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音響裏流瀉出沉悶的金屬重低音,一下又一下,如同心髒有力的鼓動。
在場衆人震驚于他的勇氣,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用一種“你真是不怕死啊”的眼神看着他。
說話的是誰?
正是今晚原本的主角,緋月傳媒旗下藝人、內娛新晉頂流,在金雞百花電影節奪下最佳男演員獎項的江流星。
有人清了清嗓子,看向他的目光或憐憫或驚訝,只有奚斐約勾了勾唇,像沒聽見一般,手指微動,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他倚在沙發上,一條腿伸得老長,還時不時晃動一下。
看樣子心情甚好。
衆人不敢幫腔,畢竟兩家勢力相當,站哪一邊都不好,只得在心裏連連嘆氣。
不管怎麽說,你一個剛出道不久的小明星,縱然獲得了今年的“影帝”獎項又如何?離站穩腳跟還差得遠呢。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更別提謝家還是資本中的資本,萬萬不可得罪的啊。
謝岑卻不發一言。他頓了頓,緩慢地掀起眼皮,極其不屑地看了看江流星。
而後,突兀地笑了兩聲。
江流星被他這一笑,直笑得頭皮發麻,後背隐隐攀上涼意。
在這個圈子裏,各種各樣的大佬他見過很多,中年發福、肥頭大耳的有,青年才俊的也有——他的頂頭上司奚斐約,就是其中最最出類拔萃的一個。
都是被權勢與金錢浸着長大的,在他們身上,有一種尋常人很難描繪的氣質。
但多少也還能夠維持表面的尊重與禮貌。奚家三公子是很愛笑的,不生氣的時候,人也随和。面前這個人卻更加鋒芒畢露,把“看不起人”幾個大字直白地寫在臉上,好像輕輕一擡腳,就能夠踩死你。
這種突如其來的無力感讓江流星很不舒服,卻逃無可逃。巨大的壓迫使他呼吸困難,下意識有點後悔方才一時沖動的荒唐行徑。
心裏又有點不服氣,他知道三公子跟這人一向不和,其實本意是想讨好自己的這位“貴人”,從而在事業上更加穩固。
但他直覺惹了不該惹的人。
只見謝岑黑着臉,默了片刻。那張俊臉在層疊光影的籠罩下,陰森一笑。
他頓時感到後背一涼,聽見對方冷冷道:“你是誰啊?這兒有你說話的份?”
謝岑拎起空蕩蕩的高腳杯,視線從透明搖晃的玻璃裏,看見了奚斐約。那人依舊坐着,但面上已沒了笑意。
三公子不笑的時候很冷,冷得他心生出一絲委屈。
但又不能說出來。
謝岑起了身,高挑優越的身材一覽無餘,神情在時暗時明的閃爍燈光下愈見冷沉,仿如一把冰冷鋒利的、随時等待開鞘的劍。
他不再理睬身後的衆人,邁開步子往外走去。許招默默盯着他看,心說本來三公子的182看起來就已經很高了,可這人竟比三公子還要更高一些,預計至少得有185往上……
路過江流星的時候,謝岑忽然停下腳步,微微偏頭,眼神好似薄刃,只消輕輕一劃,就會流出血來。
“聽好了。”
仿佛是應他之令,音樂停的恰到好處,所有人都聽見他說,“奚斐約能把你捧起來,我就能把你摁下去。”
這話讓在場的人瑟瑟發抖,透骨的寒意澆灌了全身,卻也只敢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啥也不敢說。
大家心裏都跟明鏡似的,非常清楚那并不是随随便便放一句狠話,更非恐吓,而是擺在所有人面前實實在在的、血淋淋的事實。
——只因為他是謝岑。
霁京頂級豪門謝氏的獨生大公子,也是老爺子謝途親手指定的唯一繼承人。他有着說一不二的權力,也确實能夠翻雲覆雨。
別說封殺一個小明星……
就是在座的每一位“資方”,再加上著名影視導演、制作人,以及大大小小十多個“總”,面對謝氏絕對的資本實力壓制,恐怕也只能心甘情願俯首稱臣。
而且,霁京如今的商界,說是謝奚兩家實力相當,真要論起來,倒也未必如此……
謝氏集團有老爺子坐鎮,上下一心,號令自然也齊整。
謝途老來得子,據說是四十多歲才生下謝岑,雖然這位公子打小就頑皮、任性得很,但老爺子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對自己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嬌慣得緊,從不舍得打罵。
奚氏那邊卻是根動基搖,看起來沒什麽大問題,但集團內部早已暗流湧動,各方勢力亂作一團,很有四分五裂的趨勢。
近日已經有消息傳出其掌權人病重的消息,試想一下……倘若奚氏浮塔“大廈将傾”,或是不知不覺裏江山易主,讓奚家大公子奪了權,如今所謂的“三公子”就只能算個屁。
因此他們既不敢得罪,又不敢站隊站得太明顯,省得到時下不了船……
說到底,這三公子名不正言不順,傳言都說他是奚銘在外私生的,半路想起有這個兒子,才接回了家。
但其中是是非非,豪門恩怨,又豈是他們能看得明白的?
衆人掂量着兩人的底牌,奚斐約卻十分不高興,平日裏他總愛帶着幾分笑意,因此一旦冷下臉來,就分外明顯。
“謝岑,有件事希望你清楚。”
奚斐約往沙發上一靠,腦袋後仰,找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
他挑起眉眼,唇角再度勾起了笑意,但那笑容冷得沒有溫度,盡是挑釁。
奚斐約隔着眼前細碎又刺目的光,揚起下巴,慢悠悠地看向謝岑:“我的人,還輪不到你來過問吧?”
雪白的脖頸大片地暴露在對方的視線裏,喉結的每一次滑動都讓謝岑血液翻湧。
但話裏的那句“我的人”,還是刺傷了他的心。謝岑眼眶一紅,就要流出淚來,卻在偏頭的那一剎生生忍住了。
如果奚斐約換個角度湊近了看,一定能看見他難以想象的委屈表情。
謝岑今夜大鬧一場,攪了他的局,目的已經達到。此時只想轉身潇灑走掉,忽而一陣眩暈,愣了愣,他知道是那杯酒起了效果。
深呼吸,閉了閉眼,長而濃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睑。謝岑下意識撐了一下桌沿,憑借着強大的意志力才沒讓自己摔倒。
由于用了些力,手背浮現出清晰的筋絡線條,修長而有力,奚斐約笑出聲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衆人顫巍巍地投去關注的目光,只見他松了手,可惜沒走兩三步就踉跄着晃悠了一下,看樣子是醉得不輕。
“呃……這個這個……”
這個謝公子出了事可不得了。
其他人都在看奚斐約的臉色,生怕這位三公子要“趕盡殺絕”,到時謝老爺子一發火,搞不好大家都得受牽連。
好在奚斐約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是輕聲一笑,對許招說了句:“給他助理打個電話,過來接一下吧。”
呵呵……畢竟是謝家的大公子嘛,也不好真的結仇。
其實他還挺想看看這天之驕子·謝·裝逼·岑落魄不堪的樣子呢。
最好是喝醉了掉坑裏,不小心摔斷一條腿,後半生只能當個殘廢,再也不能趾高氣揚,白眼看人。
誰讓他一天到晚臭着個臉,不知道拽什麽?奚斐約想,這種極端裝逼犯啊……就應該列入刑法,去牢裏待着。
許招打過電話,很快就有人急急忙忙地趕來了,是謝岑的助理,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男人,打扮普普通通,長得老實又樸素。
男人心中好一陣叫苦,猶豫再三還是試圖攙着謝岑的手臂,要帶他走,卻被謝岑兇狠地拍開了。
“走開,我不用你扶。”
謝岑腦袋暈暈的,說話也含糊,他掐了掐自己的手指,掙紮着保持最後的清醒,拼命地在幾乎連成一片的光亮裏找尋那個人的身影。
“哼……”
找到了,謝岑醉得一塌糊塗,卻還有力氣耍帥,指着奚斐約所在的方向,哼笑着說:“那咱們就走着瞧了!”
燈光閃了一下,舞臺變得更耀眼了,午夜DJ隆重登場,震耳欲聾的音樂塞滿了耳朵。
那一刻在他迷蒙醉眼裏,只剩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可謝岑卻知道是他。
“呵呵。”
奚斐約笑了聲,不知是對着身旁的許招還是自言自語,“這小煞星終于走了。”
“我真服了,”許招瞄他一眼,鼻孔裏出氣,告狀似的:“你剛剛看見了沒?他那個助理居然還瞪我呢!”
“瞪你怎麽了?又不會少塊肉。”奚斐約道,“你也長了兩只眼睛,不會瞪回去麽。”
許招無語:“那他怎麽不瞪你?就會挑軟柿子捏。”
奚斐約悶笑一聲,又舉了舉杯,略微揚起聲音,說得緩慢而有條理:“謝大公子叛逆期呢……習慣就好,大家喝好吃好玩好,別理他,沒什麽好怕的。”
衆人嘻嘻哈哈點着頭,擡手把方才驚出的冷汗一擦,又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繼續喝起酒來。
奚斐約彎着眼睛。
杯中的酒一滴不落,殘餘着威士忌酸留下的甜味。
不知怎麽的,那人分明醉酒,卻還要逞強的模樣,輕輕在他腦海裏晃蕩,像夜晚湖上搖擺的小船,浮動着點點漣漪。
那杯酒那麽烈,謝岑卻毫不猶豫,一飲而盡了。
奚斐約心生快意,在微醺裏輕飄飄地想道:小謝總,恐怕今晚要吃不消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