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纨绔公子和窮書生

第35章 纨绔公子和窮書生

程衍在月試上大出了風頭, 整個書院的人都對他的觀念進行了一番刷新,那篇沒有流傳出來的文章,也越是因為沒有為人所知, 越是因為懸念而成為傳奇。

院長到底有沒有把那篇文章裝裱收藏起來,沒人知道。不過楚望知道,院長應該不會喜歡程衍那篇文章, 也理解了為什麽程衍考了第二名, 道清先生看他的表情還是鼻子不是鼻子, 眼不是眼。

月試之後, 盛夏很快就要到了,書院裏有一個夏假,在月試半個月之後, 放一個月的假。這段時間, 學子人心難免惶惶。

不過,也因為程衍爆冷門得太驚世駭俗,孟晨輝的事情讨論度也因此而沒有那麽大。只是,明顯可以發現, 平日裏他被人前倨後恭地伺候讨好,現在大家都恨不得将他視若無睹。

而程津雖然考砸得厲害, 然而回回考試都有不少人失利, 他也不算是在其中突出的, 所以更是不會被人關注到了。

書院的教書先生們, 這兩日都嚴抓紀律, 控制住浮躁的氣氛。道清先生重點觀察對象永遠是程衍, 卻看程衍這兩日上課好像是認真了一些了, 至少書本是配合着翻開了的。

因為他不再藏拙了, 楚望沒給他做功課, 也不用刻意學他那一手’狗爬字體了。

道清先生才松口氣,心想着明年鄉試,碧潭書院帶出去的學子也會多了一些競争力,沒想到,程衍才安分兩天,就立刻在書院裏投下了另一顆炸彈來。

……準确來說,是程衍他爹程才俊投下的。

程才俊取了這樣的名字,可見長輩對他也報以重望過。不過,程才俊實在不是讀書的料,程家的酒樓一開始,全靠程才俊自己掌勺做出來好名聲,才慢慢在碧潭縣一步步起來的。

所以程才俊既是廚子,又是商人,都是讀書人看不起的行業。

自己讀不好,自然而然就把期望寄托到下一代了,所以程才俊對程津懷着非常大的希望,而程衍不願讀書,也被他花了大價錢硬是塞進書院裏來。

也因而,程才俊對書院裏的先生們都是畢恭畢敬的,雖然程家家世在碧潭縣已經非常顯赫了,沒文化也讓他覺得和這些讀書人相比,低了一截。

所以,程才俊是戰戰兢兢地去書院裏拜訪院長,然後再戰戰兢兢地投下一個炸彈來。

“退學?!誰退學?”院長聽完他的訴求,整個人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程才俊連忙說:“程衍、程衍,我的長子,這段時間非常抱歉,衍兒給大人帶來太多的麻煩了,這兩天我思來想去,覺得凡事都不能強求,所以還是想讓衍兒退學吧。”

看到院長氣得都站起來的模樣,程才俊在心裏暗罵着程衍,實在想不出來自己這個兒子究竟在書院裏做了什麽多過分的事情,才會連院長都被他氣到。

院長站起身來,徑直走到了程才俊的面前,聽完了他這番話,狐疑地愣住,開口問:“程兄,您不知道程衍這次月試的成績嗎?”

程才俊尴尬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除了倒數第一還有其他名詞嗎?衍兒回家後,和我說因為月試,書院裏的先生都對他非常生氣,我想着他呆在書院裏也學不到東西,索性讓他退學吧。”

程才俊知道,自己這個長子不愛學習,還總是想法設法要激怒學院裏的先生,就是想要被勸退。程才俊琢磨着,這樣互相折磨下去也不是個事,像月試據說往往都會有滄北郡的大官來,程才俊覺得按自己長子得罪人的效率,可能不用一年就要在滄北郡臭名昭著了。

所以,還是盡早互相解脫得好。

更何況,程衍現在已經接受了酒樓裏不少重要的生意,完成得還不錯。程才俊心裏覺得,已經有個程津在讀書考官,程衍沒文化也不怕,看樣子繼承自己的生意是沒問題了,那也沒必要繼續呆在書院裏得罪人了。

程才俊同為學渣爹,天然對書院先生就帶了一股敬畏之心,見到院長眉頭緊鎖,心裏就覺得不妙,戰戰兢兢問:“大人,是不是……我家逆子又在書院裏做出什麽事情來了?”

院長深呼吸,才問:“他真的說他因為月試惹怒了書院裏的先生?”

程才俊有些迷茫:“是啊,難道沒有,這孩子回家和我瞎說?”

院長繼續深呼吸,磨牙。“……他說的,到也是沒有錯。”

程才俊非常上道,連忙說:“因為我次子還是在書院中讀書,長子退學,也不會影響每年給書院的資助,大人可以放心!”

院長的重點根本不在這裏,他努力保持自己呼吸平緩,吩咐了身邊的輔教:“把道清和程衍都叫過來。”

因為是在課堂上被喊過去,道清先生只能讓楚望先帶領全班念書和自行溫書,和程衍先離開。

同窗們無不好奇院長緊急喊走程衍是有何事,不但猜測起來,還要追問楚望知不知情。

楚望被吵得煩了,起身将道清先生的教鞭往課桌上一甩,冷冽的視線掃過整個課堂:“安靜!”

所有人都被他威懾到,一個個立刻噤聲不言。

程衍跟在道清先生後面走,知道道清先生就是看他不順眼,一句話也不說。

反而是道清先生憋不住了,率先開口問他:“你又闖什麽禍了?”

程衍心裏已經猜到了是為了什麽事,畢竟他給程才俊描述自己在書院裏的生活,那簡直叫一個雞飛狗跳,鬧到書院上下全都沒法好好學習的程度——程才俊不着急着把他帶回家才怪呢。

不過他保持着迷茫的表情,搖頭說:“弟子也不知。”

道清先生看透了程衍這幅裝傻的模樣,篤定他定然知情,冷哼一聲,把袖子甩得周圍無風,也能獵獵作響。

程衍走在後面,差點被道清先生的寬袖子掃到,真覺得這些讀書人真是說惱就惱的狗脾氣。

一見到書院院長和程才俊,程衍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程才俊就立刻吼他:“程衍!給我過來!你這兩天又在書院裏做了什麽好事!”

程衍吐了吐舌頭走過去,不情不願喊了一聲爹,又叫了聲院長,才說:“我這兩天做的好事可多了,我給好幾個同窗講解了篇文章……”

程才俊聽個開頭就要昏厥過去了,“你少做誤人子弟的事情!”

道清先生連忙制止了程才俊要當場揍子的行為,說:“到底是什麽事情?”

院長長嘆了口氣,知道程衍是個自己有主意的,這事要也是程衍撺掇他爹來說的,絕不是程才俊一個人的決定。

他轉頭看程衍,問:“程衍,你真的決定要退學嗎?”

驚愕的人換成了道清先生,他有些不可置信,眉頭一皺,重複了一遍:“退學?”

程才俊連忙說:“對對對,這段時間逆子給書院帶來太多麻煩了,程某心中實在羞愧,覺得還是讓我兒退學比較好。”

程衍也肯定地點頭,說:“對,我也是這麽想的。”

道清先生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院長已經受過一次震驚了,現在就比較淡定,望着程才俊說:“程兄,你知道程衍這次月試的成績嗎?”生怕對方又說什麽倒數第一,院長緊接着就給出答案:“他考了第二名。”

程才俊非常上道:“倒數第二?看來還是有點進步的!”

其他人:“……”

程衍心想,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啊,程才俊對原身的水平,真的非常有逼數。

院長嘆氣,花了一刻鐘的時間,才讓程才俊消化這個驚天新聞,自己想來不學無術的長子,考的第二名居然是正數,而不是倒數的!

他還反複确認,真的不是程津考第二,以及程衍真的不是作弊,把一個對自己兒子一點信任都沒有的父親扮演得淋漓盡致。

最後還是院長說了程衍在被當中質疑的時候,現場做了一篇出色的文章的事情,以及給程才俊看了程衍的試卷,才打消了他的疑慮——不過,程才俊确實是看不懂程衍卷子裏都寫了什麽的,只是他也相信,書院裏的先生不會聯合程衍來給他開這樣驚駭的玩笑來。

程才俊怒不可遏地瞪着程衍:“程衍!你昨日和我說的可不是這樣的!你說你月試放榜後,把整個書院的先生都氣到了!連滄北郡來的大人都因為你而生氣!”

道清先生在旁邊說了句公道話:“程衍這番話,也确實沒有錯……”

他考了第二,和他把考官們都氣到,又不矛盾啊!

程衍躲開程才俊要揍他的手,說:“我又沒說謊!而且你也不問我考第幾名,是你自己認定我考倒數第一的!”

程才俊有些尴尬的頓住,也猛地回想到現在不是在程府裏,大庭廣衆揍兒子總歸是上不了臺面,他才憤恨地把手收回來,但是氣不過,又甩了甩自己的袖子,才不滿地說:“你既然能做出那麽優秀的文章,為何之前不好好學習,回回考倒數,還騙我說你不識字!”

程衍非常無辜的回答:“當個天才太辛苦了,程津姑且只是個庸才,還從十歲就被您逼着讀書,我這個天才如果暴露出來,爹你豈不是會讓我無時不刻都埋頭苦讀?”

程俊才瞪他:“敢情還是我的錯?!”

程衍連忙說:“不不不,是我的錯,是我志不在此,只想繼承您的事業,并不想讀書學習。”

鬧得一番雞飛狗跳,程才俊突然之間得知自己有一個為了不被按頭讀書的天才兒子,心情不可謂不複雜。

他本來是來書院給程衍退學,為了商量好這件事,還帶了分量不輕的随手禮,這下他哪裏舍得讓程衍退學了。

雖然知道了自己長子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但是刻板印象改不了,程才俊對程衍還是頤指氣使,沒好氣地說:“騙你爹很好玩嗎!給大人們添了那麽大的麻煩,給我回課室,好好學習去!”

程衍卻搖頭,說:“我沒有在騙您,我真的想退學。”

他既沒有吊兒郎當開玩笑,也沒有裝瘋賣傻,看起來表情格外嚴肅認真。

程才俊呆愣住,“你認真的……?”

突然之間知道自己有個天才兒子,然後緊接着又得知這個天才兒子還是不想讀書,程才俊心情更複雜了。

程衍的想法非常明确,甚至他之前在書院中游手好閑,頑劣不堪的态度,也都是他的想法的表現。

院長對他的想法始料未及,但是仔細想來,林教谕也說過幾次,程衍志不在此,種種行為,也不是多麽出乎意料了。

更何況,就程衍這個離經叛道的品性,真去考科舉,天知道他會在考場上寫出多驚駭的文章來,到時候說不定整個書院都要一塊被連坐了。

估計院長和道清先生一齊想到了這種可能,對于程衍固執想要退學,也沒有太大的反對了,還安慰了程才俊一句,有這樣的兒子繼承事業,一定能把程家酒樓的事業發揚光大的。

程才俊向來尊重讀書人,也沒有再多說什麽了。

只是他心裏實在迷惑,問出了書院裏其他人也同樣不解的一個問題:“你都藏拙了這麽久,為何這次卻突然不藏了?”

程衍說:“我以前都是交白卷嘛,這次想試一試完成卷子我能拿到什麽名次,一不小心,就拿到第二名了。”

他話音一落,立刻可以清楚地聽到道清先生捏緊了拳頭發出的聲音,作為一個瘦弱的老書生,拳頭能發出吧嗒的響聲,也算是少見了。

道清先生對程衍的情感是又愛又恨,程衍下定決心要退學,道清先生心裏想着,至少眼不見為淨,不用再日日被這個逆徒氣到。

程才俊過來的當天,程衍就爽快地收拾東西離開,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還有人在議論:“連程衍都覺得學習痛苦知難而退,我們這些蠢材還學什麽?”

氣的道清先生怒吼這幾個妄自菲薄的回去把今天學習的文章抄寫三遍。

楚望的驚訝并不比其他人少,雖然這兩日程衍學習态度好得反常,但是他絕對想不到程衍大出風頭後,居然就這麽幹淨利落地退學,甚至……都沒有告知他一聲。

他跟着程衍往書院門口走,雖然名義上是代表甲班全體學子送別他,不過沒有任何臨別的贈禮,程衍自己背着書簍,就像尋常日子走讀,下課後他回家一樣。

一側頭就看到楚望抿緊嘴唇的側臉,臉頰的肉好像都緊繃着,看起來滿臉都寫着“我不高興”。

程衍開玩笑說:“你生氣啦?”

楚望側頭看他,将情緒表現得分明:“不然呢?”他說完,又覺得自己好像太任性了一樣,把頭往另一邊扭過去,悶悶不樂地說:“我知道你不喜歡待在書院裏,但是你……至少和我說一聲啊……”

程衍還是在笑,突然伸手捏住了楚望的臉頰,湊近了說:“好啦,不要難過,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楚望頓住,不解程衍的話中深意。

不過,次日中午他就知道了。

而道清先生也知道了,眼不見為淨是不可能的。

“程衍!你不是已經卷鋪蓋走人了嗎!”道清先生怒瞪程衍。

程衍站在甲班門口,嬉皮笑臉,說:“先生,我是來找楚望的,你該下課啦,已經拖堂一刻鐘了。”

道清先生直直瞪着他,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楚望對程衍的到來驚訝大于喜悅。

“你……你來做什麽?”

程衍舉起手裏的食盒,笑咪咪說:“我來找你一起吃飯。”

道清先生氣到七竅生煙:“你已經不是學院的學子了,到底是怎麽進來了?!”

程衍表情可無辜了:“先生,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嘛,進個書院大門,不在話下。”

道清先生拂袖離開,此後中午前最後一節課,他再也沒有拖堂。

程衍拉着楚望去了他們月試的時候開小竈的小山坡吃飯。

楚望一直被他牽着手走到那處山坡,才慢慢地反應了過來。

“你、你怎麽會來?”

楚望理所當然地回答他:“找你吃午飯啊。”

“不是……算了……”楚望不知道該怎麽說,就好像在他看來不可思議的事情,在程衍的邏輯中都是沒什麽值得困擾的,也是他輕而易舉就可以用他的思維來簡單解決的事情一樣。

程衍眨巴着眼睛,拉着他一把坐下,殷勤地開始拿出食盒裏的飯菜來,說話語氣裏帶着笑意:“今天早上上課累嗎?”

楚望搖頭,想到了什麽,笑着說:“先生說,班級裏少你了,好像安靜了許多。”

程衍撇嘴:“就知污蔑我,我在課室裏一般在睡覺,哪裏有吵到別人過。”

楚望瞪他一眼,但是馬上,他就被程衍擺出來的飯菜給吸引了,忘記自己要說什麽了。

程衍笑眯眯說:“來吧,趁着還熱。”

說話間已經快速地把一碗米飯塞到了楚望的手中。

楚望有些驚詫:“這些不會是你從山下拿上來的吧?”

程衍卻理所當然地點頭,說:“是啊。來來來,多吃點魚。”

楚望順着他的熱情投喂挨個嘗試着還熱騰騰的菜,他品嘗得慢,程衍也不急着自己吃,等楚望挨個嘗試後,問他:“怎麽樣?還行吧?”

豈止是還行,楚望連連點頭,說:“太好吃了!”

程衍臉上的笑容放大,好像松了口氣一樣,說:“就怕不合你口味。好了,多吃點吧,下午還要上課呢。”

楚望嘗過之後,也是感覺到饑腸辘辘,連忙加快速度吃了起來。

吃了大半,楚望才遲鈍地感覺到,這些飯菜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就好像他吃過相似的口味一樣。

但是擺出來的清蒸鲈魚、紅燒裏脊肉、爆炒雞心,都不是他吃得起的,所以他可以确定,自己從來沒有吃過這些菜。

那為什麽,自己會覺得熟悉呢?

程衍吃得快一些,米飯吃完了就把碗放下,然後拿出食盒裏的竹筒,掀開蓋子說:“炖了排骨湯,還是只裝了一份,我們一塊喝吧。”亮晶晶的眼睛裏,簡直寫滿了司馬昭之心。

楚望愣住,卻在火石電光之間想起來自己那股熟悉的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他有些急切地問:“這頓飯的廚子,和月試的時候的廚子,是同個人嗎?”

程衍喝了一口湯,遞給他的動作頓住,盯着楚望急切的表情,輕笑了一聲:“你的舌頭果然很靈敏。”

楚望描述不出那相似的口味是怎樣的,但卻在這念頭起來的時候,越想越發篤定。聽程衍這麽一說,他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但是,他又立刻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了。

“月試那天,不是書院的廚房做的飯嗎?今天的飯菜,則是你從山下帶上來的——等等……”楚望瞪大了眼睛,想到了唯一的一種可能。

“這些……這些都是你做的!?”

程衍在他震驚的眼神中,輕輕地點頭了。

楚望心情實在太複雜了,他沒有料想到,會有一個男人為他洗手作羹湯。而這在程衍看來,似乎只不過是,如果他沒有發現,也不會特地多提,無足輕重的小事而已。

程衍還發愁,下午他實在太忙了,沒有辦法過來給楚望送餐。

“晚餐你一定要記得吃,不要省,我會悄悄找人監督你有沒有去吃飯的。”說的是“悄悄”,可嘴裏說出來可光明正大了。

楚望心裏有些莫名的發酸,那酸意好像泛到了他的鼻尖,他眨了眨眼睛,突然側頭朝向另一邊,伸手壓住自己的鼻梁,幾番深呼吸後,才平穩了情緒,低聲回答程衍:“……我知道了。”

程衍抓住了他的手,纖細的手腕用拇指和中指一扣,就可以輕松環住,還留出了一根指節。

觸感幾近皮包骨,程衍有點想念小郡王軟乎乎的手了。他捏了捏楚望的手腕,說:“太瘦了。我會定期檢查的,要吃得胖一點才好。”

楚望本來想抽開,但掙脫不開,只能任由程衍握住,他漲紅了臉,埋頭低聲說:“我……我會的。”窘迫得好像某天忘記做功課,被先生抓了個正着一樣。

心頭翻湧着種種複雜的思緒,楚望感覺有千言萬語想要和眼前的男人說,但是但凡要脫口而出時,就心生出一分怯意來。

最後他才輕聲細語地擠出一句話來:“程衍,等我考取功名,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程衍看他,心裏想着這臺詞太像話本中飛黃騰達必然辜負糟糠之妻的書生,不過他還是連笑着點頭,說:“好,我等着你。”

程衍确實是很忙。

月試結束,孟晨輝的聲譽敗壞,在書院裏也不再有一呼百應的氣勢了,而程津這會兒估計正在為他欠程衍、欠賭坊的債忙得焦頭爛額,更是不會在這個時候敢對楚望動什麽心思。

程衍是因為這樣,才敢放心退學,只每天跑來書院一趟,看看楚望有沒有遇到什麽困難就可以了。

楚望自己就喜歡讀書,呆在書院裏學習終究是他最喜歡的,程衍也不欲多改變他,就從環境去改變了。

而且,月試之後,楚望被林教谕喊去談了話,林教谕确實對他很看重,并且和他約好,等鄉試的時候到滄北郡,可以抵帖子去拜訪他。不談程衍這個橫空出世的奇葩,楚望确實在月試之後,名聲更加水漲船高,在書院裏,先生們也對他頗多關照了。

程衍終于可以花更多的時間來着手生意的東西。

不過和程才俊想的,長子年少有為,繼承他的生意,讓他頤養天年的天真想法完全不一樣,程衍其實對酒樓的生意興趣不大,接手了大半之後,他開始接觸一些南來北往的商販,對跑商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程才俊生怕他哪一天直接當個甩手掌櫃,一眼不吭偷偷離開,走南闖北去,這幾天聽聞後,都死死地盯住了程衍。

程衍哭笑不得,只能和程才俊解釋:“我只是覺得,跑商他們都是小本生意,但是很多特産運送到其他地方,價格甚至可以翻倍,如果可以組織商隊,或者是在流動中樞構建貿易中心,也許可以從中獲利不小。”

這個朝代遵從的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思想,但是商業發展還只是雛形,商人還沒有被認為是賤籍,只是在大多數人崇尚讀書考功名的氛圍下,一身銅臭味總是沒有讀書人高尚。不能讀書,經商也不一定是個不好的選擇。

而且更重要的是,經濟市場還剛有雛形,給了程衍很多大展宏圖的空間。

程才俊聽着他說的話,眼睛也慢慢亮了起來。他能把一家酒樓開到整個縣城獨大,自然是有一定的眼光的,只不過,程才俊立刻就發現了其中不足之處:“碧潭縣絕對稱不上中樞,路經本地的跑商并不多。”

程衍點頭,又說:“我當然不是要在碧潭縣做。”

程才俊瞪他:“你還是想要離家出走!”

程衍哭笑不得:“這怎麽算是離家出走呢?再說,您兒子都這麽天才了,您是希望我去更大的地方大顯身手,還是拘泥在這區區縣城呢?”

程才俊沉默了片刻,終于甩了甩袖子離開,懶得管翅膀硬了的兒子了。

除了做生意,程衍還有個更更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給自己治病。

準确來說,是給原主,不舉是原主的鍋,可不是他的!

程才俊之前給原主找的庸醫,只知道一味的補陽,結果越補虛火越旺,導致了腎虧更厲害,為原主從早洩邁向不舉,做出了舉重若輕的貢獻。

看過那走龍蛇的藥方,上輩子也不好好寫字的程衍陷入深深的沉默,最後自己在程府的倉庫裏領了一些珍貴的藥材,開始自己琢磨怎麽補虧了。

所幸他這段時間以來,好好鍛煉,身體确實結實了許多。在這情況下,也不是那麽麻煩了。

他拿的藥材昂貴,花姨娘一面給他撥了,另一面當然是立刻給程才俊打小報告,程才俊聽完了都有什麽藥材後,第一時間殺到了程衍的庭院。

“你最近聽了之前找的神醫的話,開始重新好好吃藥了嗎?”

反正天底下所有的大夫寫的藥方,非專業人士都看不懂,也無法區分出差別來。程衍自己給自己開藥方,花了兩小時熬出一碗聞到就想吐的中藥。

有了肉’體,真是一件喜憂參半的事情,世間百味都能嘗到,所以酸甜苦辣,一樣都不會落下。

他沉重地回答程才俊:“是啊。”

程才俊覺得自己長子最近行為處處動機都不良,心頭迷惑,開口便說:“之前讓你吃藥,你都不願意,這會兒怎麽這麽積極了?”

程衍長嘆了一聲,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啊。”然後捏着鼻子把那碗中藥給自己灌了下去。

一直到程衍喝完了中藥,在往自己嘴巴裏塞蜜餞,程才俊才反應過來,大喊:“你最近是不是又去青樓了!?”

程衍委屈至極:“爹,我只是先做好充分準備,免得臨陣磨槍來不及嘛。”

程才俊瞪他:“少胡言亂語!”

發自內心說了自己的真實遭遇和真實想法的程衍覺得自己無辜極了。

半個月的時間過去得飛快,馬上,書院就要迎來了一年一次的夏假。

夏假時長一個月,對于現在書院中的學子來說,是最後一個可以輕松的夏假。

因為一年之後,他們将會迎來秋闱,到時候,夏假是用來給他們進行緊張刺激的備考,也不可能那麽輕松了。

楚望一放假就打算回他出生地楚家村。

楚家村距離碧潭縣很遠,要跨過一座山的距離,路程颠簸,往往需要租上牛車才能往返。往返的時間不少,路費不低,平時的休沐日只放一天假,楚望沒有要緊事,是不會回家的。

所以,他已經足足有幾個月的時間沒有回去了。

知道這當中的隐情,程衍自然不會任性攔着不肯讓他離去了。更何況,他的生意慢慢進入正軌,也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花精力去着手處理,如果楚望呆在他旁邊,說不定還會讓他心神不寧呢。

所以,他們約定好了,等夏假結束之後再見面,楚家村平時很少有人到碧潭縣過來,想要寄信也不實際,當下沒辦法,只能忍一忍了。

程衍最近去書院,也就是督促着楚望多吃點營養均衡的夥食,沒有條件和機會做什麽親密的事情,最多也就牽了牽楚望的小手。

楚望放假第一天就在縣城門口和途經楚家村去往更遠的山村的牛車夫約定好了,送他這一程,楚望給的路費是一百文錢。

這筆路費在以往,的确是不低的支出了。只不過,最近程衍打着各種稀奇古怪的名義硬給他塞錢,只要求他不要太節省,苛待了自己。論臉皮是絕對比不過程衍的,最後楚望也只能無奈地收下,那種“等我考取功名不辜負你”的念頭也與日俱增……

這回回鄉,這筆路費給的總算沒有那麽肉痛了。

程衍送他離開。

他經營着酒樓,能接觸到很多價格更便宜的貨源,給楚望拿了一筐的雞蛋、一只老母雞、好幾斤豬肉,最後還拎上兩條腌制好的鹹魚,全都給楚望整整齊齊帶上,反複确認無誤。

不難想象,楚望家中是一番怎麽清貧的場景,甚至因為偏遠,可能楚望手裏有錢,都買不到什麽好東西,所以程衍只能盡量地讓他帶多點吃食回家。

出身的緣故,楚望自己也會做飯,拿着這些東西,總歸能勉強過好。

程衍本來還想拿一些山珍海味,想想實在太惹眼了,最後只能作罷,準備些普通的食材。

饒是如此,一同搭車的人窺見一角,也都被刺激得紅了眼。

“這不是村西寡婦家的獨苗嗎?沒想到竟然出息了,帶這麽多好貨回家啊!”說話的時候個尖嘴猴腮的中年婦女,面相上就有些刻薄,開口說話更是陰陽怪氣。

程衍幫楚望把裝滿東西的簍固定着,楚望站旁邊沒事幹,聽到了聲響擡頭,一會兒才認出對方來。“原來是小嬸子。”楚望淡淡的打招呼,“來縣城裏買東西嗎?”

對方短促地笑了一聲,說:“嬸子可比不上你,回一趟家,陣勢這麽大。”

她說着,語氣有些不屑,但酸意都快冒出來了。

楚望沒有太大的理會,看向程衍,說:“需要我幫忙嗎?”

程衍手腳勤快地就把簍固定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不用!”

因為東西是他拿過來的,平時做生意為了方便,他都穿了打短,甚至還要把袖子挽起來,看起來都沒有一點形象了。

楚望拿了手絹出來,想把他擦汗,程衍一把接了過去,笑着說:“我自己擦就行!對了,你回去之後東西拿得小心一點,要是拿不動,就找人幫忙,或者分幾趟。”

楚望只能連連應聲,“嗯,我知道。”

同村的小嬸子見楚望不搭理她了,忍不住又開口說:“沒想到小書呆子現在發達了,甚至還請得起下人了。”

楚望愣了下,就知道對方誤會了什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說:“他不是我下人,是我朋友。”

那嬸子被他冰冷的視線一注視,心頭竟然有些怯意,也噤聲了。

程衍沒搭理她,只是皺眉輕聲說:“你回去路上小心一點。”想了想又補充,“如果那些食材丢了還是怎樣,那就不要了,我們不缺這幾個錢,自身安全最重要。”

楚望複雜地看着他,還是點頭應聲了。

對程衍來說,蛋肉雞魚,好像确實都是不值幾個錢的普通食材了。

他準備上車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叫住了準備離開的程衍。

“等一等!”

程衍轉頭:“嗯?什麽事情?”

楚望走到他面前,說:“我忘了和你說,昨天準備放假的時候,書院裏發生了一件大事。”

“什麽事?”程衍問,不覺皺起了眉頭,以為又有什麽牛鬼蛇神做出什麽事情來。

大概是覺得還是不太光彩,楚望壓低了聲音,說:“昨天你二弟被抓到了在書閣裏偷書。”

程衍一驚,感慨原劇情的強悍之處,這個劇情不是最開始原主或者向安做的,最後導致楚望背了鍋的事情嗎?

他眉頭緊擰,問:“具體是怎麽一回事?”

楚望搖頭,說:“程津最近上課好像一直很心不在焉,從月試之前就持續着,近日來好像更加糟糕,幾次功課都完全沒有做。據說昨天下午準備放假的時候,道清先生發現了書閣的鑰匙被人偷了,帶了人去書閣圍堵小偷,沒想到抓了個正着的竟然是程津。

“程津被抓到的時候,懷裏足足藏了五本古籍,都是非常珍貴的孤本。在院長等人的審問之下,他才招出自己找好了賣家,準備偷古籍去倒賣的事情。

“書院裏的先生都勃然大怒,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程津可能要被書院退學了。”

楚望說完,輕嘆了一口氣,又說:“你們家不是很有錢嗎?他為什麽要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孤本是千金難買的珍品,他居然會動心思想要偷古籍,書院肯定是不能容忍這樣的行徑的。”

程衍心裏已經猜出了大概,只說:“我也不知道他為何缺錢不和家裏拿,卻要铤而走險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可能是他欠錢的原因不那麽正當吧。不必管他了,他從昨天放假之後就沒有回家,我爹好像還不知道他被退學的事情,這事我等再看看吧。”

楚望點了點頭,輕嘆了口氣,又低聲說:“如果你知道他在哪裏的話,先把他找回家吧。”楚望對事情不了解,也能憑直覺猜測,程津要用偷書院裏古籍的方法來籌錢,肯定是遇到了什麽困難。他和程津不熟悉,也不存在什麽感情,只不過因為對方是程衍的二弟,因此才多提了一嘴。

不過,程衍立刻就怏怏不樂地說:“你都要離開了,不是和我告別,而是說着這與我們不相幹的人的事情,你讓我好難過。”

楚望柔和地望着他,輕聲說:“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不日萬了,休息一下……日3或者日6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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