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季汀白話剛一出口,就覺得此話有些不妥,能讓程修如此記恨程家,想必事情一定不會簡單,若是因此刺探了對方心中的隐痛,怕是怕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他連忙找補:“程修,不說也沒關系,我是想着能夠若是其中有什麽誤會,或者有我能幫上忙的……”

程修卻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他轉而看向了秋庭軒,目光裏帶着毫不留情地審視,秋庭軒見狀低下了頭,微微彎腰,做出一副恭敬地求蟲的姿态。

程修收回了視線,曲起了左腿,手臂搭在了上面,顯得有些随意。

季汀白靜靜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嚴格說來,我和首都星程家,是有點仇在身的,這個仇,還不是一般的恩怨。”說到這裏,他的聲音陡然變冷,“若不是當年程家放棄了我的雌父,他也不會死。”

程修的第一句話,就讓季汀白愣在了當場,他雖然隐隐猜到程修和程家有些矛盾,卻沒想到,會是這麽大的仇怨,他不由得去看了眼秋庭軒,卻發現對方和自己一樣怔愣,似乎是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話匣子打開,程修後面的話也能輕易說出口了,那些埋在心裏的隐秘,就在這一天,猝不及防地重見了天日。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平靜中透着殘忍,那些殘酷的真相,就這麽赤.裸.裸展現在衆位面前。

“我的雌父程雲铮,與程元霜的雌父程雲霆曾經是一對親兄弟,雌父從軍,加入軍部,成為了一名軍雌,後來他嫁給了一位普通雄蟲,按理說他的生活本該美滿幸福,但好景不長……”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似乎是在組織措辭,不知要如何把那個悲慘經歷敘述出來。

季汀白的心不由得跟着提了起來,靜待着程修的下文。

他并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尤裏賽斯,在聽到程雲铮這個名字的時候,眸光微閃,似乎是想起了什麽。

緊接着,他便聽到了一個俗套又殘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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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括下來就是白富美遇上鳳凰男,最後被鳳凰男抛棄的故事,而在這個過程中,白富美的家族也背棄了他,讓他背負罪名,懷着身孕被流放。

蟲族生育本就艱難,程修的雄父雌父結婚多年,才有了程修。在這期間,他的雄父利用他雌父的權勢背景,又迎娶了不少貌美的雌侍雌奴。

等有了程修後,他還不收斂,繼續在外面花天酒地,而由他的雌父程雲铮工作,供養一大家子,這樣他還不滿足,還會因為自尊心受挫,時常家暴他的雌父。

程修的雌父程雲铮本是軍部出色的将領,是當時第一軍團,軍團長的有力候選者之一,但在家裏的時候,卻處處擡不起頭,連普通雌奴都能來踩一腳,全是那只雄蟲給的權力。

在雄蟲某次對程雲铮家暴的時候,年少的程修看不慣了,打了他的雄父,換來了雄蟲變本加厲的毆打。

雄蟲不僅打程雲铮,還虐打程修,這下子,激起了程雲铮的反抗之心,他将雄蟲打的失去了動手能力,而他和程修也因此,被逮捕。

在這個時候,軍部爆出了一件大事,原來程雲铮一次執行與某個高等文明相關的任務時,洩露了軍事機密。

數罪并罰,按照罪名,他本該被判處,處刑并流放,但因那個時候,他懷了身孕,帝國對懷孕中的雌蟲還是相當寬松的。

在雄蟲明确不要程雲铮的情況下,只要有家族肯接手,那麽他便可以在家族內生下孩子,再被流放。

但他的家族卻在那個時候背棄了他,明确斷絕了關系,年少的程修也因毆打他的雄父,以傷害雄蟲的罪名被流放到這裏。

程安就是在程雲铮被流放不久後生下的。

季汀白沒想到程修說出的竟然是這樣的隐秘,他想到第一次見到程安時的場景,他的蟲紋是先天性有損,不由得脫口而出:“難道小安的身體狀況,就是那時候便有的?”

程修沉痛地閉上了眼,他的眼前仿佛又回到了剛來到赫爾卡星的那一幕,他的雌父身受重傷,等級蛻化嚴重,還懷着身孕,帶着年少的他在這個吃蟲不吐骨頭的流放星艱難地活下來。

“小安他是雌父懷孕時接觸到輻射物質,身體受了影響,當時他艱難的把小安生下來,沒多久便去了……”

“不可能,程安怎麽可能會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年齡根本就對不上!”秋庭軒突然的出聲反駁,不僅驚醒了陷在回憶裏的程修,也驚動了沉浸其中的季汀白。

季汀白看向了秋庭軒:“庭軒,你在說什麽?”

秋庭軒卻是突然無畏地看向了程修:“程先生,你說的話跟那個時間線根本對不上,我雖然不知道當年具體發生了什麽,但你們脫離程家已經快二十年,程安若真是您雌父當年懷的那個孩子,現在也應該已經成年。”

“呵?”程修以手抵唇,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他看着自以為抓住了他話中漏洞的秋庭軒,“你以為我在編故事騙你?我哪有這個時間,若不是季汀白閣下來此,你以為你能踏入我的地盤?”

季汀白連忙出聲打圓場:“程修,庭軒說的話确實不對。”然後他就讓秋庭軒給程修道歉。

秋庭軒從來到這裏,就一直有些窩火,但他的确有求于蟲,本來不想吭聲,在季汀白的眼神下給程修道了歉。

“小安,在他還是一枚蟲蛋的時候,因為基因缺陷孵化困難,被冷凍休眠了十年……”

剩下的話程修沒有說,季汀白卻已然明白,想到程安虛弱的身體狀況,他就一陣難受,當時的程修又是怎麽面對雌父去世的打擊,以及弟弟可能無法孵化的殘忍真相呢?

他修複好了程安的蟲紋,所以程修對他禮遇有加,各種幫助,可在之前,他是怎麽從一個孤苦無依地少年成長為混亂區第一組織的首領,其間的艱辛又怎是區區幾句話能夠概括的?

季汀白沒想到程修居然還有那麽慘痛的過往,程修的雌父在最艱難的時候,被家族背棄,若不是當時家族不肯接受他,他也不會懷着身孕就帶着年少的程修流放到這裏。

程安的身體原因,他估計也是因為接觸到這個星球的輻射,才如此,這如何能讓程修不恨?

他們在最絕望的時候,失去了最後的依靠,而現在程元霜蟲紋出了問題,他們卻要來求他施以援手,實在是太苛刻了。

程修的話音落下之後,房間內一時鴉雀無聲,就連原本做足了姿态想要求程修的秋庭軒,也是面有愧色,再說不出求蟲的話了。

最終,季汀白走到程修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程修,實在是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們之前經歷那麽多慘烈過往,是我欠缺考慮了,不應該拿這件事來為難你,還請你見諒。”

程修心裏沒有怪季汀白的意思,不知者無罪,他知道對方的為蟲,眨了眨眼,便将先前的情緒隐去,朗聲笑道:“都這樣幹嘛,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現在在這個混亂區,誰有我活得自在?”

季汀白也忙接道:“是啊,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你和小安,以後會更好的。”

程修自信一笑:“那是當然,小安的身體恢複,這還是多虧了閣下,以後我們一定會更好的。”

季汀白又和他就程安的問題聊了聊,眼看着天色已晚,他便趁機提出告辭。

程修挽留他留下用晚飯,被他借口展卓君還在等着,給婉拒了,見此程修也沒有強求,将他們送到了門口。

一路無話,季汀白腦袋裏想的全是程修的事情,因此并沒有注意到有些異樣的尤裏賽斯,秋庭軒也是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更是沒有注意到。

尤裏賽斯的視線看向了飛行器窗外快速退卻的建築,心裏卻在想着程修方才的話,在聽到程雲铮這個名字的時候,他腦海中隐約有什麽閃過,卻還未抓住頭緒。

對于程修一句話帶過的,有關程雲铮洩露的那個機密,直覺告訴他,并不簡單,但具體如何,他卻還未想清楚。

等回了店裏之後,季汀白雖然和往常一樣,在展卓君面前表現得很是自然,但尤裏賽斯知道,他一定是在為沒能借到程修手中的蟲紋序列圖鑒而發愁。

雄蟲閣下是那麽的善良,若是他救不了程元霜,或者是再像為梁劍重繪蟲紋時一樣,出現什麽狀況,尤裏賽斯簡直不敢想象,他要怎麽挺下去。

等用過了晚飯,秋庭軒提出了告辭,季汀白也沒有挽留,他也要回房間去研究圖瓦爾大師的手劄,看看能不能再找出別的方法來。

……

夜,靜悄悄地,一扇門悄悄地打開了,随即有黑影一閃而過,正是尤裏賽斯。

他身影如鬼魅間在夜裏穿行,跳躍,在高達百米的酒店外牆上攀爬,如履平地。

正準備睡覺的加勒突然聽到了窗外有動靜,忙警惕起來,小心翼翼地拉開了窗簾的一條縫,卻看到自家老大的臉,吓得他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在這些日子他跟着失憶的尤裏賽斯,算是經歷了各種事情,不像以前那樣一驚一乍,他連忙拉開玻璃,将自家老大請了進來。

尤裏賽斯輕盈地落在了地上,加勒連忙關了玻璃,拉上窗簾,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這才看向尤裏賽斯:“老大,這麽晚了,您過來是有什麽事?”

尤裏賽斯想起自己腦海中閃現的片段,大概知道的只有加勒這個認識的蟲知道了,雖然他看出了加勒有很多事在瞞着他,但為了雄蟲閣下的事,他不得不問清楚。

他看向加勒:“你知道程雲铮嗎?”

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一直注意着加勒的反應,自然是看出了那一閃即逝的不自然。

加勒面露疑惑:“老大,帝國重名的這麽多,僅我認識的就不止一個,您說的是哪個啊?”

尤裏賽斯的腦海中突然閃現了什麽,一句話就脫口而出:“前第一軍團的一位上将,跟舒成玉競争軍團長之位的那個。”

聞言,加勒突然一臉激動地看着他:“老大,您想起來了?”

尤裏賽斯并沒有說話,加勒的反應并不正常,對于他的失憶,未免太……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就給對方形成了不小的壓力。

加勒小心翼翼地偷偷觀察着他的臉色,心下惴惴不安,不知該不該告訴他這些事情。

尤裏賽斯将加勒的小動作都看在了眼裏,這才沉聲開口:“仔細說一說程雲铮。”

加勒猜測自家老大可能恢複了記憶,或者是恢複了部分記憶,但程雲铮的事,他不知道該不該透露,畢竟牽連甚多,便索性拿出光腦,利用自己的權限,将官方記錄的有關程雲铮的檔案調出來,拿給自家老大看。

尤裏賽斯一目十行地浏覽着上面的相關記載,二十二年前,星際蟲族文明接到了一個來自星際獸人文明的交流團,程雲铮是當時負責安全的将領之一。

其後,他又被派往獸人文明的星域執行任務,中途失聯一年,再回來的時候,帶回來不少獸人文明的機密,用以研究。

可在四年後,被爆出他被獸人帝國收買,他帶回來的那些資料,将研究導向了錯誤的方向,而獸人帝國反而将研究出了蟲族帝國正在做的重大研究。

程雲铮又對自己失蹤那一年的經歷講述不清,便定了他的叛國之罪,不僅如此,他當時還有傷害雄蟲的罪名在身,但因其當時懷有身孕,只被判處了處刑流放。

尤裏賽斯将檔案看完,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這個檔案記述的有很大問題,關于程雲铮執行的任務以及判定他叛國,卻含糊其辭,那件事曝光的時候,恰好是他因為傷害雄蟲被逮捕的時候,未免也巧合了些。

他将光腦遞給了加勒:“早點休息。”

在加勒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迅速地再次拉開了玻璃窗,縱身躍了下去。

等加勒回過神的時候,只看到了一抹消失在夜色裏的背影。

加勒這才似松了口氣一般,他立刻拿出光腦,給老宅裏的諾爾老管家發信息:“諾爾管家,老大好像想起了些什麽,但他想起的,卻是有關程雲铮的事。”

首都星那邊,年邁的諾爾管家還未休息,收到加勒的信息之後,只回了他四個字——“靜觀其變。”

加勒長長的舒了口氣,程雲铮那事,還真不好說,他知道的也不清楚,只知道當時被列為帝國機密,下了禁令,嚴禁讨論,如今卻被對方突然提起,他着實是沒有心理準備啊。

……

尤裏賽斯的身影快速地穿過了街道,他的速度極快,甚至不亞于飛行器的速度,偶爾有蟲路過,也只覺得是一陣風掠過,他很快就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程修的院子一派寂靜,仿佛并沒有什麽蟲,但尤裏賽斯清楚,這座院子,堪稱固若金湯也不為過。

在這個科技落後的流放星,這裏的守衛全部是戰力不俗的蟲族,暗處裏不知道蟄伏着多少高手。

他輕巧地翻過了院子,不發出一絲聲音,很快就來到了記憶裏,程修的那間房間。

程修應該還沒睡,窗前仍然亮着燈,他直接走到了門前,輕聲叩門。

“進來。”房間內的程修,大抵以為是自己的某位屬下,便直接開口讓進來了

他正埋首在書桌前寫些什麽,但随着房門推開,等了片刻,也不見來蟲出聲,便擡起頭,看到一位預想不到的身影。

“怎麽?你這次又是來暗殺我的?還學會了走正門?”他的語氣充滿着諷刺的意味,顯然是還記得上次尤裏賽斯埋伏在他的房間,偷襲他一事。

尤裏賽斯也不在意他的挖苦,上次的事,确實是他沖動了,但那也是程修挑釁在先,可是此時……

他抿了抿唇,語氣變得鄭重:“我想求你一件事。”

程修放下了手中的筆,靜等着他的下文。

尤裏賽斯言簡意赅:“我需要程家的蟲紋序列圖鑒。”

程修臉上沒有絲毫意外:“怎麽?你求我,我就要答應嗎?”

尤裏賽斯知道此行,一定不會順利,但他擔心雄蟲閣下,再因此一蹶不振,他态度誠懇:“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來說,太過于苛刻,程家确實對不住你,但我是為了雄蟲閣下而來的……”

他将先前梁劍的事情講述了一遍,最後祈求道:“你也知道,他身為蟲紋修複師,面對一個生命,卻只能無力的看着生命流逝,該有多無助……”

程修大感意外,他不知道季汀白先前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也不知對方是抱着怎樣的心理前來求他。

見他面露沉思,尤裏賽斯繼續祈求:“所以,我希望您能幫幫他,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強蟲所難了,對不起。”

程修從來未見過這只雌蟲這樣,他一向驕傲的,何曾如此低聲下氣,他低低的笑了一聲,壓下心中那些複雜的心緒。

“作為誠意,我會幫程雲铮上将洗清叛國之罪,無論你是否出借程家份蟲紋序列圖鑒給季汀白閣下,我都會做這件事。”

程修直接站起來,直視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我何時說過我雌父是犯了叛國之罪?”

程修傾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尤裏賽斯的胸前的衣服,目露兇光:“你從哪裏知道的我雌父叛國的消息?”

尤裏賽斯與那雙眼睛對視,他并沒有在意程修攥住他衣服的手,嘆了口氣:“這是軍部有關程雲铮上将的檔案記載。”至于他如何知道的,程修沒問,而他也沒說。

程修頹然地坐在了座椅裏,表情有些戚然,他喃喃道:“原來雌父他,最終還是在檔案上留下了這樣的污名。”

尤裏賽斯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份含糊不清地檔案記載,再看程修的表現,哪能猜不出其間有更多的隐情。

再思及自己的記憶,自從他恢複記憶以來,能夠刺激他回想起部分記憶的片段的少之又少,但程雲铮這個雌蟲,卻是只聽名字就讓他有所觸動的,這裏面一定是不簡單。

他懷疑自己失憶前,應該與程雲铮有過接觸,還是不淺的接觸,而他的直覺也告訴他,程雲铮的罪名,可能并不是如此。

程修強提起心神,看向尤裏賽斯:“我要如何信你,你能幫我雌父翻案?”

尤裏賽斯語氣誠懇:“這件事我無法向你證明,但這件事,我向你保證,說到做到。”

程修的目光灼灼,直視着尤裏賽斯:“好,我就信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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