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李清源怔了一下, 急忙反應過來,屏息運氣将血脈的“異樣”強行壓了下去。

環抱着他的青年許久才松開,露出了一張他非常熟悉的臉。

半年不久, 對方更成熟了, 若說以前還十分少年氣,那麽現在……好吧, 還有一些少年氣。

娃娃臉總是看不出年齡。

李清源不禁淺淺地笑了, “小七, 你長大了。”

黑衣青年燦爛一笑道:“小清哥哥, 好久不見, 你更好看了。”

“好看?”

李清源微微一愣。

“是哦, 出門會引起轟動的。”黑衣青年調皮道。

“你又誇張了。”

李清源知道這是對方一貫的玩笑。

世間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自己算得了什麽, 怎至于轟動人間。

黑衣青年嘿嘿地笑了,忽然湊近到李清源面前, 眼神打量道:“小清哥哥, 你身體好了嗎?”

“已經好了。”李清源點頭。

“沒事就好!”

黑衣青年并沒有多問,忽然眼睛一亮, 興奮道:“對了,小清哥哥,我在上界換了一個名字,叫莫無悔。”

“無悔……好聽, 不過,為何突然換名字?”

李清源疑惑。

莫無悔振振有詞道:“我如今金蟬脫殼,以前的名字不能用了,嘿嘿,大夏神朝那幫蠢貨都以為我死在下界, 小清哥哥,你說我在上界名揚天下再自曝身份,他們會不會氣死?”

确實可能被氣死。李清源很清楚莫小七的氣人本領,有時候一開口對面的道心就亂了,急得上蹿下跳。

他自己不善言辭,有時候有點羨慕小七的說話本事,又有時候并不羨慕,只覺得做小七的對手實在太可憐了。

“不過,為何是無悔?”

李清源心中好奇。

莫無悔理所當然道:“因為我不想後悔呀。”

李清源眨了眨眼,思考道:“不想後悔……嗯,人都不想後悔。”

“不不,”莫無悔的眼神仿佛暗了些許,沉聲道:“我是絕對不想後悔。”

李清源沒有完全懂,他向來無條件支持小七的各種想法,這次也不例外,只是有一點……

“小七,想要任何事情都順心如意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若執意追求完美,會容易受傷的。”

李清源看着莫無悔的眼睛道。

莫無悔嗯了一聲,眼神溫和,淡淡道:“我就知道小清哥哥會這麽說的,但小清哥哥你忘了嗎?我的存在本是執念的延續,心中執念越強,我的實力也就越強。”

李清源看着那雙烏黑的眸子,“所以,那是你對你自己的苛求嗎。”

“是,小清哥哥知道的,我從小就不喜歡輸,喜歡的東西一定要搶到手,被欺負了就絕對要報仇。”

說着,莫無悔忽然伸出手,手指撫過白衣青年臉上不太自然的紅霞,眼神略微幽暗,道:“小清哥哥,你知道人為什麽後悔嗎?”

正常情況下,李清源對他突然的觸摸不會有什麽反應,因為早就習慣了,偏偏現在身體多少有點敏感,眼底閃過了一抹不自然。

但即使如此,他也沒有突然避開。

李清源沉下心,回答道:“後悔,自然是因為力有不逮,無法實現心中所想。”

“說的對。”

莫無悔滿意地點點頭,“所以足夠強大就好了,只要足夠強大,就能一輩子不後悔。”

李清源呆住,對方從小就歪理衆多,且都是聽起來很有道理、不好反駁的一些奇怪想法。

“事情……會那麽容易嗎。”他也不禁沉思,忽然想到即便是上界最強的父親,似乎也有無法遂意之事,比如說那個龍傲天……

“嘿嘿,我就是說說,小清哥哥當真了?”

莫無悔又突然抽回了他的手,笑嘻嘻地望着白衣青年。

李清源頓住,“剛剛那也是玩笑嗎?”

莫無悔點了點頭,“小清哥哥,打不過我會跑呀,說是不想後悔,但輸贏哪有命重要?”

李清源眼神一沉,有點不滿道:“你又拿我取樂。”

莫無悔反而理直氣壯道:“小清哥哥日常只有修煉,也只有我能帶來一些趣味不是嗎?”

他說得居然沒錯。

“話說回來……”

李清源目光看向周圍,發現這裏是一個客房,且應該價格不菲。

“這裏是哪裏?”他好奇道。

“中州麒麟城落月樓。”莫無悔笑着回答。

麒麟城在上界是個比較有名的修士城池,位于中州三大道統以及大夏神朝的勢力範圍交錯區,是個“中立地區”,還是一座稀有的不排斥魔修的大城。

另外,麒麟城還是一個修士交易聖地,各種天材地寶都可能在這裏販賣或拍賣。

前不久據說還拍賣了一柄上古靈劍,然而後來又傳聞說那柄劍是仿品,買主和麒麟拍賣會差點起了争執,後來在城主的調和下選擇了和解。

上古靈劍存在久遠,世間有無數仿品,鑒定起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算起來,十二柄上古靈劍之中,李清源手上就有了三柄,分別是誅邪、若水、破空。

據他所知,剩下的上古靈劍裏面,大夏神朝有兩柄,玄牝宗有一柄,佛門有一柄,五行宗有一柄,其他的不知所蹤,偶爾會出現相關傳聞,但之後都會被鑒定為假。

小七才到上界就來這裏,必然有周爺爺的指點。

李清源剛想到這裏,周爺爺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喲,這不是小清娃子嗎,好久不見了。”

李清源一頓,擡頭看向了飄在半空中的白發老者,笑道:“周爺爺好久不見。”

周不凡扶須微笑,道:“小清娃子,你知道你不在的時候這小子天天都在說什麽嗎?”

“說什麽?”李清源露出好奇的眼神。

然而莫無悔急忙打斷道:“小清哥哥,不要管這個遭老頭子了,走,我們坐那邊敘敘舊,我還有一些話想跟你說。”

周不凡剛要開口,那小子就把人拉走了。

哼!周不凡眼露不滿,心想這家夥絕對是故意避開不談的。

-

窗邊,兩個青年面對而坐,一個看似冷淡矜貴,一個看似陽光熱情。

黑衣青年憑空變出了熱茶與茶點,殷情且熱切地投喂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很聽話地吃吃喝喝,絲毫沒有看上去的冷淡,時不時地露出滿足的眼神。

兩人之間的氛圍比起朋友之間,更像是道侶之間,因為那個黑衣青年太多目光放在白衣青年身上了,尤其喜歡看着對方進食,他自己不吃,仿佛看着對方吃就滿足了。

話說回來,白衣青年看似清瘦,然而食量卻并不小,桌上的茶點幾乎全是他吃的。

若非他始終看着表情淡淡,都要懷疑他是否平日裏就很饞吃了。

三刻鐘後。

莫無悔又端出一種茶,笑嘻嘻道:“上品悟道茶,我剛來上界就有一位朋友熱情地送了我一些。”

李清源心中詫異,“上來就送你上品悟道茶?”

他知道悟道茶,因為他父親偶爾也會泡一些。

即使對父親來說,悟道茶也是比較難得的靈材,更何況是近乎無價的上品悟道茶。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莫無悔口中的“朋友”此刻正在痛罵一群人辦事不力,為何一個賊都找不到。

莫無悔點點頭道:“是啦,其實我還是挺會交朋友的,大家都喜歡我。”

飄在半空的周不凡不禁翻了個白眼。

什麽叫睜眼說瞎話?這就是!去到哪都自帶腥風血雨的災星,試問天下間誰能喜歡?

但他目光掃過李清源又不禁頓住,因為還真的有一個,這小清娃子某種意義上也真是葷素不忌……

“但對我來說,交朋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清源有感而發。

莫無悔側首,“沒事,小清哥哥不是有我嗎?”

他話音剛落,窗外忽地吹來一陣風,使他發絲搖曳,兀地生動起來。

李清源微微一愣,看着對方的眼睛,停頓片刻才道:“嗯,父親好像也說過,朋友不在多,一個兩個就好了。”

“哈哈。”

接着,他們随意地聊了幾個話題,有的無聊到周不凡想打瞌睡。

但突然間,李清源提到了一件大事。

李清源眼神嚴肅,鄭重地問道:“小七,所以你調查到你的身世了嗎?”

他話音未落,空氣仿佛凝固住了。周不凡頓時來了精神。

莫無悔笑容微僵。

他能夠輕浮地談着各種事情,唯獨這件事不行。

他的身世……是他最大的症結所在,他一生受其所害,至今仍陷在那片泥沼中不得解脫。

也就只有在小清哥哥身邊的時候,能夠讓他暫時忘記大夏神朝的事。

“我記得,你當時在調查你的父母,還有那個奪走你真龍氣運及龍脊的人。”

李清源沒有因為他的臉色而避開不談,這些年患難與共,他早就把小七的事都當成了自己的事,自然想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那些害了小七的人到底都是誰,如今都在什麽地方?

莫無悔沉默了許久,低着頭,仿佛在沉思。

李清源則耐心地等待着。

他知道對方在顧忌,怕他知道後,也會不可避免地陷入那片泥沼。

但他也知道,對方知道他的堅持,他不會放過這個話題,對其日益嚴重的症結視而不見。

片刻後,莫無悔似乎想明白了,終于坦白道:“我的父母,因為将我獻上而被破例接到了上界的大夏神朝,我是他們的頭胎,他們後來還有了其他孩子,但聽說都不如我當年。他們現在估計在大夏神朝的皇城生活,天天享受各種榮華富貴,還有數不盡的資源。至于我的事……嗯,他們早就忘了吧。”

他說到這裏時居然沒有絲毫的憤怒,面色出奇的平靜,眼神亦很平淡。

而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李清源不禁內心緊張。

莫無悔目光低落,繼續道:“我小時候原以為戒指是父母留給我的,好讓我憑着戒指找到他們,但事實證明,我樂觀了,戒指不是他們給我的,是戒指自己找到了我。我的父母對我沒有任何期待,更別說感情。”

說着,他不禁自嘲地笑了,“我被奪走龍脊和真龍氣運的時候其實還沒死,只要他們想救我,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一個續命丹就夠了,嗯,就是之前小清哥哥喂我吃的那個丹,但他們沒有這麽做,因為我絕對不能活着,免得影響了那個人後來的氣運,其次,他們也确實舍不得續命丹。”

李清源一字不漏地聽着,眉頭緊皺。

“哈哈,”莫無悔忽然笑了,聲音微抖,好似壓抑着極其強烈的情緒,“我到最後都抱有期待,覺得他們再怎樣也不至于對親生孩子如此殘忍,但真相還是打了我的臉。”

“小七……”

李清源想出聲安慰,卻又苦于不善言辭。

莫無悔接着又道:“我出生沒多久就死了,藥師爺爺親手殺的,我原以為他是愛我的,畢竟我受傷的時候他真的很緊張,平時也很關心我的情況,但是真相大白之後我才明白,他怕我受傷是怕我死,怕我死後那條龍會暴走尋他報仇。他養我長大只是因為恐懼,他甚至殺了我兩次。”

他皺緊了眉頭,聲音裏透着壓抑不住的委屈。

他對父母沒有絲毫感情,知道是被抛棄了,其實觸動并不大,可是藥師爺爺……他是真當爺爺看待的。

為了給藥師爺爺治病延命,他三歲跑上兇獸盤踞的抱樸山,只為了采摘一些靈草靈植。為了救藥師爺爺,他第一次殺了人,從那以後便得罪大夏神朝,淪落為通緝犯天天被追殺。

藥師爺爺曾是他最重要的人,然而……

“都是假的。”

“我以為的溫情……全都是假的。”

他的聲音帶着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髒剜出來的,鮮血淋漓。

他做錯了什麽,為何要遭受這麽多?

比起憤怒、怨恨、不甘,當時還是少年的他其實更多是委屈。

李清源低眸,歉然道:“我那時候不在你身邊。”

“不,是我讓龍爺爺不要叫你。”

莫無悔面色晦暗,“我當時失落了很久,一度想要全部放棄了,龍爺爺擔心我,想要叫你過來,是我阻止了龍爺爺。”

李清源一愣,“為何……”

莫無悔眼底極罕見地閃過了一抹凄然,“因為我不想你看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

旁邊的周不凡也不吭聲了。

他見多識廣,什麽凄苦身世沒見過,但也不得不說,莫小七的經歷即便在他的所知範圍都算是相當凄苦的了。

所以……這小子如今長成現在這樣,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小七,抱歉,我不應該問你這些。”

李清源眼神充滿了憐愛,下意識想伸手安撫對方。

然而,對方卻突然燦爛一笑,反抓住了他的手腕,幾乎是一瞬便收起了剛剛的委屈。

莫無悔笑嘻嘻道:“所以啊小清哥哥,我提醒你不要對我太好,我無依無靠,世間無人善待我,如同一個掉下懸崖的人,你若對我太好,我就會抓住你不放,甚至可能将你一起拉下深淵。”

他扣住李清源手腕的力度并不輕,像是在認真警告李清源。

——站在他那一邊,将會是無邊深淵、無盡煉獄。

而他,是那拖人下煉獄的水鬼。

然而,李清源注視着他,沒有絲毫的退讓,還淺淺地笑了,堅定道:“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陪你的。”

莫無悔一怔,內心霎時湧現無數情緒。

對方真是……跟以前一模一樣,內心比什麽都堅定,好像無論他說什麽,對方都絕對不會動搖。

然而,李清源又道:“你若掉下去了,我會努力拉你上來,若拉不上來,嗯,我也陪你一起。”

他不會退縮,因為小七對他很重要,他絕不會放棄對方。

其次,也是因為他是修道者,他有他對自身的堅持。

不懼困難,不懼因果,方能成就,方能證道,難道不是嗎?若修道就是為了對身邊人不管不顧,冷眼旁觀,那這道不修也罷。

李清源不認為未來成仙的唯一之人會是那種連親友都不顧的怕事之人。再說了,他也不認為小七的事情多難解決。

不就是掀翻那號稱不朽的萬古神朝嗎?

“我也不喜歡大夏神朝,他們都算計到父親身上了。”

李清源認真道:“小七,你要跟大夏神朝決戰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我跟你一起去。”

莫無悔望着那雙琥珀眸,呆了好一會,忽然露出笑容,“小清哥哥,你真不怕我賴上你?”

李清源側首,反問道:“你不是已經賴上了嗎?”

莫無悔一愣,摸了摸鼻子,仿佛有點窘,又正經警告道:“不怕有一天我會對你做很可怕的事?”

“可怕?”李清源幾乎被他逗笑了,完全沒把威脅放在心上,語氣中極罕見地帶了一絲挑釁的意味,“你也要能做到。”

對方扣住他手腕的力道又緊了緊,但随即完全松了下來。

莫無悔仿佛拿他沒辦法,然而又提醒了一句,低聲道:“小清哥哥,你日後會後悔的。”

李清源點了點頭,“小七,我這二十年來,沒有後悔過一件事,未來……嗯,我只做順應我心之事,所以即便在未來,我也不會後悔的。”

莫無悔收手托腮,眉頭舒展開來,似笑非笑道:“那可不一定,因為我……是個很貪婪的人。”

李清源頓住,忽然有點不明白了,“為何突然說到這個?”

“是同一個話題。”

莫無悔忽然笑得天真質樸,仿佛還是當初那個山上挖草的小孩。

李清源呆了呆,顯然沒有聽懂。

坐在半空的周不凡倒是品出了幾分“韻味”,欲言又止。

“言歸正傳,不要轉移話題了。”

李清源神色嚴肅,重新道:“小七,你查到你的父母是誰,以及奪你氣運還有龍脊的那個人是誰了嗎?”

莫無悔思考片刻才道:“還不知道,我來上界畢竟才三天。我并不急着調查,因為實力更重要,我想以修煉為重。”

這是非常正确的想法,即便找到人了,打不過又有何用,大夏神朝高手如雲,光元嬰大能就成千上萬,絕對不像下界那麽好啃。畢竟下界的大夏神朝最高修為僅是元嬰期。

李清源這才注意到了對方的氣息變化,欣喜道:“小七,你又變強了。”

莫無悔點頭,還不禁抱怨道:“小清哥哥發現太慢了。”

“你修的法……”

他們這一代年輕修士幾乎沒人純修內丹法,只要有條件、有機緣,都會選擇修煉上古紀元的修煉法,有的人甚至兼修幾種修煉法,謂之天才中的天才。

莫無悔從小情況特殊,修不成內丹法,也修不成古塔裏的輪脈法,因此他的選擇只能是——以身試錯,融會貫通。

某種意義上,他并非修什麽法,而是自創法。

當然,他這個想法也并非憑空想出來的,而是從李清源身上得到的靈感。

李清源從小不修他法,哪怕大衍宗的完整輪脈法垂手可得,他也沒有去閱讀。他在古塔裏只學了劍法,其他最多粗略看一眼,并不會去深思。

莫無悔身邊有李清源作為例子,怎能不大膽起來,跟對方一樣,也挑戰常人所不能?

自創便自創,有何可懼?

想到這裏,莫無悔不禁道:“仔細一想,我之所以能走到今日,全是多虧了小清哥哥。你借我築靈花,讓我有了修煉的可能,後來又啓發我修煉,讓我有了修煉的思路,中途多次為我護道,多次救我于危機之中,沒有你,我此時此刻肯定還是一個虛度光陰傻裏傻氣的山野小子。”

李清源看着那雙略微深沉的眸子,搖頭道:“不,我直覺即便沒有我,你也會走到今日的,只是快或者慢的問題。”

莫無悔一怔,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白衣青年。

李清源接着又肯定道:“因為,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最頑強的人。”

莫無悔睜大眼睛,好像整個人都被定住了。

李清源等了許久不見他反應,正要問怎麽了,卻見黑衣青年突然轉身捂臉,身形微微顫抖,放在桌上的手握緊了拳頭,因為力道太強,手臂甚至浮現了青筋。

突然整一個繃緊狀态。這是怎麽了?

李清源心中大惑,“小七你……”

“我……沒事。”

黑衣青年仿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因為捂住了臉,所以看不清臉色,但聲音明顯在發抖。

李清源心想這不是沒事的樣子。

黑衣青年忽然嘆氣,低聲嘀咕道:“欸,在小清哥哥身邊好容易被暴擊啊。”

李清源歪了歪頭。

對方轉過那雙烏黑的眸子,突然又像受驚一樣,立刻轉過身去,不知在埋頭嘀咕什麽。

若李清源能看嘴唇,八成能看出來,他其實是在反複說——“我的性取向很正常”。

這句話周不凡已經聽到耳朵生繭了,從五年前的某一天開始,這小子時不時就會蹦出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話還有“我是直男”、“我不喜歡男孩子”、“一定是哪裏搞錯了”、“我不可能觊觎我的兄弟”、“小清哥哥不要讨厭我”等等。

但這幾天說得最頻繁,這說明什麽?

哼!周不凡嗤之以鼻。

最後,李清源等了一刻鐘才等到莫無悔恢複“正常”。

黑衣青年轉過身,似乎終于平靜下來了,臉不紅心不跳道:“岔氣了,可能最近修煉的法子不對。”

這倒是,因為他是自創法,整天以身試法,練岔是常有的事,時不時就會身體不适,因此再多靈丹妙藥都不夠吃,甚至會針對自己的情況親自練丹熬藥。

若再加上他的恐怖陣法天賦,某種意義上他真算是全才。

李清源搖頭道:“罷了,總之你沒事就好。”

關于大夏神朝的最重要的事情他已經了解到了,對方也願意都告訴他,他又怎能強求太多。

莫無悔嘿嘿一笑,立馬轉移了話題,“話說回來,小清哥哥,你練功怎麽樣了?”

他們在過去五年裏經常交流練功的話題,有時候甚至是李清源主動提出想要交流的。

李清源的修煉如在黑暗中行走,只要走,前方就有路,然而他也并不确定那不是“前方”,因此,他也會有迷茫的時候。

迷茫了,自己想,容易郁悶,鑽牛角尖,會想要找人交流,他可以找的人之中也唯有小七最符合。

他此時還不知道,當年那個山野少年為了可以跟他小清哥哥交流曾有多努力,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才勉強追上了那近在眼前的人。

李清源回顧最近半年的修煉,心中很快浮現出一點又一點的迷茫之處。他将他的疑惑與迷茫盡數告訴了面前的青年。

“原來如此。”

黑衣青年則津津有味地聽着,唇角不時上揚,雙眸炯炯有神。

李清源沉思道:“第四境界是一條很重要的分界線,目前我還沒想到如何跨越它。”

他這番話若讓外面的人知道,不知會掀起多大風浪。

他才二十歲出頭,居然已經修煉到了第三境界大圓滿,甚至在思考如何進入第四境界了。

要知道,第三境界對應內丹法是什麽?是金丹期!也就是說,他這個年齡就已經修煉到了金丹期大圓滿,再跨一步就是元嬰期了,這件事若傳出去,不知道吓壞多少人。

即便放在整個紀元,甚至加上上古紀元,都是一件……絕對難以想象的事。

周不凡聽到時也瞪大了眼睛。他這麽熟悉李清源修煉速度之變态的人,都被這堪稱爆炸性的消息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還是人嗎?再問一遍,這還是人嗎?還要不要人活啊,要不我去世吧,哦,我已經去世了。

而莫無悔只是微微動容,笑道:“不愧是小清哥哥,太厲害啦!”

“我是說……”

李清源想要具體描述那個問題,但他實在不善言辭,心中醞釀了一遍又一遍,卻還是覺得詞不達意。

“嗯,我知道,有時候太多選擇,也不是什麽好事。”

說時,莫無悔指了指額頭、脖頸、胸口、丹田等位置,由上往下,仿佛示意着一種人體邏輯。

李清源看着他的動作,忽然間眼神一亮,“謝謝你小七,我好像有想法了。”

“我不确定有用,但我覺得可以試試。”莫無悔道。

“嗯。”李清源記在心裏,“還只是粗略的思路,等有空細化一下,或許真能走出一條路。”

“嘿嘿,那小清哥哥若是成功了是不是可以給我一些獎勵呀?”

“你說,只要是我有的,都可以提。”

他們之間的道法交流連偷聽的周不凡都看不懂。

這是說了什麽道法?指頭指胸,解決了個啥?

周不凡以前懷疑過莫小七是不是瞎蒙上的,現在只覺得……兩個人都是大變态!在他們身邊待幾天,再天才的人也要吐血,懷疑人生,質疑自我!

忽然,莫無悔站了起來,示意手中的戒指,笑了笑道:“小清哥哥,來古塔,我有些東西給你看看。”

“好。”李清源眼露期待。

周不凡看着他們一同消失,先知後覺,也是才意識到一件事。

那就是——他們兩人居然一直在共享財産啊。

任何資源、任何機緣,他們都沒想到獨自藏着,一旦發現什麽好東西,第一反應就是跟對方分享,這可是道侶之間都未必能做到的事情啊!

話說都共有財産了,還扯什麽獎勵,不都随便拿嗎?

剛剛根本是情趣吧!

周不凡差點被這對“好兄弟”氣暈。

-

古塔第八層,地面蕩漾着濃重的混沌氣,整個空間放眼望去不是刀劍就是戰甲,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黑衣青年正跟白衣青年說明着他最近的“新玩具”。

“等我有時間,我就把這玩具完善了,到時候無論大夏神朝多少金丹修士殺來,我都一崩一個準。”

莫無悔笑得很燦爛,無論怎麽看是一張人畜無害的臉。

然而,他手中的“玩具”居然是現代武器“巴雷特”的雛形框架。巴雷特是什麽?現代重型狙擊步槍,真讓他造出來還得了?

李清源好奇地打量着他手上的玩具,雖然看不懂,但感覺很厲害。

他好奇地問莫無悔,“什麽時候可以造出來?”

莫無悔放下巴雷特雛形版,“不好說,無論材料還是陣法方面都存在一些問題,要是成功了,我定要大夏神朝那幫人知道什麽叫做口徑即正義,再說出那句名臺詞,大人時代變了!”

說時,他眼裏閃爍着興奮的光。

“要我幫忙嗎?”

李清源好像也非常感興趣。

莫無悔被看得臉色微紅,低頭道:“暫、暫時還不用。”

李清源淺淺一笑,目光看向了其他東西,興趣來了還會親自動手玩耍,“半年不見,你的想法越來越神奇了。”

“嘿,我早有想法,只是之前沒辦法實現,我還想造原子彈呢!”

莫無悔忍不住自豪道。

李清源雖然不知道原子彈是什麽,但他覺得小七說厲害的東西就一定厲害。

只不過,他提醒道:“小七,我們作為修士最主要的還是自身的修為,有空研究巧工可以,但不可過度沉迷。”

莫無悔點頭稱是,“的确,原子彈最多炸死元嬰修士,再高就不行了。”

“對了!”他突然牽起李清源的手,“小清哥哥說的對,修煉重要!所以幫我看一下輪脈靈藏好嗎?”

“好。”李清源微笑道。

他們聊着聊着已經是下午,完全忘記了時間,再一同研究自創法,外界的天就悄然地暗了。

自創法是極難極難的嘗試,需耗費大量心力腦力精神力甚至是體力。

他們聊了許久,只解決了一個小問題,卻已是極大的收獲。

然而對于這件事,周不凡已經懶得說了。

什麽叫“小問題”?

關系到修煉法的事叫小問題?知不知道修煉法的任何一個“小問題”都是需要動則成百上千年來回答的啊。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他要被氣暈過去了。

還是得學龍前輩,看龍前輩多鎮定啊,一看就是經過大風大浪的,诶,龍前輩睡着了?

周不凡恍然發現自己竟是孤家寡人。

這古塔還能待嗎?好憂傷……

-

古塔第九層,大練功室內。

莫無悔由衷道:“還得是小清哥哥,我一個人琢磨的話都不知道要琢磨多久。”

他說完足足片刻,身邊人都沒有回答。

他頓時意識到問題,連忙轉頭看向身邊的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不知何時低下了頭,坐在榻邊身形微抖,雪白的臉染上不自然的霞紅。

莫無悔頓時緊張,連忙沖到白衣青年面前,蹲下身道:“小清哥哥,你怎麽了?”

“……”

白衣青年張口欲言,卻又不禁抿緊了雙唇,他琥珀色的雙眸更是不知何時變了顏色,成了冰雪般的銀眸。

莫無悔愣了下,立刻想給對方把脈,但李清源忽然收了手,語氣虛弱但堅定道:“我沒事,睡一下就好。”

莫無悔頓時想到了,“是之前練功的問題複發了嗎?”

李清源僵硬地點了點頭,“是,這次還好,應該睡一個晚上就好了,不想麻煩龍爺爺送我來去……小七,我們回客棧吧。”

他知道龍爺爺其實不想沾染太多因果,所以古塔傳送最好不要太頻繁。

而好不容易出來了,他又不想太快回去。

“好。”

莫無悔心裏緊張,聽話把人扶到了客棧的房間。

片刻後,白衣青年沉沉睡下,呼吸雖然微弱,但均勻平穩,應該确實不是什麽大問題。

只是……為何面色這般?

莫無悔皺了皺眉,好幾次想給李清源把脈,但又想到對方似乎不願讓他知道身體情況。

他想到了幾種可能,然而哪種他都不确定,畢竟對方看上去只是突然發燒了而已,雖然以對方的體質絕對不可能發燒。

周不凡隐隐察覺到情況,立馬出來一看,震驚道:“啊,小清娃子怎麽了?”

“我不清楚。”

莫無悔看向周不凡,又不知想到什麽,往左邁了一步,用身體擋住了周不凡看床上人的視線。

周不凡嘴角微抽,心想提防我幹什麽啊。

“龍前輩見多識廣,或許知道怎麽回事呢。”

周不凡撇嘴道。

莫無悔眼睛一亮,“那我去叫龍爺爺。”

周不凡搖頭道:“不不,龍前輩睡着了,我剛叫過他,他沒有反應。”

“那你還說。”莫無悔無語。

周不凡尴尬地笑了笑,“我去守着龍前輩,他一醒我就告訴你。”

“好。”莫無悔點頭,難得道了一聲謝。

周不凡感到意外,忽然回頭道:“小子,小清娃子睡了,你不睡嗎?”

莫無悔莫名其妙,“以我現在的境界,一年睡一兩次就夠了。”

“不睡就不睡!”

周不凡罵罵咧咧地走了。

“他……什麽意思?”

莫無悔喃喃自語。

-

夜太漫長,莫無悔繼續守在床邊,什麽都不做,只是守着。

過了半個時辰,他眼神呆呆的,忽然嘀咕道:“這裏怎麽不是低武世界,要是低武世界,人需要睡覺,我就可以借口一起睡了。”

但他話音剛落自己都傻了,猛地瞪大眼睛,心道:“等等,沒問小清哥哥同意就睡旁邊不好吧?”

但是再等等,又不是沒睡過,我們之前經常一起睡啊,怎麽長大了反而束手束腳了?

再說了,我的性取向很正常,睡好兄弟身邊怎麽了?

我又不會對小清哥哥做什麽的,對吧?

他一連三問,最後的心聲竟在質問自己。

我、我難道想對小清哥哥做什麽?小清哥哥可是病人!

偏偏下一刻,他忽然間聽見。

沉睡的白衣青年緊咬的雙唇間不小心洩露出了幾道壓抑到極點的呻吟聲。

那聲音沙啞而低沉,卻撩人無比,像一道電流擊穿了他的心,幾乎瞬間勾了他的魂。

黑衣青年瞳孔顫抖,眼裏寫滿了動搖。他終于知道了這是什麽“病”。

是……發情。龍族血脈獨有的發情期。龍爺爺提過的,他自己不曾有過,就忘記了那一回事。

他渾身僵硬,面色忽地刷紅,耳根耳尖都紅透了,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問題——

發、發情期是要怎麽辦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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