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G」
回去的路上,男人低頭刷着微博不吭聲。Lucy帶司機來接烏銳清,在路上跟他核對下周的工作安排。烏銳清一邊聽她說話,一邊分心點開手機。
烏銳清:【心情好點了嗎?】
顧卓立:【嗯……】
過了一會,男人嘶了一口氣,像是有些忍不住。
【我在想剛才你和我撞腦門……見鬼,那是什麽詭異的部落儀式?】
烏銳清皺眉側頭看了他一眼,【難道你沒有被安慰到的感覺嗎?】
顧卓立口是心非:【沒有。】
他氣完人,自己倒好像更受折磨,把手機揣回口袋,心裏亂糟糟。
原本見了陳美君女士就足夠崩潰了,結果被小烏總捏住後脖頸迫着碰了碰額頭,崩潰之餘又添了一絲揮之不去的燥。
也說不出來哪兒燥,就是渾身都不得勁。
男人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腦門,感覺昨晚的低燒其實還沒有完全褪去。
腦門燙,耳朵也跟着發燒,想找個什麽涼的玩意冰一下……
他在車裏前後左右尋摸了一圈,眼神定格在身邊烏銳清的側臉上。
——小烏總昨晚摸他胸口的手是涼涼的,今天和他相碰的腦門也是涼涼的。那他的臉蛋兒估計也是涼涼的吧,要是貼一下估計立馬就能退燒。
商務七座,後面第一排兩張座椅是隔開的。顧卓立痛恨這輛車,更痛恨那個坐副駕駛嘚吧嘚吧說個沒完的女人。
他忍無可忍地怒嘆一口氣,嘆氣聲遮住了Lucy說話的聲音,那股子哀怨幾乎要把車裏的空間都塞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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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y噎了一下。出于某種做秘書多年的玄學本能,她明智地結束了彙報到一半的工作,改口問:“Boss,我們馬上下高速了,直接送您回住處嗎?”
烏銳清“嗯”了一聲,“顧董和我一起,他有東西落在我這了。”
“好的。”Lucy閉嘴不再多舌。
烏銳清也沒讓她接着彙報,他看了看顧卓立,“你好些了嗎?”
男人不肯回答,在手機上又敲了一行。
【所以到底是什麽古老神秘的儀式啊?你磕我腦門到底要幹嘛?】
烏銳清對着那兩個問號簡直無語了,一字一字回複:【你這個人是不是有什麽毛病,糾結這種芝麻小事幹什麽?】
【這不是芝麻小事啊,你捏住我命運的後脖頸,還撞我腦門!】
烏銳清:【……那我給您道歉?】
男人在座位上動了動,【那倒是不用,我就是吓了一跳,沒見過你這樣的。】
【……】
兩人的線上交流和線下交流都有些別扭,而且這份別扭在烏銳清看來分明無緣無故。他看了一會車窗外,又拿起手機,點開浏覽器。
——“如何安慰一個心靈受傷的東北大漢。”
大概這種搜索也是前無古人,搜索結果并不精準,最上面的一條是【東北人如何說愛你】。
烏銳清看到那條标題先是愣了一下,轉瞬心想這不是有病嗎,愛你不就是“我愛你”三個字,還分什麽地域。
他又往下拉了幾條,終于看到一條比較接近的搜索結果。
《我的東北室友抑郁了,我要怎麽辦?》
烏銳清點開,下面一共有三條回複。
【喝酒!讓他傾訴!給他剝蒜!燒烤!】
【陪他幹一架!我沒和東北人相處過,但我覺得只要能打一架,大哥們或多或少都會舒坦點兒】
【罵他一頓!湊不要臉的,矯情個屁啊?】
烏銳清對這三條建議都不大滿意,可他再往下拉也沒有別的了。
他只好又把那幾條看了一遍,默默在心裏把“幹一架”去掉——顧卓立昨天剛從醫院出來,還算半個病號,他怕自己下手沒輕沒重把人給打壞了。緊接着,“罵一頓”也被排除,烏銳清人生最輝煌的罵績就是和對家那條瘋狗互噴,真要讓他指着鼻子罵一個委屈的朋友,他做不來。
剩下一條……
烏銳清咽下一口吐沫,艱難地出聲道:“Lucy,等會找個賣菜的店停一下,給我買點蒜。”
Lucy狐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沒敢多問。倒是顧卓立皺眉問,“買蒜幹什麽?”
烏銳清努力擺出深谙東北生活作風的從容派頭,“回去喝酒。”
顧卓立被他吓了一跳,“喝酒配大蒜?”
男人頓了頓,感覺自己聽到了什麽厲害的東西。他遲疑了一會,而後問:“你不是在英國呆了十七年嗎?英國人不都紅酒配奶酪嗎,什麽酒啊還配大蒜?”
烏銳清嚴肅地看着他,“二鍋頭,我上次買了好多在家裏。”是你喜歡的。
男人沉默了。
Lucy僵硬地坐在前排,心想Boss怎麽飛一趟上海回來後沾了這麽多不良習性啊。
二人回到家,烏銳清手上拎着一個塑料袋,裏面輕飄飄地裝着一頭大蒜。他洗了手出來,做足心理準備,說道:“二鍋頭在櫃子裏,你喝多少自己倒,我把蒜給你剝了。”
顧卓立帶着深深的疑惑,“不是,我還是沒搞明白,為什麽我要吃蒜?”
烏銳清也不怎麽明白。其實他特別讨厭蒜味,那種烘焙精致的蒜香芝士烤面包的氣味他都聞不了,更何況是一頭活生生的大蒜擺在眼前。
他深吸一口氣,正要伸手去觸碰,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顧卓立身高只比他高了三四公分,手掌卻大了足足一圈,能輕輕松松握住那只纖細的手腕。沒用力,但卻也不好掙脫。
男人的體溫似乎比常人高一些,每次觸碰,烏銳清好像都要被燙一下。這回被攥住手腕,那個溫度就透過皮膚傳進了血液和骨肉,比之前哪一次都來得深刻。
烏銳清狀似鎮定地擡眸問:“怎麽了?”
顧卓立皺眉道:“你是不是對東北人有什麽誤解?心情不好的時候喝酒吃大蒜并不會緩解情緒。”
烏銳清:“那會怎麽樣?”
顧卓立嚴肅地看着他,“會吐。”
“……”
男人隔着袋把那頭蒜扔進垃圾桶裏,而後在厚實柔軟的地毯上摸索着坐下,背靠烏銳清平時愛坐的那只蓬蓬的單人沙發,低聲道:“小烏總,你會讀詩嗎?”
烏銳清在沙發上坐下,從上往下看着男人的頭頂,“嗯?”
顧卓立:“不是詩也行,你随便跟我說點什麽吧,我想聽你說話。”
烏銳清沉默了好一會。
他不會安慰人,比起搜腸刮肚說一些安慰的話,也許讀一首詩确實是更好的選擇。
他從茶幾下撈出一本書,随意攤開一頁,上面的這首詩他還曾經截選過一段當作追星博。
烏銳清的聲音沉靜清涼,在暖氣開得過足的有些幹燥的房間裏,好像能把人的心一寸一寸絲絲涼涼地撫平。
“如果你能在秋天到來,我會把夏季撫平,半含輕蔑,半含微笑,像管家婦把蒼蠅趕跑。”
“如果一年後能看到你,我将把月份繞成團,分別放在不同的抽屜,直到那些時間的來到。”
……
“但是,現在還不能确知,你我何時才能相聚,這像毒蜂一樣把我刺痛,而它并未亮出它的毒刺。”
顧卓立聽了第一句覺得有些熟悉,本想琢磨琢磨在哪看過,然而烏銳清的聲音仿佛有一種魔力,迅速讓他燥亂的心寧靜下來,而後竟萌生一種洶湧的困意。
手長腿長的男人就那樣坐在地毯上,一條腿放平,一條腿屈起,右手搭在屈起的那條腿的膝蓋上,閉目仰靠着沙發扶手睡着了。
烏銳清讀完一首詩,聽到了男人均勻的呼吸聲。
他屏住呼吸,無聲地把書緩緩放下,而後站起身,走到男人身邊并排坐下。
兩人一起靠着背後的沙發,烏銳清從沙發上拿起小毯子,輕輕蓋住了兩人的腳。
黃昏日落,夜幕降臨,公寓裏沒開燈,他坐在熟睡的男人身邊,看着窗外逐漸昏暗的天色。
巨大的落地窗讓他想到今天在航站樓裏,平時嬉笑怒罵的男人茫然無措地站在那,仿佛被人一下子調到了靜音模式,往昔所有歡笑全部啞了回去。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有點心堵,而且是為別人的事心堵。
顧卓立睡着,但他睡得并不踏實。
夢裏是六歲那年的夏天,陳美君女士把他撿礦泉水瓶攢錢買來的小絲巾丢在地上,不耐煩道:“哦,小賣店裏五塊錢過家家的玩具你買回來幹嘛啦?你六歲了知不知道,窮鬼家庭的孩子就不要亂花錢!五塊錢哦,你那個窮鬼爸爸要多賣十根香腸才能賺回來,咱家現在每天都賣不動好吧?”
小卓立努力收着自己總被嫌棄的肚皮,漲紅着臉,“媽媽你喜歡的,你上個月和爸感慨老同學戴絲巾好看。”
陳美君似笑非笑地看着這個長得和她一點都不像的土鼈兒子,“人家戴的是愛馬仕的絲巾好看,你這是什麽?”
陳美君是愛馬仕的極度狂熱分子。狂熱到即使一件都買不起,卻能把每一款的價格、配貨要求、全世界哪裏的門店比較好買到……全都倒背如流。
顧卓立小時候最大的困惑就是,媽媽到底為什麽要嫁給爸爸,又為什麽要生下他?既然不愛自己的孩子,不生不就好了嗎?
渾渾噩噩的夢境爬上男人全身的神經,他仰靠着沙發扶手,眉頭緊蹙,像是永遠都掙脫不出來。
烏銳清在旁邊看了一會,而後忽然掀開了自己這邊的毯子。
男人在睡夢中感受到一個輕輕的呼吸靠近,片刻後,一寸微涼又一次抵在了他的額頭上。
像是瞬間劃開夢境那道焦灼的束縛,他的意識一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還沒來得及睜開眼,只聽一個輕輕的軟乎乎的聲音在他嘴唇邊上輕聲道:“這個詭異的儀式,來自我們孤兒院的老師。”
男人的心好像一下子被什麽東西攥緊了。
孤兒院……?
烏銳清聲音一如往日平靜,像是在說着別人的人生。
“她說,碰一碰額頭,代表無論誰抛棄了你,這世上總有人是愛你的。”
“所以啊,人生中缺失的每一角,早晚有一天都會以另一種形式回到你身邊。”
男人覺得自己的心跳幾乎在胸腔裏停住了,他說不出是心疼烏銳清還是心疼自己,一股酸楚偷偷湧上鼻腔。
烏銳清給睡夢中的人灌完雞湯,有些不自在地坐回到原來的位置,想想剛才的事又自己笑了出來。
他低聲道:“算了,跟你這個傻子說什麽。”
顧卓立:“……”
作者有話要說:
顧卓立:我?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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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啦,周末不會遠啦
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