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中秋花燈會上, 花車不慎起火又很快被撲滅的事在京城迅傳開,這樣的事固然能算意外, 有心人卻都覺得其中有貓膩。還沒來得及嚼嚼舌根, 次日清晨,整個朝堂都被另一件事炸開了鍋。
左相徐公望在府宅中私藏北涼顯貴,被太子派人當場拿下, 人證物證俱全。
這事一抖露出來, 朝堂和民間皆是嘩然。
二月裏虎陽關之敗的陰影尚未散去, 太上皇和數位被擄的朝臣都還囚禁在石羊城, 大夏還欠着北涼數萬銀錢未還, 那可都是百姓的血汗錢!
徐家卻在這當口私藏北涼顯貴?據說, 還是那鐵騎踏破虎陽關的鷹佐的表親?
堂堂當朝宰相,食君之祿, 卻與敵國私自來往,簡直駭人聽聞!
縱然有些朝臣知道徐家打的算盤,甚至私心裏盼望着徐家能跟北涼化解幹戈,迎回太上皇, 好讓那昏庸寬仁的皇帝擠走精明悍厲的謝珩父子,能讓他們繼續從中弄權謀利,但事情擺上臺面, 就必須拿出痛斥的态度來。
通敵賣國,這樣的罪名, 沒人願意沾惹。
有位仰賴徐公望鼻息而茍居其職的官員出面解釋了兩句, 說徐相應當只是在跟北涼商談, 意在盡快贖回太上皇和被擄朝臣,并非賣國,立刻便被罵了回去——若是為國事勞碌,上有端拱帝,下有鴻胪寺,偷偷摸摸的藏匿做什麽?
争論還未休止,東宮便拿出了旁的罪證——徐家遞往北涼的書信,參與徐家跟北涼暗中往來的人證。随即,徐堅貪賄舞弊、私吞軍糧、草菅人命、欺君罔上等事都被禦史逐一提出,具本上奏。
端拱帝震怒,令三司會審,務必查明案情!
嫌疑最重的徐堅當天便被拘捕入獄,連同涉事的家奴皆被批捕。
也不知是不是徐公望老謀深算,縱然謝珩深挖了數月,最後翻出的罪證,悉數指向徐堅,有少許牽涉了徐基,牽扯到徐公望的幾乎沒有。徐堅也是一口咬定,所有的事都是他瞞着父親所為,就連那努乞,也是他私藏在府中,瞧見勢頭不對,才趁着中秋府中無人時送出,徐公望半點都不知情。
甚至最末送努乞出逃時,徐公望還在蓬萊春賞花燈,撇得幹幹淨淨。
蓬萊春內的那些對峙沒憑沒據,謝珩當然不可能拿出來指責徐公望,數日審問下來,徐堅罪孽滔天,徐公望除了管教不嚴、教子無方、治家失察之外,竟沒有其他直指要害的罪名。
于是徐堅之罪無可抵賴,徐公望以退為進,以教子無方等罪名,上書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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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年也是禦筆欽點的進士,朝堂浸淫多年,寫奏章的本事早已出神入化。遣詞造句、謙恭态度自不必說,奏章中歷陳他居于相位的重任辛苦,說他這些年忙碌朝堂之事,官位愈高責任愈重,平常對兒子疏于管教,才致今日徐堅做出這等糊塗事。而後說他辜負了太上皇的栽培,辜負了端拱帝的期許和同僚的期望,無顏再回朝堂,懇請辭去相位。
奏章遞到端拱帝案頭時,也迅以其辭章精妙在同僚間傳開,其間聲淚俱下的悔痛态度,令人感嘆。
這招以退為進,着實陰損得很。
次日朝會時,端拱帝一提起此事,便有得徐公望授意的朝臣進言求情。
徐公望居于相位數年,雖弄權貪賄,到底也做過幾件好事。且他是太上皇留下的相爺,雖有教子無方之過,到底沒有直戳要害的鐵證。加之徐家盤踞朝堂,樹大根深,跟徐家利益牽系的門生遍及朝堂,其中還有數人握着軍權,端拱帝也不想操之過急。
戰敗後國力尚且貧弱,朝堂并不安穩,要除了徐公望這糟老頭并不難,難的是如何穩穩當當的奪回權力,還能叫朝堂歸心臣服,不起內亂。
端拱帝本就沒指望趁這一次機會便将徐公望徹底打翻在地,遂在許多朝臣的求情下,罰俸為戒,依舊留了徐公望的左相之位。
但徐公望的威名地位,卻就此一落千丈。
朝堂上的事,姜瞻順理成章的接手了許多,趁着查案牽扯出徐家同謀的機會,換上些新提拔的官員。
京城內外,百姓亦将徐家罵得狗血淋頭。
那座屹立數年的相府,也終于在中秋後突然降臨的寒雨中,露出凄涼景象。
那些事伽羅只是耳聞,并不曾留心。
她此刻正躲在南熏殿內,跟譚氏剝栗子吃。
窗外雨聲淅瀝,南熏殿的侍女嬷嬷都被打去歇息,滿院清寂。岚姑知道祖孫倆有話要說,自尋了薄毯,坐在廊下的躺椅中蓋着,半是眯眼養神,半是臨門放風。
譚氏将那甘甜軟糯的栗子嚼完,終于喝茶潤喉,開始講故事。
真實的故事。
數百年的阿耆國,繁富昌盛,商旅絡繹,跟娘親和鸾臺寺方丈說過的,并無不同。
直到阿耆亡國的時候。
據外祖母說,阿耆國在信奉佛教的同時,也崇拜巫祝之術。在阿耆滅國前六年,曾有巫祝占蔔,說阿耆國運将衰,依托玉山而生的珠寶金銀,将悉數歸入他人之手。阿耆王聞之驚愕,焦慮了兩月之後,決定在王城之外另建宮殿,貯藏財富——倘若有一日真的失了玉山,他還能東山再起。
他的打算并未跟旁人提及,只是尋了個由頭,派親信四處選址,最終在東邊遙遙相望的玉龍峰相中了地勢。随後,阿耆王征用百姓大興土木,在玉山西邊大肆修建宮殿,卻暗中調動軍隊,在玉龍峰修建了一座隐秘的地宮。
地宮完工之日,所有參與修建的工匠悉數被殺,而後軍隊被調走,往別處修建宮殿。
在他大興土木的舉措下,那座地宮鮮有人知,随後兩年另建了數處華麗宮殿後,就連當初修建地宮的軍士們,也不再留意那裏。
随後,阿耆王派遣親信衛隊,喬裝為行腳商旅,将王城中的財富,偷偷專往地宮。
再往後,沒等財富搬盡,外寇突然入侵。阿耆百姓早已在盤剝下苦不堪言,軍隊又疏于訓練,戰力不足,外寇半月之內攻城略地,迅包圍王城。
彼時的阿耆王卻已病重,哪怕想逃出去另謀東山再起,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驚聞王城被破時,阿耆王正被擡往馬車,欲圖逃走。卻終醒悟人難勝天,咳出滿口鮮血,彌留之際,因兒子都在外浴血奮戰,只好将珍藏的錦囊遺物交給唯一的女兒,派最忠心耿正的将士護送她逃出王城。
這一逃,國亡家破,江山易主。
那位阿耆王——據外祖母隐晦猜測——想必有些腦疾,當時聽信巫祝之言,不思厲兵秣馬,讓國力強盛,卻費盡心思的将珠寶藏入地宮,圖謀東山再起那樣虛無缥缈的事,為此不惜大興土木轉移視線,令百姓受苦受難。
卻從未想過,即便藏了珍寶,沒有百姓和軍隊,他該如何東山再起。
公主從那錦囊中翻出了地圖,也猜到了那幾年父王離奇舉動背後的打算。
寶藏就藏在地宮中,憑着公主手裏的地圖,也能有開啓之日。但她身邊僅有幾位将領保護,等他們歷經輾轉終于逃脫追殺時,兩年時間過去。彼時,在戰争後活下來,又顧念阿耆故國的百姓少之又少。
這些人裏,有兩人知道昔日內情,圖謀那地圖,被公主設計除去。
公主畢竟顧念父王遺願,數年游歷躲藏後,隐姓埋名,漸漸召集了懷念阿耆的遺民,自成部落,又以其手腕成為其中頭領。
只是她不敢開啓那座地宮——消息一旦洩露,便是殺身之禍,她無力抵抗。
部落游居故地,卻不得不與外族通婚繁衍。
那位公主隐姓埋名,以族長的身份統轄部衆,瞞着地圖的事,漸漸靠近玉龍峰一帶,卻因玉龍峰周圍群山早已落入楚國手中,只能在周圍徘徊,流亡游居。臨終前,她将地圖藏入長命鎖中,給了女兒。
女兒無力挽回頹勢,雖統轄部落,終究未敢開啓寶藏。
如此代代相傳,母女交接,到了譚氏手中。
那個時候,部落與外族通婚生子,昔日阿耆的影子早已蕩然無存,人數也不足百人,只依附在西胡翼下生存,近乎茍延殘喘。關乎阿耆舊日寶藏的傳說在西胡和北涼流傳,卻無人知道那些珍寶藏在何處,更無人知道那長命鎖的存在。甚至就連部落的人,也只知她們是阿耆遺民,不知部落頭領是阿耆公主遺脈。
而于譚氏,他還記着祖上的訓誡,務必與本族通婚。
十六歲那年,譚氏遇到了豐神如玉的高探微,數月往來,情根深種。卻終于礙于祖訓,擇族人成婚——哪怕她清楚的知道,所謂的族人,也未必殘留多少阿耆血脈。
高探微憤怒離去,譚氏強吞下所有的苦楚。
所嫁的并非心上人,這無疑是件無比痛苦的事情,譚氏在誕下女兒後,眼瞧着部落已漸漸流散,愈覺得苦澀,漸生悔意。他的丈夫,名叫戎樓,也看出她的心思,在南風五歲的時候,黯然離去。
随後,譚氏撫養南風長大,至南風十六歲時,将情勢言明。
三十多年中,她一步步看着部落離散,又深受婚事之苦,将長命鎖交給南風後,也如此刻給伽羅講故事般,将舊事告訴南風,而後坦白她的想法——
妄想以地宮的財富圖謀阿耆複國,早已是不可能的事,在王城被破的那日,阿耆氣數已盡。百餘年來,她們以長命鎖守着阿耆的地宮寶藏,也許只是等有朝一日,将它托付明主,如當年阿耆人所深信的,佛光普照、鳳凰降世,造福衆生。所以,必須與族人通婚的規矩,自她而始,徹底廢止。
不管南風将來想嫁給誰,她都會竭力贊成。
那之後,譚氏孑然南下,終于在淮南再遇高探微。
彼時高探微喪妻已有數年,兒女繞膝,卻無再娶之意。
重逢譚氏,昔日的陰差陽錯皆成了過往,高探微縱然依舊不知當年譚氏別嫁他人的內情,卻在十數年的分離後明白,若餘生再不相守,那麽他們,将終身錯過。
兩人的性情早與舊日不同,昔年的愛戀和意氣被歲月沉澱,卻愈綿長深厚。
高探微娶了譚氏續弦,叫子女恭敬禮待,卻終究回到不到當年的親密無間。
沒過兩年,譚氏接到南風的消息,得知她跟傅良紹相戀,卻難成良緣。兩人畢竟身份特殊,故未透露關系,只是記在名下。
再然後的事,伽羅都知道。
……
外頭的雨勢不知是何時弱下去,此刻唯餘檐下點滴,隐微入耳。
燭臺高照,滿室明亮。
伽羅将那長命鎖捧在手裏,鳳凰蓮紋,栩栩如生。那些陌生的巫祝文字像是遙遠的大門,封鎖着駭人的血腥和驚人的寶藏。她不知該如何評說那位奇思妙想的先祖,卻在聽到他勞民傷財,殺害建造地宮的所有工匠時,心驚膽戰。
神智如常的人做不出那樣的事,也不至于天真至此。
但事實就是如此,那位先祖癫狂、天真,又心思缜密、戒心過甚。阿耆王室中大半的財富,恐怕都藏在了那座地宮。而通往地宮的地圖,就在她的手中——玉龍峰的名頭伽羅沒聽過,但據外祖母所說,那裏峰巒疊嶂,崇山峻嶺間皆是迷障懸崖,若無地圖開路,很難深入其中。即便到了地宮門口,不知其中機關設計,也只會葬身埋骨。
所以……
“我們要做的,就是給它尋個主人?”伽羅腦子裏還亂得很。
“玉龍峰我雖未深入,卻見過它腳下的群山,單憑千百人之力,恐怕難以深入,也保不住那些寶藏。唯有躬逢盛世,有明主坐鎮朝堂,派軍隊過去,才能保它安然無恙。伽羅——”譚氏肅容,緩緩道:“那其中藏着的不止是金銀珠寶,還有佛骨舍利,珍貴圖籍。那些才是無價珍寶,若非落入明主手中,善加珍藏,怕會遭到損毀,招致災厄。”
伽羅眉心微跳,半晌,才肅然道:“我明白了。”
“鷹佐既然知道此物,想必長命鎖的事,終究是被他挖了出來。而太子殿下已然涉足此事,又被皇上問及,終需有個交代。若他能成明主,寶物托付給他也無妨,畢竟那些東西總得見天日。若他不是,咱們必須逃出東宮,隐匿行蹤。他的品行,不止你要留意,我也會留意。”
伽羅咬唇,還未能咀嚼出其中分量,下意識的将長命鎖遞向譚氏。
譚氏卻是一笑,“它是你的東西。外祖母可以幫你考量太子殿下,但不能替你做主。”
這話仿佛一座重山壓在伽羅的肩頭。
——如果長命鎖背後只是些金銀財富,也許她還能高興些。但看外祖母的神情,這仿佛成了一件無比莊重的事情,讓她對着這精致的長命鎖,不敢輕率。
“百年機遇,自有緣法。”末了,譚氏瞧她眉頭皺起,如此安慰。
伽羅坐在桌前,目光盯着那長命鎖,心緒翻騰。
良久,忽然想起一事,“那我真正的外祖父呢?”
“他如今,成了西胡國相。”
伽羅愕然,睜大眼睛望着譚氏。
譚氏眼底卻泛起慈和笑意,“當年的事,總歸是我對不住他。不過他很想念你母親,也頗惦記你。伽羅,你若是碰見難事,他必定會出手相助——倘若不願留在這裏,外祖母也會設法送你去西胡,由他照看。”
伽羅垂目不語。
這些事完全乎她先前的預料,一時半刻,難以接受。
伽羅整整花了兩天的時間,才算是接受了譚氏所說的種種事實。
瞧着手中那枚長命鎖,伽羅依舊覺得這些都不像真事,好在近來謝珩忙碌,可容她考慮透徹了,再決定往後的路怎麽走。
中秋後雨勢纏綿,晌午飯才過,又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先前炎熱的天氣也被連日的雨澆得涼透,滿院花木皆受細雨潤澤,令人神清氣爽,搬個凳子坐在廊下聽雨,思緒便會随雨聲飄遠。
外祖母上了年紀,此刻正在午歇。
伽羅坐在廊下,回想外祖母說過關乎戎樓外祖父的事,想着娘親、想着父親,忽然靈機一動,忙裹了披風在身上,出南熏殿,想去找岳華問些事情。
誰知才出門,就見不遠處戰青匆匆走來。
“傅姑娘——”他叫住伽羅,稍稍拱手為禮,道:“殿下請你去昭文殿。”
這個時候謝珩找她?
自中秋燈會後,謝珩便忙得腳不沾地,整日整夜的不見人影。
她心裏正記挂這父親的事,下意識覺得,謝珩百忙中召見,難道是有父親的消息?
如此想着,心中迫切,伽羅稍,讓岚姑跟外祖母說一聲,便随戰青匆匆離去。
戰青腿長,放慢腳步有意等她,伽羅卻心有牽挂,步履如飛,幾乎小跑着到了昭文殿。
迎面是前後腳出來的韓荀和岳華,韓荀還是那副仿佛誰欠了他錢似的臭臉,岳華卻稍露笑意,招呼道:“傅姑娘。”
“岳姐姐!”伽羅回以笑容,立在廊下,待戰青通禀後,快步進屋。
迎面是謝珩魁偉的身影,他換了身鴉青色長衫,手中握着漆黑的鐵扇,正在案前站着。依舊是冷峻的容貌,未因繁忙而憔悴,雙眸深沉如舊,神情卻頗放松,想必心緒甚佳。
“拜見殿下。”伽羅行禮,緊緊盯着謝珩,“不知殿下召我過來,是有何事?”
“随我出趟門。”謝珩瞧見她額頭潮潤,不由詫異,“跑過來的?”
伽羅沒好意思說她以為是有父親的消息,只笑了笑,“殿下有命,就盡快趕過來了。”說罷目光稍錯,卻忽然頓住了——謝珩側後方的檀木書架上,整整齊齊擺了許多書籍,上頭都墜了象牙簽子,頗為貴重。
滿目書籍中,那色彩斑斓的蝴蝶風筝顯得格外惹眼突兀。
伽羅愕然。
她當然認得那風筝,上頭的每一筆都是她畫的。可它怎會堂而皇之的挂在謝珩書房?
她滿腹狐疑,看向謝珩,那位唇角帶了些許笑意,面上是坦蕩的笑。
“怎麽?”
“這風筝……”
“很好看。”謝珩回身瞧那風筝,“每天瞧瞧,有消乏解憂之效。”
“我是說——”伽羅有些艱難的開口,“殿下怎麽把它挂在這裏?”
太不相稱了!充滿童趣的風筝瞧着就是出自女兒家的手,放在儲君端莊貴氣的書房,看着格外別扭。這書房是謝珩處理日常事務所用,雖說外頭的官員進不來,韓荀等東宮近臣卻時常入內議事。他們瞧見這礙眼的風筝,會作何感想?
謝珩不答,只是瞧着她,深邃的眼中若有笑意。
“想不明白嗎?”他說。
這句話出口,連同他的眼神、近來舉止,齊齊撞進伽羅心裏。
她當然想得明白,她怎麽可能想不明白?
先前相處的種種,為外祖母的事鬧出的別扭,朱雀街上肩背相貼的陪伴保護……他平白無故将她“送”他的東西擺在書房,心思昭然若揭。
伽羅擡頭,對上謝珩灼灼的目光,意味深長。謝珩性情內斂,除了那身威壓冷肅,甚少顯露真實心意,從前找由頭去南熏殿的時候,雖也會用奇怪的眼神瞧她,卻總歸會稍作掩飾,這回卻半點都不收斂。
直勾勾的目光,滿是灼熱的溫度。
伽羅心中猛跳,臉上驀然覺得熱起來。
謝珩卻一本正經,“畫得好看,挂在這裏能時常看見,順道感激你的盛情,想起你的好處,有何不好?況它既然送給了我,如何處置,自是我說了算。”因書房內沒人,他牢牢瞧着伽羅,踱步走來,稍稍躬身,湊到伽羅跟前,細細打量她的眉眼。
明眸皓齒,怎麽看都漂亮。
她的額頭潤潤的出了層細汗,許是走得太疾,呼吸都不穩,稍稍喘息。嫩白的雙頰透着淡淡的胭脂紅色,在他的注目下,臉上愈來愈紅,如耳畔豔麗欲滴的珊瑚珠。原本清亮鎮定的眸中,夾雜幾許慌亂,仿佛羞怯,又仿佛強作鎮定,在他的逼視下節節潰退,卻還妄想負隅頑抗。
她那麽聰明靈透,怎麽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此刻心裏是怎麽想的?
謝珩忽然覺得很有意思,湊得更近,嗅到伽羅身上極淡的月麟香,“怎麽臉紅了?”
嬌嫩的肌膚近在唇邊,令人想起端午那回親吻的滋味。
有個瘋狂的念頭在叫嚣,他竭力克制,保持殘餘的理智。
“在想什麽?”謝珩低聲,瞧着伽羅的眼睛,“嗯?”
像是有人在心尖撥動琵琶,絲弦微動,便是泠泠之音。
像是有小木錘擊在鼓面,怦然而動,蕩出漪紋。
呼吸交織的姿勢下,他低沉的聲音落入耳中,竟叫人心頭顫栗。
他目光鋒銳深邃,灼灼盯着她,像是能直透人心。
伽羅驀然感到一陣心虛,無力招架,被他的氣息包圍,臉紅成了柿子。迅低垂目光逃避謝珩,卻瞥見他的喉結。心跳不知為何漏了半拍,伽羅觸到火爐一般,忙挪開目光。躲開目光,躲開喉結,還是躲不開旁的——
謝珩穿得不多,臨近脖頸處領口半敞,往下是結實壯碩的胸膛,被衣衫模糊勾勒出外形。再往下則是精壯的腰,一只手負于背後,另一只手把玩鐵扇,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那只手曾将她壓在懷裏,握着鋼針,也曾将她護在胸膛前,殺出重圍。
伽羅被他困住,目光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甚至臉上似有火燒,心跳愈來愈快。
心虛臉紅什麽呢?
伽羅說不明白,只是不敢再對視謝珩,後退了半步,“方才走得太疾,熱。”
“外面下着雨,還覺得熱?”他的聲音依舊在耳畔逗留。
伽羅保持行禮的姿勢,忽視了他的問話,心中想了無數遍木魚佛珠,卻還是難以尋回鎮定,“不知殿下要去哪裏?”
“去別苑住一晚,你也同行。”
伽羅愕然,直覺有詐,擡頭看他,“我……能不去嗎?”
“不能。”謝珩答得幹脆。
——籌謀已久的事,哪能容她推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