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沈鴻軒番外(捉蟲)

他和阿月成親的那一日,他非常的激動, 心中滿是期待。

甚至在成親前一日的晚上, 因為太過高興,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碾轉反側的睡不着, 心裏滿滿漲漲着喜悅,這些感情讓他根本不舍得閉上眼睛。

胸膛裏溢滿的, 全是興奮和柔軟的歡欣, 他不知道該怎麽說此刻的心情,甚至高興到有些混亂。

想要讓這一刻多停留一下,好讓他好好體悟這種感情, 但又想讓時間快點過去,快點太陽升起,快點到明天早上, 想要快一點和阿月成親, 真正的讓她成為他的妻子。

就是在這種既焦灼又甜蜜期待的情緒中, 沈鴻軒腦中思緒轉動,同時湧現出了許多感慨和懷念。

這一天晚上, 沈鴻軒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過往的種種回憶,他想起那些往事,想起那些無憂的兩小無猜的過去,覺得心裏熨帖溫暖極了。

原來他們已經認識了這麽久, 原來時間已經過得這麽快, 原來她在他身邊已經有這麽多年。

很快了, 明天他們就能真正的在一起了, 作為夫妻相互扶持共度一生,他們會舉案齊眉,會琴瑟和鳴,也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這一生只要阿月一個妻子,只想和阿月一個人度過,他只和父親母親一樣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他會用他全部的生命和剩下所有的歲月去愛她,即使她現在怨怪他、讨厭他,但是沈鴻軒知道她總是會對他心軟。總有一日,他們一定能夠真正的心意相通、心心相印。

心中這樣堅定着感慨着,沈鴻軒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戶前,吱呀一聲,他推開了窗戶,并沒有完全打開,只是打開了一道縫隙,讓夏日夜晚清涼的涼風徐徐吹了進來。

透過窗戶看向外面,只見月色如水、夜色深沉,漆黑的夜幕上有點點繁星在璀璨閃耀,一眨一眨的調皮至極。涼風吹拂過面,夾雜着甜膩清甜的花香和草木清冽幹淨的氣味。

沈鴻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依在窗邊透過打開的縫隙隔着深沉的月色,遙望着洛府方向的那一棟繡樓。

那是洛月汐住的地方,從沈鴻軒這個角度,能夠看到洛月汐繡樓的屋檐,和屋檐下懸挂着風鈴。

從洛月汐從洛夫人的院子裏搬出來住到繡樓開始,沈鴻軒就養成了一個習慣,總是忍不住靠在窗前去看洛月汐繡樓的情況。

他只能隐隐錯錯的看到繡樓的模樣,但就只是這樣的注視,已經讓他心生滿足和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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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繡樓早已經是一片漆黑了,沒有一點光亮透出。

洛月汐不喜歡有人在她晚上睡覺時守夜,因而入夜之後,整個繡樓除了最下面會有守夜的丫鬟,樓上除了洛月汐以外就再無他人。

按下心中蠢蠢欲動的想翻牆去找洛月汐的沖動,沈鴻軒輕輕拍了自己一巴掌,揮去那些不切實際的想象。

這樣坐着就容易胡思亂想,沈鴻軒不敢繼續放任自己想下去,便開始回憶起過去的事情來,回憶起那些他們都無憂稚嫩的歲月。

他也是聽父母閑談時說起的,洛沈兩家比鄰而居,世代都是故交。

而沈山和洛文彬自少年時就是好友,雖然一人五大三粗喜好軍事,一人文弱書生彬彬有禮,但是這并不妨礙兩人之間建立起極為深厚的友誼。

而随着時光飛逝,沈山和洛文彬相繼成婚,兩府緊挨着,兩家又交好,沈夫人和洛夫人嫁過來後,走動就極為頻繁。

原本沈夫人和洛夫人在閨閣之中時,不過是幾面之緣的關系,但是成親後他們卻反而越走越近,成為了關系親密的密友。

兩家交好,自然也是希望他們的下一代也能維持着友好的關系。

沈鴻軒是沈山的長子,在他出生一年多以後,成婚後一直沒有身孕的洛夫人終于有孕了,這個喜訊不僅是洛府的喜訊,沈府的兩位主人也真切為他們高興。

當時洛夫人和沈夫人還私下底開過玩笑,若是洛夫人這胎是個兒子,便讓他和沈鴻軒做一對兄弟,若是女兒,便讓他們指腹為婚。

當時洛夫人有孕中,沈夫人還煞有其事的專門從嫁妝中翻出了兩塊質地絕佳的羊脂暖玉,一塊挂在了沈鴻軒身上,一塊就給了洛夫人腹中還未出世的孩子。

不過當時兩位夫人不過玩笑話,兩人都沒有當真。

但是誰成想洛夫人身體文弱,在生洛月汐時難産了。雖然在掙紮了三天三夜後總算是誕下了一個女兒,卻傷了身子,日後再也無法生育了。

洛夫人心中既是痛苦酸澀又是悲傷歉疚,身為人/妻卻無法為丈夫誕下可以傳承家業的麟兒,她心中如何不愧疚?

作為世家貴女,她深知如果侯府後繼無人,即使安遠侯府再怎麽繁華,也會如無根浮萍,在洛文彬百年後散去。

是以即使心中悲傷酸澀,洛夫人卻還是打算為洛文彬尋一兩個身家幹淨的女子做妾,好為洛文彬誕下兒子繼承侯府。

只是洛文彬與洛夫人感情甚篤,并不願接受納妾,只說這一生有一女足以。洛文彬好生勸慰了夫人一番,至此納妾這件事情就不再提起了。

而洛府,也就只有洛月汐這一位姑娘了,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

洛月汐本就是早産兒,又是洛夫人難産了好幾天才生下來的,大抵是出生時在腹中悶着了,洛月汐剛出生時跟只小貓崽一樣脆弱,仿佛一個不留神就會消失不見。

在洛月汐幼時,洛夫人根本就不敢輕易讓她離開房間,她大多時日都是在床上度過,只有天氣極好時,洛夫人才會親自抱着她到自己的小院裏轉悠一會兒。

也是多虧了這樣精細的照顧,先天不足的洛月汐才漸漸的被養得強壯起來,雖然還是文弱病态,但是總算不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了。

到五歲時,洛月汐已經養得只比正常的孩子差不了多少了,洛夫人才敢真正的把她帶出來見人,不會再害怕一個不留神就生病了。

和洛月汐完全相反,小時候的沈鴻軒完全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沈鴻軒是沈府的長子,在他五歲以前又是府中獨子,自然在沈府地位不同。

雖然沈山夫婦并沒有縱容嬌慣他,但是巴結讨好他的下人比比皆是,就算沈夫人時時敲打卻也難免還是讓五歲時的沈鴻軒變成了一個有些任性和霸道的熊孩子!

沈鴻軒小時候是個機靈鬼,他早就知道隔壁洛府出生了一個小妹妹,母親三天兩頭的去洛家拜訪,天天在他耳邊說女兒有多乖巧有多可愛,又不停的嫌棄他是個粗壯不可愛的男孩!

所以,小時候,沈鴻軒對于這個從沒見過面但是早有耳聞的小妹妹觀感是很不好的,覺得她是“別人家的孩子”!覺得她搶走了母親的注意力。

沈鴻軒五歲,洛月汐三歲那一年。沈夫人去洛家參加了洛月汐三歲的生辰誕禮後,回到府中時極為興奮,高興和振奮洋溢她整個周身,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一回到府,沈夫人就一把抱起前來迎接她的沈鴻軒,将他攬在懷裏,啵啵的在他臉上親了幾大下。

沈鴻軒是個男孩子,當時正是熊孩子的時候,雖然心裏歡喜極了,卻覺得當衆被母親抱起來親非常丢臉,小臉就忍不住皺成了一團。

覺得他都五歲了,還被母親摟摟抱抱的按着親親,實在是太不男子漢了,他又不是小姑娘!

可還不等沈鴻軒抗議,沈夫人就抱着沈鴻軒興奮的轉了好幾個圈。

被淩空抛飛在空中的沈鴻軒被轉得頭暈眼花,一陣天旋地轉,等沈夫人停下來時,沈鴻軒已經一臉蒙圈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鴻軒,母親給你定了一門親事,就是你洛妹妹月汐,你們可是指腹為婚哦!哈哈,怎麽樣?高興吧!”沈夫人忘乎所以,高興的對着一個才五歲的小家夥說着這些,也不管沈鴻軒是不是聽得懂。

時年五歲的熊孩子沈鴻軒确實不知道什麽叫做親事,但是在悄悄和下人們打聽了以後,他就知道,原來親事就是給他找一個一直和他一起生活的人,就像母親和父親一樣。

這樣一想,當時五歲的熊孩子心裏就不滿了,他都沒見過那洛妹妹,母親怎麽就給他定了親事呢?

而且,母親好像更喜歡洛家妹妹來着。撅了撅嘴,沈鴻軒一臉氣悶,小巧粉嫩的唇嘟起,還帶着點委屈,可憐巴巴的。(所以這才是重點嗎 ̄▽ ̄)

因為沈鴻軒還小,所以沈夫人也只是提了一句,并沒有真的認為沈鴻軒理解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畢竟才五歲,還是不知天高地厚作天作地的孩子呢!

但是沈夫人顯然沒想到,沈鴻軒不僅大致知道了什麽叫定親,竟然還一直在心中記挂着這件事情。

除了記挂着,他還暗戳戳的想着偷偷摸摸的去見洛月汐一面,然後告訴她——他才不要和她結親,也不許她來搶他的娘親!!

有的時候真的不能小瞧熊孩子的謎一般的倔強和堅持,誰也不會想到,這件事情,沈鴻軒一記就是兩年。

洛沈兩家比鄰而居,兩家其實只隔着一道牆壁而已,而且關系也很親近,都沒有防備彼此的意思,在那堵牆上也沒有做什麽文章。

沈鴻軒從五歲時就開始跟着沈山習武,雖然年紀太小,不可能真的舞刀弄劍,但是卻也要開始跑跑跳跳紮馬步的鍛煉了。

雖然個頭還是矮,但是身體卻鍛煉得極為健壯,七歲的沈鴻軒已經不比正常十歲的小孩弱了,就算矮半個頭,單挑沈鴻軒也能幹掉一個十歲的孩子。

他這兩年裏一直記挂着親事這件事,在知道洛家和沈家只隔着一道牆後,便一直想找到最矮的一處翻過去,然後溜到隔壁去找洛月汐。

這原本只是一個孩子幼稚的想法,基本上不怎麽可能實現,畢竟沈府可不止沈鴻軒一個猢狲,還有兩只大老虎呢!由不得他想翻天就翻天。

但是世事無常,不防有一日沈山休沐,正帶着他練武呢,中途時卻突然有宮中的人來請沈山入宮商談軍務。

事關皇命,又是有關軍務,沈山自然只能立刻領命。

那一日沈夫人剛好前去一家侯府赴宴了,而沈山也匆匆換了朝服入宮,整個沈府除了沈鴻軒就只有他才半歲的二弟,整個沈府就剩他這只猢狲最大了。

所謂老虎不在家,猢狲就野了。沈鴻軒當時就當機立斷的吩咐下人,說他要繞着沈府的牆壁跑步鍛煉,為了防止有人打擾到他,不允許任何下人跟着。

雖然沈鴻軒才七歲,但世家貴族的孩子自小就要接受各種教育,他雖然熊了一點,但絕不如普通百姓家裏的孩子那麽天真懵懂,沈府的下人也不可能把他當做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哄騙。

畢竟主子就是主子,不管他多小,命令有多奇怪,都不是下人能随意置喙的。

再說跑步鍛煉而已,并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沈府的下人也不敢阻攔,只能随着沈鴻軒去了。

沈府很大,而真正和洛府靠着的就只有那麽一段牆壁。

沈鴻軒繞着沈府跑了一圈才找對了地方,便在這一段牆壁周圍打轉,想着怎麽能翻過去。

他個子小,要直接翻牆過去顯然不太容易,只能想其他的辦法。

在牆根處看來瞄去,在看到牆邊的一顆大樹時,沈鴻軒眼睛一亮,邁着小短腿就跑了過去。

艱難的爬上樹,順着樹枝好不容易的爬到了牆上,沈鴻軒低頭一看,菜發現地面距離牆頭有老遠的距離,他一下子便被吓到了!

被吓到的沈鴻軒只敢緊緊巴住牆壁,不敢再亂動一下。眼睛都不敢往下看的,生怕因為太高而被吓得心驚而摔下去。

漸漸的,沈鴻軒的手腳都麻了。他人小體力差,在牆上耗了那麽久撐不住也是正常的。

他覺得自己手很麻,已經沒有力氣那麽緊的抓着牆了,就忍不住稍稍松了松手,誰想到就這麽一松手,他就一不小心從牆上滑了下去。

好在沈鴻軒兩年來不是白鍛煉的,雖然從牆壁上滑了下去,卻還記得手腳不停在牆面上撲騰摩擦,試圖減緩摔下去的速度。

“砰!!”沈鴻軒重重摔在地上,摔了個頭暈眼花。

好在牆壁在下的洛府種植了一些低矮的灌木,沈鴻軒在摔下的過程中又不斷摩擦牆壁阻攔了下降的速度,總算沒有摔得太狠。

只是他身上難免被粗糙的牆壁和鋒利的灌木樹枝給劃傷,傷到了不少地方。尤其是他左腳,更是被劃開了好大一個傷口,鮮血不停的湧出來。

從來沒有受過這麽大的傷,沈鴻軒都懵了,看到鮮紅的血不斷流出來,而全身各處都痛得要死,他整個人怕極了,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哇……好疼,爹爹,娘親,我好疼……”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被灌木劃開了一道口子的小臉上滿是淚水。

因為重重摔在灌木上,沈鴻軒原本白嫩的小臉上此時蹭滿了灰塵,而右臉上還有一道被樹葉花開的細小傷口泛着血,臉上全是淚水,哭得鼻頭微紅可憐極了。

就在他哭得要打嗝的時候,一道聲音突然從他頭頂傳來,那是一個軟嚅甜美的童聲,只是說話的語氣好像很是不耐煩:“你是哪來的小孩?怎麽會在這裏?”

一個人哭了好久,卻一直沒有人回應沒有人抱他起來哄他,現在突然有人來理他了,沈鴻軒心裏的委屈更盛了,哭得越發起勁起來。

“傷得又不算重?有什麽好哭的!”那聲音的主人似乎被沈鴻軒吵得心煩,忍不住提高聲音斥責了一句。

身邊有腳步聲傳來,沈鴻軒就感覺到有人走到了他身邊,同時有白皙小巧的小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臉,然後摸到了一手的眼淚和灰塵,卻沒有一絲血跡。

沈鴻軒哭了這麽久,臉上的那道細小的傷口,早就已經愈合止血了 ̄▽ ̄

沈鴻軒頂着一張花貓臉擡頭看了上去,就見一個頭發梳成包包頭,穿着淺藍色襦裙的小女孩蹲在他面前看着他。

這個小女孩玉雪可愛,神情卻極為冷淡漠然,她眉頭微皺眼神嚴厲,面對沈鴻軒的慘狀更是沒有一絲同情和可憐,只是有些不耐煩。

“只是皮外傷而已,很快就會好的,有什麽好哭的?”那女孩語氣淡漠的又問了一句。

但很快她像是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微皺眉頭低聲自言自語道,“錯了,他還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我怎麽能要求他能堅強?”

自嘲的笑了笑,那女孩收斂了眼中的不耐煩,難得的從疙瘩縫裏撈出來了一點耐心。

沈鴻軒沒聽懂她說什麽,但是她說很快就會好這句話,他卻是聽懂了,漸漸止了哭聲,還是覺得左腳痛得要死,便怯怯的問:“真的很快就會好嗎?不會再痛了嗎?”

“真的。”溫聲應了一下,那小女孩蹲下身來,從袖子裏掏出幹淨的帕子,“我先給你止血包紮起來,等你回家了,記得讓人給你重新包紮。”

這個小女孩看起來比沈鴻軒還要小,卻極為冷靜,包紮起來也是又快又好,很快沈鴻軒就看到之前腳上的傷口沒有血在滲出來了。

“對了,你還沒說,你是誰,為什麽會在這裏?”給沈鴻軒包紮完,那小女孩便又一次問道。

沈鴻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支支吾吾的漲紅了臉就是不說話。他已經猜到眼前的人是誰了,想到來之前還信誓旦旦的在心中發誓要讓人家好看的呢,結果現在卻被人家給救了。

沈鴻軒趕緊用小手劃拉了一下臉上的眼淚,不想在她面前表現得太丢人,癟了癟嘴努力作出一副非常嚴肅的樣子來。

雖然沈鴻軒不說話,但她只是眼神掃過就有所明悟,目光掃過沈鴻軒身上狼狽肮髒的衣服,皺了皺眉:“你莫非是——沈鴻軒?”

沈鴻軒低下頭去不肯回答,覺得自己現在丢臉極了。心中既是羞怯又有點莫名其妙的高興,沈鴻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

“你怎麽會跑到洛府來,還弄了一身傷?對了,我叫洛月汐。”伸出手把沈鴻軒從地上拉了起來,紮着包包頭的女孩歪了歪頭,插在頭上的齒梳上墜着的流蘇随着晃起來,在風中輕輕作響。

沈鴻軒點了點頭,小臉上泛起紅暈,耳朵尖通紅而發燙,兩只小手忍不住攪在一起,低着頭嗫嚅道:“我、我知道……我就是,就是來找你的。”

“來找我?”洛月汐扶着沈鴻軒離開牆角那一塊,他的左腳受傷了不能使力,全身重量都壓在了右邊。洛月汐見狀扶着沈鴻軒示意他可以往這邊靠一點。

沈鴻軒被攙扶着走了幾步,臉上發燙一般通紅,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唔,我聽娘親說,我、我和你有婚約,所以我想來看看你。”

“婚約啊?”洛月汐眼角一下子眯了起來,雖然外表還是個五歲的幼/齒兒童,但是此時她眼睛眯起面無表情的樣子卻給人極大的威懾力。

原本還算柔和的目光漸漸變化了,洛月汐用高深莫測的表情盯了沈鴻軒一眼後,才輕輕笑道:“現在你見到我了,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她的眼神險惡起來,墨色深沉似乎是在醞釀着什麽,不過很快,那些情緒都從她眼中消失,只變作了一片死寂和漠然。

已經忘了自己花費那麽大的功夫翻牆爬進來是為了什麽,沈鴻軒猶豫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握緊了洛月汐扶着他的白嫩的小手,他看着比自己還低半個頭的洛月汐,表情極為認真的說道:“我問過了,他們說婚約就是以後要一起生活。那我們來約定吧,以後我們就一直在一起吧!”

他板着小臉,黑黝黝的眼睛亮得驚人:“我會像父親對母親那樣對你好的!好吃的分給你,好玩的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撲哧。”繃不住一下子笑了出來,洛月汐被沈鴻軒的童言稚語逗笑,忍不住點了點頭,不甚認真不過随口一說般的笑道,“好啊。那你以後,要踐行你的諾言啊!”

“那是當然,你放心,以後我來保護你!”沈鴻軒說着挺了挺胸膛,表現出一幅健壯威武的樣子,可惜左腳崴了,這番動作他差點腳下一歪摔倒在地上。

原本還頗有“氣勢”的宣言此時就只剩下了好笑,洛月汐笑得越發歡快起來了。

“呵……”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發生的糗事和在洛月汐面前丢臉的樣子,靠在窗邊的沈鴻軒忍不住低笑起來。

少年磁性低沉的笑聲醇厚陽光,在夜色中緩緩蕩漾開來,沈鴻軒往後靠在牆壁上,望着不遠處的繡樓低低笑着。

直到今日,他還是非常慶幸當初的自己誤打誤撞下和洛月汐說的話,雖然那時候他根本不懂婚約這個詞語代表着什麽,根本不懂要承擔的責任是什麽,但是感謝那個時候的他用幾句話就換得了一個承諾。

他果然是很機智!沈鴻軒挑起唇角,笑得肆意而歡愉。從七歲那年和洛月汐相識,之後他的人生中就一直有她的身影出現。

可以說,沈鴻軒從小到大,每一件事情都是和洛月汐一起度過的。他們參與了彼此成長的全部過程,見證了彼此的十年歲月。

在沈鴻軒的生命中,全都是洛月汐留下的痕跡,但是相應的,洛月汐的生命中,沈鴻軒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沈鴻軒幾乎是一整晚沒有睡,他不敢睡,不敢阖上眼睛,生怕自己一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就發現一切都是一場夢,都是假的。

他害怕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妄想,他不敢睡,他要清醒的等待着清晨的到來。

等太陽終于升起時,一夜不曾合眼但是卻精神奕奕的沈鴻軒就忙碌了起來,他心中激動、喜悅、興奮、緊張,百種情緒纏繞于心中。

沒有讓小厮服侍着洗漱,西征一年沈鴻軒早已經習慣了自己料理自己的起居,況且就算在西征之前,他也一向不太喜歡下人近他的身。

他的院子裏除了幹粗活的婆子,就只有幾個小厮随身侍候,而那幾個小厮也都是書房裏候着的。

穿好了紅色的喜服,沈鴻軒站在銅鏡前仔細的整理着着裝,确定十分精神了之後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今日,他終于要成親了,他一直期待的日子就要來臨了。日後他會和洛月汐一直在一起,會成為舉案齊眉的夫妻,會相伴一身白頭到老。

只是想想,都覺得分外美好。

但是沈鴻軒從來沒有想過,在他和洛月汐成婚的那一日,會發生那樣大的變故。

沈鴻軒沒想過趙雲笙能逃出來,他原本打算先關着她,如果确定無法善了便暗地裏了結了她,之後再把責任推到趙國去。趙雲笙畢竟是趙國的公主,大燕不可能為了她徹查此事。

但是沈鴻軒真的沒想到趙雲笙竟然有這麽大的本事,他與阿月大婚之日,趙雲笙帶着一個陌生人出現在喜堂上時,沈鴻軒還只是擔心他囚禁趙雲笙差點将她殺死的事情暴露。

可是等那個陌生的男人帶着倨傲開口說話時,沈鴻軒就覺得不對了,那種傲慢的高高在上的語氣,那種獲得力量之後無法擺正自己位置的得意洋洋,那種古裏古怪的措辭,都讓沈鴻軒一陣心驚。

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日,他被那奇怪的氣流沖擊後,全身如刀割般疼痛後身體一陣輕松的感覺。自那日之後,他已經發現他看到的、感覺到世界已經和之前完全不一樣。

他能夠看到更加細微的事物,能聽到更細小的聲音,原本平平無奇的世界在他眼中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沈鴻軒并不知道這些是為什麽,但是他卻能猜到這些玄妙至極的變化一定和趙雲笙的秘密有關,一定和她闖到大燕來有關。

也正是因為想要找到這件事情的真相,沈鴻軒才沒有直接殺了趙雲笙,而是留了她一命囚在了莊子裏。

沈鴻軒原本想等成親之後再派人好好審問拷打趙雲笙的,卻沒想到她會逃了出來,還帶着那樣一個當沈鴻軒覺得不太對勁的人一起跑來鬧場。

而之後發生的事情也确實驗證了沈鴻軒的猜測,那個男子果然不是凡人,那種神秘莫測的手段讓沈鴻軒大為忌憚。

雖然那人并不算強,但是誰也不敢保證還有沒有其他和他一樣掌握了那種神秘手段的人。在阿月殺了那人後,沈鴻軒反而提起了心。

至于洛月汐在他面前動手殺人這件事情,沈鴻軒表示淡定。

不淡定也沒辦法,他早就知道阿月絕不如外表那樣溫柔平和了。

他小時候被教訓的次數不少,而怎麽也學不會沈家的武藝時,也是阿月來教他練武的。

而阿月的辦法很簡單——就是死命的操練,練一次不會,就十次,十次還不會就一百次一千次!說起小時候練武的事情,沈鴻軒就忍不住一臉的淚。

從小被洛月汐輕而易舉的打倒過n次,多次懷疑自己是不是個練武廢材,不然怎麽會連身體虛弱先天不足的洛月汐都打不過qaq

長大了之後,沈鴻軒才知道,他小時候那麽郁卒自我否定,完全是因為找錯了對比的對象啊 ̄▽ ̄

如果說在将前來鬧場的趙雲笙和奇怪道人殺死時,沈鴻軒還算放松的話,可後面發生的事情卻讓沈鴻軒痛苦絕望,永世不敢遺忘。

清虛子,許老魔,兩個元嬰期的老怪在燕京上空打鬥,整個燕京都被波及,整座城市近百萬人就在兩個修真者的争鬥中死去。

他的親人、他的戰友、他的袍澤,全都在這一日死去。在他面前痛苦而不堪的死去,而他對此卻沒有半點辦法,他幫不了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死去。

在那些黑色霧氣彌漫擴散的時候,沈鴻軒身周有鋒利的劍氣激蕩起來,那些縱橫的劍氣呼嘯着将包圍過來的黑色霧氣斬,不讓那些黑色霧氣逼近沈鴻軒,也讓沈鴻軒免于被黑霧侵蝕。

在死亡步步逼近時,沈鴻軒第一反應就是想怎麽才能讓父母、兄弟在這場災難中存活下來,還有……阿月,他要怎麽做,才能保護他們的安全?

可是他根本無法控制身周的劍氣,那些劍氣雜亂無章,只是本能的在他身邊游走,他根本無法用這些劍氣去保護別人,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霧氣一點點彌漫,一點點吞噬更多人的性命。

他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黑霧一步步逼近。

除了他之外,還有一人不受那些黑霧的侵蝕。當那些黑霧擴散時,沈鴻軒親眼看到洛月汐身上亮起了一層淺淺的藍光。

那抹光華并不顯眼,如果不是沈鴻軒引氣入體後視力大增,他根本看不見。

正是那層藍光保護着洛月汐不被黑霧侵蝕,那層薄薄的仿佛極為脆弱的光幕,卻将洛月汐護得水潑不進,黑霧一靠近她就會被焚燒殆盡,不留分毫。

但是即使那層藍光保護着洛月汐,她卻也和他一樣,對于旁人被黑霧侵蝕的現狀沒有半點辦法,她也幫不了任何人。

最後他們兩個人,只能眼睜睜看着一室的人,在黑霧的侵蝕下化作一灘黑血。那是他們腦海中最殘酷也最絕望的回憶。

是他們這一生都無法遺忘的記憶,他們會時時牢記着這些,将這些痛苦、仇恨壓在心底,并且将這些怨憤化為力量,步步前行,直到報仇成功。

滿城的人都死去了,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他和洛月汐兩人。那時的沈鴻軒心中帶着瘋狂、絕望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

他心中充滿了負罪感,充滿了痛苦和悲哀。他忍不住去想,為什麽活下來的人是他?為什麽其他人都死了,他卻活了下來?

他憑什麽?他何德何能?為什麽能在燕京一城的百姓都死後還活着,憑什麽踩着那些人的性命還活在這世上?

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小偷,是一個掠奪者,是偷走了別人的存活機會而活下來的人。

他是幸存者沒錯,可是他的幸存卻是踩在了無數人的死亡之上。

沈鴻軒從來沒有這樣的絕望和悲哀過,他知道這樣想不對,他知道發生那件慘烈事情的罪魁禍首是那兩個清虛子,他知道他不應該把那些罪孽歸咎于自己。

但是沈鴻軒卻沒辦法控制自己,沒辦法不去想那些。他覺得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完全崩潰了。

他再也沒有辦法回到從前了,甚至對于目前這種絕望的現狀,他還想要逃避。

如果能夠裝作那些事情沒有發生就好了,如果能夠把那些痛苦遺忘就好了……不,沈鴻軒搖頭,即使痛苦,即使絕望,可是那些記憶,那些絕望,他是不會忘記的。

如果忘記了那些,他就會失去前行奮鬥的動力,他要清清楚楚的記得每一分的絕望、每一分的煎熬。

他将離開燕京,離開世俗界,前往修真界。長華真人說,他是得天獨厚的天生劍體,只要肯刻苦努力,未來成就不會低。

沈鴻軒已經決定了要好好修煉,不僅因為想要報仇,還因為他想要保護洛月汐。

他的親人、袍澤都已經死去,他身邊只剩下洛月汐一人,他要保護好她,任何人都不能從他身邊帶走她。

她會是他的,會和他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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