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完結番外】情總非魚(下) (1)
大風吹揚着鮮紅的一個楊字,那是我朝楊家得軍旗飄揚在邊城得高牆之上。
無論朝代如何更替,有一點是元唐人民所永遠堅信的,這一楊字,随元唐而立,永不撤番。
衆所周知,今日與南國對峙的是元唐楊家二子,楊淼。與他哥哥楊炎恰恰相反,他的名字裏自生便帶着三個水字,可這仍改變不了他讨厭水的宿命。據說是從五歲時在寒冬裏溺過一次水,自此,便讨厭和水有關的一切了。
所以,面對這群水裏長大的素來有海賊之稱的南國人,即便是初次上陣的楊淼,依舊提不起什麽勁來。
…… ……
“我說你們這群水鬼,在海上逞逞威風就行了,現在居然打主意打到我們元唐邊境上來了,我看你們真是膽子讓魚給養肥了。”
“楊将軍,此言差矣。我們南國早已不限于在南海上稱王稱霸,前幾日,你們元唐那個名聲赫赫的楊無敵楊炎大将軍,不照樣輸在我們這群水軍手裏。哈哈哈哈,連你兄長都喪命于此了,你又何苦來給他陪葬呢?”
“大膽女賊!哼!看你能嚣張到何時……”
兩軍對峙,從天未明雞未啼得淩晨時分就已經開始了。
楊淼氣憤的回到帳子裏,四路将領早已侯在裏面了,七嘴八舌的,還在争議着戰略和部署。
“說什麽我第一次領軍代仗必輸無疑,說我是來陪葬的?哼!楊炎他不也是從第一仗就從未敗過,結果,還不是一疏皆亡!我就不信,我會比他差!”
帳子裏漸漸安靜下來,幾個老将終按捺不住,上前好言勸道:“将軍,那個齊殉南本就是想打亂您的陣腳,您忘了,她在南國就有‘齊鳳子’一稱。一來,是說她與鳳凰一般神勇,一面卻也是笑她是個瘋子。将軍和一個瘋子有什麽好計較的,何況還是個女瘋子。”
楊淼微微平下心中的怒氣,側目道:“齊鳳子?我倒是聽過,聽說是他們女主賜的名號,贊她與鳳相齊,怎麽?原來也有笑她瘋癫的意思?”
“那當然!”一将領眼見拍新将軍的馬屁有望了,趕緊上前一步,繼續說道:“将軍有所不知,這齊殉南原名齊少珂,乃南國名将齊崧之後,從小便作為貼身侍婢伺候在當初的文怡公主也就是現在的國主身邊。可是,後來出了一件事,聽說是海難,也有人說是日倭得偷襲吧。總之那次航行的船只上,死了他們南國不少官員,連當時王位的繼承人南夷王子也死了。那後來,文怡公主繼承了王位,齊少珂因護住有功,就升上了武将。”
“這和她瘋癫又有何關系了?”
“将軍且聽我說,聽聞這齊少珂啊自那那次海難之後,便恨透了時不時來偷襲他們船只的日倭一族,于是改名齊殉南,就算要與日倭拼個你死我活殉葬南海,也要将他們一族殺盡。于是,那幾年,海上無人不知齊殉南一名,只要是日倭一族的人從南海經過,如遇齊将軍,那真是……滅頂之災啊。船上的日倭,無一例外,都被捆綁手腳,身中數刀,然後……盡數推入海中,連老人孩子也不例外,一時間……魚鯊盡湧,血染江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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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入海中……天啊,這女人……果真是個瘋子啊。”
一時間,軍帳中再次靜默了下來,衆人的臉上随着那上座的楊少将一仰,深深的憂郁之色,漸漸凝重。
“可是,她一個海将軍做的好好的,幹嘛偏要跑到路上來搗亂呢?”
是啊,究竟是為什麽呢?
這個答案,除了齊殉南自己,是否已成了永遠的謎題呢?
…… ……
…… ……
“非魚,天快亮了。”
因為常年海上的暴曬,讓這個昔日裏在南國以美貌著稱得女子,早已嬌容不再。黝黑的膚色,甚至有一絲的粗犷。清亮烏黑的眸子,卻熠熠的散發着光芒,讓人無法因她女子的身份而無了敬畏之心。
“将軍,你很開心,是嗎?”
坐在齊殉南身旁的,就是傳說中戰無不勝的非魚軍師,這個上答元唐遠至南國甚至日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鬼才軍師,卻,偏偏是個容貌秀麗得嬌小女子。
“一個月的時間,你已經拿下了元唐的三個城池,我們現在高居城門,俯視着一那一片片只能安營紮寨的元唐人,你不開心嗎?”
齊殉南深沉的一個側目,非魚雪白的一身長袍映進了她的眸子,淡淡的,蒼白的亦如那白雪得聲音,回道:“非魚,對于心死了的人來說,開心是沒用的東西。”
“那請問将軍,死了的心,還有什麽想要的?”
“心死了,我依然要留着這條命。”眸中的顏色漸漸加深,難掩的戾氣漸漸充斥。“他們以為不出現在海上,我就找不到他們了?不!海洋到不了的地方,那我就用跑的,哪怕是要穿過元唐的土地,就算要犧牲無辜也無所謂,總之,我要那日倭一族所有人的血來祭奠他,祭奠我死去的心。非魚,你願意幫我嗎?”
就是那雙看似無瀾幾近死去一般得一雙眸子,明明早已沒有了生氣,卻又總是爆發出似要吞噬一切的力量,瘋狂,不顧後果,堅強得不輸任何一個男兒。或許,這就是莫離婷為什麽舍不得離開這裏,願意留在這個女人身邊,一起瘋狂的理由吧。
所以……“将軍,我會一直陪着你的。”哪怕,是要一起離去……
齊殉南輕輕的放下一直緊握的配件,敞開臂彎,似是疏忽了太多年的一個動作,攏着那個比自己還要纖細和柔弱的女人,等待她們的,将是又一場殘酷的戰争。吞忍下一切,為了目的,決不允許:哪怕一絲的退縮。
…… ……
南北對峙,一面是堅固的城牆,一面是成群的白帳。天初亮,風勢漸小,呼呼的吹着城牆上的‘齊’字,撩動着帳外,鮮紅的一個個‘楊’字。
不再是演習的號角,不再是将軍恨鐵不成鋼的鞭打聲。戰争即将開始,死亡在走進,只是不知要擁抱的,是哪一個人?
靜默,對望。
厮殺前是無聲得折磨,直到,朝陽初露了半芽,嗒嗒的馬蹄聲才從元唐的帳群裏漸漸傳出。
鼓聲從輕淺的鼓點漸漸變快,這次的兩軍已是戎裝盛甲,再不是嬉笑怒罵,從雙方将領嚴肅的神色依然看出,接下來的必定是雙方的明刀明槍了。
“齊殉南!我以元唐平南将軍的身份,最後一次……”
“我說你們元唐的男人,是不是都這麽婆媽啊!”齊殉南一身赤色銅裝,高坐在城牆之上,高舉的右臂一揮,喊道:“弓箭手,準備!”
“你!”楊淼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完全不按常規出牌,雷厲風行,簡直不給對方一絲喘息的機會。
“禦甲,先行,投石車,次攻,不要亂,都聽我指揮!”
兩軍将領沒再有任何交流,氣氛已是劍拔弩張。就在那一刻……
朝陽還在陸續升起的地方,不仔細看似乎就會遺漏,那裏出現了一個正在漸漸變大的人影。
齊殉南的右手還停在空中,她微蹙眉,因為站在她身後的那個軍師,遲遲還未做指令,又待了許久卻還是無果,回頭望去,卻見非魚,雙目如被人施了法術一般,直直的盯着東方的一處。
于是,難以抑制的随着她的目光尋去,這時才看清,不知何時,竟沖戰場之外的地方,多出了這麽一個人影,風馳電掣般,禦馬而來。
楊家軍久待,也納了悶,細看才發現那城樓上的人并未朝着他們的士兵看來,而是望着另外的地方,就這樣,南北各據的兩隊人馬,都被這突然闖入的身影,吸引了全部注意。
從光線中一路而來,直到看得清他身影的時候,在場衆人,又是一驚。
“你……”最先認出他的,似乎是最前的先鋒将軍楊淼。是啊,這個人可是有着和他相仿面孔的親兄弟啊,又怎會認不出呢?
楊炎勒住了馬繩,飛蹄騰起又揚一片塵土,那矯健的身姿,那如虎般明亮的眸子,還有那與生俱來的傲然之氣,除了他,除了他元唐第一骁勇大江,楊炎,還有誰?還有誰配在這樣的戰場上禦馬天臨。
“但,但是……不可能是他啊!”齊殉南不知從何時,竟已顫抖這離開了她得寶座,回首再看向非魚時,卻見對方只是一臉的淡然,就連眸中,也平淡的沒有一絲波瀾。
既然确定了他的身份,對于他的起死回生,似乎也不得不信了。楊淼耐下心中的千百個疑問,只彙成一句話:“你來這裏做什麽?”
沒錯,他現在最在意的,就是這個本該死去的大哥為何回出現在這個屬于他的戰場上。
臉上的汗水,滴滴滑下,看來這一路,對于這個大病初愈的人來說真的很艱辛。可是,他現在沒有那麽多時間了。“我來救你們所有人的……”說完這一句,楊炎一只手輕輕拍在了弟弟的肩頭,輕點而過。
卻不知,那一個輕柔的動作,早已驚得楊淼,心中波濤萬湧,甚至難忍的懷疑: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
可楊炎沒有給他質疑的時間,他從元唐的陣營裏緩緩走上前來,一步步,靠近南國占據的城牆。
有弓箭手警惕的張了緊弓,齊殉南轉又探向身後人的反應,依舊,平淡得死灰一般。
難道?真是誤會她了?心中好奇心作祟,齊殉南起了興的突然想再留這人一命,于是吩咐身旁的弓箭手:“沒有我的令,誰也不許放箭。”
看清了城牆下那熟悉的一張臉,依舊是驕傲得好似欠了他好多錢的一副大爺狀,看來,真是活生生的那個楊炎。
“楊大人,上一戰我們勝敗姑且不論,現在,我可真是有點佩服你了。畢竟,我可是親眼看着你斷氣的。”
楊炎淩亂的頭發披散在肩頭,心口的位置有刺眼的血色滲透出來,然而這些都沒有襯出他一絲的落魄,反倒,讓他的英偉得身軀,更加高大了。
他仰視着上方,輕喘了一會兒,有些疲憊的向上問道:
“齊将軍,我聽說,在你們南國以南的海裏有一種魚叫非魚,即使離開了水也可以存活,是這樣的嗎?
未幾,一道嬉笑的聲音從城牆上傳來,人群中的齊将軍微微側目,苦笑着說道:“不過坊間的流傳,不足為信。”
“那我能問齊将軍您的軍師一個問題嗎?兩軍交戰,兵刃相交于城下,她為何要身穿白衣頭戴素花。難道您的軍師不知,無論于我朝還是你南國,都是大不敬之失?”
站在戚将軍身後的非魚,被牆上的石磚擋住了視線,所以,誰也看不到誰此時的表情。
齊将軍上前一步,替其開口辯解道:“非魚剛歷經喪夫之痛,人非草木,還請見諒。”
“喪夫?哈!”好尖銳的一個酸笑,嘲諷的口吻高聲說道:“你們女人真是好笑,不就是匆匆相識,再長又有多長?不過一輩子,這樣淺的緣分,你們卻口口聲聲的為他要死要活,未免太好笑了。齊将軍,全天下的人都說你殘忍,沒有血性,你這樣的人,又憑什麽和我談人與草木的分別?生和死,在你眼裏又算什麽?”
這一番話,似是有所針對,偏偏,又好巧不巧的撞到了齊殉南的槍口上。生死?這個話題,正是她心中最痛的殇。
“楊炎——!”憤怒的一個挺身,一個拳頭就砸在了是牆上。“你算什麽東西,你懂什麽?你怎麽明白經歷生死的感覺,你怎麽明白,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死去的感覺。”
一時間情緒失控咆哮而出的話,就這樣,再次引起了衆人驚訝的目光。
“哈!是啊,齊将軍說的對,我怎麽會明白心碎的感覺,因為這世上沒有一個人,值得……讓我為她心痛,心碎。”
幽暗的眸子,惡狠狠地盯着上方,只是那張熟悉的臉龐,被擋在了石壁之後。
齊殉南被楊炎引得失了控,心中起伏不斷,直到評下胸口那一口怒意,這才重整了語氣,盛氣說道:“我差點忘了請教,倒是要問問楊将軍你。不久前,民間都在說百戰百勝的楊将軍上次金釜山一戰首吃敗仗,而且,正是被女人給背叛了吧”
你既然不會疼惜女人,那就讓你的女人徹底為你死心吧?別再利用她了,假若……你還算個男人。
齊将軍的一番話,引起元唐的軍隊一番躁亂。楊淼遠遠旁觀,眉頭卻早皺成了一團,心中百番滋味。
楊炎盯着衆人灼熱的視線,傲顏依舊。“是啊!齊将軍好厲害啊,總是說中我的痛處。所有人都說你是天底下最很狠毒的女人,我卻覺得好笑,你這般癡情,怎會是狠毒的女子?”
齊不由一怔,陰狠的目光回瞪于他。然後,便是再濃殺意的眸子,也不能阻止他要說的話了,那些……忍了太久的話。
“我認識一個比你還要狠毒十倍,不,是百倍的女人。”
“她好厲害,好聰明,厲害的讓人膽顫,聰明的讓人心驚,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是毫無秘密可言的,她只要一眼,就能把你的過去、未來,通通看清。所以,她沒有朋友,所以,她要離開家人,所以,她連一點點信任甚至一個笑容,都不肯給她眼中這些愚蠢的人們。你敢相信嗎?這樣一個女人,獨自一個人,攀過北邊最高的山峰,見過西海岸最璀璨的明珠,她的見識足以震撼天下才子,她卻,連一個可以傾吐秘密的人都沒有。”
“即使落入了惡人手中,依舊像是游歷着山水景色,只讓旁人兀自焦急。她是個從不肯為任何人停下腳步的女子,讓我,即便費盡心思也無法拴住的女子。”
再次揚起雙目,成看清的,如今卻只剩一只了,哪怕這樣,他還是要專注地看着城牆之上。
“齊将軍,你的噩夢裏,有沒有一次次經歷那樣的痛苦,感覺到他一次次,一刀刀刺向你的眼睛,那樣真實的感覺,似乎在一次次的上演,痛卻從不減少。你……經歷過嗎?”
經歷過嗎?
她當然經歷過。
那樣的噩夢,她,齊殉南,比任何人都要清晰的了解。
那天,就在禦用游船即将登岸的短短一個時辰裏,那噩夢卻纏繞了她一輩子。曾經無數次的去回想,如果沒有背負家族的使命,如果不是從一出生就注定了她要守護的主人只有文怡公主一個,如果,那時的她勇敢的甩開命運的束縛,是不是,現在的齊少珂,就能得到幸福了呢?
因為她是那麽的愛他,從五歲,到十五歲,用十年去珍藏一個人。上天給少珂最大的恩賜就是遇見了他;上天也給了少珂最美的一夢,是十五歲的南夷王子說‘等我們十六歲那一年,你就是我的皇後’;可上天又後悔了,把一切,狠狠得抽回……
日倭襲船,少珂的職責就是,拼了命的保護文怡公主的安全。
可是,那樣沖動的行為,或許也是試圖沖破束縛的結果吧。就在眼看着南夷要墜入海中的那一瞬間,她松開了公主的手,拼命地,拼勁全身力氣的抓住了他。
如果夢到這裏結束,或許就不是噩夢了,可偏偏,那些可恨的日倭,朝着無人守護的公主揮刀而去,幸運的是那一刀落在了公主的左臂,可下一刀,又要揮起。
那一刻,混亂的一刻,是命運的詛咒,不知又是哪裏飛來的一刀了,刀尖正指着他手中緊握的南夷。
‘少珂,救我!’那是文怡曾經無數次脫口而出的呼喊,命運的牽絆,就在那一刻,原本握住的雙手,被日倭的暗刀濺出了鮮血,而齊少珂,帶着一臉得熱血飛奔回了公主的身邊,那是拼死也要守護的決心,那是,無情,無義,順從命運的一張面孔。
南夷,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活着這麽痛。
那一年,你死去了,是我親眼見證了你年輕的身軀渾濁在血色的南海裏,我這樣的人,卻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我用我的心給你陪葬,這一生,此心,再不為第二人跳動,我改寫了我的人生,我心已殉你而去。
南夷。好想聽你喚我一聲:殉南。
‘你,在夢裏,是否那樣真實的感覺到,一切都在一次次的上演,痛卻從不減少。你……經歷過嗎?’
…… ……
回憶結束的那一刻,似乎是重溫了一場噩夢。
可滾熱的淚水留下來,即便再堅強,也只有自己知道:我,只是個女人。
緊咬着牙關,彎曲的身子,生怕會被旁人看到她的淚水。盡量用着平常的嗓音,陰狠的再次說道:“既然,你知道我的執着……就該知道,我為了拯救這樣的噩夢,會不惜一切,擋在我面前的無論人還是物,我都會摧毀。如果你真的懂,就……不要擋我的路。”
未察間,野外的風又變大了,楊炎的散發,飄得更高。
“齊将軍,我不得不說。這一次,你真的錯了。這世上還有比你更殇的人,有比你所夢更不堪的過往。也是到了今天我才知道,比那更痛的傷……”
你不信?無妨,我願意說給你聽,事到如今,我願意,說給所有人聽。
“有個人,我們從互相較量,到相知,到背離,甚至最後變成了對峙,就連我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那種見不到對方就會思念的感情,漸漸,被……恨,給代替了。你究竟是有多恨我我呢?”
“你究竟是多恨我呢?讓我經歷比死亡更痛的代價,你敢不敢看着我,非魚!三思!莫離婷——!”
腥紅的眼眶濕潤的那一刻,仿佛他真的透過了石牆,看到了那岩壁後自始至終沒起一絲波瀾的眸子,一樣的人,一樣冷淡的目光,是否,連恨也一樣呢?
齊殉南眼中的淚還未幹透,只是她身旁那個被人聲聲呼喚的非魚,在這一刻,似乎比自己還要狠心,莫說是淚水,便是連臉也不願露出一點于他看見。
或許,這一次,楊炎是真的敗北了,徹徹底底的輸給了這個女人。
這一切都還歷歷在目,對于經歷了那一夜的楊炎、莫離婷,還有見證了那一幕悲劇發生得齊殉南。
其實那一晚會發生的事,齊殉南早就知道了。金釜山元唐對南國的那一仗,還沒打,楊炎已經注定是敗了。
楊炎只知道南國得了一個奇才軍師,卻沒想到,那就是他苦苦尋找了數月都未見蹤影的莫離婷。
就在開戰的前一夜,她以三思軍師的身份走進了楊炎的帳子,而替代他們久別重逢的,卻是三思寒如冰霜的聲音……
“我問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只有你和大姐夫兩個人知道小四他們的行蹤,是你嗎?是你告訴了那個昏君?是不是?”
原本只想緊緊抱住她的,卻被她那冷淡的神情,拂盡了歡意。“皇上答應我不會取他性命的,你這樣沖動的來質問我實在幼稚。你不懂朝廷裏的複雜,如果我那時不把立場擺明,作為重兵統帥,我的明哲保身有更長遠的意義,不然整個家族都會危險,這也是為了你以後在……”他試圖勸說她寒如陌生人的一雙暗眸。
“別碰我,你別碰我!你知不知道,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已經欠他們很多了,你知不知道,為了還債,我……我已經……為什麽你就是不明白我的心呢?”三思揪着胸口的衣襟,慘白的臉色更甚。
“你究竟想幹什麽?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唐烜死了嗎?”他開始慌亂,因為此時三思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陌生,甚至讓他覺得遙遠。
“我讓你別碰我!”她再次甩開搭來的那手。
楊炎靜看了她一會兒,三思欺負的肩膀似乎說明她尚未平靜,直到稍稍緩和時,她卻又伸手從胸前掏出了一方帕子,面無表情的提着那手帕,在空中微微抖動。
直到這時楊炎終于想起這眼熟的帕子了,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健壯的身軀,卻仍是肉骨凡胎,藥物的驅使,仍是讓他無力的跪去了地上。
“你瘋了!”他雙眼腥紅的怒視這她,這個女人又開始挑戰他的極限了。“你到底在想什麽?”
“想什麽?”她扭曲的笑着,手裏的帕子抖落到了地上,手中竟多了一把尖細得短刀,只有手指那麽長,卻寒光發亮。
就算楊炎看見了那刺目的一把尖刀,他卻始終不相信,那刀會落在自己的身上。
“楊炎,你要利用我幫你打仗,奪權,哪怕是殺人,我都不在乎,因為我不喜歡欠別人的。可是,你也知道,別人欠我的,我總要加倍的讨回來。”
三思很少會流淚,那一刻,她卻紅着眼眶半跪在他的身前。“我的妹夫,因為你,身中十三箭,楊炎,被十三支箭穿過皮肉是什麽樣的滋味你嘗試過嗎?這樣的債,你要怎麽還?怎麽還——?”
‘哧’直到那柄寒刀已經深深紮進了他的胸間,所發生的一切,似乎,還是無法接受。
楊炎低頭看着自己的心口,半個刀身刺了進去,血滲透了寝衣,鮮紅的顏色,成了駭人的噩夢。
“你?三思?你,你居然真的……你。”依舊是渾身無力的癱跪在地上,看着她,平靜如常的她,卻又瘋狂的讓人陌生。“只是為了讓我嘗嘗心痛的滋味嗎?”
“痛?你知道什麽是痛嗎?我看見我的妹夫倒在血泊裏沒了一絲氣息,我看見我妹妹,我最親的,最愛的家人,一個那麽愛笑的孩子,她在我面前一臉的決絕,沒有一絲活意的懇求着死亡,而這一切,居然都是因為你,就為了你的明哲保身,出賣了我的家人。你知不知道,她差一點,只差那麽一點,就死在我的面前了,你知道嗎?”
眼中的波瀾漸漸起了漣漪,她又開始笑,一面扭曲的笑着,一面,手中用力的拔出了那心口的一刀。
‘哧’鮮血噴湧而出,楊炎強忍着那痛,卻連額上的青筋也顯露了出來。是,他是痛,可他不知為何,無論如何也無法恨她,無法恨眼前這個眼看就要奪走他生命的女人。
“痛嗎?楊炎?痛嗎?沒錯,我就是要你死……”
楊炎緊咬着下唇,失血和中毒,讓他的身體愈加無力。可就在這二人只剩眼神的對峙中,恐怕連老天也沒有料到,那高深難測得神女三思,竟然,再次揮刀……
不同的是,這次,刀尖竟狠狠的朝着自己的心窩捅去。
“你瘋了——!”就在她撥出刀子的那一刻,喊出聲的,不是楊炎,楊炎恐怕早已被她瘋狂的行為抽了魂。是一直暗藏在帳外看着一切的齊殉南,她只知道這個女人恨透了楊炎,她只是來刺殺楊炎的,誰承想,為了傷他,這個女人連自己也可以殺。
莫離婷手裏的尖刀已染上了兩個人的血液,她滿意的笑着,真的好似入了魔一般。齊殉南摟着一臉慘白的非魚,一手焦急的按住她的傷口。
“痛,痛嗎?現在呢?比起剛才,有多痛呢?”
“……”他看着她,眼裏,心裏,滿滿的都是這個瘋狂的女子。胸口的血液還在流淌,他終于明白了,就在她捅向自己心窩的一瞬間,明白了。那種痛,刻骨銘心的,讓他,一輩子都難以忘懷。
“帶我……走。”莫離婷緩緩的閉上了眼,輕輕的對着身旁的齊将軍說道。
可就在抱着她的齊殉南準備起身的一刻,那個本應全身麻痹無法動彈的男子,竟然掙紮的用盡着全身力氣的扯住了她們。
“三思……不要走。”眼眶開始濕潤,哪怕,他曾是世上最堅強的男子。
也曾經許多次的看着那個神秘莫測的軍師離開自己的視線,可這一次,他知道,這樣決絕的行為,這次分離,将是一個終點……
‘嘶’寒刀又起。
楊炎眼中,最後的畫面,是渾身帶血的莫離婷一臉冰霜的持刀向他。臉上的刺痛麻慣全身,左眼滿是鮮紅,再看不到,她昔日的笑容。
沾滿了兩個人的鮮血,那柄寒刀似乎真的是功成名就的落了地,沾了焦黃的泥土,黝黑的難看。
“莫、莫……莫離婷——!!!”他用盡全身力氣,也不怕心口的血狂湧,只是,用着外人聽不透得複雜情感,撕心裂肺的喊着她的名字。
可是,她真的走了,元唐的三思軍師,在這一日,真的死了。
齊殉南抱着懷裏這個漸漸冰冷下去的身子,盡管同樣是執拗的女人,似乎,永遠看不懂這個神女。
“非魚,你這個瘋子,捅他就好了,幹嗎要給自己一刀?”
那一刻,她卻突然笑了,慘白的嘴角,泛起茉莉般得淺笑:
“将軍,非魚現在真的沒有水了。原來萬箭穿心真的很痛,死一樣的疼,卻……還是要活下去。”
齊低頭看着懷裏笑得一臉疲憊的女人,她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你是不是愛着那個男人?”
原本閉合的眸子緩緩張開,愣愣地看了一眼滿手的鮮紅。
“這麽一想……原來,我也沒有那麽愛他。刺下那一刀,也沒有那麽難。”
說完那一句,非魚再次合上了眼睛,蒼白如紙的臉龐深深埋進了齊殉南的懷中,自此,死一樣靜默了整個夜晚。
可直到今天,齊殉南仍然清晰的記得,那晚胸口處傳來的溫熱,那是一片隐忍的淚水,見不得天日,只能在她懷中默默宣洩得悲恸。
…… ……
那一晚的情景是如此清晰,從沒有見過這樣明明深愛卻又糾結的兩個人。回頭看看一旁的非魚,臉上的淡然似又寫滿了對牆下那個男子的絕情。
亦如那晚,一劍入心。
“楊炎,我齊殉南……敬重你是個英雄,所以,你走吧。我知道你現在站在這裏,來到我面前,是想帶走我最重要的非魚,可是……你不明白嗎?有些事你錯過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句話,明明是說給他的,為什麽,自己又會這麽心痛呢?
那種感覺到就像重演了,松開南夷手的那一瞬間,那一念只差,哪怕用盡一輩子去緬懷,也依然無用……
“我明白,誰說我不明白,我從來沒有如此明白過!”他怒吼的聲音家在風中,清晰的傳進每一個人耳中。
“三思,你怎麽能這麽狠心,你怎麽能這麽對我?你那一刀,讓我終于知道了你是有多麽的恨我。可這一刻,我才明白,你讓自己那麽恨、那麽狠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他狠狠的擡起一臂,明明的指向城樓上的那一點,那個一身素白卻看不清面孔的人,他再次喊道:“這個女人,背着一個秘密,以為自己可以演一輩子的戲,三思,你是要活的再累一些,再痛一些,才敢面對嗎?”
“秘密?”這個詞,猛然的穿進齊殉南的心中,回頭再看非魚,無瀾的眸中,終于劃過了一絲波動。
“你記不記得你對我說我一句話,你說,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一定要為你哭,你又說,如果你死了不許我想着你,不然你會恨我。哈,三思,當時為什麽我沒有發覺呢?是啊,你那麽聰明,你那麽神,你能看到每一個人的命數,甚至每一個人的劫數,所以……其實你也看得到自己的,對嗎?”
齊殉南深深的吸入了一氣,只覺胸前如同雷擊一般,心中那纏成一團的問號,似乎漸漸明朗了起來。
“其實你的命數……活不過25歲,對不對?”
“所以,從你知道的那一天開始,你就開始編制這一場戲了……你說你讨厭書和知識以外的所有東西,你不喜歡和家裏人交流,其實,你只是逃避和他們建立太深的感情。你不肯停歇的走遍大江南北,你說不會為任何一個人一個地方停留,是因為,你怕停留會在你心中産生牽絆,對不對?你這一生,只有金絕羊這麽一個朋友,因為你不敢,也不忍與人深交。所以,你多麽聰明啊,你一次次離開我,不管我如何對你用心,你都要用盡全身力氣一般的推開我,你不停的對我說恨我,多麽多麽的恨我,其實,只有你自己心裏知道,那根本不是恨。你只是為了逃避我,逃避你的命運……”
淚水從未如此真實而又急切的滾落出來,胸前的血色漸漸漫延開來。
那一刻,楊淼、齊殉南,甚至在場每一個人,無論南國抑或元唐,始終難忘那一幕。
驕傲如他,桀骜如他,不馴如他,殺人不眨眼得狠辣亦如他。可是這一刻,再沒有人,像他這般痛恨自己,痛恨着,卻卑微的曲下了膝蓋……
楊炎這時是如此的清晰,似乎是用盡一輩子的時間才弄懂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母親的笑容?父親的稱贊?家族的信任?手足的親情?無上的權力?
可是,現在才發現,更夠讓自己笑得,從始至終,只有一樣……
是你,是你三思,是你,是你莫離婷。
那一年,黑鲈崖下,是你把我從瀑布中撈起,是你說,不會丢下我,不會抛棄我,是你在寒冷的地方用纖細的身子抱着我。
‘楊炎,如果有一天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