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歸牛自識家
栖鳥争投樹,
歸牛自識家。
是夜。
莫離園提早收拾好包裹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偏偏那唐烜拉着一幫手下進了房間一直沒見出來,眼見着天色愈黑,不禁在心裏暗道:莫不是又要夜探某某某了?不禁長嘆一氣,這唐大人雖是個混白道的,想不到和自己一樣,走得都是夜路。
又待了許久,那一直緊閉的屋門終于被推開,有人從房中走了出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唐烜,後面是心仲還有四個身穿黑袍的生人。只見六個人剛走出院子,在首的唐烜生生停住了腳,未開口先嘆氣。
莫離園一陣心虛:我連呼吸都忍住了不會這樣也被發現了吧?
唐烜側過身,眼看着遠處那座假山說道:“出來吧!”口氣倒也不是憤怒,卻有幾分無奈地味道。只見一個嬌小的黑影從假山後面一寸一寸挪了出來,幽怨地眼神死死瞪着這邊。
莫離園的腿依舊陂着,卻也漸漸習慣,于是單腿輕巧地跳過幾下便來到唐烜面前,她将身後的包袱一緊,腦袋高高揚起,一副死得光榮的樣子。
唐烜微怔,只因看到她背後的那個大如炒鍋的包袱,心想這小四定是将金延的寶貝刮了個遍,吃人喝人的不說,居然還惦記着偷人家的,一時頓覺好笑。“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是不消停。”
莫離園見他沒罵自己,反而看着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不禁有些意外。見他笑着說自己閑不下來只當是指跟蹤他的事,于是撇了撇嘴,回道:“偷窺你已成了我人生的一部分了,任命還是反抗,你自己選吧!”
唐烜聞言,那笑意便更濃了,只是覺得她耍賴的方式變得愈加無賴了,一手提過她肩上的包袱,只聽裏面丁鈴當啷碰撞聲肆起,卻又見莫離園狡辯似地說道:“這些天吃飯的那些個碗筷用順手了,便向老狐貍讨了過來。”眼神有些虛恍地看着遠處。
唐烜不拆穿她,只在外人面前給她幾分面子。轉身将包袱遞給心仲,說道:“雇輛馬車,到院前等着去。還有,把這包袱先放上去。”
心仲接過包袱,小看了它的重量,手腕一抖差點沒恍下去。雖是得令離開,卻是三步一個回頭,臉上的疑惑越來越重。他記得上次在院子裏見得夫人看着從容優雅,今日怎有些難纏潑皮的樣子?還有,他家大人上次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盛氣淩人的架勢,剛剛……莫不是自己眼花?怎麽看着有點兒低聲下氣的意思呢?
趕緊搖搖頭,把不現實的想法趕出腦袋。‘我家唐大人哪是那種貪圖美色懼妻怕妾之人?一定是同情她被歹人所劫又被迫害成重傷才軟了态度,對,一定是這樣!’重新找回對唐大人的一腔崇拜之情,也将心中對那神偷四環的恨意加重了幾分。調回公幹狀态,這才大步向前邁去。
心仲走後,唐烜也吩咐黑旗軍四将各行其是,那四人倒是沒有心仲那麽八卦,得令後便匆匆消了身影。這裏又剩他們二人,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你這番若走,可曾和金兄言明。”唐烜心明,金延這般幫他二人,他們兩人的交情必定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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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他說做了賠本買賣,急着補差去了,好像是去了鄒城。”要不然她哪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把人家客房裏的奇珍異寶通通打包?
“嗯,這人江湖上人稱黑市金算盤,這名號起的倒是不假。”他笑笑。
莫離園便沒他那副好心情了,于是開口問道:“你叫的那馬車,是讓我先走還是一起?”她的臉有些沉,似乎變不變臉就在他一句話。
“一起。”他挑了個軟柿子捏。
“真的?”她挑眉一瞥,似乎不信。“不是說這裏還有事等着你查呢?”
唐烜緩出一笑。“話說……這事還要多謝你,要不是你陰差陽錯偷了那西遼人信囊,事情遠不會這麽順利。”看那眼神倒也真有幾分感謝的意思在裏頭。莫離園聽不懂他具體所指,似乎是那鬼畫符的字畫幫上大忙了,只覺得自己偷竊的行為得到了贊許,虛榮心瞬間膨脹。“都說了我天下第一神偷豈是浪得虛名?!”
他不語,只笑着往前門走去,莫離園陂着腳跟在後面,心中正為他今晚異常的反應而疑惑。
莫離園自然不知她偷得的那信不是什麽珍貴字畫,只是它的價值抵過任何曠世奇珍。她更不會知道,自己只是無心偷到的一紙書信卻也在無形之中挽救了日後元唐的半壁江山。
唐烜來此本是為查明辛城與國舅的關系,而剛剛紫旗軍翻譯過那信上西遼文後,他得到了更為有用和迫切的信息。這信不只幫上了忙,簡直可說定局一子,勝負之關鍵。心想到此,他回頭看見那走路微顫的莫離園,便上前攙起了她的手臂,笑着一起往外走去。
莫離園頓覺雙腿一軟,擡頭看看一臉笑意的唐烜再看看扶着自己的那手,吞着口水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唐烜只看着前方,回道:“回京城!”
啊,原來是上京,她還以為是要上黃泉呢。“你們剛才在屋子聊什麽了?”能讓人前後反差這麽大?
“查案。”他回道。看樣還沒有迷亂心智,因為之前但凡莫離園問他關于公務上的事,答案翻來覆去不過兩個:暗查、查案。
莫離園不再多說,任他牽去了前門。到了門外她發現已有馬車侯在那裏了,卻也不知是自己這坡腳太慢還是那心仲幹事太過麻利。莫離園是第一次坐馬車,進去以後發現裏面真是順意的很,有褥有墊空間舒适的很,一屁股坐在那軟墊上便不願起身了。正在惬意萬分的時候,卻聽到簾外那唐烜掃興地對着心仲說了一句:“以後莫要再花這冤枉錢,回去便将這車賣了。”
“是,大人。”心仲虛心地受罵。
“…… ……”莫離園不禁縮了眉頭。只瞬間便找回了中午之前對他的看法,是的,臉可以變語氣可以變,本性,這輩子也變不了。又過了一會兒唐烜才掀簾走了進來,看見莫離園一臉怒意地盯着自己,不禁一怔:不過上個馬車的功夫,這又是哪裏得罪她了?心裏納悶見她不理自己,只得找個角落坐了下來。
莫離園不想理他,側身看着車內。只聽鞭子一響車身一晃,馬車便動了起來。夜裏的路上沒什麽人,馬車前行的速度便快了不少,出關門的時候守衛的人攔了一下,也不知那駕車的心仲給他們看了些什麽,不多時就開門放了行。這是莫離園第一次乘馬車,原本想着能看看風景悠閑一番的,誰知打開窗子只見外面黑漆漆一團,涼風陣陣吹進來,所有幻想瞬間破滅。
“哼。”莫離園似嘲似嘆地笑了一聲,鼻中難忍的酸澀。她的人生不就如這窗外夜色嗎?還敢期待什麽陽光明媚?我呸,注定這般荒唐了……
“對了,大人!”只聽外面的心仲說了一句。“我們起初到破廟尋大人未果,到了客棧,你可知我們碰見了誰?”
唐烜聽見簾外隐隐的聲音,只低聲問道:“是誰?”
“先夫人的妹妹。”
唐烜一愣,臉上神情微驚,卻又聽那心仲說道:“那麽多年沒見了,她居然一點都沒變老,看着還似更年輕了,簡直就跟當年的老夫人一模……”他話未說話,只聽簾內一陣高聲:“心仲!”“休得多言,好好駕車……”
心仲知是說了不該說的話,立馬甩了下手裏的鞭子,馬兒吃痛,腳下又快了幾分。車上的莫離園身子一晃,莫名地看看那一臉平淡的唐烜,就像剛剛那一吼不是從他嘴裏吐出來的。誰知這喜怒無常的大人,又是被那句莫名的話觸到了。莫離園懶得問她,閉上眼睛靠在與他對角的車內。
唐烜陰着一張臉,心裏尋思着:倒是把她給忘了,當日在礦山遇難,後又莫名出現在金延府上,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便把她忘在了一旁,想她又去那客棧可能也是為了尋他。如今想來,也只有等回了京城再派人只會那人一聲了。
三個人懷着不同的心思,一夜無話。漸漸,一個睡去,一個是閉目養神,一個在夜風中不停地打着瞌睡……
天亮了又暗,日過了又過,中間除了吃喝拉撒,莫離園能清楚的數出馬車停了幾次。一開始她是無限地好奇,偶爾看看景色倒也不錯,漸漸的,她受不了了。那從不間斷的颠簸讓她從脖子筋到腳後跟都酸疼了起來,屁股更是腫的沒話說,她坐完左邊坐右邊,只恨不得用臉坐了。就在她的哀怨聲中,兩個男人替換了四次駕車,換句話說就是行了四日多的路程,他們終于抵京了……
…… ……
同日。
大約是中午剛過的時候,唐熬府裏西苑樹下石桌旁的綠肥正在打盹,紅瘦以篩米般地頻率扯過她的肩膀就開始晃,直到綠肥那雙肉眼從縫到開再到圓,紅瘦才喘着粗氣地停了手。
“俺夢裏正在吃裹着糖皮兒的肉餡粽子呢!”綠肥咕哝着抱怨。
“老爺和夫人回來了,已經到了城門了!”紅将這個驚人的消息說出,綠瞬間擦去嘴角殘餘的口水,噌地站了起來。“你說啥?”這次換她揪住了紅瘦地肩膀,那肥大的爪子似是一個用力就要捏碎她。
“哎喲,別問了,快和我去門外接人吧!”
“好!”綠肥跟在紅瘦的後面,兩人使出輕功,一溜煙向着門外奔去。
她們趕到門外的時候,确實慢了一步,劉叔已經帶着全院下人侯在那裏了。綠肥看見門口一輛馬車停在那,車旁撩着簾子的不是別人正是府裏的心仲,正那時,一個熟悉的臉從車上邁了下來。綠肥只覺心髒撲騰地掙紮着就要跳出來了,話已含了嘴邊……
“大人——!”那驚天一喊讓綠肥和紅瘦半開的兩張嘴生生愣在了那裏,不想再激昂的感情也沒快過那一把老骨頭的劉叔,忠心耿耿地紅綠二人眼巴巴瞅着人家劉叔箭步沖上去就握住了他們大人的雙手。
“大人,你可回來了。心仲說你舊病又發了,好了嗎?這小子太不懂事了,居然把大人一個人扔在外面……”劉叔看前看後,看上看下,緊握着唐烜那手又撫又拍了好一陣子。
唐烜笑着應他,說自己早已痊愈,眼神卻依然留在那馬車中。于是,車中又一個人臉緩緩冒出……
只見那人秀顏微白、秀眸惺忪,唇無半點紅色,略顯了疲态,然而這羸弱姿态仍擋不住她的仙姿玉色,只見那女人步若點于雲端,衣紗飄渺地走到了車旁。劉叔見她動作輕緩,正欲上去攙扶,不待……
“夫人啊——————!!!!”衆人眼睛眨過幾下,沒人看清剛剛的身影,似乎只在瞬間那馬車下便撲到了一紅一綠兩個身影。
連站在一旁的劉叔,也不禁驚嘆: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老人家只能拍死在沙灘上了……
莫離園大驚之下低頭看去,正迎上地上兩人揚起的臉蛋,只見她二人鼻涕眼淚雙雙下,幾經辨認這才認出正是曾服侍過她的阿紅阿綠二人啊!“阿紅、阿綠,你們這是怎麽了?”她被颠簸的夠嗆,出口的聲音略顯了虛弱。
“夫人——!”二人聞言卻再次叩倒。“我們對不起你啊,讓你被歹人擄了去……”阿綠任那鼻涕水流過嘴旁,忍了幾忍硬是不敢貪吃吸進嘴裏。
“是我們對不起夫人,讓夫人受盡磨難……”阿紅細眸眼角正撇去她綁着木板的腿上。
莫離園被她們誇張的說法弄得有些迷糊,只彎身準備下車,那二人眼尖立馬上來一左一右穩穩扶住,然後将她從車上扶至了地下,只聽莫離園笑着說道:“能不能先回去,我渾身被累得又疼又酸,就想着回來你們給我舒活舒活筋骨呢!”連那笑容中也隐約泛着虛弱與疲憊。
二人緊握住莫離園的手臂,幾乎将她整個人架撐在半空中。阿綠那眼淚鼻涕一停沒停,低頭間咬牙小聲道:“那賊人太惡毒了,居然如此……對待我們夫人,嗚嗚……”
阿紅離得近,聽了個清清的,又一波淚水狂湧。
此時的莫離園正心情大好,只覺得自己腳下從未如此輕過,心中暗道:終于能享享福了。
唐烜站在遠處看着她們主仆三人,嘴角強忍下的笑經歷幾番吞咽才被忍了下去,只輕吐出一句:“真能折騰……”
劉叔莫名地眨巴着老眼瞅了半天,試探地問道:“大人,回府吧?”
“嗯,回家。”他抖抖衣角,抖去外面的風塵仆仆,起步踏進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