穿到了副本世界,這功能卻又瞬間不實用了。
很簡單,酒館在秦嶺山麓中時,偌大地方,就只有她的酒館一棟建築,來往的人又少,這才能順着牆貼一圈,有人靠近就鬼叫。
現在,酒館突然一下子,來到了鬧市之中,你在外牆上安一圈兒鬼叫機,那不是純純吓唬路人麽……路人有什麽好吓唬的?又不進來,還不如返璞歸真,重做迎賓之用,也算是本店特色了嘛,哈哈哈哈。
既然決定要開門營業,酒館裏像個冰窟窿可不像話,因而喬茜動用了自己錢包裏的所有金錢(幸好她之前把自己的那一萬兩千五百兩給存系統裏了),只鋪設了前堂與後院正房的地暖,如此,基本的取暖問題就算解決了。
所以,現在陸小鳳、花滿樓和一點紅都得搬進正房去,這倒是也沒什麽,正房本來就有三部分,喬茜當時設計屋子時就是用牆體分隔好的,不是那種軟隔斷,直接當三間房用就是了——陸小鳳甚至很喜歡那種住客廳的感覺,躺在地上不肯起來。
這樣,沒裝地暖的就只剩下東西廂了,冰窖一樣,那就先冰着吧,等黑店賺到了錢,或許可以考慮開通一下住店業務。
想的雖然很美……但或許是因為酒館本身有諸多奇異之處,而人類天生就對異常事物有一定的警惕,喬喬酒館傍晚豎起酒旗,一個時辰過去了,連個鬼影子都沒見着。
結果進來的第一個人是個衣衫褴褛、神情恍惚、頭發花白的老叟。
喬茜:“…………”
吓到老人家可不是她的本意啊!
喬茜正坐在吧臺後面煮杏皮水,一瞧見進來個老人家,頭頂那自動鬼叫器又開始聲聲不停地鬼叫,就心道不好……正要說話,卻見那老叟也并未露出什麽害怕的情緒來,一副如墜夢中的模樣,呆呆怔怔地瞧着屋子。
明亮……第一個感覺就是明亮。
随之而來的,便是一股暖烘烘的感覺,又暖又香甜,暖意是從腳底傳上來的……老叟沒有棉鞋,大冬天的,還穿着草鞋,鞋底不厚,熱氣透過來時,就更讓他被凍透了的腳升起了奇異的痛感。
這是……
這裏究竟是……
“老人家從何處來?”
有人這麽問到。
老叟的耳朵有點背,裏頭又總是嗡嗡的響,反應起來就格外的慢,他有點呆呆地望着屋子,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有人問:“老人家是來喝一口溫酒的?”
老叟慌忙扭頭,只見光明幹淨的屋子正中,站着個鵝黃衣衫的姑娘,不施粉黛、不挂珠翠,面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正溫和地瞧着他,既沒有要把他趕出去的意思,也沒有要生氣的前兆。
簡直就好似慈悲仙子一般……
老叟忙道:“仙子可要柴禾?曬好的幹柴,只要十五個銅板。”
他心裏着急,又不敢走進來——這裏的地太幹淨了,他怕他踩髒了。
喬茜聽見這話,嘆了口氣。
這般衣衫褴褛的老人,風雪夜裏還挨家挨戶地賣柴……窮苦人家,為生計所迫。
喬茜想:她好就沒做過正兒八經的柴火飯了——也是時候挑戰一下自我了!
喬茜道:“你放下吧,這柴我買了。”
老叟看着依然是木木的,渾濁的老眼之中流露出了哀求的味道。
喬茜:“…………”
喬茜吼得超大聲:“老人家!你的柴我買了!你放下吧!進屋喝口熱的再走啊!!”
……這老人家耳朵不是一般的背啊,怪不得沒被自動鬼叫機吓出個好歹來,原來是壓根沒聽清啊。
不過,她還是眼疾手快地把機器關掉了,因為這老人一直站在門口,機器響個不停,煩人得很。
花滿樓已過來了,他微笑着,就要幫老人家卸下背上那一大捆柴禾。
這老人見個錦衣華服的英俊公子朝他來了,連連要躲,只怕沖撞了貴人,花滿樓卻已攙扶住了他,全然不在意他身上的棉襖已破舊得不成樣子,微笑着道:“老人家進來喝口熱茶吧。”
老叟怔怔的。
他簡直是暈暈乎乎地被攙進屋子裏的,他暈暈乎乎地進來,暈暈乎乎地坐下——只坐了椅子的一半,又見那仙子般的和善姑娘端着杯熱乎乎地東西過來了,喝上一口,酸酸甜甜的,好幾種杏子的味道都融在裏頭……
姑娘在那裏數錢。
……即便喬茜如今算是落了難,沒多少錢花,可比起這為了十五個銅板就在風雪夜中走街串巷的老翁,她的日子又哪有難過的地方?
喬茜有心要幫一把這老翁,便稱了二兩銀子來,想了一想,又搖搖頭,多稱了一些,稱夠五兩,這才給那老翁送去了。
她道:“老人家,拿去買身暖和衣裳穿吧。”
……這真是一點都不黑店。
喬茜:T▽T
那老翁張大了嘴巴。
嘴裏的甜味依稀還在刺激着他的味蕾,甜味可以撫慰心神,令這老叟終于感受到了幾分真實,可是看着姑娘手中白花花的銀子,老翁卻又只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夢裏……一切都美好的如此不真實……
喬茜把銀子塞進了他的口袋裏。
衣裳裏的棉絮本來也沒多少,口袋裏多了五兩銀子,沉甸甸的下墜。
這是……錢的重量……
銀子、銀子……有了銀子,小虎子的病就有錢抓藥了,他們家的小虎子……
老人渾濁的雙眼之中,忽得流下了熱淚,他雙膝一跪,竟是當場要朝喬茜跪拜!
喬茜吓得跳起來!
——她能接受壞人死狀凄慘,也能接受黑吃黑,可是有人要給她跪拜,她卻怎麽也接受不了。還在現代時,某一年喬茜去島國旅游,就碰見了所謂的“跪式服務”,差點搞得她落荒而逃。
同樣好心的花菩薩就淡定得多了,眼疾手快雙手一攙,把老翁牢牢地摁回了椅子上,溫聲道:“老人家不必如此,坐着歇一歇吧。”
喬茜松了一口氣。
陸小鳳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了,悄悄咪咪地對她說:“你剛才跟碰見蛇一個表情哦。”
喬茜揉揉臉,也悄悄地對陸小鳳說:“我最見不得這樣的事了……”
陸小鳳悄悄道:“很好,開門就是一個樂善好施,咱們這黑店大有可為啊,大有可為!”
喬茜:“…………”
喬茜:“這我也不想呀……怎麽沒有什麽天降大惡人進來坐坐啊……”
明明《多情劍客無情劍》這本書中,興雲莊的大惡人那真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
正在此時,門忽然又“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門外徑直走進個七八歲的童子,眼睛圓圓、臉蛋也圓圓的,身上穿了件火紅的披風,脖上套着條雪白的兔毛圍脖,真是好一個粉雕玉砌的紅孩兒。
這紅孩兒負着雙手,甫一進來,雙眼一轉,瞧見門口放着筐柴禾,又見屋子裏坐着個衣衫褴褛的老翁,眉頭一皺,聲音清脆尖細又響亮:“好髒好臭的老漢子!”
這聲音剛落下來,門口又霎時擠進了好幾條精壯大漢,俱穿着黑布的幹淨衣衫,打着倒趕千層浪的綁腿,個個對那紅孩兒奴顏婢膝,一聽那話,便有個大漢大呼小叫地過來了,根本連屋子裏的人都不正眼看一下,一邊伸手去拿那老叟,一邊已經罵開了:“哪裏來的髒老漢,快滾快滾,敢髒了雲少爺的眼!”
喬茜:O.O
言……言出法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