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真實
一定是有哪裏出錯了。
當莉齊第一眼目睹霍華德的死亡時, 她的心翻江倒海, 難受得快要被撕裂;但在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親歷這個場景的時候, 她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 連眼淚都不能從幹涸的眼眶裏流出來。
她總共進行了十二次标記該節點的時間回溯。沒有一次成功。
依舊是這樣的一條狹窄小路,依舊是咆哮的機車和轎車, 依舊是霍華德不能瞑目的眼睛。
她不是沒有試過其他方法:她起先只是纏着巴基,哀求他, 但這法子對他不管用;于是她為了保住霍華德的命不惜和親哥哥拔刀相向, 有一次回溯實在慘烈,她的腹部被掏出一個血窟窿,冬兵差點還剜去了她右臂的半根骨頭。
雖然傷口很快就長好了,但挫敗和恐慌感如影随形。
她越是護着霍華德和瑪麗娅,冬兵越是暴怒。他的全身都藏着武器, 自己更是一柄利刃。折斷了刀, 他還有槍;槍沒了子彈, 他還有拳頭……
十二次時間回溯,在她手臂上留下了不可逆轉的十二道傷口。萬幸時間标記沒瞎降落, 它們位置精準、力道均勻地割破了她的手臂皮膚, 只不過讓她看上去像遭遇過第八大道的連環殺人犯。
并不很痛,莉齊端詳着它們, 好像在觀察小孩屁股上新長出來的胎記。在經歷了十二次失敗後,她确實有點精疲力竭了,但是托九頭蛇的“福”,她的抗擊打能力變得很強, 越是困境下,越能挨住絕望。
是的,一定是有哪裏出錯了。
莉齊·巴恩斯了解詹姆斯·巴恩斯,同樣也了解冬日戰士。無數個北風呼嘯的夜晚,他們互相依偎着取暖,巴基的鐵臂連接着神經,散發着剛硬的熱度。但凡是一個人,血放出半管都是熱的。
倒不是說莉齊自信,但在她百般阻撓下巴基依然痛下殺手,這個事實在她眼裏本身就是不合常理的。
——興許她可以把時間回溯得更前一點。
她打定主意,把阿戈摩托之眼多旋轉了幾十分之一圈。伴随着咒語從口中湧出,她的面前出現一個巨大的光繭。
手指一接觸到,那光繭就像被劍割了一下破了。她一腳踏入光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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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次時間回溯。
她兩腳踏上地面站定,晃晃腦袋。感覺還好,沒有想吐。
但周圍的環境太糟糕了,糟糕到她看一眼就克制不住那種從胃裏猛泛上來的惡心感——
這裏是九頭蛇分基地。
跟所有的秘密訓練基地沒什麽兩樣:陰暗的過道,一眼望不到邊的鐵籠和冷凍倉。
不遠處傳來的人聲是這塊冷酷地的唯一音源。
她順着隐約的聲音,往燈光大作的中心艙摸去。
那是冬日士兵的解凍場所。
她飛快地往裏頭打量一眼——這一眼讓她看到了她哥哥巴基。他看起來剛從冷凍倉出庫,赤着上身,精密的肌肉冒出寒氣。
她來晚了,他已經經歷了一次徹底洗腦,現在又是那個請長官下命的士兵。
他的聲音毫無情緒:“士兵聽從吩咐。”
莉齊的手指一點點收攏,不由緊握成拳。
他面前站着的那個是瓦歇利,來自蘇聯的高級士兵。莉齊記得他被總部上調後,皮爾斯才從他手裏獲得了幾個基地的接管權,那是2001年後的事情了。
現在這個蘇聯士兵微不可查地露出一個笑來,合起了手上印滿洗腦單詞的紅色手冊。
“士兵,原地待命。”
“待會兒會安排編號03和04和你進行對戰練習,保持體力。”
編號03和04都是注射了九頭蛇強化劑的試驗品,他們的血清濃度很高,但實驗算不上成功,一個個只是空長肌肉的大塊頭。莉齊的編號是00,只因為她和冬兵一樣,是珍貴的超級士兵血清與人融合的成功案例。
蘇聯士兵的對講機震了一下,信息被及時接收。他即将步出中心艙空地的腳步頓了頓,臉上露出笑容。
“我們來任務了。”
巴基冷凝地注視他,無動于衷。
瓦歇利若無其事,甚至還很有閑情地掰了掰手指:“01、02都在外面,03和04又有傷在身——”
他從第一根手指數到第七根,又數回去,這才有點快活地停下了,像卸下一個重擔:
“哈,幸好我們還有00。”
“00”這個編號一出,莉齊瞳孔縮緊。巴基從剛才一直沒有偏離的深碧眼睛閃了閃。
他垂下睫毛,聲音沙啞。
“什麽任務。”
他知道編號00是他的妹妹。他問出這句話完全出自不受控的本能。
他剛才經歷洗腦的、空白一片的大腦有一根神經被觸動了,像小木棍在深海裏攪了一下,挑起了他殘餘的一點自主意識。
瓦歇利慢條斯理地複述:“任務目标:霍華德·斯塔克,任務內容:替我們劫到神盾局的超級戰士血清。備注:目标地不留活口。”
他們需要倚仗神盾局的技術,做出更完美的試驗品。如果成功,他們将是新的敢死隊主力。
聽到霍華德的名字時,莉齊在那一瞬間如堕冰窟。
瓦歇利眼睛裏閃着光芒:“怎麽,你有興趣?”
在所有人眼裏冬兵是一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但在瓦歇利眼裏不同。
他能看到微弱的個人意志,在冬兵心裏閃着光呢。
當初留下他和莉齊·巴恩斯的血脈鏈結而沒有選擇洗去,這種方法有利也有弊:不好的地方就在這臺“機器”的程序有時會被小小的親情病毒打亂,這意味着掌控他要花更多功夫。
但好處是——
你看,多麽有趣的血脈聯系,給他送上了一份驚喜。
霍華德的名字一出,冬兵有所感應。但那只是短暫的十分之一秒,這點情緒起伏很快被壓在了冷酷汪洋下面。
但瓦歇利的眼神何其毒辣,他捕捉到了這個停頓,于是不無遺憾地閃動着毒蛇一樣的眼睛:
“well,well,我們沒這麽多時間給你猶豫。”他拍了拍紅色手冊上的灰塵,“如果你願意,那将會是任務的最佳人選;如果你沒有這個打算,編號00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巴基用無機質的瞳仁盯着他。
他嗓音低沉,沒再給自己反悔的機會:
“別找她。我接了。”
……
莉齊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感覺。
似乎并沒有想要嚎啕大哭的沖動,但胸腔裏仍然聳動着一股非常奇怪的情緒,它淹沒過她的所有感官,如果非要把這種情緒安一個名字,那估計是——
絕望。
然而這種“絕望”被她硬生生用心理控制給壓下去了。這很不容易,她覺得壓抑住感受的地方流出一團淤積的血,随時準備噴薄而出。
十三次時間回溯中,三百七十分鐘,兩萬兩千兩百秒,她是一只高度待命的蟲子,躲過了無數次殺蟲劑的襲擊,到了這一刻,卻輕易地被蜘蛛網捕獲在牆角。
她被巴基的一句話擊潰了。
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說,越喊越響:
原來是因為你。你才是整個悲劇的源頭。
她的情緒被強勁的心理暗示給封住了,眼淚被裝在一個嚴密封實了的廣口瓶裏,因而無從調動。她現在覺得整個人都空蕩蕩的,只剩茫然。
眼前一片紛雜的畫面亂閃:一會是在基地裏,她抱着剛被洗過腦的冬日士兵,在他額頭上親了一親;一會是巴基在她耳邊承諾:“現在換我保護你了”。
最後一個情境,定格在複仇者大廈的聖誕夜。巴基在所有人複雜的視線裏站起來,默默解下了系在腰間的圍裙。
那根從天花板下垂、勒住了巴基的繩索又墜下來了,它現在套住了莉齊的脖頸,令她難以呼吸。
她的親哥哥,那個曾經快活地在舞會場旋轉、和姑娘們左右調情的布魯克林青年,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長成了一棵遮風蔽雨的樹。
他為她擔了兩條至關重要的命,從此再沒睡過好覺。每次午夜夢回,每張血淋淋的臉都在拷問他複蘇的良心。
這個青年何其無辜!在他成為九頭蛇的人形兵器之後,那點殘餘在他內心的親情還讓他受苦,使他本能地為保護自己的妹妹,舉起拳頭。
血脈羁絆讓他敏銳地預感到:她不能對任務目标痛下殺手。而“霍華德”這個名字,也像刺痛他的一根針,使他本能地把這個名字和莉齊連在了一起。他記不得他們曾經有如何親密,而現實也不容他多想,索性粗暴地斬斷了這個會讓她為難的選項。
然而最可笑的是,冬兵是被洗腦才成了冬兵,但他不知道他的妹妹沒有。
編號00有屬于自己的、從來沒被任何人發現的小秘密,她的變種能力源自她強大的心靈。
莉齊想沖過去,想抱住這個剛剛做出錯誤決定的青年,想大喊着告訴他——
不用這樣做!不需要這樣做!你的妹妹很強大,她從沒受過九頭蛇的控制!
她可以拒絕!拒絕這個任務……
……
突來的,一陣冷意席卷了她。
她真的能拒絕嗎?
她作為一個清醒的、有良知的個體,一旦指令下達,她鐵定無法成功交付;然而當任務失敗後,且不說她的能力是否會暴露,九頭蛇決饒不了她。
這點巴基看的比她清楚。
她想起他一次又一次的啞聲說“回去!”,他狂怒而決絕的眼睛,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拔槍和揮刀。
冰冷的、空無他物的意識海裏,保護她是他唯一留存的本能。
……
莉齊的眼睛因為充血而完全變紅,激烈咆哮的情緒沖破了控制,像野獸脫離樊籠。
握成拳頭的手不小心碰到牆壁,按到紅色的圓形按鈕。一時間燈光大作,整個空間都充斥着尖叫般的警報聲。
瓦歇利迅速轉頭:“是誰碰了——”
他的話卡在半截,表情瞠目結舌。只一瞬間,他看到了絕對不該活動在中心艙的人。
編號00。她的身影一閃而過,但還是被他看清了面容。
他的內心掀起驚濤駭浪。
冬日士兵猛地站起來,面色陰沉。
……
莉齊開始奔跑,身後綴着一群追趕她的人。基地裏的雜兵層出不窮,從四面八方湧來,像一張快速聚攏的大網。
她的心跳加快。所幸對整個基地的熟悉感覺還沒有消失,她跟着她的直覺一路奔走,直到甩脫衆人,連拐三個彎後,打開道路盡頭的一扇暗門。
——接着腳步就頓住了。
她神經一崩,渾身的毛孔都在高度緊張的狀态下奓了起來。
光線陰暗。深藍色的冷凍倉內寒氣噴出。
她看到了自己。
下一秒,“她”似有所覺,睜開眼睛。
于是,四目相對。
作者有話要說: 也許是因為心情比較喪吧,昨天的評論戳到我了……我太玻璃心了,對不起。
虐是我的錯,大概還有個一章多就沒了。嗯,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