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娘娘,各宮主子每遇年節,可遣有品級宮人往外家,但不許宣揚宮內外一切事宜。宮殿監時加稽查,若……”

說話的是一位老嬷嬷,賜婚聖旨下來後沒多久,內務府便遣了人來,教導紀婉青各種宮廷禮儀,以及規矩。

世家千金儀态規矩是過關的,只是宮裏宮外差別也不小,仍需強化學習一番。紀婉青學得很認真,畢竟如無意外,她以後就在宮裏混了,先了解清楚裏頭的規矩,很有必要。

跟她一起學習的,還有一衆将陪嫁入宮丫鬟婆子,大家提起精神認真牢記,主子是太子妃,出點小錯沒啥,但底下人就不同了。

進了宮,就不能輕易出來了,紀婉青不願意勉強跟随了她多年的心腹,找了個日子坦言,不願意被她進宮的,可以放了身契出去當良民,也可以選擇被她安排在宮外。

宮外還有蔣金紀榮等人,由他們領頭,打理她一應陪嫁産業,以及日後有需要時做些事。

不過選擇離開的人沒有,畢竟若是想走的,三年前就已經選了,也不用等到此刻。

紀婉青很欣慰。

經過近兩個月時間,朝霞院主仆已經将宮規禮儀牢記在心,接下來就是多聽一些實例講解,加強印象。

早晨下午各聽一個多時辰,一個白天就過去了。晚膳過後,紀婉青抓緊時間,拿起已做了一個多月的大毛鬥篷,進行收尾工作。

這件鬥篷很大,色澤黑中泛紫的貂皮為裏,寶藍色暗提花蜀錦為面,鑲邊處繡了精致如意吉祥紋,領口兩邊則各繡一條栩栩如生的飛蟒。

鬥篷是男式,是紀婉青做給皇太子的。

太子妃嫁妝單子要提前送進宮,登記造冊。明日,她打算把這鬥篷,連同嫁妝單子一起送過去。

東宮送來了鴛鴦佩,那日紀婉青整理嫁妝,看到品相極佳的貂皮,心中一動,便開始做起了這件鬥篷。

她當然知道鴛鴦佩并非太子親選的,只是她日後将要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順勢給大老板遞個投名狀,有益無害。

該糊塗時要糊塗嘛,反正她女紅不錯,鬥篷做法不難,一天做一點,也快好了。

“姑娘,你親手做了鬥篷,太子知道主子心意,咱們日後也不與皇後往來,太子也是會對主子好的。”梨花語氣帶有憧憬。

事情哪裏有這麽簡單?

紀婉青笑了笑沒說話,況且對于情愛,她實在沒有想法,太子現在身邊幹淨,并不代表以後也幹淨,這種生活,就當上崗工作就好,投入太多情感,傷人傷己,很不利于健康生活。

不過能讓人誤會也不錯,畢竟這個崗位,最好搭配一點情愛,若真沒有,那就演技來湊。

次日,紀婉青的嫁妝單子連同這件鬥篷,一同送進了東宮。

這紅底描金的嫁妝單子,已經不能用單子來形容了,厚厚一大摞,整齊放在太子案頭。

高煦挑眉,随手拿起最頂上一本打開,細細的金色蠅頭小楷很是清晰,當先一頁,就是數個面積以頃計算的大莊子,京郊的,通州的,宛平等地的,還有數量巨額的金錠銀錠銀票等等。

他不是貪圖女人錢財的男人,眼界也足夠,一時也有些驚詫,這數量比想象中的還要多出不少。

“看來,我們那位皇後娘娘,要後悔了。”高煦挑唇,笑意不再和熙,極為諷刺。

這些銀錢珍寶,對于剛急劇擴張過的紀皇後一黨,比占據太子妃一位還要重要幾分,況且紀家女兒不止一個,吞了錢銀,再換人頂上也不是不行。

高煦再次贊嘆,前靖北侯紀宗慶,實在是個腹中有丘壑之人,難怪他硬撐着一口氣,也要回了京城再閉眼。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寡婦弱女承繼巨財,偏不能盡數掩人耳目,等待她們必然是個死字。

“将嫁妝單子送到內務府,登記造冊罷。”高煦将手上帖子重新放回去。

張德海連忙應了,招來一個心腹,命他将案上那一大摞送過去。

“殿下,這箱子是一同送進宮的,聽來人說,是娘娘親手所制。”張德海随後上前,笑吟吟打開案上紅漆小箱子。

箱子裏頭,寶藍色貂皮鬥篷折疊得整整齊齊,針腳細密,繡工精美,可見制作者極其用心。

“奴才聽說,娘娘足足做了一個多月呢。”

高煦目光落在箱子中,視線頓了片刻,方移開,颔首道:“還不錯。”

時候已經不早了,高煦該前往文華殿議事,他站起,便聽張德海道:“今兒天氣冷,這鬥篷用了正好,不若奴才伺候殿下披上?”

高煦走了兩步,“嗯”地應了一聲。

張德海樂呵呵抖開鬥篷,為主子披上,大小長度剛剛好,顯然制作者用心打聽了。

高煦垂眸,飛蟒長牙舞爪,幾欲脫衣而出,他擡起一只修長白皙的大手,撫了撫其上淺淺折痕。

殿外漫天大雪,厚厚鬥篷隔絕了寒意,須臾,他舉步往前。

高煦猜測得不錯,嫁妝單子一送到內務府後,紀皇後得到消息後,登時摔了手上茶盞。

她熱血往上湧,面上漲紅,頭腦嗡嗡作響,好半響才從牙縫裏蹦出一句話,“好一個靖北侯府,好一個紀宗慶,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讓本宮暢快。”

下面分別坐了她的兩個兒子,一個十八九歲年紀,方面大耳,看着頗為老成穩重,正是二皇子魏王;而另一個則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長相陰柔,頗為俊美,不過身量還未長開,看着偏瘦弱。

魏王惋惜道:“這般多的錢銀,竟便宜了東宮。”太讓人扼腕了,早知如此,讓他納了紀婉青,方是上策。

紀皇後一黨崛起很快,急劇擴張難免帶來飛快的錢銀消耗,臨江侯府雖是積年功勳,但一時也頗為吃力,畢竟府裏也不能因此傷了底子,引起惡性循環。

偏他們也不是什麽勢力都要的,有實力的人家,肯定不需要大肆孝敬銀錢,因此紀皇後手頭頗緊,連魏王陳王開府時,若沒有紀宗賢大出血,恐怕真會捉襟見底。

陳王聞言蹙眉,“當初我們應該仔細查探一番,再行安排才是。”

他今年才剛滿十六,年初才開始入朝,難免有些手忙腳亂,分身乏術,因此母兄做出決定時,他并不知情,現在見出現纰漏,不免抱怨一句。

魏王擰眉,“我與母後當時,已經查探清楚了,只可惜紀宗慶行事太隐秘,根本無從知曉。”

紀宗慶很大一部分財富,是從北地而來,從前紀皇後觸角碰不到那邊,當然不可能發現端倪。

“好了三弟,母後為我二人日夜操勞,殚精竭慮,你勿要再說!”

魏王見紀皇後臉色又沉了幾分,忙呵斥弟弟,接着又安撫母後說:“靖北侯府争産鬧得太大,太子妃陪嫁很矚目,想必太子也不好挪用。只要按之前計劃挾住太子妃,結果也一樣。”

“你說得對。”皇後神色稍霁,點頭道:“之前安排下去的事,你抓緊些。”

魏王點頭應了。

“鈞兒确實長大了,能為母後分憂了。”

商量妥當後,紀皇後目含欣慰,打量着自己大兒子片刻,她不忘叮囑道:“你弟弟剛入朝,不免忙亂,鈞兒要多多教導他。”

魏王拍了拍陳王的肩膀,笑道:“這是應當之事。”

一直沉默不語的陳王,此時揚唇笑笑,“母後放心,我會好好跟大哥學的。”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紀皇後勉勵兩個兒子一番。

陳王一直微笑聽着,等母後兄長說起其他話題時,他方收回笑意,垂下眼睑。

他寬袖中的一雙手,微微攢了攢拳。

文化殿議事結束,高煦返回清寧宮,剛下了轎輿,他便見書房大門前立了個熟悉身影,那是一名中等身材的青年太監。

他眸光微微一閃,大步進了書房。

中年太監立即緊随其後,張德海等兩人進去後,便把門掩上,自己親自守門。

“殿下,坤寧宮有消息過來。”

這個中年太監名林陽,也是太子鐵杆心腹,專門負責暗地裏的事,諸如探子消息傳遞、暗衛培養等等,是高熙的左臂右膀。

林陽長得很普通,八字眉厚嘴唇,丢在人群裏絕對找不出來的相貌,若說有什麽不同,那就是他一雙眼睛極為明亮,炯炯有神,銳利非常。

這是全因他是內家高手,身懷絕技,為了掩飾這一點,林陽在外基本視線向下,眼簾微垂。

他一見了主子,立即跪地請安,并将密信呈上。

高煦伸手接過,展開垂目一看,說的正是紀皇後獲悉嫁妝消息後,領着兩個兒子說話之事。

他在坤寧宮放有探子,可惜都是在外圍,人數也不多,僅有兩個。畢竟紀皇後把持宮務十數年,在高煦成長起來之前,她便把身邊籬笆紮得相當嚴實,要放人很是不易。

這回能看到這個情景,只是湊巧,因為紀皇後當時剛好領着兩兒子在外面涼亭說話。

皇後命宮人退得很遠,母子讨論內容無外人聽見,不過高煦放進東宮的探子,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各方面能力一等一,他觀察到皇後魏王都沒有發現的東西。

那就是陳王細表情的細微變化。

該探子十分敏感,立即覺得這是一個重大發現,找個借口下值回了屋,馬上通過渠道,将消息傳出去。

高煦看罷密信,唇角微揚,等了這麽久,時機終于成熟了。

早在七八年前,他便敏感地察覺到,陳王對魏王似乎有些許不和諧。高煦當時不動聲色,暗下準備一番後,便耐心等候最佳時機出現。

果然,紀皇後倚重長子,臨江候府及紀後一黨也以魏王為中心,大家很默契,把太子拉下馬以後,便是魏王挑大梁之日了,畢竟他有能力,又為長。

陳王一直被放在輔助兄長的位置上,而他似乎不是那麽甘願當陪襯者,随着年歲越長,隔閡漸生。

高煦将密信揉碎,扔進筆洗中,吩咐道:“林陽,陳王府那邊可以伺機動手了,你告訴那邊,慢慢來不必焦急,寧可放棄機會,也不能冒進。”

他數年前便做了準備,如今可以動了,不過進一步離間這活兒須慎之又慎,畢竟陳王雖對兄長有隙,但他還不是傻子,一旦被發現端倪,多年布置便廢了。

林陽利落應道:“奴才立即去辦。”

“去吧。”高煦颔首,“你也小心些,莫要露了陷。”

林陽其實不是太監,是高煦動了手腳才安排進宮的,只是他掩飾得很好,從未有人發現不妥。

他又應了一聲,便立即匆匆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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