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謝延帶着時悅母親還有警察沖進這個廢棄工廠的時候,他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地說不出話來,時悅已經昏了過去,臉頰上布滿了淚水,而她的整只右手已經呈現了深度燒傷,甚至透出了點焦黑。
他佯裝着鎮定,看着警察扭住了派克和其餘一幹人等,然後抱着時悅帶她上了已在樓下等候的救護車上。時悅的母親看到眼前的慘狀,幾乎情緒崩潰放聲大哭,謝延安置好了她,看着時悅被推進了手術室,才最終情緒稍稍放松下來。然而人一旦情緒放松,那些原本拼命壓制住的憤怒、心痛就全部一股腦的傾斜了出來。
派克不僅殘忍地對待了時悅,甚至還作為勝利炫耀一般,把全程都錄制下來在網上進行了直播。因為敗訴,派克的造假團隊被FBI盯上調查,他本已無力回天,索性蔑視法律到底,進行了這樣一場駭人聽聞的報複。
而視頻裏時悅的痛苦和慘烈,即便謝延不在現場,每一聲痛呼都像是一把尖刀刺進了他的身體,讓他感同身受,甚至比時悅更為痛苦。
那是他視若珍寶的女孩,卻被派克像垃圾一樣粗魯殘暴地對待。更為讓謝延難以忍受的是,即便他已經發動一切力量删除了社交網絡上這段殘忍血腥的視頻,卻仍有好事者為了博取眼球而保存後流傳。而民衆群體行為裏的殘暴和盲目也表現無遺。
“誰有碳烤活人的視頻啊?據說女的還挺好看的,想看。”
“好像叫的很慘,我只看到了截圖,有原視頻的嗎?”
謝延無法控制這些言論,他的內心充滿了憤怒。派克知道這些人的劣根性和特點,他算計到了,他為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他要徹底的毀掉時悅,讓她永遠活在這樣的讨論聲裏。
在與警方溝通案情的時候,謝延一直表現的理智而鎮定,而直到警察和蜂擁而至的媒體都離開,他為自己點上一根煙,才發現連點煙的手指,都是顫抖的。
有個護士走過,關切道:“先生,您還好嗎?有什麽不舒服嗎?”
“時悅還這麽年輕,她剛剛才在油畫上有所建樹,未來還那麽廣闊……”謝延對護士的問候仿佛沒有聽見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痛苦地捏緊了拳頭,“派克這個畜生,時悅的那只手……”謝延的臉色慘白,他的嘴唇也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痛苦而輕輕顫抖,而他的反應也似乎全被時悅的這場意外給奪去了,指尖的煙燃到了盡頭,點點火星灼燒在他的皮膚上,他也毫無反應。
時悅的媽媽此刻止住了眼淚,然而她還是擔憂而不安:“謝延,悅悅會沒事的吧?她的手能保住的吧?你請了最好的皮膚科醫生,情況也沒有那麽糟糕是不是?”
對于這一連串的問題,謝延都沒法回答,他看起來的狀态比時悅的母親還差,臉色白到像是失了80的血,仿佛他才也是應該進手術室的人。
“我和張醫生溝通過,時悅的右手,能保住,但是能恢複成什麽樣,很難說,想要用右手以後進行日常生活料理都有難度,精細的油畫創作,是基本不可能再指望了……”謝延死死地盯着白色的牆壁,這些話說的像行屍走肉,他還處在深切的痛苦和自責裏,“阿姨,如果我一聯系不上時悅,就馬上回國開始找她,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這都是我的錯,是我父親的案件牽連了時悅,這整件事,時悅什麽也沒有做錯,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為什麽她會遇到這樣的事?派克這個畜生,我非殺了他不可!”
“不是你的錯,是我啊!是我害了自己的女兒!是我一直以來沒有行使母親的角色,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時悅的媽媽一聽時悅的情況,又無法控制地哭起來。
“阿姨。”謝延終于重新鎮定下來,他拍了拍時悅母親的肩膀,“我知道你和我一樣痛苦和難過,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都期望時間能倒回去,但那不可能。現在時悅在手術,我們還可以難過,但是時悅手術結束後,我們必須收起自己的情緒,如果我們都軟弱和崩潰了,那切身經歷這一切的時悅只會在我們的影響下更加放大這種負面情緒。不管怎麽樣,我們在她面前都要鎮定,都要和往常一樣自然。不管多難受,都要藏起來,因為時悅一定比我們更難受更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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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悅的母親哭着點了點頭。
時悅仿佛經歷着一場漫長的夢魇,有時候像是被火焰在炙烤,有時候又好像身處冰川,身體在極冷即熱裏穿梭,這個夢境裏只有她自己,眼前是一片黑暗,恐懼、害怕和不安的情緒像是纏繞在她身上的毒蛇,吐着信子想要吞噬她。時悅仿佛在這片黑暗的沼澤裏穿行,然後她看到了派克那張陰沉的已經腐爛了一半的臉,他的手裏舉着火把,正朝着時悅發出陰翳詭異的笑容。
“謝延!救我!”時悅終于忍不住驚聲尖叫起來。
然而這一次,回應她的不是無邊的寂靜,而是人體真正的溫暖和那個讓她熟悉心安的聲線。
“時悅?你醒了嗎?我在。”
時悅的內心卻還是充滿了疑惑和恐懼,她仿佛還在經歷着那場殘忍而血腥的報複,她本能地掙紮起來。
“你不是謝延!謝延在美國!你不是!”時悅的右手被吊起固定住了,她便用她那只完好的左手還有她的雙腳奮力踢打撕咬着眼前的人,“你不要過來!謝延!謝延!救救我!”
面對時悅極端無助又帶了哭腔和恐懼的叫嚷,謝延的心裏交織着悲傷、憤怒、殺意和自責,他只緊緊地抱住了時悅,一聲不吭地任由她那些拼盡全力的拳打腳踢落在自己身上,直到時悅耗盡全力終于安靜下來。
“時悅,是我,對不起,我來晚了。”謝延只是溫柔地抱着她,承受着她所有的驚惶無措和外力發洩。
“謝延?謝延!”這個堅實又充滿愛意的懷抱終于讓時悅漸漸平靜下來,抱着她的,真的是謝延。時悅伏在謝延的肩頭,久久沒有說話,只那麽緊緊地抱着他,仿佛害怕自己一松手,眼前的這一切就像幻境一般的消失不見了。
謝延輕輕親吻時悅的額頭:“你安全了,我們在醫院。派克已經被抓起來了。”
時悅的身體本能的因為聽到派克的名字就微微顫抖起來,謝延既心痛又懊悔:“乖,沒事了,沒事的,我會一直一直在,以後再也不離開你半步。”
時悅抱着謝延,抽泣起來:“謝延,我好害怕。”
謝延抹去她臉上的淚珠:“還疼嗎?”
時悅點了點頭:“疼,很疼,我以為我快死了。”
“說什麽傻話呢?你死了我怎麽辦?”
在謝延的安撫下,時悅漸漸恢複了平靜,然而沒過多久,她又驚慌起來:“謝延,我的右手呢?!”
謝延努力繃住了情緒,他指了指時悅吊着包紮好的右手:“這不好好的在這裏嗎?”
時悅看到右手還在,沒被截肢,心裏松了一大口氣:“那這只手以後還能畫畫嗎?”
謝延不敢去看時悅期盼又緊張的眼神,他轉開了頭,假意幫時悅掖了掖杯被子:“沒事的,有一些燒傷,好好休養,很快會好的,怎麽會不能繼續畫畫呢?”
時悅一聽,終于徹底松懈下來,她往床上一趟,安安靜靜地盯着天花板,盯了好一會兒,好像才意識到自己确實是在醫院,确實是安全了,那些夢魇就真的只是個夢魇。一切都過去了。時悅小心翼翼地鑽進了被窩裏,用被單蓋住了自己的臉,像個受驚的孩子般,只肯漏出兩只眼睛。
“對了。還有個和我一起解救你的人,你一定想見的,正是因為她,才能準備的定位到派克,及時把你救出來。她能見見你嗎?”
“是誰?”
“是你的媽媽呀。”
時悅瞪大了眼睛:“怎麽可能?我媽媽才不會回國來,她害怕被我爸找到,在國外也更自由。”
“是真的。”謝延輕輕刮了一下對方的鼻子,“真的來了。你永遠是她的孩子,她和我一樣,都在心裏愛着你,不忍心你受到一丁點的傷害呀。”
時悅還有些狐疑,謝延就對着門口做了個手勢:“阿姨,您進來吧。”
時悅的母親心中還充滿了赧然和羞愧,然而對女兒病情的關心壓過了一切,她快步走到了時悅的床邊,雖然沒有哭,但眼眶還有些紅紅的,她伸出手試探性地摸了摸時悅的臉。
“悅悅,對不起,是媽媽的錯。一直以來都是媽媽的錯。我對不起你和亮亮。”
然而時悅的眼神卻很陌生,也很戒備,她含着淚水,錯開了母親的目光,避開了她的觸碰:”我沒有媽媽,我媽媽在我小時候就離家出走了。”在母親一而再地為了自己舍棄自己以後,時悅沒法這麽輕易地放下芥蒂。
“悅悅。”時悅母親的聲音痛苦而充滿哀求,“媽媽錯了,再給媽媽一次機會好嗎?”
時悅卻只是緊閉着嘴唇,她沒法這麽輕易地原諒自己的母親,粉飾太平地和她相擁而起來一出大團圓冰釋前嫌的戲碼。當你對你一個人有依賴有期待,而對方讓你失望了一次次後,人就不再願意輕易繼續透支自己的信任和期待了,因為沒有期待,便不會失望,也就不會難過了。
時悅母親非常失落,她終于意識到,人心的包容是有度的,有些感情并不是靠着血脈的連接就永久有效的,有些時機,也不是永遠能回得去的,有些過錯,并不是靠着自己真心的悔悟和彌補,對方就一定會接受的。
時悅打定了主意不想說話,場面十分尴尬,好在謝延給了時悅母親下臺階。
“阿姨,時悅也累了,估計想休息了,您也辛苦了挺久了,要不去外面喝點飲料吃點東西?”
時悅母親抹了抹眼淚,依依不舍看了眼時悅,心裏難過而後悔,她感激地朝着謝延點了點頭,邁出了病房。
謝延和時悅母親輕輕地退出了病房,正撞上從學校趕過來一臉焦急的時亮,謝延指了指病房,時亮便沖了進去,透過門縫,就能看到時亮一進去,就給了時悅一個擁抱,而時悅也破涕為笑起來,一掃剛才消極和逃避的态度。時悅的母親只來得及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時亮卻根本沒正眼看過她,在他心裏,她只是一個陌生的中年女性而已。她貪婪地看着病房裏她的一雙兒女,心裏絞痛,這兩個由她孕育的小生命,如今長成了獨立的個體,而自己缺失了他們的成長,失去了參與他們生活的資格。他們之間的感情紐帶,不僅僅是因為血緣,更是因為兩個人共同經歷了酸甜苦辣,互相扶持着成長,擁有諸多共同回憶,而作為他們的母親,卻是個無法插足的局外人。
而對于這個時機,謝延也不想打擾,他也沒法在病房繼續佯裝無事般的待下去。他無法忍受看着時悅喊疼,更無法接受時悅認為自己的手真的能恢複畫畫時的雀躍和激動。
他的時悅,他該怎麽辦呢?
謝延和時悅母親一同走出醫院,兩人各懷心事,表情卻同樣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