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算學 盈不足
第37章 算學 盈不足
要找個能教徐出岫的大夫可不容易。
徐辭言先是問了祁縣裏的幾個大夫, 只是他們一聽說要教個女娃子,一下子就都不願意了。
甚至還有個老大夫一臉嘆息地看徐辭言,“小姑娘家家的, 學醫做什麽呢,難道以後還抛頭露面給男人看診嗎?”
徐辭言:“…………”
他都懶得和這些人争了。
一無所獲地回來,徐辭言難免有些憂愁, 提筆給滕明喻寫了封信,托他找找有沒有合适的大夫, 又和梁掌櫃說了,請人幫忙在府城裏找一找。
這信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有消息。
“哥哥, ”徐出岫搖搖腦袋,笑着安慰, “沒事,我不着急, 哥哥先忙吧!”
“也好, ”徐辭言嘆了口氣, 把梁掌櫃派人送來的書籍遞給她,還有一荷包銀子, “哥哥過幾日可能在學裏,這是梁叔找來的醫書, 你先看着。”
“嗯!”徐出岫點點頭,又疑惑地看着那荷包,“這是?”
“你要是想買什麽藥材來對着認,手裏有點銀子更方便些,”徐辭言解釋,“還有什麽想買的東西就去買, 縣裏現在安定不少,出岫也可以出去走走。”
在徐家村的時候沒辦法,有錢也沒地方使。可到祁縣就不一樣了,街頭巷尾,廟會市集,到處都有各種各樣的小玩意。
徐出岫手裏是該握這點私房錢了。
手裏有了銀子,心裏就有了底氣。
“謝謝哥哥!”徐出岫把荷包放在臉邊蹭蹭,笑得很是開心。
她現在每天下午要去跟着馮夫人學習,徐出岫再待了一會,很快就告別跑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徐辭言也收拾東西回縣學了。
新生員卯正要去明倫堂面見各科老師,時間還早,徐辭言就先到了寝室。
怕擾到舍友,他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明亮的光線照了過來,徐辭言一愣,看向已經收拾好溫書的兩位同窗。
“你是新來的學子吧?”
站在窗邊的青衣寬袖學子聽見動靜轉過身來,露出和善的笑臉,“我姓蘇名清遇,字和言,是去年的生員。”
另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學子也走了過來,朝着徐辭言一點頭,“趙素新,字笑川。”
“在下徐辭言,見過兩位同窗。”見人都醒着,徐辭言也大大方方地進來了,三人互相問了好聊了一會,就一塊往明倫堂去。
縣學裏也是分班級授課的,只是不按年紀單論學問,從低到高依次是天地玄黃四個學段。
新入學的學子一般都是黃段的,徐辭言中了案首,又被點為了廪生,方一入學,就已經破格升入玄段。
是以,他的宿舍和陳钰幾人分開。
“實在是抱歉,”蘇清遇也有些不好意思,“這些消息本來應該昨日就由同寝老生告知的,只是昨日我和笑川兄有事出去了。”
“也是我昨日家裏有事回去得早了些,”徐辭言笑笑,“只是不知道這幾個學段間是有什麽講究?”
趙素新接過話題,“每次季考過後,四個學段就會進行調整,但是縣學裏定了,只有升入天段以後才算完成了課業,可以參加鄉試。”
“若是有學子季考中未能升入下個學段,就會被申饬,記入成績中。”
“這規定一出,縣學裏混日子的人都少了許多,書齋裏日日都是人。”蘇清遇感慨一聲。
徐辭言打聽了一下,一時間有些啼笑皆非。
鄧祿下臺之後,新上任的縣丞對石秋馬首是瞻,石縣令得了權力,第一把火燒的就是這縣學。
實在是之前賈歷文擔任教谕的時候過于松懈,導致縣學裏的規矩十分松散,一度出現不想學的學子肆意逃課,想學的學子找不到授業夫子的荒謬情況。
別的不說,單這一年的歲考,祁縣就有數位秀才被大宗師免去功名。
就連廪生都有一位被發落了,可見昔日縣學松散成什麽樣。
若不是今年的院案首落在祁縣,石秋連帶着新上任的劉教谕都沒好果子吃。
徐辭言搖搖頭,說起來他能這麽快當上廪生,也是因為這個,不然還有得熬呢。
這麽說了一會,三人就到了明倫堂,徐辭言先去找陳钰幾人一同見過諸夫子,才按蘇清遇指的方向回到玄段所在的齋房。
縣學裏的課程安排很像後世的大學,除了四書課是一個學段的人一起上,其餘的五經連帶着選的輔科課程,都是學子按着時間去齋房上課。
各種考試的壓力壓在身上,縣學的學子都很是緊繃。
上課之前急匆匆地進了齋房找個位置坐好,夫子講學講完了以後,當堂就發作業下來,直到交後才能走。
若是寫的慢了,可能還會趕不及去下節課的齋房,進而遭到夫子訓斥。
通濟社學有兩個班,趙夫子都是分批上課的,等到後來徐辭言大多在家自學,按照自己的節奏安排。
縣學裏節奏之快,饒是他第一日上午也有些手忙腳亂的感覺。
只不過過了幾節課之後,徐辭言就找到了熟悉的感覺。
夢回高三。
五經課結束以後,徐辭言今日就只剩輔修的算學了,他收拾好東西走進齋房,一下就發現了這房裏的氣氛和別的屋截然不同。
格外死寂,格外沉重,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種死到臨頭的表情。
蘇清遇兩人也是算學課,見此情況,不由得嘆息一聲,和徐辭言解釋起來。
幾門課裏,樂學教學風雅,考核簡單,報得學子最多。禮、射幾門雖然少些但也能開課,唯獨這算學,年年都少有人主動報名。
堪稱課程黑榜第一,學得苦,考得難,每年都有學子苦學一學期,最後拿了個丁不及格回家。
氣得人想吐血。
問題是,其他幾門課能容納的學子是有限的,所以每年都會有倒黴蛋沒排到其他,只能被教谕安排來學算學。
“我和笑川兄也是倒黴,”蘇清遇大吐苦水,“因為寫文章忘了時間交表交得慢了些,一下子就落到算學來了。”
趙素新也是一臉的追悔莫及,半響突然想起來問,“新生員入學第一次選科一般都能拍上,徐弟怎麽也到這算學來了?”
這話一出,附近幾位老生齊刷刷地投來好奇地目光。
徐辭言心底無言,扯着嘴角笑笑,“我自己選的算學……”
自己來的?!
蘇清遇一下肅然起敬,“徐弟真學子也!”
徐辭言:“…………”
徐辭言一時間頭皮發麻,坐他附近的老生們表情都很莫名,看他活像是看怪胎另類。
好在他們開口追問徐辭言這麽這般想不通之前,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拎着戒尺就進來了,後面還跟着兩書童,手裏各抱一疊卷子。
“嘶!”
蘇清遇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涼氣,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疊卷子,“第一堂就考?!”
“安靜!”
算學俞夫子睨他一眼,一臉嚴肅地喊了一聲,“每人一份,兩炷香後交上來!”
書齋裏一下充滿了痛苦的空氣。
徐辭言坐在前面,小童很快就把卷子遞給他,低頭一看,四道算學大題寫在紙上,每看一道,徐辭言就聽見蘇清遇痛苦的抽氣聲,跟伴奏一樣。
香爐已經擺在了最上首,時間緊任務重,徐辭言也顧不上太多,連忙提筆做起來。
前三題對于他來說都很簡單,只要看懂了題目,很快就能下手,等到第四題的時候,徐辭言心底也忍不住咯噔一下。
問:今有共買羊,人出五,不足四十五;人出七,不足三。問人數、羊價各幾何?
比起前世做過的無數難題,這題簡直簡單得好像小學數學,徐辭言愁的是,古代沒有未知數這種方法,他需要按照《九章算術》裏的解法來規範書寫。
按照解題的思路和應用的範圍,張蒼,耿壽昌将算學題分為九類寫成書,也因此得名《九章算術》,眼下這道題,正屬于第七章,盈不足。
根據書裏的流程,需要先分別将兩次出錢數交叉排列分別計算“實”“法”“餘”等等,最後“餘”除以“實”得物價,“餘”除以“法”得人數。
徐辭言飛快地把答案寫在紙上,此刻方才燃完一炷香,他取出草紙又換了種方法計算,時間到了才交上去。
俞夫子要分別閱卷,接下來的一炷香時間是留給在座學子自行讨論的。
“徐弟,”蘇清遇呼地湊過來,一臉好奇,“你算出答案來了?”
趙素新也嘆了口氣,“前三題我還能勉強寫出,只是這第四題,實在是有心無力。”
算學若是不過是要影響整體的成績的,這才第一次測試就考得不好,一時間,兩人都有些發愁。
徐辭言取了張紙,按着九章算術的思路給他們講了一遍,一次下來,蘇清遇還是一臉茫然,趙素新擰了擰眉毛,似懂非懂。
“這《九章算術》我此前從未看過,怎麽就要學算學了呢?”蘇清遇止不住嘆息兩聲。
真不能怪他們理解不了,徐辭言也頗為理解,按照九章算術的算法是有點繞了,他想了想,在紙上寫了個甲重新講起。
把買羊的人數視為甲,則五甲加上四十五就等于七甲加三,放在後世的眼光裏,這題實在是平平無奇沒有難度,做不出來才奇怪。
放在古代,這種思路就頗為驚人了。
“還能這樣!”
蘇清遇眼睛都瞪大了,一下子茅塞頓開,“我一直顧着給每人加一錢,繞來繞去反倒繞暈過去了!”
周圍幾個學子也驚嘆連連,他們當中也有幾人勉強算了出來,只不過再看徐辭言講的法子,可謂是簡單又快捷。
“想不到徐同窗除了文章做得好,連算學也有所涉獵,真是讓吾輩佩服!”
有學子笑着開口稱贊,一時間,書齋裏的學子都圍過來對着稿紙啧啧稱奇。
徐辭言:“…………”
寫了個小學數學題就被人這麽誇,饒是他臉皮夠厚,也有些受不了了。
一時間有種在當幼稚園老師的感覺,莫名地羞恥感。
說到底只不過是因為他上輩子題山題海裏熬習慣了,從簡單的設未知數解方程到複雜的矩陣數列都信手拈來。
而這個時代的算經,少有這種思路,這些學子才一時間想不到罷了。
并且,《九章算術》裏的題目後世都快被人扒爛了,大考小考換來換去地考,只要是上過學,就沒人沒見過《九章算術》題。
“這法子不錯,你自己想出來的?”
屋裏突然有聲音響起,學子們一驚,紛紛讓出條通路來,俞夫子手上抱着卷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徐辭言。
“老夫認識你,”俞夫子順順山羊胡,“你就是今年的案首罷,劉教谕可沒少和我們這些夫子說。”
“見過夫子,”徐辭言起身行禮,這解方程的法子确實不是他想出來的,不敢居功,只能搖搖頭,“這法子先去從一本古書裏看來的。”
“哦,”俞夫子眼睛一亮,“可否借老夫觀閱一番?”
我去哪搞本數學課本來,徐辭言心底嘆氣,“這書是弟子偶然間從長輩處得閱,眼下長輩離鄉遠行,書也不在了。”
俞夫子有些遺憾,嘆了口氣,“也是老夫沒緣分。”
他走到前面,等學子們紛紛坐好以後才把試卷發了下來,徐辭言低頭一看,自己的試卷上面朱筆寫了一個大大的甲上。
蘇清遇瞅瞅自己的乙下,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
“本次測試共七人甲等之上,而徐辭言更是無一錯處,位居甲上,”俞夫子掃了眼諸學子。
“我知你們中許多并非有意研學算學,只不過既然眼下坐在這,就不要被我抓到偷奸耍滑,堕懶懈怠之人!”
“到了季考之時,若不能獲得獲得丙等,恕老夫不能給你們通融一番。”
“全部都得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