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之後莫奈的展覽,謝延是牽着時悅的手看完的,時悅也并沒有再掙脫。她跟着謝延一同品味着這份藝術的美好,并從中汲取力量。
重回畫室,她又重新沉下心來,用更大的耐心反複練習着基本功,較之之前,她更為堅定了,連蘇曼都感受到了她這種截然的不同。時悅仍舊沉默,但是她的眉眼間卻更為篤定和堅毅了。
時悅開始用更多時間去畫,用更多精力去觀察,去研究光影概括能力,她這份執着的堅持,讓陳聯安也印象深刻。
時悅開始常常整天整天的畫,常常因為太過投入而廢寝忘食地畫到夜晚。而蘇曼也發現,可以在工作室裏越發頻繁的見到謝延了。時悅在畫畫,而謝延總會打包好晚飯或是宵夜,然後靜靜地在大廳等待她,有時候謝延也會随手塗鴉練習速寫,蘇曼有一次經過,見到他畫的是時悅托着下巴看窗外的笑臉。她有些心驚,蘇曼開始意識到,謝延這一次或許是真的非常認真的想要開啓一段關系。
而面對蘇曼越發明顯的敵意和偶爾的刁難,時悅就冷靜多了,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維系人際上,她幾乎是全身心撲到了繪畫上。
“莫奈并不是唯一一個有代表性的印象派畫家,但他一定是最堅持的一個,只有他,用自己整整一生都把熱情傾注在探索印象派技巧上。其他的印象派畫家,都只是短期的探索者。”
“要真正成為一個畫家就要懂得忍受孤獨,你可能需要好幾天甚至好幾周的時間去創作一幅你真正滿意的畫作,而這個過程中,你可能需要安靜的思索創作思路,你沒法和別人分享。莫奈也是如此,晚年他為了追求寧靜平和的創作環境和心态,不惜和其餘印象派畫家們都疏遠,像個隐士一樣在吉維尼小鎮建造了一座屬于自己的小花園,住在裏面作畫,整整43年。在這裏他創作了《睡蓮》組圖,還有其餘脍炙人口的名畫。”
謝延的鼓勵猶在耳邊,他溫柔的笑臉也仍不時浮現在時悅腦海。
即便一個人在畫室裏堅持着練習,時悅也很清楚,謝延一直在,他一直默默地在不遠處等候,但從不會打擾。
如此不懈的一個月後,陳聯安一貫嚴肅的臉上也終于露出了贊許的笑意。
“今天開始不用光練素描了,我教你系統地熟悉下油畫顏料和媒介性能。素描練習不能丢,但是你也可以嘗試下上色作畫了。”陳聯安說着,拿起了手邊的一管顏料,“油畫是用植物油做媒介的,不像是水彩和水粉會存在蒸發,油的幹燥是一個氧化的化學反應。所以不光要學怎麽畫圖,也要知道正确使用油畫顏料,根據不同性能可以嘗試完全不同的畫法。”
時悅覺得自己像一塊巨大的海綿,她幾乎饑渴地吸收着陳老師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
“油畫作畫裏一直有一個‘肥蓋瘦’的理論,‘肥’指的是含油量多、幹得比較慢的塗料或顏料、還有油的比例大于樹脂比例的材料,比如亞麻仁油這類的。‘瘦’呢,和‘肥’反過來,指調和後含油脂量比較低的材質,比如松節油。‘肥蓋瘦’就是指含油多的色層要覆蓋在含油少的上面,底色層需要是含油最少的。”
“同樣的,我希望你既知道怎麽做,也知道為什麽我們要這麽做,為什麽要‘肥蓋瘦’。含油少的顏色幹得會比含油多的顏色快,如果反過來 ‘瘦蓋肥’,那麽含油多的色層在下面還沒有充滿幹燥,覆蓋在它上面含油少的色層就已經幹了,等含油多的色層最終幹燥,就會造成上面已幹的色層出現皺裂。”
陳聯安不得不說是一個很會教的老師,他并不會只局限于在工作室裏讓時悅學習,更多時候,他會帶着時悅去A大美術系,他在客座教學的時候,也會讓時悅一起旁聽,讓她能夠在更大的環境裏與身邊的學生一起學習。
在大課堂的氛圍裏,時悅比在工作室裏更為自然和放松了,在這裏,她并沒有被全部比她優秀且天才的畫手們包圍,更多的都是初出茅廬的學子,水平層次不齊和她差距并不那麽大的初學者們。這些熱情的學生也并沒有因為她旁聽的身份而排斥她,相反,更因為她是陳聯安的弟子,而都很喜歡與她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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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聯安常常會從學生作品裏找出作品點評。有作品進行直觀的對比和觀察,更容易着手講解理論。
“盛楠你畫的步驟太随意。你看這裏,這裏你明顯顏料半幹就開始修改覆蓋了,導致下層顏料吸油,把上層顏料的質感和色彩都破壞了。”
“你們要多了解顏料的特性,要清楚,淺色的覆蓋力是要高于深色的,如果反過來在淡色色層上覆蓋深色色層,那畫面就會變得和這幅畫一樣有一種髒兮兮的感覺,不夠明亮。”
時悅像是一株吸飽水的植物,随着時間的推移和知識的累積、作畫經驗的實踐,她感覺創作時候思路通暢,作畫時也有了新的體悟,對結構和明暗的把握都漸入佳境,色彩的把握、空間體積素養也與日俱長,而陳聯安讓她訓練的基本功也在這裏幫上了忙,她的進步簡直是突飛猛進,連蘇曼都收起了最初對時悅的輕視。
而令時悅意外的是,這天當她和往常一樣去A大旁聽陳老師的課時,在大階梯教室裏卻看到了謝延。
在一群青澀未退還長着青春痘的年輕男孩子裏,英俊半熟的謝延實在是天生的目光吸引者,然而他本人似乎對旁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正利用上課前的時間在随手畫着什麽。
美術系有幾個女生認出了他,更是意外又驚訝。
“好像是建築系的客座教授哎!我記得,之前學校論壇上有女生偷拍過他照片,被評為A大四美之一的,還有他那個手也超級漂亮的,連我這種高要求的手控都不得不服。”
“是叫謝延吧。之前建築系因為他,結果很枯燥的課都有其他系的女生去旁聽,就是為了見他,聽說每節課下課都有女生給他遞情書的。”
“是的是的!就是他!謝延!時悅你不是A大的可能不知道他,要不要我給你科普一下?”
時悅朝着身邊的女生笑着搖了搖頭,佯裝無異樣道:“不用了,我也知道他,我弟弟在建築系。”
“不過他怎麽會來我們美術系?是找人?”
“不曉得,可能來找陳老師吧。”
謝延的身邊本來還空着,當即便有大膽的女生上前想要坐在他邊上,然而謝延卻說了什麽以後拒絕了,顯然,他是在等人。
時悅的心劇烈跳動起來,當她随着人群一同走進教室內部,準備找空位落座時,謝延的聲音果然響了起來。
他看到了她,正朝着她微笑。
“時悅,我幫你留了位子了。”
這一句話果然把其餘所有學生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和時悅同行的女生孟菲更是瞪大了眼睛:“你認識謝延?”
謝延卻站了起來,朝着孟菲問好:“你好,我是時悅的……朋友。”他故意玩味地看着時悅泛紅的臉,在兩人關系定位前刻意挑逗時悅情緒般的頓了頓,然後又補充了一句,“至少現在還是。”
孟菲露出了了然卻也震驚的表情,一會兒看看謝延,一會兒又看看時悅。
“既然是時悅的朋友,那也一起坐吧。”謝延的聲音柔和表情迷人,看起來還真有一派真心邀請的假象。
孟菲卻非常機靈,她馬上笑着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還等另外一個朋友一起坐呢,你和時悅坐吧。”她一邊說着一邊朝時悅使了個眼色,推了她一把,在時悅耳邊低聲道,“抓緊機會啊!你知不知道謝延對女的平時有多冷淡!”
在孟菲殷切的目光中,時悅也沒法扭捏,她坐到了謝延身邊。
“你怎麽來了?”
謝延撐着下巴,頗有些無辜地看着時悅:“我正好在建築系上完課,看了下課表正好能趕上陳老師這兒的課,不是你說要在夾縫裏學習,沒空和我出去看電影嗎?那我也響應一下你,夾縫裏學習下美術知識。”
時悅還想說什麽,然而陳聯安走了進來,嘈雜的教室頓時安靜了下來。
陳聯安今天要講的是關于平面與色彩構成的基礎知識,幾乎是一進教室,他就眼尖地看到了謝延,這個臭小子雖說坐在自己的教室裏,然而一雙眼睛裏看的,都是坐在他身邊的時悅。
陳聯安咳了咳,開始講課。
時悅一如既往聽得認真又仔細,謝延倒也并沒有打擾她,也非常安靜地坐在一邊,然而有時悅在,他也毫無聽課的心思,只是随手拿起筆,在速寫簿上勾勒着時悅美好的側臉。
“那麽今天就講到這裏。”
對陳聯安的講課還意猶未盡的時悅剛後知後覺意識到下課了,垂在課桌下的手心就被謝延捏住了,他輕輕拉着時悅的手,近乎有些調情的摩挲着對方的手指。
時悅覺得發癢,紅着臉抽回手,略微有些氣惱:“這還是在課堂上。”
謝延卻湊近她的耳朵:“那不在課堂上就可以這樣麽?”
對于他刻意的曲解,時悅已經放棄了抗争,在這件事上,她根本不是謝延的對手。
謝延逗弄了下時悅,心情大好:“你可能不知道,其實在國內的大學課堂,剛才那樣是很常見的。”他清淺地笑着,“這就是大學情侶之間常見的情趣,在課桌下偷偷一起拉着手聽課,偶爾趁老師低頭的時候偷親對方,湊在耳邊講悄悄話,用紙條來傳遞情話。”
“你這麽清楚,你大學時候這麽幹過嗎?”
謝延立刻撇清關系地搖頭,一本正經地保證道:“我大學時候可是在認真學習的。我這麽清楚都是因為我教建築系的時候能在講臺上很清楚地看到臺下所有學生的小動作。”然後他笑了笑,“以前我很後悔,那時候應該談一段校園戀情的。”
“所以呢?”
“現在我不後悔了,因為可以和你補談一段校園戀情。”
雖然已經下課,但學生并沒有全部走完,謝延的聲音雖然壓低到只有兩個人能聽見,但時悅仍舊不好意思地面紅耳赤,她并不是沒有被人當衆調侃或者調戲過,然而如果換做旁人,時悅早就武力招呼對方了,保證對方下一次見着都繞道走,但面對着謝延英俊的臉,雖然對方常常帶着小小的惡劣招惹自己,然而時悅清楚,那是帶着善意的,她能感受到謝延守護般的情感,她沒有辦法對這個男人下得去手。
她只能虛張聲勢地威脅:“信不信我打你?”
謝延卻根本沒有流露出忌憚的表情,他仍舊笑眯眯的,語氣卻篤定:“你下不去手。”
他用的是陳述句,而時悅竟然沒有辦法反駁,她只好轉開了頭,整理起包來:“我要走了,陳老師待會要帶我去看市裏博物館舉辦的巡回畫展,有梵高的真跡,還有其餘一些西方知名畫家的。”
這時候課堂裏學生已經走的七七八八,陳聯安也耐心解答完了學生課後的問題,他朝着謝延時悅走過來。
“陳老師。”時悅雖然不是正兒八經的A大學生,但因為更加珍惜學習的機會,對陳聯安也非常尊敬。
“這樣跟着A大學生一起上課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時悅搖搖頭,語氣非常感激:“沒有不适應的。這樣很好,還多謝陳老師幫我考慮這麽周全了。”
在A大旁聽的每一天,時悅都非常滿足和努力,她像一個A大美術系學生一樣每天出入于課堂,一起和同學寫生,一起去自習室看名畫畫冊,一起探讨當代和現代油畫作品的優劣,這是她曾經根本不敢想的場景。即便沒有A大的學籍,然而陳聯安這樣的安排,冥冥之中彌補了她那個曾經缺席了的大學夢。她已經體驗到了大學,體驗到了大學的教育。有生以來第一次,她體驗到了夢想真正能夠實現的感覺。
陳聯安卻沒有接受時悅的謝意,他瞥了一眼安靜站在時悅身邊的謝延:“其實你要感謝的人不是我,是他。是謝延建議我不要只讓你在工作室裏學習和練習的,他認為我應該帶你來A大旁聽,畢竟你之前基礎薄弱,來A大一方面不會有在工作室裏的壓力,另一方面也能在寬松的環境裏更好的打基礎,能和同伴們交流,也更能體會到學院派油畫學習的風格。”
陳聯安這番話,謝延并沒有什麽邀功的表現,他只是笑稱這只是些不足為謝的小事,然而時悅的心情卻不平靜。她沒有想到謝延會細心到這樣的程度,能如此設身處地的為自己設想。
“這次畫展的門票,又是這小子搞定的,他今天也會和我們一起去。”陳聯安轉頭朝謝延笑笑,“以後我是不是不用擔心弄不到門票了,只要說是時悅想看就能差遣你去弄了?”
“陳老師要是你想看,我當然也會幫你去搞定門票。我也是很尊師重道的。你就別打趣時悅了。”對陳聯安的話,謝延擺出了十足的護短趨勢。
“反正我是不懂你們這些談戀愛的小年輕。”
然而對于陳聯安随口的感慨,謝延卻十分認真而嚴肅地反駁了。
“陳老師,我們還沒有在談戀愛。”
“嗯?”
“現在只是我在單方面追求時悅。”謝延笑了笑,并不覺得尴尬,語氣落落大方,“她還沒有答應我。”
他的這番話并無怨氣,只是認真而坦白,又用那樣脈脈的眼神望着你,大約任何女性都不會無動于衷,時悅也感覺緊張而無措,倒反而自己才像是那個內心忐忑正在追求別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