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壯士,(1)
我幾天窩在家裏養我的小臉蛋,最悲情就是不能去天橋聽《白蛇傳》,我能爬出南宮家的大門已經是第三天。
那個酸溜溜的說書先生還是不到,超時了。我拉着天橋的小二哥:“那個說書書生呢?”
“誰?”
“講《白蛇傳》的。”
“不來了。”
“不來?!”
“是啊,他只是客串……”
“他住在哪裏?”
那小二哥把抹布甩到肩膀上,一雙賊兮兮的眼睛溜達了一圈:“小姑娘,那個地方不是你能去的。”
……
果然,紅袖天香樓的那個清秀的門子把我攔住:“小姑娘,這裏不是酒樓,這裏是青樓,青樓哦……”他還指着華燈之上的露臺,站着的幾位捎首弄姿的豔麗少女,生怕我不知道啥是青樓。
我對着那個門子露出小小的一絲笑容:“大哥,讓我進去一下子。”我手掌中晃着一片金葉子。
那個門子看着我,那神情就是“大爺”,而不是“小姑娘”。
“請,請,小姐……”那個門子又抓抓頭發,“但是,我們這裏好像沒有招呼女客人的。”
我正要理論。
那個熟悉的腳步就在身後:“南宮透,你來這裏幹什麽?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突然插入的一把聲音,接着就是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我的肩膀都快要碎了。
我指着牌匾:“紅袖天香樓。”
我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走進來。我一個側轉身就到了南宮澈的後面,把南宮澈往前面一推。
我回頭對那位門子大哥說:“你看,這是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要來這裏找姑娘。他不喜歡陌生人伺候,我跟着來!雖然我是女的,我也不用你們招呼,你招呼我家公子,就等于招呼銀子!”
“但是,但是……”那個門子大概沒有遇到這種先例。
我就把南宮澈推了進門。趁着南宮澈氣得說不出話的時候,我走到他前面替他護駕:“我們要一個包房,要好茶好酒!”
香味撲鼻的紅袖天香。那些龜奴見到南宮澈那少年公子衣服華美,冠式貴重,眼睛都亮了,就立刻來招呼。龜奴立刻上來開茶,好生伺候着,那個腰彎的好像他媽生他就已經駝背:“公子好臉生,大概是第一次來我們這裏。不知道公子是要聽曲還是要喝酒呢?我們這裏的頭牌有……”
南宮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南宮将軍平常難道沒有帶兒子出來喝花酒嗎?我比較愛護這種純潔的嫩苗兒,別讓其他人的氣味熏着:“我家公子今天只是來聽戲的,就是那個前幾天在天橋說《白蛇傳》的。”
“《白蛇傳》?”
“嗯嗯,天橋的。”
“哦,小姐說的是還憐公子?”
“叫他過來給我們公子說書!”
那龜奴“是是”地走開。
南宮澈這人見不得人伺候,坐在那裏臉色都發僵了:“南宮透,你怎麽可以來這種地方,你知不知道南宮家的榮譽?”
他還不是我爹,居然擺出我爹的架子。我剝了一顆花生,放在嘴裏嚼着:“南宮家的榮譽?南宮家的家規規定不能上青樓嗎?南宮家的家規規定要跟蹤人嗎?南宮澈,你跟蹤我幹嘛?難道南宮家的榮譽就是要你跟蹤我?”
南宮澈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好家夥居然真的跟蹤我,從天橋到這裏!
“你為什麽要跟蹤我?”
“……”
“你是不是想在将軍大人面前參我一本?”
“……”
“你不要說你是關心我……又或者你喜歡上我!”
“……”南宮澈茶色的眼眸一直對着窗臺上擺着的那盆墨蘭,好像對他說話的是那盆墨蘭,而不是我。
他繼續保持沉默。他以為不說話,他以為不鳥我,就是三世修為的法海面對着千年白娘子,足夠把妖孽壓得穩如泰山?他太天真了!如果我是千年蛇精,南宮澈那道行頂多是個許仙!
“既然不是喜歡我,是不是——你就想找個水嫩嫩的妹子陪酒?”我學着外面的嫖客那樣,邪氣一笑。
南宮澈是聽明白的。他那漂亮的小臉從紅色立刻變白色:“南宮透,你信不信我告訴爹,你上青樓?”
我立刻給他讓道:“請,大少爺,請告訴爹。你去告訴爹,說我上青樓。但千萬別忘記,你為何看到我上青樓,還不因為你也在青樓!”
我們同在一條船,我沉,他也沉!
南宮澈咬着唇,忍着。
我看到他散發着一股怨氣正要噴我。不過,好在我這人能吃虧,率先就拿起桌子上的茶壺,給他倒了一杯茶:“大哥,你別生氣。小透只是同你開玩笑。你想想我們才剛剛被爹罰完,讓爹老人家安生幾天吧。來,大哥,別介,喝茶,喝茶,我們喝完茶,聽完《白蛇傳》,就打道回府。”
南宮澈沒有反駁我。他端起和頭茶的杯子,一口喝了!奇怪的是,他突然瞪着我。
我看着他的臉從白變紅,他手指指着我的臉,突然晃悠一下,趴下了!
我驚,拿起酒杯。我暈!這個不是茶,而是清酒釀。酒壺同茶壺非常像,而真正的茶壺是另外一壺!
龜奴伺候客人,送過來招呼的好茶好酒,其中有茶壺、有酒壺、有茶杯、有酒杯、有清水、有小吃等等。酒壺裏面的,是紅袖天香這裏招牌:清酒釀。清酒釀,是二十年女兒紅開封的時候浮在最上面的薄薄一層,為女兒紅的精華。客人可以自己對酒,調出喜歡的濃度。南宮澈喝下那樣一小杯,等于喝了十幾斤女兒紅。
我戳了一下他的頭。他沒有動。剩下我我一個人幹等着苦悶。我有點無聊,趴在桌面上,看着南宮澈:“這家夥怎麽會長得那麽漂亮?”我托着下巴,對着他微恬的臉……
南宮澈啊,南宮澈……他這位南宮家的長子,平日不是對我打,就是對我罵,或者對我哀怨,但是……說真的,無論他是真恨我,還是假恨我,我都不恨他。我為什麽要恨他呢?恨人這功夫不累嗎?
若然我娘是争強好勝、怨氣滿天的大房,我這個正房小姐或者會恨死他那邊的二房。但,不知道是我不争氣,還是我娘神經太粗大——自從我懂得記事就沒有見到她為丈夫心有所屬而傷心埋怨,好像她天生就應該守活寡,好像我爹天生就是屬于司徒恩恩的。只能說在我出生前,我娘就清如鏡明如水,把一切的夫妻情愛恩寵都看化了。
既然我娘都對現狀滿足,我還有什麽可以怨恨的呢?而且,我有點恨不下去,除了——
“這家夥怎麽會長得那麽漂亮的呢?如果我能長得那麽漂亮就好了!”我哀怨的只有這個。
人比人,得丢!
南宮澈醉得夠厲害的,微紅的醇色布上俊逸秀美的臉龐,長長的眼睫毛仿佛是一雙翩翩飛舞的蝴蝶,透着濃濃的黑色,把眼皮的弧度都勾勒出來,美得暖和聖潔。眉峰仿佛經過精心雕刻,順着臉龐,流露出最自然的美态。
潤滑的皮膚,白雪覆蓋玉色。
我輕輕戳了一下他的額頭。他沒有動。我才試着探一下他的鼻息。
青稚的少年,帶着清氣。淡淡的。觸碰到那秀挺的鼻子,滑到最漂亮的眼睫毛上,覆蓋着眼睛。撥開滑落下來的頭發——我突然心血來潮,七手八腳就把他束發的玉環圈圈拆了下來,把頭發都放了下來。
他前面稍短的黑發覆蓋着臉龐,勾出柔和的雪膚。
那一點點屬于男子的清爽之氣,都讓披散下來的發絲給摧毀,南宮澈果然有做女人的潛質。
我玩得正歡,偏偏這個時候,“嗒嗒嗒”三下敲門,有人推開門,未見其人先聞其笑,爽朗中帶着柔韌的妖嬈:“呵呵,公子久等了,還憐來遲了!”
我便痛痛快快地噴了一口茶:“你是誰?!”
我找的是一位白面書生,那書生就好像擺在柳樹下的酸菜壇子——窮酸味十足,在天橋講《白蛇傳》的;而不是跟前這個三分人氣、七分妖氣的妖孽!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
“奴家還——”
我又噴了他一衣襟的茶水。我錘了一下胸口:“別奴家奴家的叫!”
他可能是沒有遇過我這樣的客人,本來十分悅目的聲音都帶點慌張:“是,是,奴——小人叫做還憐,前來伺候你家公子的。”他素手提起茶壺,給我的空杯子滿上七分,“請問姑娘,你家公子呢?”那雙用着煙熏顏色勾畫出來的狹長鳳目掃過房間各個角落,明眸善睐。
“咦,小龜奴不是說是位公子嗎?”
南宮澈被他看成美少女。
若然南宮澈被他弄醒了還得了,我馬上擋住他那勾魂的目光:“別窺視我澈姐姐!你坐過那邊,別熏着我澈姐姐。”
我指着靠牆的太師椅。我故意咳了一聲:“我家公子想知道,在天橋講《白蛇傳》的是你?”
“白蛇傳?”
“嗯。”
“天橋?”
“說!”
“啊啊啊……”
居然給我裝模作樣、裝瘋賣傻!
“如果你再‘啊’下去——信不信我把這一碟子花生連同碟子都塞進你嘴巴裏面!”我稍微恐吓他一下:“我家公子認得天橋說書的就是你!”
他立刻招了:“是,是,是還憐!”
“為何你剛才不承認?”
“因為,因為,還憐在天橋那個樣子,實在是——”他低垂着眼眸,扭捏,“醜死了!”
我黑!
……
午後放松的休閑感,緩緩而過的一下午,不知不覺天已黃昏……
小倌壓着小腰,躬身拜下,小心問:“小姐,故事講完了。小姐要不要喝酒或者吃些小點心?”
我看看真絲布鋪疊的桌面,只有一小碟花生,還有一壺茶,一壺酒。
這些都是紅袖天香免費提供的。包廂的費用我已付了一片金葉子。金葉子錢是屬于樓子,而陪場小倌的打賞則在客人點的昂貴的酒水、小菜中分挪。我不對他毛手毛腳,我又是幹喝茶的貨,這位叫還憐的小倌兒就真的可憐了。
我的小荷包沒有錢:“我家公子回家了。”
他眼珠子低低轉了一圈,眼眸潋滟帶清澈,小心問:“那麽,你家公子結賬了嗎?”
“呵呵,我家公子走得很急~~”我這人還是比較懂廉恥,不打算吃霸王餐,“看來我也該走人。”我拉起酣睡在身邊死豬一樣沉的南宮澈。
“走人!!!”
那小倌突然尖叫一聲。
人變臉原來可以如此之神速,他算是很有前途。
很快,我就見識到紅袖天香的強大應變能力。三五大漢攔着門檻。最大的縫隙,是那些大漢手臂鼓着的肌肉:“要麽就留下人,要麽留下三根手指!”
我只是開了一個無害的玩笑。紅袖天香的護院大漢卻一點幽默感都沒有。那位叫做“還憐”的小倌,正像大爺一樣,坐到一邊,愁苦着,一杯一杯兌酒、斟酒:“早知道是個窮光蛋,我就不出來了。我就說嘛,有好事怎麽會輪到我呢!哎,這個月又要喝白開水……白開水啊,白開水……”他喝酒的的姿态就好像在喝白開水。
我正要說話。肩膀上的南宮澈好像有點知覺。他滿嘴酒氣濃郁,噴到我的臉邊,扯着我的臉頰,就發着酒瘋:“南宮透,恨死你這個蠢蛋了!人家明明就不是喜歡薇兒,偏偏說人家……人家明明就是喜歡蠢蛋!”
“南宮透”三個字說得含糊不清。“蠢蛋”兩個字嚷得鬼哭神嚎。
我抖着肩膀,把他甩下來:“烏龜蛋的——”
南宮澈沒有清醒過來,但那些大漢卻叫了起來:
“你說什麽?”
“小丫頭膽敢罵人!”
“做掉她!”
紅袖天香的人都是聾子,以為兩句話是我罵的,而且都是罵他們。他們胳膊的肌肉就開始劇烈抽動,最前面的那人大步跨前,兩鐵臂伸出。
突然,那人一個踉跄,慘叫了一聲,倒在地上,按着手腕就打滾。那人沒有碰到我之前,南宮澈已經出手。
南宮澈那人平常僞裝得斯斯文文、秀秀氣氣,如同春閨少女。如果見過他醉酒的,就知道他沒啥酒品。喝醉了也不乖乖挺屍,居然開口罵人——罵人就罵人呗,幹嘛要罵我呢!可知,他平常的小日子過得是多麽壓抑。而現在他的壓抑,就全部發洩在跟前這些大漢身上。
我很識趣地坐下來,同那個還憐一起坐着。我看着我家澈姐姐漂亮的長辮子,以及長辮子上面的粉色絲帶,舞動,飄逸,如同一只粉嫩的蝴蝶。我突然感覺跟前這個人——
我真的不認識啊!我怎麽會認識一件人妖呢?看南宮澈的身手,是非常賞心悅目的,我說:“覺得怎麽樣?漂亮吧!”
“太可惜了!”那小倌搖頭。
“呵呵,別迷惑外表!”澈姐姐漂亮,不過是假的!
“怎麽說,難道是假的?怎麽我沒有看出來!”
“因為你蠢!”
“天啊,不會吧?那幾個花瓶,平常大掌櫃當做寶,原來是假的!啊,這樣碎了也不用賠償太多!”
喂喂……
我蹬一腳跳出去,連忙抱着南宮澈的細腰:“澈姐姐,好了,好了,你很厲害,他們已經投降了!!”
南宮澈粉着一張俊俏無雙的臉,醉色中帶着三春的明媚,身姿纖瘦而且輕柔,下手卻沉重。即使如此,我也是頂着肋骨傷了兩根,才讓他“安靜”下來。我揉着自己可憐的拳頭:“南宮澈這死豬的腦門是花崗岩,痛死我!”
那邊的臭小倌兒,跳腳、尖叫:“啊啊啊!”他在唱大戲,還是鬼上身?
突然,那兩扇本來就開的門“啪啦”一下撞成裂痕。
“奶奶的,究竟什麽事?!”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尊兇神。他一打巴掌打到門上面,可憐的門就碎得嘩啦啦。他的嗓門也驚人的響亮:“奶奶的,哪個王八蛋敢鬧事?現在那麽早,還要不要人睡覺的!誰那麽大聲嚷叫!?”
遮蓋着臉容的枯草頭發裏面透出兩道陰寒的目光,掃過房間的狼藉。
那張靠牆的荷花狀黑漆小茶幾桌子碎成柴火木,木屑上面壓着兩個人在吱吱歪歪;房間木隔牆架子上面擺着汝窯的白釉彩畫雙盤雲霧雨大花瓶碎得晶瑩剔透,甚至把底下的人的臉皮都刮出血;黃梨木的床架子上面挂着一條大漢,咯吱咯吱得搖晃着;我的腳下還醉卧着一位胭脂臉孔的絕色美人——南宮澈。
看到這樣的情景,那尊兇神一手撩起臉上的稻草,清楚了。
“留人,還是留命?”
這個絕對是恐吓!
我揉了一下酸酸的脖子,南宮澈真沉啊,把我的肩膀都壓壞了。我說:“你別這樣,我認得你——”
那尊兇神的手指骨頭在咯咯響。
我露出亮亮精明的臉孔:“人,你留着……是他打碎了的!”
他,我指着南宮澈。
“其實,我根本就不認識他!”
有人立刻在我背後叫:“她們是一夥的!”
我回頭看。
我說:“你留着他,我去拿銀子贖他!”
那尊兇神甩了一下那稻草劉海,突然一手抽出一張東西,展開,是票子。他塞給我:“拿去,一百兩!”
我看着手中的票子,不是很懂。
“門口這邊。”
我也不是很明白。
但是,那個嬌滴滴的還憐,突然貓兒一樣迅猛,從後面擁着我的腰,推我出去。
我擰着他的手背,拉開:“幹嘛,幹嘛?”
纖纖手指捂着胸口,他深深呼了一口氣:“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還憐附着我的耳邊低聲說:“小姐看見我們大掌櫃的樣子嗎?哎,別讓他知道。我們大掌櫃不喜歡人家看他沒有上妝的樣子。半年前,這裏曾經有個煮水的小厮不知道規矩,在大掌櫃睡覺的時候摸進了房間,你知道那個小厮後來怎麽着?”
我邪氣一笑:“豎着進去,橫着出來!”
“錯。”他明眸瞟着柔光,“那小厮根本沒有出來。你還是快點走吧。”
我早就想走。我走開兩步,突然看到手心握着的票子,回來,揚着票子,問他:“這個是什麽意思?你們掌櫃是不是睡覺睡糊塗了?我澈姐姐打爛東西,我稍微出手阻止他破壞貴重物品。難道我還得到保護有功獎賞?”如果是,我卻之不恭啦。
可惜,還憐幽幽地搖頭。
我奇了:“什麽意思?”
“賣身錢。”
“賣身?”我抓抓頭發,“誰賣身?賣了誰身?”
“你姐姐。”
“我姐姐?!”我娘統共就生了我一個,我爹統共就睡過我娘一次,我哪裏來的姐姐,不對——
我姐姐,不正是南宮澈!
“啊啊,你們都看走眼了。他不是我姐姐,他是我大哥。我大哥長得是有點那個——容易讓人誤會。不過,他真的是男的。”我踮着腳尖都不夠還憐高,但不知道為何,我總能以一種高高在上的眼神看他,“怎麽?我大哥這純爺,紅袖大掌櫃也想要?”
還憐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大掌櫃看上你姐——大哥了。”
我抓抓頭發。一時沒有領悟何謂“看上”。
“我們樓子有倌兒——”他急了,“像我這種。”
呃,像他那種,就太沒有前途了。我終于領悟他的意思了:“哈哈,不中!紅袖大掌櫃看上我大哥做護院,我拍胸口保證沒有問題。但是,他要我大哥做小倌兒,呵呵……”
那大掌櫃有沒有讀過書,他的賬是怎麽算的,他們又不是沒有見識南宮澈的酒品。南宮澈發起酒瘋來,就是那副模樣。我說:“你剛才看到我大哥兩把手沒有?小倌要陪酒吧,陪酒就是喝酒,喝酒——看看,就是那副模樣,他怎麽陪酒,還能做什麽倌兒?”
我告訴他。南宮澈出生就是大少爺。他就沒有幹過活。
還憐那個竹竿似的身高,比我高出一截,不過他說話柔柔的、細細的,總像委屈的小媳婦伺候着街頭強搶婦女的大惡霸:“倌兒也不全陪酒~~”
我心咯噔一下:“倌兒不陪酒還能做什麽?難道學着那些女的去□□?”
還憐眼睛一亮,點頭稱贊:“嗯,嗯,就是□□!”
他苦着臉:“快點把你哥贖回來,否則今晚就要被□□。”
□□?
這詞有點陌生,怎麽那麽詭異!
我跑回去狼藉的房間,挑開架子碎片,翻開床底,看看帳子,拆了大桌子,找遍了,都沒有找到半個人影。
南宮澈的外衣脫在地上。我撈了起來。錦繡衣服的扣子都撕爛了。
這個時候,紅袖天香樓的不眠夜就開始了,绮紅酒綠,莺歌燕語,夠籌交錯,人來人往。我在各個房間裏面亂闖,挨着一個個搜查,脂粉濃香,紅綢鮮豔,我就沒有找到南宮澈。南宮澈那個冤死鬼,為什麽我喊破喉嚨都不應我一聲!
紅袖天香樓的大掌櫃段紅袖攔着我狂飙的路:“小姐,我的店都讓你拆了。”他就這樣一站,還真的以為是個禮義廉恥的世家子弟,而非青樓老板。
我揪着他:“我的大哥呢?□□了嗎?”
紅袖大掌櫃眯着淺色的眼珠,眸笑暈開:“哈哈,怎麽可能那麽快□□!起碼要把那個孩子洗幹淨、把皮膚養得豆腐白嫩,把身子養得棉絮柔軟,挑選一個吉日良辰,廣發美人貼,高拍初夜!”
我輕輕拍着胸口。
南宮澈沒事就好。
紅袖大掌櫃說的話,一諾千金,怎麽不相信呢?
他輕輕往身邊的柱子一靠,斜出長腿:“明天的天氣應該不錯,你哥哥就明天晚上上臺吧!”
怎麽我感覺他決定“吉日良辰”,好像晚上吃一棵青菜的簡單輕松?
“人跟我走,票子還你!”手心中揉成團子的一百兩銀票,我慢慢拉開褶皺。
紅袖大掌櫃攤開手板:“可以,身價五千兩。”
五千兩?
他塞給我的是一百兩!他轉個臉就五千兩?那張一百兩的票子重新被我揉了:“段紅袖你不如去搶劫銀號!”
紅袖大掌櫃不慌不忙,豎着一根手指,輕輕搖着:“小姐,你以為我在這做生意容易嗎?我們這裏都是上好的。伺候是最好的,清倌是最好的,吃喝也是最好的。你大哥那種姿色,五千兩只是很保守的價格,若我今晚把人拿到隔壁花好月圓,我還能收上七千兩!”
好的,我明白了。我直接叫南宮澈去死算了!
段紅袖捏着指頭計算着:“現在你大哥就在我們最豪華的廂房裏面,讓專人伺候着喝解酒湯。我們的解酒湯裏面放了何川、白北、鹿茸、杏仁等等名貴材料……小姐既然憐愛人家,自是不在乎那麽幾千兩銀子。南宮家少爺的初夜,幾十年來就只有那麽一次!”最後,他還附送我一媚眼。
這媚眼抛得我一浪又一浪。
原來段紅袖知道我大哥是南宮少爺,那麽,他也就知道我是南宮小姐。
我:“你知道我大哥身份,還敢訛詐我!”
段紅袖:“我是正當生意,怎麽會訛詐小姐。若然被人知道南宮将軍的公子和小姐同紅袖天香做起生意,不知道外人怎麽想呢?”
我不知道外人怎麽想,但是我爹就肯定會把我打死。
“我要見見我大哥。”
段紅袖很爽快:“可以。”
然後段紅袖就引我上樓。
紅袖天香樓的最高樓層,最邊上的一個房間,門框上居然帶着鐵枝。
段紅袖指着門。我推開門。
“大哥!”
段紅袖所謂本樓中最豪華的廂房,真的夠豪華的。
絨絲華麗的地板,軟木的牆壁,團團圍住的屏風,空空蕩蕩,正是一個金絲鳥籠。
果然有專人伺候着。
十幾個女人圍着一邊牆壁,看着她們若隐若現的柳樹杆兒腰肢,花花綠綠的,嬌笑可人,跟前一片暈眩。我疑問地看着段紅袖,為嘛那麽多女人在這裏伺候南宮澈呢,而且都是穿得那麽暴露?房間另外一邊伺候着浴桶和熱水,水濕漉漉的滿地,而且水跡拖到了床上,床鋪米白色的都弄得水淋淋、皺巴巴的……
好像經過一場異常激烈的戰争。
南宮澈呢?
我掃過去。
那個扶着窗臺赤腳站在上面的人怎麽那麽熟悉啊?
脫剩的亵衣就撕開了口子,手指正掩蓋着胸前的一片。飄飄烏黑的長發帶着水汽,披着身上,覆蓋着半張臉,吹彈可破的臉皮子的蒼白中透出絕豔。茶色的眼睛深了濃墨,像端州硯墨倒在鏡子上。紅得滴血的微唇狠狠的咬着,出現一種視死如歸的淩厲絕代之美。
跟前出現的這個,分明不是南宮家那位秀氣溫和如同女孩子的南宮澈,而是野外荒宅中勾引白面書生采陽補陰不成遇到抓鬼鐘馗的女鬼!!這豔麗的女鬼被抓鬼鐘馗趕上絕路,正打算同歸于盡!
南宮澈看到我。仿佛看到把他吃幹抹淨卻還要向鐘馗舉報的好色書生,絕豔的眼神更加淩厲。
我一哆嗦。事情不好了!
南宮澈居然撒開手,往窗戶外跳了下去!
啊!
一死以保清白!
周圍發出一聲一聲的尖叫。
我腦子愣地就沒有其他想法,撥開周圍的女子,沖過去。攀上窗臺,拉住他的手。
“呆子,這裏是五樓!!”
他跳下去,死定的,一定死!
“笨蛋,蠢蛋,我不是一直在喊我救你嗎?你居然當着我的面跳下去!你腦子長在哪裏!?你是不是喝酒喝得太多喝傻了?”如果他那顆榆木腦袋還在我伸手範圍,我一定送他幾個美味的爆粟!
我已經氣壞了,一手拉着他的手腕,另外一手握着窗棂,免得兩人都掉下去。
人家還以為我們殉情啊!
南宮澈實在是太重了。我拉不住他:“笨蛋,另外的手快點拉住我!”
南宮澈仰臉看着我。雪色的臉居然有種粉琢玉砌的感覺。茶清色眼眸透出水光。眼底就是一片火紅。我知道他恨我,他一定很恨我。不過,我這個人天生固執!
為了那塊該死的木頭南宮澈,我豁出去,一腳踩着窗棂內側撐着身體,伸出另外一只手。要麽兩人一起活,要麽兩人一起死!
“另外那只手伸出來,混蛋,否則我拉不住!”
“南宮透,放手!”
南宮澈咬着殷紅如血的唇,沙啞的聲音都帶着嘶嘶的磨牙聲。好像現在在下面的是我,而不是他。南宮澈的另外那只手一直護着胸口,拉緊身上無依無靠的衣襟。他那些外衣都被外面的那些色女狼女給脫了下來,只剩下這一件單薄的亵衣。這唯一的亵衣還不完整,撕開的口子連扣子都合不上,腰側的繡着暗紋綁帶一直随風飄揚。
他一撒手,這亵衣就吹了。現在這樣的生死關頭,南宮澈居然顧着自己的貞潔。我能怎麽說呢?難道我說大哥你不用拉緊衣服啦,反正一年前的八月十五,我爬屋頂賞月光的時候,看到正在房間脫衣服洗澡的你——你光溜溜的屁股上的那顆痣還真相思啊。第二天,我不小心踩到你那只貓兒舍舍,你抽了我一鞭子,我的手都腫了。我當然生氣啦,所以,我就把你有顆痣的屁股描繪成畫,送給了明日郡主。明日郡主喜歡,不知道她有沒有拿你屁股上的痣做春宮呢?所以說,你黃花大閨女的玉體根本不值錢。我估計南宮澈知道後會立刻掐着我同歸于盡。
“南宮澈……”我差點要就罵他奶奶。他奶奶也是我奶奶,我就憋氣了。
“南宮透,放手,放手!再不放手就一起死了!”南宮澈低聲一吼。
我也吼:“一起死就一起死!”
我的手背突然一下子麻麻的刺痛。南宮澈的手就從我的手中滑出。我眼睜睜,看着南宮澈的臉消失,看着他的幽怨眼神消失……
紅袖天香樓五層樓高啊!
夜幕的黑色中,一襲純潔的白衣飄飄揚起,絲黑的長發襯着蒼白如紙、俊美無俦的臉容,宛若思凡下界的九天仙女,直接向紅塵墜落。
我手中只抓住他的镯子。黝黑色的镯子,不知道何種材料,正閃着一絲微紅的血光。不過,我閉上眼睛。呼啦啦的風響起來,割得我的眼睛都痛,痛出眼淚來……
“啊啊啊,那麽高,真的跳下來耶!好一個貞烈男子啊!不過沒有用!”我的身邊有個紅衣女把半個腦袋探出窗外,感嘆了一聲,“小妹妹,不要哭了。你看看下面,你大哥死不了!”
不是吧?
我擦幹淨眼淚,探頭看下去。
坑爹!
窗戶正對着的是帝都第一大人工湖——旭陽大湖。
墨黑的湖水,倒影燭光……
南宮澈就轟轟烈烈掉下湖裏。
湖水黑乎乎的,看不到底,收納着一切,任何顏色掉下去都變成昏黑。
我摸着額頭,怎麽說呢?
我前幾天把南宮澈的貓兒舍舍放到家裏的荷花池裏面洗澡。我保證我絕對是好心,我是不忍心看它一身髒兮兮的泥巴——雖然那些泥巴是我捏上去的——誰知道那只貓兒不懂水,越爬越開,我想要把我娘的小白狗放下去救舍舍。小白狗還沒有下水,那邊南宮澈就噗通跳了下水,毫不猶豫,英勇無畏,就把舍舍撈了上來。舍舍貓兒命大,只是渴了幾口涼水。我在旁邊觀察了半天,我怎麽看南宮澈那游水動作,就有點……
我百分之百肯定:南宮澈不會游泳!
南宮澈還是要死!
那邊松木桌子被擂重了,段紅袖的聲音本來就帶着沉酣,現在染上濃重的□□味,聽起來居然別有一分煞氣:“你們都在這裏幹什麽?紅袖天香塌了嗎?不用幹活啦?!”
“是,是!哦,還有,大掌櫃,那個男娃子臉皮子還真不錯,粉琢玉砌的,羞羞澀澀。姐們稍微捏他兩下,他就那個樣子,姐保證他是個雛兒……呵呵,大掌櫃,一定要留他在這裏,姐們無聊的時候可以調戲一下。”妖嬈的女子一步三回眸,騷動着絲巾,出去了。
稍微捏兩下,南宮澈需要跳樓!?這“姐們”究竟是捏哪裏啊?
我~~(╯﹏╰)b
哎哎,南宮澈已經被這些女人吃出味道來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發揮段紅袖的領導天賦——下水救人。
紅袖天香的打手護院跳下湖裏打撈,湖邊上慢慢開始有人圍觀,有脂粉濃香的姑娘、有紙醉金迷的嫖客、有十分無聊的路人——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發生何事,但是大家都往邊上圍着。人越聚越多,情景比較壯觀……紅袖天香位于帝都的北區,地方都是用金子鋪的。很快盔甲黝黑的城衛軍也過來,一聽是有人掉下湖,而且那人是南宮家的少爺。城衛軍立刻脫去盔甲,紛紛下水,像春歸的鴨子被趕下水。
為了南宮澈,旭陽湖的龍王都被攪了出來。最後,南宮澈被救了上來。城衛軍立刻把南宮澈裹得像從古墓裏面挖出來的千年古屍一樣,擡着,浩浩蕩蕩去了将軍府領功。
他們去領功,我就只能領罪了。
我本打算偷偷把南宮澈撈上來,人還活着一口氣就救,人死燈滅就埋了,神不住鬼不覺……不料那些可惡的軍兵插了一手,我無路可走。我只能跟着他們的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