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沉沉無問處

秾麗今何在

飄零事已空

沉沉無問處

無上山有座梅園,是二娘剛來無上山時栽的,莫離園很喜歡那園子,尤其是落梅時節,她在林子裏狂奔,卷起一地的紅粉,那漫天的花屑起起落落,她的笑聲可以持續上一天。

娘的窗外也有一樹梅花,和二娘栽的不同,那是一樹的雪白,沒有半點紅色。娘終日坐在木輪椅上,望着窗外的梅花,一坐就是一天。所以莫離園看到自己院子裏的梅花,怎麽也笑不出來。

她問娘,不能奔跑的感覺是什麽樣的?娘總是笑着,笑得如那柔白的梅花,美得讓人憐惜。

“娘在跑啊,一直在。”她的手撫過胸口。“我的這裏,從未停下奔跑。有了向往的人,便是足下未動,我已奔過千山,奔過萬年……”

她不懂,娘明明就坐在那裏,一日一日地安靜着,如何嘗過奔跑的滋味了?所以那時起她便下定決心:她要找到傳說中的‘龍骨木’,讓娘體會奔跑的感覺;她要珍惜她的雙腿,珍惜每一次的奔跑。

那是她從小就定下的理想,十幾年來,從未變過……

…… ……

莫離園噙着眼中的淚水,手持着火苗,看着臉前的唐烜低聲問道:“我的腿廢了嗎?”

唐烜聽出她的哭腔,低頭忙活着,只笑語回道:“很可惜,沒有。”

“真的?”莫離園疼得呲牙咧嘴,明顯是不信他。一想到自己今後不能再像風一樣奔馳在夜裏,淚水便忍不住地滑落出來。

“真的。”他無奈嘆着。“幸好沒有被上面的落石砸到,只是撞向牆壁的時候折了一下,出去了糊幾天藥就能好。”

唐烜不禁佩服她運氣好,不但沒被落石砸到,昨天被她偷來的短刀此時也正派上了用場。他再次熟練地扯下幾條布,用那短刀固定好她受傷的腳腕然後緊緊地纏了幾圈。

“疼,疼死老娘了。”莫離園叫地撕心裂肺,手裏緊抓着唐烜的肩膀幾乎扯下他的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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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烜像沒聽見似的,手裏的力道絲也毫未輕。手裏的布纏完了,便又從裏衣撕下兩條布來。

“呵呵。”莫離園雖疼,還是忍不住扯出幾聲笑。“我說大人,照你這麽撕下去,一會兒你就要光着出去了。”

唐烜微微扯了下嘴角,緩緩站起身來,也沒和莫離園解釋些什麽,握着的她的兩只胳膊便将她擔在了背上。

“別動。”見莫離園要掙紮,他立刻下命令。“你舉着手裏的火苗,照着路點。”

莫離園一怔,只得乖乖舉起手裏的火苗,任他背着自己向着黑漆漆的地方走去。

他的後背很溫暖,不,倒也不是溫暖,是很溫熱。莫離園忱量着是不是自己太沉了,這家夥背得太吃力了,步子晃晃悠悠的,走得又慢。“喂,我們是不是要被悶死在這裏面了。”

洞口已被封上,裏面的路也是越走越窄,眼看手裏的火苗漸漸弱了下去,也難怪莫離園的希望被沖得渺茫。

唐烜似乎本就沒什麽力了,将她向上挫了挫,一手攬住她,一手入懷又掏出一個火折。莫離園立刻接過來,滅了那個微弱的,點亮了這更為鮮亮的一個。“你這家夥身上管事的東西還真不少。”頓時希望又增加了幾分。

他依舊沒回話,背着她又走了很遠,前面依舊是黑暗的,光亮也不過眼前這微小的一簇火苗,可這一路走下去也沒有遇到死路,似乎兩人生存的希望就在這欲絕欲生之間,徘徊難斷。

其實唐烜在看清了那牆壁上的灰土之時便有了決斷,這是一個玄鐵礦山。潛入辛城縣衙那晚他就發現,辛城的各項明細裏少了一冊礦産,居他分析事情有可能是這樣的:高知縣在多年前上奏朝廷辛城的玄鐵已盡,在上面查清後便封了這廢山,而實際上這裏的玄鐵根本沒有采盡,而是假借茶葉出關之名偷販去了夕遼國,這樣一來茶葉出關量與辛城實際的出産量不符的問題,也就可以解釋的通了。

若他的猜想都沒有錯,那麽這廢礦就絕不像表面那樣被廢棄了,玄鐵的開采處多半紮堆而貯,相隔不會太遠,如此說來,這裏定有路能通向前山那個新開的洞口。

走了很久,唐烜緩停下步子,将背上的莫離園靠在石壁上,自己也坐了下來。莫離園只道他是累了,借着火光看清他的臉上雖有污泥,卻依然看得出來汗水和泛白的面色。心裏有些過意不去,擡手用袖子幫他擦去額上的汗。

唐烜愣了一下,記得小時候他玩累了娘親也曾這樣給他擦過汗,頓時頰上微熱,躲開了她的袖子。

“我用得是裏衣的袖子,不髒,你看!”莫離園只當他是嫌髒。

他不自然地笑着,黑暗中莫離園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又聽他說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坐在這裏,我先去前面探一下,我會速去速回。”

莫離園想了想,只應道:“那你快點,我怕黑。”說完将火折子遞了出去。

唐烜接過那火苗轉身就走,少了背上的累贅步子移去的很快。少了那唯一的光亮,莫離園眼前的世界變成了一片漆黑。原本胸前的溫熱此時變得寒涼,似乎比之前更加寒涼。

她緊抱雙臂,腿痛得只能縮在角落,反正什麽也看不見索性就閉了眸子,

這一閉,刺痛與寒冷間她漸漸昏睡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有沿壁的水滴落在她的頸間,這才将她刺醒過來。

睜開眼,依舊黑暗,頓時心中的恐懼被無限的擴大,她渾身一怔,喊道:“唐烜——!唐烜——!”那聲音游蕩回響過許多下,可遲遲就是沒有反應,莫離園這才意識到……

她被人遺棄了!

定是因為她的腳廢了,所以他就自己跑了。莫離園心裏早已盤算出了結果,也不知是憤怒還是害怕,兩只眼像沸水乍開了鍋,忍不住地往下掉。

“啊呸!什麽狗屁忠臣,狗都比他忠。要不是因為他我莫離園能淪落成這樣嗎?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居然把我扔在這裏。我若是能活着出去,第一件是就是千刀萬剮了你!不,刮完以後再喂狗!”說完,她用袖子擦盡臉上的淚跡,扶着牆壁站了起來。她想到自己還有一個救命的火折子,于是點亮了先前那個幾乎用盡的火苗,借着那微小的光亮,左腳一跳一跳地向前行去。

心底的擔憂在漸弱的火苗中劇增,眼前的黑暗似乎沒有盡頭。莫離園喜歡黑夜,但她害怕死一般地黑寂,因為這裏沒有她熟悉的風聲,一切充斥着死亡的味道。右腳折了只能靠左腳跳着前行,跳了半天左腳早已是酸麻不已。就這樣跳了很遠,大概有百十米了,步子忽然被什麽東西絆住,虧得她敏捷,一個側身便穩穩着了路。

莫離園拍了拍胸,只是虛驚一場。正欲再行,卻又感覺到腳下踢到了什麽東西。她移動火苗,這才看清被她踢到的竟是和手中一模一樣的火折。她拾起那滅了的折子又用手中的小火苗靠近它,沒想到還能用。‘哧’的一聲,光亮驟增。

這一個明亮瞬間讓莫離園看清了一物,正是剛剛差點絆倒她的路障。天啊!哪裏是什麽石頭,那是一個躺在地上的人啊。

“唐烜!”她當然認得那身打扮。二話不說,立馬将他扶起來,手剛附上他的後肩,一種濕潤粘稠的觸感硬使她停了動作。火光移去,果不其然,他肩後胛骨下三寸那一片,早被濕了個透透的。何時受的這麽重的傷?她疑惑。

瞬間驚記起一事,莫離園緩緩移過火光,又緩緩地低下頭,直到看清了自己胸前那模糊地一片紅色,她的嘴巴一寸寸張大……

她終于明白什麽叫小人心量君子腹了,她完完全全淪落成了小人。這個人沒有扔下他,這個人沒有狼心狗肺。地動山搖的那個瞬間,他把自己護在身下,落石一顆都沒砸到自己,因為……

有個君子護了她,因為她是個小人,小得……針眼都比她大。

莫離園摸索着胸前早已幹透的血跡,原來這家夥的後背一點兒都不溫暖,暖得不過是他的一腔熱血。原來不是沒了他的後背才寒了,是他的那腔熱血已然幹涸在她胸前。她伸手去探他鼻息,雖然微弱,總算是還有口氣兒,于是點了他身上幾個止血的大穴。

“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莫離園嘆着氣,瞬間的感動過後,她又被他的‘拼命’氣的半死。她将火折□一旁的石縫中,一把扯開唐烜肩後的衣服。

她掀起裙角,幹脆撕下半個裙邊包紮他的肩膀。這樣相仿的情景,她無比熟悉,只是二人的角色掉了個。

“我怎麽覺得咱倆這麽可笑呢?”莫離園手中的忙碌沒停下,臉上地苦笑也在繼續着。直到包紮好那傷口,她運氣于掌,将內力緩運去他的後背。過了好一會兒,只見她額上滲出汗珠,嘴唇已泛起了微白。她收回手,又去量他的脈搏。

“哼!你上輩子定是救了玉皇大帝積了大德了,這輩子才讓你遇見我。”他得意地笑着,傾身躺在一旁的石壁上,長嘆出一氣。她度了些許內力于唐烜,自己本也受了傷,實在累得要命。就在運氣調息的那會兒,有極其微弱的聲音從某處傳來。

莫離園馬上凝力聽去,不是錯覺,是真真切切的聲音。她循着那微弱的似要消失的聲音探去,手持着火苗一路跳去對面的牆壁,又将耳朵扶着上面聽了一會兒,臉上頓然欣喜萬分。

是蟲子的聲音,雖然微弱,但是絕沒有錯。她想外面或許已經是晚上了,他們一路走來沒有發覺,這裏已是很靠近山的邊緣的地方了。莫離園興奮地将火折插在一旁的石縫中,然後脫下一只繡鞋,鞋尖處藏着一個鋒利無比的刀片,她用那刀開始一下一下地摳着牆壁。

眼中的希望之光已是越來越濃,她挖了拳厚的深度,這才終于真切地看到了外面的光線。嘈雜的聲音變大,将整個死寂的山洞都活份了起來,月光從芝麻大的小洞中透過來,莫離園激動地幾乎要哭出來。

她手中的速度變快,又挖了好多土在地上,就這樣挖了拳頭大小的洞了,她卻不知為何事生生停了動作。

是玄鐵。她挖到了玄鐵,這牆壁,居然還嵌着玄鐵,除了那拳頭大的窟窿是土的,周圍都是玄鐵。她憤怒的幾乎要噴出火來,這算什麽?給她希望又活生生踩滅她?莫離園提足一口氣,腳下一個持力,一掌朝着眼前的牆壁揮去。

‘哄!’這一掌雖不比剛剛那火藥的威力,聲音卻也不小,可堅實地牆壁只是抖了大片的土灰和碎石下來,依舊沒有倒塌的痕跡。

莫離園腳下一晃,傾在了壁上,低頭啐出一口鮮血。

剛剛內力大耗,又強行提力揮掌,她犯得正是學武之人的大忌。玄鐵乃是冶煉兵器中最為堅韌也是反力極大的一種礦石,莫離園的掌力對上普通的石頭還有得一搏,若是對上了玄鐵,再多也是枉力。

眼看着唯一的生機就在眼前,要她如何放棄呢?她沿着牆壁滑坐在地上,眼中一陣迷蒙。再看看躺在一旁的唐烜,他睡得好不滋潤,哪知她現在的辛苦。

莫離園滅了火折,欲将它收進衣服,就在默向衣中的瞬間,她擡目一怔。緩緩,手裏掏出一個手指大的竹筒。

“對了,還有這麽個東西。”她微苦笑。

或許,可以試一試。眼下她是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關頭了,任何辦法,都值得一試。

她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不聽使喚,身體累得像壓着一座山,眼皮也沉得像石頭。她吃力的用牙拔開那竹筒上的木塞,用火折點着上面的棉線,又将那竹筒對準牆壁上小洞。只聽外面嗡嗡幾聲,手中的竹筒瞬間輕了幾分,她終于長呼出一氣。

空了的竹筒滑落在地上,一路滾去了唐烜的身邊。莫離園雙眼漸漸閉合,眼前的影像在一縷月光中蒙上淡淡的白色,她看着臉前的人心中仍有疑問……

他拖着那副身子,究竟是如何背着她走過來的?

她的人生終有很多疑問,就像她弄不懂娘說的奔跑,弄不懂這個人的瘋狂,總之,她終是不想死去。

帶着那最後的一點執拗,倦意襲來,昏昏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有木有?!今天兩更的額很乖有木有?呼~摸摸自己的頭,覺得自己很乖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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