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屋內燭火昏暗。

伽羅因受不住燭煙的氣味,便往裏面的床榻上坐着。

分辨清楚來人的面容,她心中微驚,才站起身,鷹佐已到了桌邊。

“出去!”他指着岚姑和岳華,神情悍厲。

岚姑下意識就想護在伽羅身前,卻被岳華一把揪住。她面色淡然,粗粗朝鷹佐行個禮,便往屋外走去。剩下岚姑左右為難,見伽羅也示意她順從,只好滿臉擔憂的退出去。走到門口,猶不放心,回身道:“姑娘,我就在門外伺候着。”

“嗯。”伽羅颔首。

門扇關上的一瞬,鷹佐陡然揚手,微弱的燭光在他袖下熄滅,整個房間霎時陷入黑暗。他本就長得兇狠,那一把絡腮胡子襯着方臉,與書裏寫的悍匪無異。腰間的彎刀随手被解下拍在桌上,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伽羅,便朝她走過去。

伽羅渾身冒出雞皮疙瘩。

她猜不透鷹佐意欲何為,那灼灼目光更令她害怕,當即行禮,竭力鎮定,“不知王子叫我千裏迢迢的過來,是為何事?”

“你就是傅伽羅?”鷹佐并未回答,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

伽羅下意識的縮了縮肩膀,“是”。

“聽聞你們京城裏多美人,傅家女兒尤其美麗,今日得見,果真傳言不虛。我涼國如今強盛,占着天時地利,讨要個美人,理所應當。”他扯出個陰森森的笑容,伸手就想往伽羅肩上去抓。

伽羅才不信這鬼話,往後避開,正色道:“傅家女兒确實有美貌之名,不過那是我堂姐,已經嫁給了我朝左相的公子。我素來遠離京城,自問沒有那等美貌盛名。聽聞王子行事直爽,何不開門見山?”

鷹佐笑容微收,只管打量着她,不說話。

黑黢黢的屋裏,少女窈窕而立,眉目如畫。她的容貌确實與旁人不同,那微藍色的瞳孔更是南人所不具備的,瑩潤而明亮,如同雪山下的湖泊。她的肌膚細膩柔嫩,明眸皓齒,是難得一見的美色。

鷹佐正當盛年,身居王子之位,見識美人無數,也知道這窈窕少女比起風情綽約的女人,別有滋味。而今屋內相對,她盈盈立在床邊,暮春衣衫單薄,難免勾動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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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從謝珩那裏受的悶氣忽然散了不少,鷹佐跨前半步,挑起伽羅下颔。

“那你覺得,是什麽緣由?”

他的指頭粗粝,磨着伽羅颔下,莫名叫人膽戰心驚。

伽羅強忍住不适,擡眸對視,“出了京城沒多久,西胡人就意圖将我擄走。後來兩度遇險,在雲中城外的那次,更是派了許多人圍攻。我再蠢,也該知道西胡人此番不會僅是為美色而來。王子不如明言所求,我能做到的,必當竭力而為。”

“竭力而為?”

“我祖父還被困在貴國石羊城中,如今阖府上下被困,等他回去才能有轉機。”伽羅道。

“倒很識相。”鷹佐仿佛意外,“那謝珩對你也甚冷淡,想必當年傅家的舊仇、高家的欺辱,都還牢牢記着。仇恨太深,他給不了你任何好處,倒是我能保你榮華富貴,連同你那祖父,也會以禮相待。”

他将舊事查得清楚,伽羅心中愈發驚異,假意道:“新帝與我長輩确實有深仇大恨。長輩臨行前也曾吩咐,能救我們的只有王子殿下,勿必竭力報答。我态度誠懇,王子何必顧左右而言他?”

鷹佐哈哈一笑,“你當真不知道?”

伽羅閉口不言,神情頗為懊喪。

鷹佐笑容更盛,“我費力将你要到手,自然有大用處,過後你就知道。”他忽然拿指頭摩挲過伽羅的下颔,俯身就想來親她。另一只手則迅速伸出,攬在伽羅背後。

伽羅大驚,未料他竟會如此行事,忙側頭避開,臉頰卻被他那絡腮胡子蹭過,生疼。

胃裏泛起莫名的惡心,伽羅明知此時還有虛與委蛇的餘地,卻難以忍受。

指尖下意識的摸向腕間珊瑚手串,鷹佐的戒心卻極強,搶在她之前,将她兩只手腕握住,反扣在背後。他本就生得彪悍,舉止間更無半點憐惜,稍一用力,便如鐵鉗般困住手腕。

伽羅吃痛,張口就想呼救,卻被他捂住口鼻。

随即,耳邊響起鷹佐的喋喋怪笑,“不是說,能做到的你會竭力而為?既然到了這裏,生死都是我說了算,這算什麽?你若聽話,我會以禮相待。否則就自讨苦吃!”他看向伽羅,目露兇光。

伽羅心驚膽戰,卻未退縮,“旁的事情我竭力而為,此事恕難從命!”

“好,那就直言。”鷹佐竟不再用強,稍直起身子,“鎖子在哪?”

“什麽鎖子?”

鷹佐目光微沉,将她手臂用力一扯,冷聲道:“別耍花招!”

手臂被拽得疼痛,伽羅失聲痛呼,一瞬茫然之後猛然反應過來,“你是說那個長命鎖?”察覺鷹佐力道稍收,她喘口氣,道:“長命鎖我确實有,向來随身帶着。可是雲中城外的那晚,我曾被西胡人擒住,被他們搶去了,至今還沒尋回來。”

鷹佐目光陡厲,兇相微露,似要加力。

伽羅幾乎哭出聲來,“我不騙你。那個長命鎖是我娘親的遺物,于我珍貴無比。當時我想搶回來,可西胡人太兇蠻,謝珩說不值得為它浪費時間,救了我就離開。後來我求他去尋回長命鎖,他敷衍着答應了,卻沒半點消息。”她說得可憐,神情中盡是委屈與恐懼。

鷹佐目光如鷹,厲聲道:“當真?”

“那是我娘親的遺物,騙你作甚!”伽羅痛而落淚,忽然醒悟,徑直看向鷹佐,“你要我過來,西胡人幾番生事,窮追不舍,就是為了那個長命鎖?可是它……”話音未落,卻覺胸前一涼,鷹佐出手如電,猝不及防的扒開她胸前衣衫。

伽羅大驚失色,只當鷹佐惱而成怒,欲圖不軌,驚慌下高聲道:“岚姑救我!”

鷹佐卻仿如未聞,只盯着她空蕩蕩的脖頸。

他扯開的衣裳不多,露出脖頸肩膀,卻未及胸前。

她的頸間空無一物,肌膚柔膩嫩白,鎖骨精致,香肩秀氣,确實誘人。然而那裏沒有他期待的東西,只有一道細微的紅痕留在頸間,仿佛是被細繩勒出。

當真是被西胡人搶走了?鷹佐看向伽羅,将信将疑。

便在此時,門外忽然篤篤疾叩,北涼侍衛隔着門扇禀報,鷹佐面色稍變,丢下伽羅,疾步走出。

伽羅軟着腿退了兩步,癱坐在榻上。

心中驚疑卻如翻江倒海——鷹佐特意要她,沿途數番遇險,果然是為了那長命鎖?

她瞧着岚姑一面同岳華道謝,一面腳步匆匆地進屋,幫她整理衣裳。岚姑情急之下眼淚都出來了,伽羅卻分不出精神去安慰,心思緊緊系在那長命鎖上。鎖子的外形早已印刻在心裏,除了年頭久遠,它與旁的長命鎖似乎沒半點不同。

這麽多年中,外祖母除了叫她珍視外,也不曾說過半點關乎它的事。

可西胡人窮追不舍,鷹佐這般看重它,是為何故?

接下來的兩日,伽羅仿佛被遺忘了。

院落地處偏僻,除了日影挪動、風拂地面,再無半點動靜。

北涼人按時送來一日三餐,晚間也會送些勉強夠用的熱水,那刀疤男人也如同鐵鑄般牢牢守在門口,禁止任何人輕易靠近。只是鷹佐再也沒露面,也沒見有離開此處的打算,不知是在做什麽。

岚姑怕伽羅悶,常講些過往趣事逗她。

岳華倒像是能習慣這般形容囚禁的日子,不知是從哪裏尋了段木頭,埋頭雕琢,一言不發。她身上藏了極精巧的匕首,那日雖被侍衛搜到,卻也未被沒收,此刻便用它雕刻。木屑堆在腳邊,原本笨拙普通的木頭在她手中變化,漸漸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她身手出衆,腕間力道很好,手也穩,雕琢的木偶十分精致。

伽羅偶爾瞥過去,能看到木偶眉目分明,甚至連衣衫的紋路也頗清晰,像是年輕男子的模樣,衣衫冠帽如同書生。

然而很奇怪的,岳華花功夫雕刻出木偶後把玩不了太久,便會将其丢下,揮掌重擊。那木偶的材質本就普通,重擊之下,立時化為齑粉。每當這時,岳華便會起身迅速走到窗邊,對着窗外模糊的景致出神,整個人都是緊繃着的,如同利劍。

伽羅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是覺得此人着實很奇怪。

不過她也沒心思深究,畢竟自打回京,很多事情都讓她覺得奇怪。

當務之急,她琢磨最多的,還是那枚長命鎖、謝珩和鷹佐。

鷹佐此刻焦頭爛額,因為就在昨日,他的後軍又被偷襲了,損失慘重。

自虎陽關大捷,北涼擄走端拱帝後,北涼衆位将領便士氣高漲,一路勢如破竹,短短十數日內攻下汶北諸多城池,一封書信遞過去,便吓得南邊的太子匆匆率衆來議和。

可議和的情形,卻完全出乎鷹佐所料。

沒有預料中的卑躬屈膝和服軟告饒,縱然那位頗面熟的鴻胪寺卿極力主張早日結束和談,太子謝珩卻仿佛半點都不着急,讓情勢數度膠着。甚至在鷹佐威脅要出兵南渡時,謝珩都沒半點服軟的跡象,還敢針鋒相對,派人侵擾他的後軍。

鷹佐雖然氣勢洶洶,卻難以奈何。

據他得到的軍情快報,原先被沖散的南夏軍隊不知是被何人收攏,漸漸聚集成了氣候,在他的兩翼虎視眈眈。看似大獲全勝的局面中其實隐藏着極大的危機,鷹佐慣于作戰,對此十分敏銳,亦更加擔憂。

這份擔憂,盡在謝珩預料之中。

此刻,他正對着一副地形圖,與韓荀議事。

作者有話要說: 謝珩:打死鷹佐這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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