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困擾自己十幾年的契約, 女皇說解就解了,這件曾讓她無比絕望痛苦的枷鎖,竟然如此輕易就被打破。
恍惚間, 聖女感到難以置信。
女皇放下她的手, 緩聲說:“把傷養好, 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聖女沉默。
周圍無數雙眼睛, 那些曾經敬仰傾慕她的目光如今都化作利利鋒刀。沒有了契約,四神獸對獸人族而言也不再是信仰。
聖壇四周滿目瘡痍, 十數根梁柱坍塌傾倒,摔斷成幾截,獸衛獸臣也有不少在方才動亂中受傷。
而這一切, 都是因她而起。
在這世間無數因果循環之中, 她也成為了別人的因,成為刺向無辜之人的那把尖刀。
在拼盡一切之後終于破開枷鎖,得到了她夢寐以求的自由, 可此刻,對上女皇平靜包容的視線,她卻感受不到成功的喜悅,反而愧悔難當。
女皇一聲令下, 獸衛立馬組織人手潛下聖壇。
聖壇下居然別有洞天,前來聖城參與獸人大典的各部獸使以及他們的護衛都被順利找了。
獸人女皇委實松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獸人大典的籌備就能繼續推進,也不必擔心延期。
這時, 有獸臣來問女皇:“陛下,此次宮中大戰動靜不小, 已有百姓圍聚街頭,好奇發生了什麽事, 臣等……”
他看一眼不遠處沉默落魄的聖女,斟酌措辭道,“臣等怎麽向百姓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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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在旁無意聽了一耳朵,心中暗自唏噓。
如果讓百姓知道這麽大動靜是聖女搞出來的,他們的聖女對神獸契約深惡痛絕,不惜破壞聖宮魚死網破也要離開這片土地,其影響恐怕與塌房無疑。
就好比雅梅那個小姑娘。
自從獲知她們被聖女欺騙,她整個人精氣神像被抽走了一樣,蔫頭耷腦的,一句話也不說。
周圍那些獸臣也都心思各異。
之前在紫霄峰時,夏清也沒少見這樣的臉色。
念及此,她對聖女又生出幾分同病相憐的嘆息。
她們同樣被命運束縛,同樣身不由己。
女皇沉吟片刻,回答道:“你且跟他們說,聖宮中潛入了外族奸細,聖女在伐惡之戰中身受重傷,需要好好休養,接下來這段時間,大夥就不要來叨擾聖女了。”
聖女心情好不容易平複下來,聽到女皇這句話,她又倏地擡起頭來,眼神頗為複雜。
獸臣得到确切答複,未有猶豫,點頭應下,而後匆匆離去。
女皇又看了聖女一眼,沒再多說什麽,留下一些人手清理聖壇,囑咐聖壇獸衛照看好聖女,随即便領着一衆獸臣回主殿上去。
“這一次,要多謝祭司大人和兩位仙師。”
女皇感慨萬千,命宮人做一桌好菜,設宴款待各部來使,同時也為答謝白鏡玄,夏清和柳菡雲,特地請三位上座。
白鏡玄身為祭司,地位堪比獸人族的宰相,坐位離女皇最近,與她相對的位置本該屬于聖女,但因今日之變,聖女的席位只好空缺。
夏清和柳菡雲是殿上貴客,座位安排在白鏡玄的下手。
已領教過蠻荒豪放粗犷飲食風格的夏清對宴會上的菜式不抱希望,但女皇親自設宴招待,總也不能拂人家面子,便只得乖乖坐着,陪飲一兩杯酒。
柳菡雲對吃的東西不挑,反正咽下肚去還要提煉吸收,蠻荒靈氣資源匮乏,能補充一點是一點。
因而飯菜端上來後,柳菡雲大吃特吃,夏清則因為沒怎麽吃菜,肚內空空,三五杯濁酒下肚,腦子就開始犯迷糊。
這時,雅梅舉杯來到夏清桌前:“這杯酒敬夏仙師,我能找回部族的獸衛們,全仰賴夏仙師的占蔔秘術!”
雅梅身後,靈貓族另外幾位獸使也紛紛起身,向夏清致以靈貓族最高級的禮節。
夏清擺擺手不敢居功:“我沒做什麽,祭司功勞比較大,沒有祭司大人,這事兒搞不定!”
白鏡玄側首,見夏清腦袋一歪一歪的,已有了兩分醉态。
于是,夏清再一次擡手去拿酒杯時,白鏡玄伸手攔下。
夏清擡眸,眨巴眨巴眼睛望向她。
白鏡玄與她對視須臾,不說話,只輕輕按下她的手,随後面向雅梅:“夏仙師日前與魔人交手受傷還未痊愈,不宜喝太多酒。”
雅梅愕然:“啊,對不起,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夏清先前還與魔人交過手,頓覺自己此番敬酒的舉動過于冒昧。
“無妨。”白鏡玄端起自己的酒盞,舉杯向雅梅示意,“我代夏仙師飲了這杯。”
雅梅受寵若驚,腦子懵懵的,見白鏡玄一口飲盡杯中酒,她也慌忙雙手托起酒杯把一整杯酒囫囵喝下去。
其他部族的獸使原本也想向夏清敬酒,但見此場景,個個彼此對視一眼後,悻悻作罷。
由祭司代飲,他們誰敢上前冒犯?
這邊雅梅敬完酒後,同手同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呆呆坐好,坐在她身側與她相熟的幾位獸使嬉笑着打趣她她也不搭理。
首座之上,女皇将這席上一幕幕場景盡收眼底。
祭司舉杯那一刻,女皇杯盞懸停于唇側,頓了許久才将杯內烈酒納入口中。
這酒以往不覺得烈,今日飲下,卻灼得喉頭滾燙。
未等宴席結束,夏清就喝醉了。
祭司以送夏仙師回房休息為由提前離席,柳菡雲後知後覺,放下杯碗追上去:“诶,等等,祭司大人,我也沒地方住!”
女皇亦在此時停杯起身,将剩下的時間全部留給此次遭受無妄之災的獸使們。
祭司和女皇一走,席上氣氛便松快下來,愈發熱鬧。
各部獸使你一言我一語把酒言歡,暢聊來時見聞,卻不約而同對來時途中遭遇的襲擊秘而不宣。
阻撓獸人大典罪魁禍首是聖女,這件事對在座每一個人而言,都是一個劇烈沖擊。
雅梅獨自坐着飲酒,幾杯烈酒下肚,她忽然趴在桌上大哭起來。
周圍靜了一瞬,随即恢複如常。
沒有人問她為什麽哭,笑鬧聲掩蓋了她的哭聲。
待這一夜過去,太陽明日依舊會升起,獸人大典還是會如期舉行。
女皇乘着夜色來到聖宮宮祠。
感覺喧鬧過後,周圍的一切變得格外寂靜。
站在宮祠厚重的大門前,望着眼前古老的殿宇,她心情沉重。
直到此刻,她依然不确定今天做出的決定是不是正确。
解除四神獸和獸人族的合約,是悖逆先祖遺訓的擅妄之舉,今日那般局勢,情急之下無人阻止,但獸臣們對她此舉實則頗有微詞。
沒有了神獸庇佑,獸人族的力量大幅削減,在蠻荒各部洲中的地位自然也會下降。
随之而來的,除了外部的侵略,還有族群內部的鬥争。
和平的統治不知道還能持續多久。
身為獸人族的女皇,她要向歷代獸人女帝先祖請罪。
女皇垂下眼眸,神色平靜地推開祠堂大門。
随即,她停下腳步,面露驚色。
祠堂中已有人在。
是一道纖瘦孱弱的背影。
女皇愕然:“小語?”
背影聞聲輕輕一顫,但沒有回頭。
她跪在祠堂正中,一動不動。
女皇沉吟須臾,邁開腳步朝她走過去,和她并肩跪在一起。
四神獸和獸人族的合作雖然以合約維系,但若從上古追溯,他們實則擁有同一個祖先。
女皇瞻仰着歷代獸人女帝的遺像,語氣平和地開口:“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做了錯事,就要思過。”聖女認錯的态度也十分平靜。
女皇:“……你說的對。”
這也是為何她會深夜來到祠堂。
她們都有錯。
聖女又道:“陛下來此,是後悔了嗎?”
後悔解除契約,打破從古至今的傳統,她作為最終受益者倒是可以一走了之,但女皇卻要為此獨自承受族中非議,以及日後烽煙起戰火亂的風險。
“不。”女皇回答她,“我不後悔。”
祖制并非就一定是對的。
契約建立在人情之上,她們的祖輩之所以會達成合作,一定是因為彼此認可,尊重,族群人民相愛相親,且擁有同一個願景。
可如果這些都沒有,只剩下一個契約,分裂則在所難免。
世上沒什麽東西可以強求得來,權力如此,民心如此,感情更是如此。
聖女似沒料到這個回答,轉過臉來看向女皇。
“陛下,您還記得您自己的名字嗎?”
女皇沉吟須臾,回答:“我叫聖輝·琳琅。”
聖輝是獅人族的族姓,琳琅才是她自己的名字。
“琳琅。”聖女呢喃着重複這兩個字,“琳琅姐姐,你有沒有什麽心願?”
面對聖女提出的這個問題,女皇愣了一瞬。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什麽心願。
良久,她抿了抿唇,應道:“我的心願是弭荼洲風調雨順,獸人族百姓安居樂業,聖城昌盛繁榮。”
“那是獸人女皇的心願,不是你的心願。”
聖女否定了這句話,搖頭起身,走到女皇面前:“我問的是你自己的心願。”
女皇擡起頭來,與聖女四目相對。
“我會在聖城多留一陣子,彌補我的過失,報答你對我的恩情。”聖女在女皇面前蹲下,雙手托住下巴,“等獸人大典順利結束,重建工作完成,再……替你完成一件心願,我再走。”
女皇沉默好一會兒,最後平靜地搖頭。
“我沒有什麽心願。”
“怎麽會沒有呢?”聖女言之鑿鑿,“我知道的,你瞞不過我。”
女皇:“?”
聖女歪歪腦袋,笑容狡黠:“你喜歡祭司姐姐對不對?”
“……”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