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戒懼

“她死了。”

斯特蘭奇平平淡淡的一聲宣告, 不亞于驚雷在莉齊耳朵邊炸響。

血色褪去, 她的臉頰霎時也變得和斯特蘭奇一樣慘白了。

“……怎麽回事？”

她聲音很輕, 但沒有發抖。除了臉色奇差, 她的神情看上去有種異乎尋常的鎮定。

斯特蘭奇發冷的眼珠盯了她一陣。

“進來說話。”

門被冷風一撞，重重關上。

……

斯特蘭奇像是已經為接下來的戰鬥做好了充分準備, 他連鬥篷都沒有從身上剝下來，借着煤油燈的黯淡光芒, 莉齊看到了他臉上沾着的一點血污。

屋子太小, 只容得下一張桌和一張床，并沒有任何可以拿來招待客人的地方。他們在床邊摸索着坐下。

魔浮鬥篷好像天生和飛毯不對盤，它怨氣十足地漂浮起來，沖飛毯張牙舞爪。飛毯也不甘示弱，兩件法器就各自伸出一角, 不成熟地打打鬧鬧。

與這邊玩笑似的氣氛相對應的, 是莉齊和斯特蘭奇兩位主人的冷若冰霜。他們明明肩挨肩坐在那交談, 卻誰也不看誰。

“……所以，卡西利亞斯重傷了古一法師, ”莉齊的睫毛垂下來, 咬字很重，“——然後他逃了。”

斯特蘭奇聲音沙啞：“古一法師自己選擇了放棄。搶救無效, 她的靈魂都已經粉碎了。”

“卡西利亞斯很快會卷土重來。到那時候，如果沒有幫手，我們連一個聖殿都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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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幫手”，他的喉嚨裏溢出一聲冷笑, 終于看了一眼莉齊。那一眼像刀子剜在骨頭上，刺得人渾身發疼。

“在生死關頭，你又在哪？”靠得太近，斯特蘭奇能聞到她身上一點殘餘的酒味，“燈紅酒綠，衣香鬓影啊——你八成被你的超級英雄先生抱着，在毫無意義的宴會場上亂轉。”

他刻薄地微卷嘴角，下了定論：“我是個經不起失敗的懦夫，你是個因愛昏頭的自私鬼，我們半斤八兩。最可笑的是莫度還指望着我們來拯救世界！”

莉齊張了張嘴，好像有什麽幹涸的東西把她的嘴巴黏住了，她從沒想過發聲原來是一件這麽困難的事情。

她感覺自己的胃在痙攣。腸子在腹腔裏懊恨似的攪成了一團。

停頓了足足有一個世紀的工夫，她開口了，說的卻好像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我好像，總是在遲到。”

她的視線下移，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你知道嗎？我剛才在宴會上碰到了個古怪的人，我熱情地和他攀談，甚至和他分享了我的口紅——聽起來很好笑，其實一點也不。”

“——那個人是炸了整個大廳的罪犯。”

“我沒有攔住他，我放任他跳了小窗，帶着他的引爆器。等我從宴會場回來，你告訴我，我又晚了。”

透過窗棂，古一法師極淡的微笑仿佛就在眼前，像開在幽谷裏的一株月昙。

莉齊覺得自己的眼角有點潮乎乎的，趕緊伸手揉了揉眼睛。

“你肯定想問，我為什麽這麽冷靜，一滴眼淚都不流。”

斯特蘭奇不置可否，他确實心存疑惑。

古一法師一直對她寵愛有加，幾乎從沒說過重話。要說冷靜，倒不如說是過分冷血了。

“你是個土生土長的美國住民，全美利堅人大概沒幾個沒聽過複仇者聯盟的。我哥哥冬日戰士，從九頭蛇那裏脫離出來之後，也上過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刊報紙。”

“我跟他從小就在一起。”莉齊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出來的，有點飄忽，“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刻，我們也在一塊兒。我見識過的死亡，恐怕比作為醫生的你見過的還多。”

“死亡不是終結。死亡往往是另一樁苦難的開始。所以這沒什麽可畏懼的。”

一個人的肉身隕滅了，從此不問後事。該畏懼的是：後事得由活人照料，活着的只會比一了百了的那個更痛苦。

斯特蘭奇喃喃：“任何人都會走向死亡，但沒有一個做好準備。”

古一也沒有。她把一個瞬間無限延展，這樣她就能再多看一兩秒的雪景了。

“我不怕死，但能多活一刻也是一刻。”莉齊苦笑，“你看，我始終學不來古一法師的心胸。她活了這麽多年，我也活了不少年歲，世界早就改變了，但仍然有很多值得我留戀的東西。”

斯特蘭奇有點詫異地看她。她看上去全然是個小女孩兒，口氣卻像經歷了好幾遭滄海桑田。

“嘿，別這麽看我。我的年紀有你的兩倍大呢，當你的奶奶綽綽有餘。”

斯特蘭奇完全不想說話，他嚴謹的大腦受到了沖擊。

盡管有關法師的一切聽起來已經有夠扯的，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象，這個一頓吃三個餅的小姑娘能當他奶奶。

打擊之下他有點語滞：“你也——你也曾經渴望長生？”

該不會是借了多瑪姆之力——

莉齊堅決截斷了他的話頭：“當然不。不管是以前、現在還是将來，我都不想要。那沒什麽意思。”

“我是個過時的人了，不過新世界還有很多我想學的。我曾經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但現在我已經找到适應的方法。”

“什麽？”

“聯系。建立你和他人的聯系。”

她伸出兩根手指，輕輕一觸。

“你說我是戀愛腦也行，我認啦。”她的笑容有種說不清的東西，看上去苦澀又爽朗，“當你愛他人勝過愛自己的時候，你就有了戰鬥的理由。你會為他們鼓起勇氣。”

“……而你，斯蒂芬。”她把手心合攏，并作一個拳頭，“你生來優秀。當勇氣灌注你身，你将無堅不摧。”

斯特蘭奇的神色松動。他的眼睛裏微光朦胧，浮現出克裏斯蒂娜的笑臉。

“你是對的。”

……

香港聖殿。

原本和睦的地方現在已經變得一團糟了，到處充斥了女人和孩子的哭泣和尖叫。

聖殿淪陷了。天空中破出一個大洞，長得奇形異狀的暗黑生物從裏面翻滾出來，遮蔽了整座城市。

“多瑪姆長得真磕碜——”

莉齊仰頭看天，憋了半晌還是沒忍住。

莫度手上長棍一甩，把卡西利亞斯的兩個部下掄飛出去。他在一片混亂中咆哮：

“你就不能少說些有的沒的！”

“我的錯。”莉齊忙不疊爬上飛毯，用閃着火花的鞭子把兩個飛出去的反派絞住了，又扔到另一邊牆上，來來回回。

跟蜘蛛男孩待久了，戰鬥時總愛打嘴炮……廢話太多，這是個惡習，要改。

然而即使她專心應敵，敵人也沒有減少多少。他們就像卡西利亞斯引領的一群臭蟲，前仆後繼地，好像完全不懂放棄為何物。

“你知道嗎？如果你站在我這邊，我可能會欣賞你。”莉齊定了定神，鞭子停頓了一秒，“等等，你是那個被我踹進沙漠的姑娘——”

那姑娘只來得及瞪她一眼，又被她的鞭子卷着倒飛出去。

莉齊還沒來得及興發一下感慨，卻發現周圍的一切都開始瘋狂移動！廢墟、人流都在倒退，有個頭部出血倒在地上的姑娘飛出去的時候差點沒把她撞倒！

“呼……”

她閃避及時，抹了一把汗，心有餘悸。

順着一道奪目的綠光，莉齊看到了異象的源頭。

——斯特蘭奇啓動了阿戈摩托之眼。

咒語生效了，時間倒轉，聖殿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複。

卡西利亞斯突然暴起，本來想把他冰錐一樣的武器直插進斯特蘭奇的胸口，卻被莉齊一鞭攔住，整個人狼狽地滾倒在地。

兩幫人就在逆轉的時間流裏艱難地搏鬥。

碾死一只臭蟲容易，收拾一群就不那麽輕松了。莉齊在血肉橫飛的間隙裏抹了把臉，氣喘籲籲：

“想想辦法！有沒有什麽別的辦法——”

莉齊最後的意識是斯特蘭奇飛上天空的背影。鬥篷在他身後飄搖，他向世界投射了道別的鄭重一眼。

世界靜止。

好像只經歷了一個眼花的時間。

卡西利亞斯和他的部下在眼前化成飛灰，被吸入天空的漏洞。她一回頭，斯特蘭奇就在她背後好好站着，鬓邊有一抹白。

“……發生什麽了？”

她整個人蒙了。

斯特蘭奇正忙着撥轉阿戈摩托之眼，時間在他的指掌間變換，城市回複了它原來的樣子。

孩子們拍着皮球，大人們在打牌。

“我，呃——剛才和多瑪姆做了一場交易。”斯特蘭奇擦了擦額頭上的血污，“如果不答應，它會一直陷入與我對峙的循環裏面。它可被我煩怕了。”

莉齊打量他：“看來你經歷的苦難不止七道啊。”

斯特蘭奇穩重地說：“遠遠不止。但至少我現在不畏懼死亡了。”

畢竟他剛才為了拯救全人類，被多瑪姆以各種各樣的手法弄死了無數遍。

在一片歡騰的平和中，莫度走了。就好像他從來沒有來過。

他堅稱“這是條不歸路，違背自然規律必受報應”。

莉齊凝視斯特蘭奇鬓角的白發：“你認為代價什麽時候會來？”

“不管什麽時候，我不再害怕。”

莉齊沒心沒肺似的替他補充：“趁世界還沒毀滅，享受此刻。”

他們四目相視，嘴角漾起細微的笑弧。

……

紐約聖殿。

莉齊徘徊在一片戰後的廢墟裏——

搬磚。

她上氣不接下氣，賭氣似的嚷嚷：“你就、你就不能用阿戈摩托把它修複一下嗎？”

斯特蘭奇像個監工一樣冷眼盯着她：“自己動手。我活的日子還短，可不想現在就付出代價。”

壓榨老年人！

莉齊朝他做了一個鬼臉。

“別以為你當了法師頭頭我就會怕你了！什麽時候，你也能教教我怎麽用那個阿戈摩托之眼——”

活潑的嚷叫突然消弭。她立在那，像是愣住了。

天上有安靜的白色粒子，彗星一般墜落下來，停留在她的頭發和肩膀上。

“下雪了……”

莉齊伸手拂掉衣領上的雪花，做夢一樣原地轉了一圈，然後仰望天空。

那天夜空下，穿着法袍的人影站得筆直，像一棵永不坍塌的竹子。此刻雪子比納木錯的星子還亮，紛紛灑灑，深邃又晶瑩。

“真想讓古一法師也看看啊！”

源源不絕的淚珠突然從莉齊的眼睛裏滾落，她難受地哽咽一聲，用手掌捂住了臉。

作者有話要說： 哎……古一的死還是讓小冰棍很難受的。

本章穿插的一點對于死亡的看法……應該說算一點點劇透吧。

明天走一整章日常的甜甜！！臍帶一下吧小朋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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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大家一個多瑪姆的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