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雖然是他不小心才會出了意外導致耳朵受傷,但如果當初家裏條件好一點,他肯定能接受更好的治療,所以他怨恨我們我是理解的,但是他媽媽真的很關心他……”
“那麽堅強的人,因為這件事竟然得了抑郁症,好端端的一個人,我就出去買個菜就割腕了……”
喻連生雙眼通紅地站在鏡頭前,語氣帶着哽咽,控訴着喻懷對養父母和弟弟的不管不問,他的身後,是混亂的急救場面。
六分鐘不到的視頻,還沒看完,喻懷就已經坐上了前往醫院的車。
滿腦子都是畫面裏一閃而過的方婷。
臉色慘敗,形容枯槁。
很久之前,喻懷就已經接受了方婷不愛自己的事實,也沒再奢望過她的憐惜,但是他也沒想過方婷那麽心高氣傲的人,竟然會把自己折騰到割腕的地步。
而且……喻懷有些疲憊的閉上眼,過了這麽久,他好像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閃耀今夏》錄制地很偏,長久的沉默,讓喻懷好像陷入了睡眠,甚至還做了個夢。
他是四歲才被帶到喻家的,據說是因為全福利院只有他一個人姓喻,一直很想要孩子卻因為喻連生精子活力幾乎為零被判定為幾乎沒希望的年輕夫婦大為驚喜,覺得他是上天賜予他們的禮物,考慮都沒考慮就定下要帶他回家。
剛開始的時候,方婷對他真的把所有的母愛寄托在他的身上,為了給他提供更好的資源沒少和喻連生吵架,甚至他十歲,突發奇想要放棄學了五年的鋼琴選擇跳舞,方婷也都只問了一句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就送他去了,那個時候,所有同學都羨慕他有方婷這樣一個媽媽。
那幾年,他是真的被她好好愛着。
直到方婷真正的寶貝出生。
喻懷永遠記得,14歲生日前夕,他抱着激動興奮的心情興高采烈跑到醫院,想要伸出手逗一逗剛出生的弟弟,睡夢中的方婷猛然睜開眼,幾乎是下意識地拍開他的手,把喻寧安緊緊抱在懷裏時的眼神。
他專門拿來要哄方婷開心的舞蹈比賽冠軍獎杯碎了一地,尖銳的指甲在他手背劃下清晰地血痕,喻懷的世界,卻只剩下方婷那時的眼神。
恐慌害怕的,充滿戒備的,似乎他下一秒就會撲上去,把她的寶貝搶走一樣。
很割裂,一如此刻。
喻懷看着病床上滿臉虛弱的方婷,忽然覺得很可笑:“你未免太看得起喻安寧了,他有什麽能讓我嫉妒的?值得我費盡心思這麽算計他?”
“你就是嫉妒我愛他不愛你!”
方婷脫口而出:“你嫉妒我們是他的親生父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從小就看安安不順眼,你就是想取而代之!”
喻懷表情一瞬間有些空白。
所以方婷其實一直知道他在乎的是什麽,可她明明什麽都知道,卻依舊這麽對待他。
一瞬間,喻懷覺得很累,卻又好像前所無比的輕松。
病房門忽然被人撞開,是喻連生白着臉闖了進來,看着喻懷仿佛是見到了救星:“小魚,你回來了?你救救你弟弟吧,看在你媽媽的份上,你救救安安好不好?”
喻懷嗤笑:“喻先生都能聯系上媒體上熱搜了,還需要找我幫忙?”
“不是我找的記者,你知道的,我……”
方婷抄起枕頭砸向喻連生:“你求他幹什麽?你不許求……”
“你閉嘴吧,還想不想救安安了?”喻連生打斷了方婷,轉頭看向喻懷時,語氣又變得卑微:“是有個人聯系我,說我曝你的黑料就幫忙救安安,爸爸……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安安他還這麽小,他已經不見一整天了,我實在是太害怕了就……”
“什麽意思?你不是說只要我割腕,就會有人救安安嗎,怎麽會聯系不上呢?”
“所以為了給我制造黑料,你唆使她自殺?”
雖然早知道方婷割腕肯定不是喻連生口中的想他,但是喻懷是真的沒想到,竟然只是這個理由。
喻懷看着喻連生,帶着難以壓抑的怒氣:“你不知道她自從高齡生子後身體就一直不好嗎?你不知道她血型特殊失血過多會有生命危險嗎?”
“喻連生,你還是個人嗎?”
喻連生眼神裏閃過一絲心虛,又立刻被更大的擔憂代替:“我知道都是我的錯,你想讓我怎麽做都行,但是你能不能先救救你弟弟?你也不想他有事的對不對?”
喻懷正要拒絕,卻被撲到他面前的方婷打斷:“小魚,對不起,是媽媽不對,媽媽胡說八道,媽媽最近情緒不太好,醫生說可能是抑郁症,媽媽不是故意想兇你的,你知道的啊,媽媽很愛你的,你小時候……”
“閉嘴,”喻懷看着她已經開始充血的手背,冷聲打斷了她的求情,不容拒絕的把人拽回床上,看着她還要道歉的樣子開口:“我可以救喻寧安。”
方婷眼中一瞬間迸發出驚喜:“真的嗎?你真的願意……”
“不過我有條件。”
“好,我答應你,”方婷毫不猶豫地點着頭:“只要你能把他救出來,我就讓他搬到客廳住,把他的卧室騰給你好不好?”
“以後你天天住家裏,媽媽每天都給你做好吃的,就像之前一樣……”
眼見喻懷臉上沒有出現她想象中的動容,方婷咬了咬牙:“等安安回來,我就把他送到你姑姑家裏去,再也不見他,以後媽媽就只有你一個孩子,好不好?”
喻懷忽然笑出了聲:“都到了這個地步了,你不會以為我還會願意和你演戲吧?”
方婷:“那你想怎麽辦?你想怎麽都可以好不好?”
“你和喻連生離婚吧。”
喻懷看着呆滞的方婷,又重複了一遍:“我什麽都不想要,只要你和喻連生離婚。”
喻懷說着,轉頭看向喻連生:“這個提議喻先生應該也很動心吧,只要你簽下離婚協議書,願意淨身出戶,今天晚上,我就讓喻安寧出現在你們面前,怎麽樣?”
“淨身出戶?”喻連生下意識反駁:“怎麽可能……”
“只是損失些錢而已,喻先生,兩套房子和寥寥無幾的存款,換你一個自由和你老喻家寶貝的命,很值得吧?”
“你不是早就想擺脫這個為了你差點死過一次的女人,和你的小情人雙宿雙飛了嗎?”
“小情人?”
“喻懷,你別胡說!”
沒去看一臉天塌了的表情的方婷,喻懷淡淡地看着喻連生:“救,還是不救,你自己選。”
五分鐘後,喻懷看着兩個人依次在他剛讓人打印出來的協議書上簽字,拿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電話很快被接起來,帶着稚氣的聲音通過話筒傳出
“哥哥,你終于打敗了壞人,可以把我接回家了嗎?”
“安安?”
方婷灰敗的表情忽然生動了起來,一把搶過喻懷手中的手機:“安安,是你嗎?你受傷了嗎?”
“媽媽?”喻寧安的聲音裏也明顯帶上了驚喜:“媽媽是我,我是安安,我很好啊,沒受傷,哥哥幫我打跑了壞人,把我從黑房子裏救了出來,還給我買了游戲機和好吃的,不過哥哥說因為壞人還在找我,所以我暫時不能回家……”
喻寧安是在放學路上被人拖上車帶走的,幸好喻懷自從報了警後就一直請了保镖跟着他,及時把人救了回來,但是因為還有部分證據鏈不完整,不能直接抓人,怕那人破罐子破摔真對喻寧安做出點什麽,就先把人帶到了自己那。
卻沒想到,最先繃不住的,竟然回事喻連生和方婷。
“證據已經都交到警方,那人最晚明天上午就會被抓,不過不确定他還有沒有後手,等喻寧安回來,你最好帶他換個城市生活。”
喻懷拿回自己的手機,挂斷電話,看着一臉後悔的方婷,說:“喻連生出軌的證據我發到你郵箱,如果他反悔不願意離婚,我可以幫你請律師,那兩套房子賣了,加上他這些年偷偷存下的錢,夠你和喻寧安生活,他挺聰明的,但确實不适合娛樂圈,讓他好好學習吧。”
“但是如果你覺得這樣也能過下去,我沒意見。”
“媽,”喻懷朝着方婷笑了笑,“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也是我最後一次,這麽稱呼你。
喻懷說完,沒再管方婷和喻連生的反應,轉身出了門。
卻在門口時又停下腳步:“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嫉妒過喻寧安,更沒有想過要害他。”
……
吳思成和姜旭升留下處理後續的輿論問題,喻懷卻一秒也不願意在醫院待下去了。
“程晏,你……不想問我什麽嗎?”
回來的路上,喻懷才終于有了精力去思考怎麽和程晏解釋,可是出乎他意料的,一路上,程晏一句話也沒有問過他,仿佛沒有和他一起看完喻連生的那個視頻,也沒有在聽到喻連生那句“喻懷右耳間歇性失聰”的時候,硬生生捏碎了手機屏。
一路沉默着把他帶回了自己家,自然而然地打開了以他的生日為密碼的大門,然後把他帶進了主卧。
喻懷坐在程晏的床上,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卻在問出這句話後就低下了頭,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其實……”
想說我那個時候其實并不想離開的,想說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站在舞臺上,想說我一直在吃藥情況好了很多了,最想說你別難過。
可是他好像總是在讓程晏難過。
喻懷閉上眼,将頭抵在程晏手心,低聲道:“程晏,我總是對你一點也不好。”
五年前毫無征兆的抛棄你,五年後又讓你在這麽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知道真相,“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太殘忍了?”
“程晏,”喻懷擡起頭,對上程晏的視線:“你是不是很想罵我?你罵我吧,想罵什麽都……”
“很疼吧?”
程晏開口打斷了喻懷的話,聲音有點啞,自從看到視頻後第一次開口,卻不是像喻懷說的那樣罵人,而是輕柔地摸了摸喻懷的右耳:“那個時候,很疼吧?”
壓了很久的眼淚忽然開了閘,明明視線是模糊的,可喻懷覺得自己清楚地看到了程晏眼中的心疼。
很疼嗎?
很疼。
被一直以來仰慕的母親一巴掌打碎夢想,明明耳邊一直轟鳴作響卻怎麽努力也沒辦法聽清最熟悉的音樂,為了治療只能跌跌撞撞當了演員,但是他真的不聰明怎麽學都學不會,于是噩夢的随材就更加豐富,即使是過了這麽久的現在都還是會在夢裏疼醒。
但是好像都沒有此時此刻,他在程晏懷裏,被問“疼不疼”時嚴重。
這些年經歷的所有痛又同時回到了他的身體裏,疼的他幾乎喘不上氣。
喻懷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這麽多眼淚,怎麽也流不完似的,只記得他一直攥着程晏的手,斷斷續續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沒有一個完整的話,也不知道程晏是怎麽耐下心聽完,還一直安慰他的。
明明他是年長的那個,可是一直以來,好像都是程晏在縱容着他。
喻懷恍惚着醒來,看到趴在床邊的程晏時,後知後覺的想。
今天的天氣應該很好,隔着窗簾,卧室裏也透着不算微弱的光線,喻懷眨了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程晏,十九歲的喻懷對這個視角不算陌生,但是二十四歲的喻懷,還是第一次從這個視角看程晏。
輪廓更鋒利了,不知道夢到了什麽,眉毛微微皺起,唇角也輕抿着,枕在下面的右手緊緊握拳,重逢這麽久,喻懷才發現他中指和無名指的指骨關節上有一道疤。
很淺的一道,如果不是這麽近的距離,根本看不出來。
很辛苦吧。
那麽不擅長跳舞的人,卻在短短一個月內超額完成了出道表演的所有舞臺,甚至現在已經開始做高難度的炫技動作,成為了選手口中優秀的,令人敬佩的老師。
喻懷忽然又有點想哭。
他伸出手,想要撫平程晏皺着的眉頭,卻在剛觸碰到他時,被人握住了指尖。
“你醒了?”
喻懷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的不像樣:“怎麽不睡上來?”
問完後知後覺有點尴尬,他們早就不是從前那樣怎麽相處都可以很随意的關系了。
程晏卻沒在意,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松了口氣:“退燒了,還有沒有哪不舒服?”
喻懷搖了搖頭:“麻煩你了。”
“你……”程晏深吸了口氣:“我給秦醫生打了電話,他說讓我提醒你喝藥,你現在……”
“沒那麽嚴重的,”看着他故意放慢語速的樣子,喻懷心裏刺痛了下,安慰般地笑了笑:“過了這麽久,右耳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有長時間暴露在噪音下,或者我生病的時候才會發作,而且,就算右耳症狀發作,我不是還有一只耳朵嗎,還沒有到要靠分辨唇語才能讀懂你的意思的程度。”
“其實最開始症狀也沒有嚴重到一定要離開舞臺的程度,我只休息了三個月就好了很多,但是當時,我有點不想面對。”
光是想象一下自己可能會在舞臺上聽不到任何音樂,也聽不到臺下的歡呼,喻懷就覺得這樣的自己簡直就是個廢物,因為不願意偶像喻懷是有缺陷的,所以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逃避,做了夢想的叛徒。
“你說的其實很對,我最開始,是不喜歡演戲的,甚至很讨厭。”
因為他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聰明,第一次拍戲的時候,他壓根不知道怎麽走位,而且作為練習生,他習慣了以最好的角度找到最能展現他魅力的鏡頭,可是演員是要忽視鏡頭甚至要躲鏡頭的,當時還沉浸在痛苦中的喻懷,也完全無法理解角色的心裏狀态,更別提演出他陽光的性格。
後來……
喻懷看着靜靜聽自己說話的程晏,這次是真的有了笑意:“程晏,你不覺得方陽和你有點像嗎?”
方陽是喻懷的出道角色,也是他離開WE後,靠着一點一滴想念創造出來的程晏的投影。
“但是後來,我也是真的有慢慢喜歡上演戲這件事。”
在他開始和角色共情為他哭為他笑陪他度過圓滿或殘缺的人生的時候,在他發現自己也能捏造出一個又一個完整的能牽動觀衆情緒的人物的時候,在很多很多次,被人因為角色表達愛意的時候。
“所以演戲這件事對我來說,也并沒有那麽痛苦。”
沒那麽痛苦,也沒那麽熱愛,但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回不到舞臺上了,覺得很沒意思,所以萌生了想退圈的想法。
喻懷輕笑:“而且五年前教你,五年後教這麽多選手,我覺得我做的都挺好的啊,你不覺得我很适合當老師嗎?”
程晏轉過頭,背對着喻懷,語氣沒什麽波瀾:“如果你開心的話,其實做什麽都……”
明明覺得一點都不好吧。
喻懷又不可自控地産生了心疼的情緒。
“程晏,”喻懷戳了戳程晏肩膀,迫使他轉過頭看向自己,語氣尤其認真:“喜歡我,是不是很辛苦啊?”
因為長得太好看,喻懷從小到大都不乏追随者,但是大概是成長環境特殊,即使一路以來在各種各樣的愛裏長大,他還是會對偏愛這件事敏感,恰好十七歲的程晏從沒掩飾過自己的偏向。
感受到程晏的喜歡,對喻懷來說是最輕易不過的事情。
喻懷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戳破這件事的,就算戳破應該也是在他和程晏都做好完全的準備,在一個很浪漫的時間和地點,至少他需要一定的心理建設。
但是好像就這麽說出來,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喻懷也因此覺得自己更不是東西。
看着程晏一片空白的表情,喻懷心軟的不可思議,語氣也愈發鄭重:“那能不能拜托你再辛苦一點。”
“程晏,我想再試一試,你陪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