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完結番外】情總非魚(上) (1)

江南以南的雲鄉鎮是個距離南蠻與元唐戰場只有四十七裏的小鎮。

元唐三年來出兵平南亂事共五次,三勝兩敗,險勝。至今日,歷史卻被改變,這一場南邊的戰争,元唐慘敗,南蠻平據壘河一帶,兩國從一方的明顯優勢變成了勢均力敵的狀态。

然而,被改寫的,似乎不只是戰史,還有某些人的一生……

梅雨的季節總是江南一帶人司空見慣的,下過了整整兩日小雨的雲鄉鎮卻似是籠罩着一層淡淡的陰郁。

城門一角的巷子裏,潮濕陰暗地甚至連路人也不願多看去一眼,而就在在灰暗得如同布滿黴絲的角落裏,一個雙眼通紅渾身濕漉得男子,倒在一片深紅得水灘裏。

有褐紅的泥土混在他的臉上,所以辨不清樣貌,趴在地上的身軀似乎還在掙紮着什麽,每一絲挪動,都有一股豔麗得鮮紅從他身下的水灘中漫出。

最後的一絲力氣,是他緩慢的一個翻身,這一翻,雨水直接拍打在他的臉上,沖刷着泥土和血跡。腥紅的雙眼,微啓着迎接雨水的漫延。

雨漸漸變大,劃過他的唇邊。

甜的?

“原來,江南的雨水……是微甜的。”舌尖舔過幹涸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

只可惜,只可惜他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她這一切了。

包括他的死。

“這下,你該滿意了……”那是漸漸松去的力氣和氣息,雙眼不再是執着得等待着雨水的沖刷,慢慢閉合,慢慢回到當初的畫面。

那是他多麽渴望幾近瘋狂的一張臉,卻只是微閉得甩開他的視線,狠狠的走開;

那是他多麽沉溺甚至無法自拔的聲音,卻如同是從冰冷的寒洞裏飄來得詛咒……

‘我恨你,我會恨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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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離開的。可是,死亡來臨的這一刻,終于知道,還是不能釋懷。能不能回到那時候,能不能留下,不要走,因為……

因為我很愛很愛你,真的很愛,為了你,我連生命都可以放棄。

‘好啊,那你就去死,死到我永遠看不到你的地方。’

死,其實真的很簡單,比起愛一個人,要簡單好多好多……

漸漸失去體溫的雙手在雨中緩緩的舉起,似乎是舉起,卻……又像是在擁抱什麽。

“我可以這麽簡單的死去,卻始終學不會如何去愛你,會……原諒這無能的我吧……”

手指微微滑落,重重的摔在水灘裏。

這樣的結局,會原諒嗎?

會嗎?

莫離……

…… …… …… …… …… ……

三日後

雲鄉鎮,府衙後院。

“老爺子,您真的是老糊塗了,哪有這麽年輕的将軍,再說,他身上連個兵符都沒有怎麽可能是個軍官呢?”

“小閣子,還是你見識的太少了。”

“喂!老爺子,你還真是跟我家夫人一個樣兒,成天就喜歡湊個熱鬧編個八卦啥的。都這麽大年紀的人了……”

“嘿嘿,年紀越大,活的越明白呢……”

“哼!”小閣子負氣地一個轉頭。“咦,小哥,你醒了?”

直到這時,睡眼初醒得眼睛才微微眯了起來,能睜得開的只有一只眼,看到的,也是極為模糊的場景和事物。

嘈雜的聲音終于停止,人們漸漸聚集地看向這邊,而被衆人盯住不放的源頭,卻在清醒中漸漸地皺起了眉頭。

他半邊的臉都被厚厚的紗布包裹着,因為那裏中了很深的一刀,足以讓他毀容的一刀。那一刀裏也包括了他的一只左眼,估計,是連同他左邊的容貌一起毀了。

而這些不是他在意的,他真正在意的是……

“我還活着?”

不可思議的眼神和動作,一只手緩緩攀上左肩,這胸口的位置,可是被人生生地捅了一刀啊!這是自己的身體,又怎會不知自己得傷重?受了那樣的傷,是根本不可能存活下來的呀!

只是這患者輕輕的一句,卻被那不遠處得白發白眉白衣的神秘老頭聽了個清楚,當然,也包括這短短幾字中透出得一絲失望和悔恨得意味。

雖說這老者一身雪白長袍,卻潔白的一塵無染,還有那滿頭的白發,絲縷分明,眉宇間透着一股子說不出的神秘。

老手笑撫着花須,一面說道:“年輕人,比你傷的更重,離閻羅殿更近的,我也遇見過,活得久了,就沒啥可見怪的了。”

那傷者帶着不可思議的眼神望向老者,同時,卻發現那老人的眼神在話語結束時帶着些許深意的看向了身後的一側。情不自禁的,也随着他的目光而去。

門外果然有一個身影走來。

他身後的光線很強,看不真切,只待那人近了,方看清:很平凡的一個中年男子,無論是五官還是氣勢,都是平凡得毫不出奇。

唯一值得人注意的便是來人這一襲官服了,倒也算不上官服,其實就是衙門裏捕頭穿得青衣長袍。

“你醒了?你昏迷了三天了,前兩天一直高燒不醒,幸得太爺爺醫術高超,險是把你從鬼門關裏救回來了。”說罷,又轉身向着那白發老頭徑自鞠了一躬,好生謙卑。

昏迷?高燒?

厚厚的紗布下捂住的眼睛在微微的跳動,僅剩可以看見的眼卻又被石灰所傷,看不細切,可他的耳朵并沒有傷,腦中始終覺得這聲音十分的耳熟,卻……又記不起這人的身形。

“你是誰?我現在這是在哪裏?”

身為被救了一命撿回來得這個重傷患者似乎完全沒有感恩戴德叩謝天恩的意思,他的瞳眸中明明是迷霧似的一團紅暈,卻又似在發着熠熠的光彩,讓人望而生畏,明明是大病初愈,那結實的胸膛卻完全無法被厚厚的白衣隔去戾氣,看得人,不由一顫。

“你這家夥,好不識……”小閣子護主心切,正要出言訓他幾句,不料,卻被一旁的白衣老者揮手止住。

那個一身衙門服飾得男子,也用着及其平和的語氣,淡淡得說道:

“這裏是雲鄉鎮,元唐最北的一個鎮子,我是這裏的青衣捕頭——唐烜(xuan)。”

輕輕的幾字,穿堂随風而散,在掠過對面那人的耳邊時,卻猶如一把利刃,狠狠戳在了他的心頭。

唐烜,原來是他,這熟悉的聲音,對,原來是他的。

呵,這是老天在跟他開得玩笑嗎?他生前欠這人的,臨死前卻又被他救了,欠得,更多了……

按耐下心中的波動,他努力得瞪着眸子看向對面,似乎想将他的容貌回憶起來,卻,始終看不清澈。

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有誰比自己更加想要逃避自己,逃到……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叫楊淼。”

依舊,沒有一個謝字,臉上,沒有一絲大病初愈的活意。

那天,外面的天氣是前所未有的好,太陽耀眼得像個大金元寶,似乎是江南被兩日大雨沖刷了個徹徹底底,反正,屋子裏是暖洋洋的。——後來的小閣子在回憶那兩人初見時的場景,一面扣着鼻屎一面扇着涼風……

…… ……

沒有人知道楊淼家鄉何處,是哪裏人,在軍中又是何職位,更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從戰場上受了重傷又翻山過村得來到了雲鄉鎮,沒有人知道……

因為,實在沒有人敢去問。

雲鄉鎮府衙後養着不少重症的前線士兵,有些是被人護送來的,有的是村民救回來的,不少傷者見好後就回離開,要麽回京城,要麽送回軍中。可來來回回那麽多人,就是沒有一個像楊淼這麽……不近人情的。

渾身的戾氣,似乎從他清醒過來那一天就沒有消減過,白衣老者笑答:看來應該是天生的。

于是,這人就首當其沖的變成了雲鄉鎮府衙內第一大熱門的八卦人物。

所謂群衆的發掘是有內容有真相的,在小閣子發表‘楊淼曾被南蠻捉去嚴刑拷打以至現在心靈重創’的言論後,唐烜手下的朱衣捕快小馬再次發表了又一驚人的探索和發現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你們家唐大人轉,我确定,非常确定,毫無疑問外加多次求證後萬無一失得肯定!”

衆人驚。

“他奶奶的,好不容易夫人不在,又跑來個跟我搶的……”小閣子雙眼一眯,陰森的兇光乍現。

…… ……

茶餘飯後,休閑的時間都過去了,當夜幕漸漸降下,除了江南水岸幾盞亮着得彩燈,一切都寧靜得猶如另一幅畫面。

與北方截然不同的畫面,卻,一樣的讓人眷戀。

唐烜從庫房裏卸下配器,再走出來,身上頓時輕松了不少,他從前院走到後院得長廊,庭院裏靜的出奇。

雲鄉鎮的縣官把整個衙門都作為收容前線士兵傷員得收容場所,而當南蠻兵臨城外,這好心的一縣之長卻又以心疾和安心養病的說辭徹底從雲鄉的土地上消失了。

心老體殘的縣長大人倒是沒忘把衙門的庫房搬了個幹淨。想到這裏,唐瑄忍不住長嘆出一氣。

“好在,糧倉裏的糧食,沒被他拖個精光。”唐烜淺淺的扯出一笑,聞見那庭院裏的花香,夜來濃郁。

樂乎,樂乎,此情恰似有朋自遠方來,不能自已。

庭院裏長廊的一側,是院中得涼亭,荒廢久了,雜草已蹿上了石階。唐烜不急不慢的撩起長袍,左腿微直,緩緩得坐了下去。

“走得累了,還是休息一下最好。”

一字一句,明明是自語,卻又好像暗藏了些其他的語意,他就那樣帶着一臉的微笑,看着遠處的長廊裏,盡頭,那烏黑的一只眼眸。

楊淼并沒有因為自己被人發現而表現出一絲的慌張或懊惱,就像老太爺說的,他那一身的傲氣,果真是與生俱來的,無論是在多麽落魄的情形下,都不會讓人看到他凄慘敗落的一面。或許就是因為這樣,這個人太過在乎自己的自尊,所以發生了什麽令他不堪的事情,才有了現在這種他總是輕賤自己生命的感覺。

楊淼一步一步走來,腳下,步步堅定的讓人發憷,三天的時間,他唯一看的見的那只眼總算恢複了正常,今夜的月光似乎也幫他填了把力,他清楚的看見院子裏的花,草,樹木,當然,也包括這近在咫尺的人,他看得真真切切。

在如此清楚的看過唐烜的面容後,卻發現自己心中的驚訝,未消愈漲。

唐烜,這名字整個元唐誰不知道?關于他的傳說太多了,曾經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暗察使,神秘,卻充滿了無上的權力;身體裏留着異族的血,一直企圖謀反背叛元唐;越獄逃跑,企圖要挾國主意圖造反;終被刺死,萬箭穿心。

關于他的傳說,民間似乎有太多個版本了。

所以,這個唐烜,會是那個傳說裏已經死去的人嗎?

自己又是為何驚訝?

明明沒有見過的臉,明明不認得,這是為什麽,自己竟可以如此确定,臉前這個正淡淡得笑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一定是……那個傳說中的唐烜。

“我們見過嗎?”楊淼走到涼亭外,卻停在距唐烜五尺外的地方,俯視着對方。

唐烜搖了搖頭,目光卻似熟人一般地回看着,就是這樣清澈透亮的一雙眸子,卻将楊淼看得愈發寒涼。

“可我好似認得你,前暗察使大人,唐烜唐大人,我可以這麽叫你嗎?”毫不猶豫的語氣,似乎不允許對方有一絲狡辯的機會。

“可我現在只是個捕快,還是個青衣捕快。”

楊淼眼神微降,對方的回答,已經算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沉思,或許是求證,兩人間還是靜默了一會兒。

院子裏的風又起了,楊淼看着一旁晃動的草木,不經意似的問道一句:“這裏,就你自己嗎?”

唐烜何等敏銳,即使是對方臉上稍縱即逝的一抹悔色,他也是盡收眼底。忍不住地勾起一笑,回道:“父母,算是早亡吧,經謀逆一劫府裏的人都散了,我和夫人來了南方,算是養傷吧。南方氣候畢竟是比那北邊溫和了許多,對傷者幫助自然不小。”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們來這裏也不長久,夫人外出數日,我想,月底該回來了。”

楊淼明顯察覺到了一絲不妥,這家夥,曾經在朝中可是出了名的低調,不愛說話,現在居然主動跟自己說這麽多,連自己夫人也交代一下,怎能不引人懷疑?

心中一股莫名的怒氣無端騰起。

“你這暗察使還真是本領通天,在京都鬧得翻了天,轉眼又來這最南得邊境上做起了小捕快。我以為被元唐趕盡殺絕的你,總該是心裏恨透了這裏才對。”

唐烜不語,只對他抿出一笑,接着緩緩地起了身子,撣淨了身後的土。

“楊兄,天寒露重,你的傷還沒痊愈,趕緊回去早早歇息吧。”

唐烜的手搭在那裹着厚重白布的肩頭,臉上微顯露出的疲色似乎比楊淼這個病人還要重。

楊淼微怔,仍是那一臉到死都驕傲如君臨天下一般得臉龐,而那從來融不進他人得深眸裏卻好似映出了些什麽。

這家夥的背影……

“你的腿……”

唐烜細瘦的背影微微一頓,他當然明白楊淼所知的是他的左腿。如此明顯得坡腳,別人怎麽會注意不到呢?

“這個。”唐烜擺過一手,若有似無地掩住了嘴邊的那笑容。

“有一支箭,射穿了我的髌骨,老太爺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所幸妙手回春,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他笑着,走進長廊裏,遠處似乎有什麽光閃爍在那裏吧,楊淼始終那麽覺得,不然,這個人的步子怎會如此的逍遙,如此的确信。

“楊大人,你知道一個人能從十三支箭下活過來,那是老天多大的恩賜嗎?所以我感激所有的一切……”

那一聲楊大人,明明不算什麽。但是,卻讓那雙從不曾動搖和疑惑多的瞳眸起了漣漪。

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的身份已經被他看穿了,他們只見素未謀面卻又千絲萬縷的過節,似乎,已經透明了……

夜裏的風聲依舊陣陣襲來,府衙的燈火熄盡,莫名的,一股熟悉得涼意漸漸攀上心頭,萦繞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裏,找不到一絲逃脫的希望……

…… ……

元唐正值鼎盛的這些年,四方鄰國都懼我朝天威,最怕的,卻也是元唐麾下我楊門一族……

京城裏的人都知道,除了皇宮,楊家的圍牆是最高的。

小時候,擡頭看,很高很高,高到不敢去攀量。

爹說,我們楊家就是元唐的銅牆鐵壁,所以我們必須要很強大很強大才能保衛國土。我們楊家每一代人的名字都要刻在忠烈堂得石壁上,讓這裏的每一個人,從官員到貴胄到平民,到乞丐,都記得我們楊家的功勞。

所以,做楊家的長子,不允許哭,不允許失敗,不允許依賴,不允許任何得軟弱和錯誤。

‘長子,就是,得到最多,犧牲也最多的那個。’——楊家的先伯們說道。

最初失去的是什麽呢?到如今,卻是愈加清晰的記得了……

那是纖瘦的面頰,擦着淡淡得粉,耳畔的芙蓉花卻永遠比不上她的眸子來得明亮。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個叫做母親的女人,總是帶着淡淡的微的笑,時常跑進他的夢裏。在夢裏:把自己輕輕的摟在懷裏,用扇子掃去童年的噩夢,在耳邊,輕輕的唱着讓人沉溺得歌謠。

可夢醒了以後,人總是愈加的渴望,求之不得,便愈加刻骨銘心。

現實中的母親,哭着把只有膝蓋那麽高的兒子推到他父親面前,然後淚如雨下的站在那裏,只是站在那裏,看着被漸漸帶遠得親子……

5歲那年,我在自己的院子裏已經生活了兩年,聽說那個叫‘母親’的有些熟悉卻又陌生的人,又有了一個兒子。

從那一天開始,母親明亮的眸子,再也……沒在他身上停留過。

是10歲吧,似乎是第一次和這個所謂的弟弟打架,這時的弟弟只有5歲自然不會像他這麽會控制情緒,對于弟弟胡亂揮來的拳頭,他除了躲避甚至蹭都沒蹭對方一下。

後來也曾無數次回想起那個場景,一個閃身,一個忽略,那個嬌小的弟弟撲了空,一頭紮進了寒天臘月的湖水裏。

‘救他’這兩個字沖進腦海,是在他跳下水的同一瞬間發生的。

那是比爹抽在身上的皮鞭還要刺痛得感覺,那種窒息的恐怖,是連哭都來不及計較得猛然。他波動着幾乎麻木的手腳,冰層下面,被激起了渾濁得污色。

第一次碰觸自己的弟弟,卻是在如此冰冷的環境中,可他還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的将那個沉重的身體推到岸邊。

原來,冬天的湖水并不是最冷的,外面的空氣,未必溫暖。

一切,一切的冰冷和絕望,全是因為那一雙他曾經最喜愛的眸子。母親的臉上全是淚水,扭曲了的臉龐,再不是夢裏那般美麗。

是誰在聲嘶力竭的呼喊,像噩夢一樣不肯散去。

“楊淼——————!淼兒————!我的淼兒——!!!”

就是那一天,他冰冷的身體麻木了一般的靜止在湖水裏,岸上的女人從他手中奪過弟弟的身體,緊緊的抱在懷裏,可能,真的是太緊張這個弟弟了,所以才會不經意的甩開他的手吧,一定,是這樣的吧。

這麽冷,這麽冷,怎麽辦?誰來把我拖出去,去哪兒都好,只要肯叫着我的名字,肯記着我的存在。

“母親……”

或許是他的聲音太弱小了,以至于她沒有察覺吧?一定是這樣的。

可是10歲那一年,暈迷在臘月的湖水裏,真的好冷,好冷好冷。

母親,你知道從水中看外面是什麽樣子嗎?你知道隔着冰層看外面,是什麽樣子嗎?

母親?如果我不是生在這高不見頂的圍牆裏,你會拉緊我,抱住我,呼喊着我的名字嗎?

會嗎?

“楊炎……”

“楊炎!”

誰?是誰叫了我的名字?

“叫我楊将軍。”沒有人可以對我無理。

“楊炎,我喜歡你的眼睛。”

從沒有見過哪個女人,能像她這般随性,想什麽,便說出來,從不掩飾。

“只有你這雙眼,是我見過……最像我的一雙。”

也沒見過哪個女人,像他這般聰明,連男人也比不上,有着連自己也羨慕的機智和果敢。

可是,她依舊不是夢裏的那個‘她’,一仰纖弱的身材,這個女人卻沒有那麽明亮的笑容。深邃的眼眸,只是濃郁的神秘,似乎可以洞察一切得敏銳,神聖的,好似隔在雲端的人。

可如今,他已經足夠強大了,足夠強大的不用再去羨慕和依靠任何人,所謂女子的纖軀,後只能躲在他的強大之後。

所以,穿着男裝的莫離丫頭,只要乖乖躲在我的身後就好了……

“喂!你醒啦?哈哈——!你,楊炎,你完蛋了。我知道你的弱點了,你為什麽只敢在路上做将軍,你完了,你堂堂元唐第一武将,你居然不會游水?!”

水?對了,10歲那一場意外後,他就懼水了。這麽丢人,難以啓齒的秘密如果被人知道了,他一定會滅口的。不過,這個秘密為什麽會讓那個女人笑得那麽明媚呢?

水裏的那只手,抱着自己的那個身軀,明朗的笑容,輕喚着的名字……

是這些,實現了她以前連想都不敢想得夢想。如果是常人,是會拼了命去守護的吧,可,那美好的一切……

卻被自己親手……斬斷了。

“別碰我,別叫我的名字,你不配呼喊着我莫離家得姓氏。欠你的我都還清了,從今天起,我們老死不相見,別再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

“你瘋了,你瘋了嗎?那個是我妹妹你知道嗎?你要做英雄,随你,你要保住你家族的名譽和地位,請便,就算這世上你只愛你自己在乎的只有自己,也無所謂,但是……絕情絕義的是你不是我,那個是我的家人,我,比生命還珍貴的東西,這樣的債,你要,怎麽還……”

……

“楊炎,像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利用我,為了你自己也好,為了你的家族、國家也好,就算在全天下人眼中你楊炎是個大英雄,可是,你記住……我恨你,很恨,很恨,真的好恨你。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恨……”

……

“楊炎,原來從敵軍的營裏看你,是這樣的。不管你信不信,謝謝你肯與我為敵,真希望能這樣……一輩子。”

……

“我以為只是說說而已,如今,卻真的恨透你了。是真的,夠了……”

……

利用了那個女人多少次?被她用仇恨的目光看着,又有多少次?不記得了。現在想想,或許是不敢去計算。

每一次看着她氣憤的背影離去,心中的那句話卻從未說出過:

‘再等一下好不好,再等我一下,有東西綁住了我的手腳堵住了我的嘴,所以我無法将你挽留。可是,能不能不要丢下我,等我,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

…… ……

當風吹開窗戶的瞬間,有落花飛了進來,陌生的觸碰驚醒了夢裏掙紮的身軀。

夢醒了,同一個夢,同樣的內容,無論再重複多少次,卻還是一樣的觸目驚心。

滿頭,滿臉的汗,迎風,愈加寒涼。

楊炎捂着一邊劇痛的眼睛緩緩側目,卻迎上了白衣老者那專注又富含深意的一雙眸子。

“這夢裏……是被什麽怪獸追趕了嗎?不然,怎能把堂堂七尺男兒吓成這般……”他的手裏端着一個藥杵,一面敲着藥末一面看着這邊。大堂裏有的患者躺着,但凡能起身的,都在用差異的眼光看着急喘不已的自己。

楊炎并未回話,一如既往的,披上外套,走去了院中。

疾步走着,毫無目标的走着,不計終點的走着。

若當時沒有碰見唐烜,楊炎自己也不知道,就這樣一直下去到底會走到哪裏,是否,就到了生命的盡頭……

“還沒睡?”

楊炎現在才發現,自己對這個同僚已久的唐烜,似乎真的是一點都不了解。究竟是深不可測還是簡單的出奇,實在不敢斷言。

“你呢?”楊炎反問着,似乎又像是試探。

唐烜只是指了指夜空懸着的那一輪明月,笑道:“等人……”

等人?半夜?楊炎莫名的搖了搖頭,一個不經意間,卻又看見了他那受傷的膝蓋。平日裏走路時就是明顯的坡腳,夜裏,甚至還蓋了很厚的毛毯在上面。

傳言裏唐烜是個辦起事來完全不要命、不管不顧、毫不在意自己身體的人,這個說法,似乎有些過激了……

是啊……

這麽一想,唐烜,似乎是更可憐的人吧。

從小就沒了母親,父親也去世的很早,沒享受到一點家庭的溫暖卻要替父親背下所有的債,一個人,為這個國家為君王,奉獻了一生,而最後……居然又被他僅有得主子所背叛。這個人,從沒有為自己而活過,用一輩子去堅信和信奉的,最後卻狠狠的将它抛棄……

說道一無所有之人,無論怎麽想,都是這個人更加悲哀吧。

可是……背負着這樣過往的他,究竟是靠怎樣的意念活過來的呢?

“唐……”要問的話剛到嘴邊。

“來了!”唐烜兀自擡頭看着夜空,莫名的冒出一句。

“嗯?”

楊炎順着他所看的方向看去,就在那暗藍得夜幕上,明月皎皎之前,出現了一個飛躍的身影。

竟真的有人從那裏飛了進來?!

來不及吃驚,因為那一切都太快了!只是一瞬間,那黑影已移動至了眼前的院子裏。

‘刺客?’這是楊炎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想,正待他轉頭欲探那唐烜的反映時,不禁一愣。

只見那唐烜,不知從何時,蓋在他膝上的毯子滑到了地上,他的身子已站得筆直。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張開的兩只雙臂,還有那一臉的笑容,似乎,早已肯定了那飛來之影的身份。

那樣疼溺的笑容,是屬于唐烜的?楊炎禁不住的認為是自己花了眼。

可就在那一團黑影撞進唐烜的一雙臂膀裏時,那一個畫面,卻永遠清晰無比的印在了黑夜之中。

那是楊炎,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畫面。

“相公,我要死了,因為想你,想得我快要死掉了。”嬌小的腦袋,甩着長長的馬尾,一身黑衣勁裝,深藏在唐烜得懷裏。

唐烜笑着,笑得眼睛只剩下一道細痕,笑得眉間揚起了彩虹一般得弧度,輕擁着小四的身體,好溫柔好溫柔的問道:“現在呢?”

“現在活過來了,因為見到我的寶貝相公了!所以,完完全全,精力充沛的活過來了!就算沒有找到龍骨也不難過了,就算路上真的趕得很累也不覺得了,就算沒有偷到寶貝讓我好手癢也不計較了,因為……你這木頭,我真的好想好想見你啊!!!”

“你這家夥……”

原來……

是這樣的呢。

就在那一刻,楊炎只覺得這夜,似乎沒有那麽濕寒了。只因為這兩個人的擁抱,只因為那二人幾句玩笑的調侃。卻,也讓他認清了……

原來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唐烜并不是悲哀的。

還想用他的悲慘境遇來舔慰自己的傷口?多麽的可笑!

眼前那個笑得早已忘了周遭一切的人,唐烜?不,恐怕他現在的他,連這個名字都可以丢棄了。他有了懷裏的那個人,擁着她,他已經擁有了全世界。

多少天了?

楊炎自己也不記得了。太久沒有笑過了,從那個人離開後,再沒有展露過得笑容,這一刻,默默的綻放在寂靜的夜裏。

唐烜,莫離園,就讓我以這樣的方式替你們祝福吧。

感謝你們,原來,用別人的悲哀來安慰自己所得到的,遠不及看到你們幸福來得多。

似乎,可以減輕一些罪孽了。你說是嗎?三思……

楊炎悄悄的離開了那院子,轉身的一刻,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不只是洋溢得笑容,眸子裏再次閃過的晶瑩,盈着柔和的月光,靜谧卻安詳。那樣的神情,是曾經的暴戾将軍楊炎,從未有過的。

…… ……

同一個夜裏,楊炎做了第二個夢,不同的是,這次夢裏,那個曾經因為痛恨而無法微笑的一張臉,在湖水一樣得夢境裏,抱着自己,只是輕輕的,輕輕的叫着他的名字,想很久很久以前在沙漠裏初遇時一樣:

楊炎…

楊炎……

楊炎…………

相同的是:夢醒的時候,白衣的那個老者再次出現。片刻得對望,卻又像經歷了老友間互訴衷腸那樣久的時間,老者淺淺的一笑,捧上一碗湯藥:

“有人回來,有的人,卻也是時候走了……”

楊炎聽懂了他的意思,未回答,只是端起那藥,濃黑一飲而盡,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老者接過空碗,繼而道:“有人帶來了前線的戰報,明日南國女将齊殉南與楊家少将對兵與城下,曰有……非魚軍師相助……”

聞此,楊炎果真雙肩一顫,雙目突睜,不可思議的回看着言者。

“非魚……”難忍心痛的默念了一遍,似乎又察覺了其他的不對,繼而又道:“楊家少将?是指……”

“元唐楊門有二子,長子楊炎幾日前已死于非魚城外,這少将,自然是二子——楊淼。哦,好巧,與你重名呢。”老者深意一笑,卻使得那楊炎一陣難掩的心虛。

“但,不,不可能啊!他們南蠻,不可能這麽快出兵的……”

老者側目微笑,用木枝撐起紙窗,夜風襲來,呼呼聲不絕于耳。

老人枯指微并,輕輕掐點:“誰說不可能了?不是不能,而是必須,明日霄陽于避,南海有風,肆于穴而乘于頂,直沖中日,勢風如龍暴懸于空,百裏內,人畜草木磚土無剩,百年罕遇。”

“老人家,你,你究竟在說什麽?”

雖然聽不懂,楊炎卻不知為何的感到一陣發憷,他雖不明白這些古言的說辭,而那語氣他卻是真真切切的記得,幾乎完全一樣。

就是那個女人,總是在制定對敵策略時,一面掐算着手指,一面用着他聽不懂的口氣念叨着什麽。對,正是與現在一樣的,一仰的手法和語氣。

“你,究竟是誰?”

老人輕揚起一笑,雪白的發絲随風飛散。

“我是一個深山裏的老人,偶爾出來走走,治病,救人,講講故事。孩子……我這裏有個不太好的故事,盡管如此,能不能,請你聽我把它說完呢?”

…… ……

上章完結:

預知此前楊炎為何重傷九死一生,且看下章;

預知莫離婷為何背叛元唐做了南國的非魚軍師與楊炎對峙,請看下章;

預知莫離世家最神、最秘卻又性子孤僻刁鑽偏愛扮男裝的莫離婷的傳奇戀情,請看下章;

預知楊炎和唐烜之間究竟有何恩怨糾葛,還是看下章;

預知元唐史上最火爆得楊大将軍與莫離世家最牛神女老三的愛恨情仇會如何收場,咳咳,沒錯,我們下章見分曉。

【PS的問:有沒有人知道這白衣老頭,是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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