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丹桂

一室靜谧。

陸毓衍沒有再說什麽,謝筝亦是沉默。

那詞散了,像是浮于水面的銀盤,在風中随着波光蕩漾,下一刻就不見此刻模樣,但它依舊映在那裏,不曾消失。

一如她的身份,無論陸毓衍是不是點破,他們都心知肚明。

确認之後,很多事情亦變得清晰起來。

哪有那麽多的湊巧,陸毓衍只是比謝筝以為的更了解她罷了。

他知道她會騎馬,他的黑馬叫做逾輪,她喜歡香客居的牛肉包子……

謝筝只對五年前的陸毓衍留有“一眼”的印象,而陸毓衍卻在她渾然不知的時候,知道了那麽多。

月光透過紗幔,朦朦胧胧落下。

謝筝突然想起了去年的中秋。

鎮江府衙後院裏,顧氏飲了幾盞菊花酒,摟着謝筝坐在院子裏賞月。

月色清亮,映在顧氏眼中,卻添了幾分不舍。

“月缺月圓,一眨眼,我們丹娘都這般大了,”顧氏捧着謝筝的臉頰看了又看,“丹娘還能陪娘過幾個中秋?也就再一年了吧?等過了明年此時,再往後的中秋,就該與姑爺一道了。”

謝筝不耐煩提出閣的事兒,笑話顧氏吃多了酒,就想着早些把她嫁出去,明明娘家人該千不舍萬不舍的,多留一年是一年。

母女兩人似是拌嘴般打趣,叫謝慕錦聽了直笑。

顧氏當時的話語聲依舊在耳畔,一年過去,已然是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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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再陪着父母觀月吃月餅,不管舍得不舍得,去年的中秋,是他們的最後一次。

而她的這個中秋,雖是與陸毓衍一起,卻也不是什麽夫妻。

人生的際遇起伏,當真是猜不透,也看不破……

想起父母,謝筝的胸口鈍鈍的痛。

早知今日,那時候她就不笑話顧氏了,一定要窩在母親的懷裏,好好撒嬌。

丹桂香随風來,她凝視着陸毓衍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喚道:“衍二爺……”

聲音出口,後頭的話哽在了嗓子眼裏,謝筝想順勢都說出來,可話到了嘴邊,卻澀得又不曉得從哪裏開始說起。

陸毓衍半側過身來,似是看着她,又似是沒有看。

紗幔在夜風中輕輕晃着,謝筝掐了掌心一下,終是讓自己平靜許多。

外頭卻突然騷亂起來。

一陣驚呼劃破了月夜的寧靜,似是水面上落下了石塊,濺起一片水花,水中月驟然散開了。

驚叫聲尖銳,謝筝霎時怔住了,所有的話語又都堵了回去。

陸毓衍站起身來,一把掀開了紗幔,神色凝重,經過謝筝身邊時,他腳步頓了頓,垂眸與她道:“戲臺那邊傳來的動靜,我過去看看。”

話音一落,陸毓衍快步出去了。

謝筝見他走遠,雙手撐地想爬起來,許是跪坐久了,一時麻,等了片刻才舒服些。

素手撩開紗幔,謝筝走到水邊,隔着湖水看戲臺狀況。

戲已經唱完了,戲班子的人正在收拾,不曉得出了什麽事兒,這才驚呼起來,這會兒看過去,水榭那裏還有些亂哄哄的。

花廳裏的人也在往水榭張望,她們雖正對着水榭戲臺,但走過去,不及謝筝所在的小廳堂近些。

謝筝沿着水面掃了一眼,便尋到了陸毓衍匆匆而行的身影。

清風迎面襲來,丹桂花香之中,另有一股其他味道。

謝筝吸了吸鼻尖,細細分辨,不禁抽了一口涼氣。

是血腥味,雖不濃郁,但她聞到了。

隔着水面,看不出其他端倪來,謝筝想了想,轉身出了廳堂,小跑着往水榭去。

謝筝剛到,就見陸毓衍不疾不徐出來,看他神色,不像是出了什麽大事的模樣。

“衍二爺,裏頭怎麽了?”牛婆子奉命過來瞧瞧,一路跑着來,喘得厲害。

陸毓衍背着手,道:“沒什麽,聽說是瞧見了一個黑影,吓着了。”

牛婆子的嘴角抽了抽,叫得那般慘烈,竟然是看岔了眼?

謝筝分明是聞到了血腥味的,她想質疑,話還未出口,陸毓衍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他席面上飲了酒,桃花眼角染了幾分酡色,一眼略過,唇角帶着若有似無的笑,整個人都溫和了起來。

漆黑幽深的眸子像是投映了整汪湖水,謝筝卻在一片潋滟裏看到了勸阻,清晰且堅定。

雖沒有一言一語,謝筝已經懂了陸毓衍的意思,他讓她沉默,一個字都不要說。

“又是月光、又是水影,看岔了也不奇怪。”牛婆子堆着笑打了圓場,“既如此,奴婢就去老太太、太太那兒回話,免得叫她們擔憂。”

牛婆子剛要走,水榭裏就沖出來一個卸了一半妝容的女子。

“哪裏是看錯了!”她指着陸毓衍,道,“分明是這位公子與芷珊姐姐相約,叫我撞破後逃走了,這會兒又裝模作樣來問話!”

陸毓衍的目光驟然冷了下去,睨了那女子一眼。

牛婆子一怔,若是這些伶人事情,她自然能問一問、管一管,但牽扯上陸毓衍,她還真沒膽子胡亂開口,遠遠瞧見蕭柏帶着人過來,她暗暗松了一口氣,恭謹行禮。

蕭柏面色不虞,問道:“怎麽回事?”

那女子趕在所有人說話之前,又說了一遍。

“她看錯人了。”陸毓衍與蕭柏道。

蕭柏自是信賴陸毓衍的,好端端的,陸毓衍怎麽可能與戲子伶人扯上幹系。

那女子卻道:“我們都是教坊司的人,就算到了奉銮、司樂跟前,我也會這麽說的。”

“區區一個奉銮,還有膽子來我蕭府問話?”蕭柏哼道。

女子還想再說什麽,謝筝出言打斷了:“老爺,驚叫聲起的時候,衍二爺是與奴婢在對岸廳堂裏。

衍二爺吃多了酒,奴婢經過時,他問奴婢說廚房裏有沒有備醒酒湯,奴婢正準備去取,就聽得有人尖叫,衍二爺怕出事,這才急匆匆過來。

這位說是撞見了衍二爺,那是斷不可能的。”

陸毓衍的視線又落在了謝筝身上,他還不至于擔心一個伶人的胡言亂語,只是平白又添些是非,叫人不舒坦罷了。

倒是沒想到,謝筝會出言解釋,還一本正經地胡說什麽醒酒湯,他笑意隐隐繃不住,不由勾了唇角。

蕭柏聽了這番話,氣得摔了袖子,擡聲道:“你們教坊司要搗鼓什麽,是你們的事兒,敢在我蕭家興風作浪,自個兒掂量掂量清楚!”

扔下這句話,蕭柏再不耐煩處置這些,交代了人手“恭恭敬敬”、“太太平平”把戲班子送走,自個兒擡腳就回去了。

牛婆子快步回去複命。

陸毓衍與謝筝一前一後沿着來路往回走。

離水榭遠了,謝筝才壓着聲兒道:“在廳堂裏,奴婢有聞到血腥氣。”

陸毓衍腳步微微一頓,眼底笑意清淺:“鼻子挺靈的。教坊司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能不能就別管,等他們出了蕭家大門,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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