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稱呼
34 稱呼
緊接着，金筱錦一本正經地說了起來。
“一開始，我也是你這樣想的，直到剛才看到那個王八蛋無理取鬧。”
“我才意識到，這種想法完全是大錯特錯。”
“在現在這種特殊處境下，以及言先生都說過他已經退役了，還堅持用這種稱呼來他。”
“說白了，這根本不是什麽出于尊敬，只是想借由此對言先生施加壓力。”
金筱錦撇撇嘴，無不鄙夷道，“簡直就是一種身份綁架。”
“施加壓力……身份綁架？”易亦聽得似懂非懂。
金筱錦解釋道：“每這樣叫言先生一次，就類似于在提醒約束他：”
“你身為人類少将，就必須盡到這個身份應盡的責任，努力保護好我們等等之類。”
這下易亦聽明白了，他忍不住反駁。
“他們喜歡叫就叫，言叔叔可以不聽就是了。”
金筱錦搖搖頭，“你想的太簡單了。”
“這個陌生稱呼對于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并沒什麽感覺。”
“但對言先生來說，恐怕沒那麽容易做到聽不見。”
她的話音忽然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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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應該也注意到關軒頭上的那圈繃帶了吧？”
雖然不知道她提這個做什麽，易亦還是點點頭。
金筱錦繼續說了起來。
“當初飛行器迫降後，除了你昏迷不醒以外，他也磕破腦袋昏了過去。”
她嫌棄道：“但很可惜，根本沒人想起他這個混球玩意兒。”
“等到大家聚集在一起後，清點人數時，這才發現少了一個人。”
“當時大家都已經累得精疲力竭了，根本沒人願意再去找人。”
“最後，還是言先生不辭辛苦，又重回到飛行器上找人。”
“找了半天，最後在最裏面的座位底下翻出頭破血流的他，把他扛了回來。”
“你想想，對于有過沖突的人，言先生不忘去救他。”
“在狼群圍攻我們時，對于那個連白眼狼都不如的罪魁禍首，他也還要保護。”
她反問道：“這一切，總不可能是因為言先生為人心善樂于助人吧？”
聽到這裏，不用她再過多解釋，易亦也已意會她要說的意思。
雖然表面上不顯，但言聿這一路上，一直都在履行這個身份的責任，盡職盡責地保護大家。
金筱錦忍不住感慨萬千。
“可能這個身份于言先生來說，也是一種榮譽，他心甘情願為之束縛吧。”
“對我們這些人來說，雖然有點自私，但也只能無比慶幸他有這種責任感。”
易亦卻不禁聯想到自己。
他一直以“叔叔”稱呼對方，自以為是尊敬。
但對言聿來說，會不會也是一種身份綁架？
提醒他要盡好一個長輩的義務，必須要照顧好自己這個晚輩？
金筱錦疑惑道：“所以就很奇怪，當初他少将當得好好的，到底是為什麽要突然退役呢？”
“诶，你與他關系這麽近，總應該知道一二吧！”
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易亦回過神來，搖搖頭。
“我也不清楚。”
這不是有意隐瞞，他說的是實話。
當初他也很好奇原因，但在找過所有報導都沒有提過這一點。
在排除因傷退役這個可能性後，他也就無所謂了。
畢竟他喜歡的是言聿本人，而不是對方的身份。
金筱錦只得遺憾地嘆氣。
“好吧，還以為能從你這裏挖出點什麽來呢。”
不多時，金筱錦被朋友叫走。
易亦回去找言聿，卻發現他并沒有休息，和探險家正在與他說話。
他過去時，兩人似乎已經交談到末尾。
笑眯眯地朝他打了個招呼後，和探險家就離開了。
他那個大塊頭同伴照舊形影不離。
有過之前的針對經歷，現在再看到他們過來，易亦總覺得他們不安好心。
他想問問這人是來做什麽的，但感覺自己又好像沒有資格多問。
看出他的想法，言聿主動道：“他來關心我的傷勢。”
“關心？”
易亦難以相信，很是懷疑。
“他要真的關心，就不應該這樣急着趕路。”
想起金筱錦說的虛僞，他醒悟過來。
“我明白了，他肯定只是裝模作樣地過來做個樣子。”
言聿淡淡笑了一下，沒有否認。
确實也與試探區別不大。
把讨厭的人抛到腦後，易亦鼓起勇氣，問出一個問題。
“言叔叔，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向來羞怯的人，在這種時候，少見的主動提出要求？
腦中閃過幾種猜測，言聿鼓勵道：“你說。”
易亦緊張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提出請求。
“……我、我不想再這樣叫你，你只比我大了十歲，我也可以叫你言，不，聿哥。”
為了與關軒的稱呼區分開，他又改為聿哥。
一說完，他的內心就忐忑不安地打起鼓來。
只是一個稱呼而已，應該不會拒絕吧……
言聿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失笑道：“沒大沒小。”
“要讓易女士知道……”
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拒絕之意顯而易見。
“可是，”易亦忍不住小聲嗫嚅道，“母親現在也不在這裏。”
言聿頓感無奈。
于他個人而言，他并不需要依靠一個口頭稱呼來樹立什麽長輩威嚴。
哪怕是直呼名字，他也不介意。
但改變稱呼這一做法背後的目的，由不得他不多想。
是打算從這方面循序漸進麽……
看他一直不說同意，易亦有點急了。
還有什麽辦法能說服嗎？
他努力想了想，卻沮喪地發現，除了繼續乞求以外他根本想不出來。
在他以往的人生裏，提出請求被母親或他人否定後。
口笨嘴拙的他，不想再惹人嫌的話，也只能将渴望壓下來。
假裝自己并不是很在意，被拒絕也沒關系。
這一次也不例外，他總也能做到，總能習慣的……
可是，為什麽眼睛還是有點發酸？
易亦低下頭，掩飾住漸漸酸澀起來的眼睛。
看他垂頭喪氣的失望模樣，言聿心中終是不忍再拒。
罷了，等回去後，再設法拉開距離也不遲。
“我又沒說不行，你哭什麽。”
易亦不由得一驚。
難道……
他忍不住驚喜地擡頭，卻又不敢輕易往那方面猜。
言聿語帶調侃，含笑肯定了他的猜測。
“只限于這一段時間，回去後你記得改回來。”
“不然到時易女士可要指責我教壞小朋友了。”
竟然真的同意了？！
生怕他反悔，易亦連忙欣喜不已地道謝。
“謝謝你言叔叔，不，”激動之下，以往的稱呼習慣性帶出口，他又忙改口糾正，“聿哥！”
雖然得到的這個允許是有限期條件，但他也很開心。
至少現在，在改變長晚輩身份上，他已經有了進展。
避免了時刻強調身份，提醒對方要好好照顧他。
言聿注視着青年脆生生改口，笑逐顏開的高興模樣。
像是被感染，心情似乎也不自覺輕松起來，一直壓在心頭的煩躁也稍減。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卻也能讓他發自內心如此開心。
僅僅只是因為請求得到滿足，還是說……
再次趕路時，太陽已初步露出灼熱的威力。
擡擔架的人換了一輪，卻沒有輪到易亦。
但由于心情很好，易亦也沒覺得有多沮喪。
哪怕要頂着大太陽趕路，他也覺得動力十足。
剛啓程走了沒幾步，一聲破口大罵陡然響起。
“死老太婆！我都還沒嫌棄你老胳膊老腿拖累我，你竟然還敢拒絕我！”
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了，但在這安靜的沙漠中，依然無比明顯。
一時間，所有人都忍不住從埋頭趕路中擡起頭，循聲看了過去。
是那個夾克男，與之前為他引路的銀發富态老人。
夾克男并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猶自在低聲對老人咒罵。
“你以為我非要你不可嗎？！就算沒有你帶路，我照樣可以跟上去！而你……”
他冷笑一聲。
“拒絕給我帶路，我看還有那個傻子會願意帶上你這個拖後腿的累贅！”
“你就等着掉隊去死吧！”
說完，他蠻橫地推了老人一把，然後踉跄而準确地跟了上來。
被這麽大力一推，老人站立不穩，頓時跌坐在地。
易亦看得惱怒不已，下意識地就想去扶她起來。
但剛一擡腿，注意到那麽多人的目光，他又忍不住心生退縮。
自己不去，肯定會有人去扶吧。
他看向其他人，卻發現其他人只是近乎漠然地收回了視線。
然後低下頭，視若無睹地從她身邊經過，跟着隊伍繼續向前走了起來。
看着這一幕，易亦茫然而疑惑起來。
為什麽沒有人願意伸手攙扶一把？
“你想去扶她走完這一路？”
旁邊響起言聿的聲音。
“啊？”易亦驚訝地轉頭看他，“不是，我只——”
說到一半，他醒悟過來。
其實大家并不是不願意去攙扶那個老人一把，而是不想帶着腿腳跟不上的她走完這全程。
易亦理解他們的想法。
現在這種情況下，自身都走得那麽費力，何況還要攙扶着一個老人走。
稍有不慎，只會連累自己也跟着掉隊。
縱使理智上再也清楚不過，可是……他還是想去試試。
但是，如果去試了，其他人會不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
老人會不會拒絕他的幫忙，覺得他在多管閑事？
心頭在這一瞬間生出來種種擔憂，以及預想中的丢臉後果，讓易亦怎麽也邁不開腳步。
他控制不住地回頭看去。
沒有人伸手扶，老人也已經自己站了起來。
正邁着兩條顫顫巍巍的腿，步履蹒跚地跟上來。
看到這裏，易亦既欣喜于她還能走，卻又擔憂她會再次摔倒。
一路上，他忍不住頻頻回頭張望。
隊伍仍在繼續向前，老人幸運地并未摔倒，卻已經遠遠落後隊伍。
距離他們越來越遠。
從還可以看清模樣，到慢慢模糊不清成一個黑點……
易亦心中越來越沉。
這樣下去，完全掉隊是遲早的事。
可是他真的可以過去幫忙嗎？
一時間，兩種擔憂來回在心頭拉扯，讓他猶豫不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