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異姓兄弟
寅時二刻,乾隆于禦案後落座,展開一張宣紙,拿起搭在筆架上的毛筆,蘸滿了墨,略作思考,他落筆于宣紙之上。不消片刻,一朵紫薇花被他勾勒出來,栩栩如生。
唐海跟在賈六身後,進了乾清宮內殿。見到乾隆後,他單膝跪地道:“唐海參見聖上。”賈六後退幾步出了內殿,而後輕輕關上了門。
乾隆并未擡頭,只是道:“看看朕的這幅畫作如何?”
唐海站起身,走到乾隆身側,恭敬答道:“微臣是粗人,皇上不要拿微臣打趣。”
乾隆畫完最後一筆,重又将毛筆搭在筆架上,拿出私印,重重蓋在了那幅畫的右下角。他緊了緊身上的狐裘,搓着手走到了禦案右側,示意唐海坐在自己對面。
賈六端着茶盤上了茶,而後恭敬退下。
乾隆喝了口茶,看着關好的門道:“是個識趣的。”
唐海恭敬問道:“不知皇上有何要事交予微臣去辦?”
乾隆道:“小唐,你與朕是故交好友,現而今竟如此生分?”
唐海回道:“皇上高高在上,唐海不敢越矩。”
“真是無趣!”乾隆不禁搖頭,“你叫朕四哥的那段日子,朕時常懷念。”
唐海道:“皇上是念舊之人,唐海終生感念。”
乾隆一口怨氣憋在心裏,很是不适。和緩心緒,而後道:“唐大人近來可曾察覺宮廷內有何異常?”
唐海答得不卑不亢:“皇上恕罪,未接聖旨,粘杆處不涉宮廷事務。”
乾隆輕哼一聲道:“你倒是聽話的很。”
唐海站起身,抱拳道:“聖上有任何吩咐,唐海萬死不辭。”
“哎……”乾隆嘆了口氣,很是無奈。他站起身走到禦案前,拿起折好的一張紙,遞給唐海前,他說道,“事關……”
未待乾隆繼續說下去,唐海接道:“無需聖上囑咐,唐海醒得如何做。”
乾隆笑道:“小唐,你是朕肚子裏的蛔蟲。”
唐海展開‘密旨’,看過後突然笑了,回道:“四哥,倘若當今聖上換做別人,小唐決計不做粘杆處的人。”他突然活潑起來,與之前判若兩人。
乾隆笑着哼了一聲道:“朕登基之初,便許了你将軍之位,駐江寧,轄江蘇。是你推脫再三,偏要進粘杆處啊。”
唐海複又坐下,端起茶盞,喝了口茶,而後道:“若是做了将軍,與四哥的情分只會越來越淡。四哥念舊,唐海亦然。”
乾隆輕輕颔首,也坐了下來,說道:“粘杆處若是少了你,朕還真不知道,這樣的事兒該派誰去查。”
唐海将杯中茶一飲而盡,起身道:“小唐該走了。”
乾隆道:“老規矩,朕不送你。”
唐海出門前,右腳點地,躍到乾隆身前,問道:“我的輕功可有長進?”
乾隆有些恍惚,昔日那個陽光少年仿佛就在眼前,他笑着回道:“比起四哥,你還差得遠。”
唐海搖了搖頭道:“哪日皇上得空,不妨與臣比試一下,若是臣贏了,皇上将那匹‘赤炎’賞給臣吧!”
乾隆看着他眼中神色,道:“‘赤炎’野性難馴,你當真看中了?”
唐海鄭重點頭:“良駒從來難馴。”
乾隆思忖後道:“這件差事辦得好,‘赤炎’便是你的了。”
唐海嘆了口氣道:“看來皇上不肯割愛……”他揚起手中的紙道,“這件差事,無論結果如何,臣呈上密報後,兩個月內是決計不敢再見聖上的。”
乾隆道:“小唐,你心底從未怕過朕……”
唐海認真說道:“四哥,在小唐心中,您永遠是四哥。可小唐也知道,您坐在那個位子上,再不可能是之前的四哥了。您是仁君,這一點小唐從未懷疑,可是……”他欲言又止,有些話,若是說出口,很有可能成為兩人難以跨越的心理障礙。
乾隆嘆了口氣道:“朕明日派人将‘赤炎’送到你府上。”
唐海單膝跪地,抱拳道:“臣謝過皇上!”而後揚起頭來,燦爛一笑。
乾隆佯怒道:“你小不了朕幾歲,怎麽像朕的兒子一樣?”
唐海站起身,展了展身上的披風,并未回乾隆問話。他重又回複嚴肅神色道:“皇上,微臣告退。”而後轉身離去,再不回頭。
乾隆重又坐回到禦案後,将那副畫揉作一團,扔在一旁。他閉眼苦笑,恨自己害最好的兄弟戴着面具生活。他重又拿起毛筆,蘸滿墨汁,凝眉思忖。重重嘆了口氣,他将手中毛筆扔在宣紙之上,墨汁暈染開來……
卯時三刻,景娴漸漸醒來。她睜開雙眼,見到乾隆側身躺着,目光柔和看着自己,笑道:“皇上醒得早。”聲音中透着幾絲慵懶。
乾隆雙手枕于腦後,撒嬌般道:“朕一夜未睡……”
景娴右手搭在乾隆身上,柔聲問道:“心裏有事?”
乾隆嘆了口氣,并未答話。
景娴坐起身,佯怒道:“想必是臣妾擾了皇上美夢。”
“哪兒有什麽美夢!”乾隆坐起身,将枕頭墊在景娴腰後,右肘支床,重又側身躺下,左手輕撫景娴隆起的小腹,跟着道,“朕只是,有些微失落……”
“失落?”景娴有些不解。
乾隆輕聲一笑,不願多言。夫妻二人靜默片刻,他開口道:“皇後,普天之下,朕最信得過的便是你。”
景娴心中微虛,仍舊微笑道:“好端端的,怎麽突然說這些個?”
乾隆左手握住景娴左手,而後道:“朕的朋友,可性命相托的朋友,礙于朕的身份,坦誠亦不複從前,朕心中有些怕……”
景娴勸慰道:“有些事,若是能心照,又何必要宣之于口呢……皇上您畢竟是九五之尊。”
“九五……”乾隆思忖着這兩個字,苦笑道,“當真‘至尊’嗎?”他伸開左臂,欲攬住景娴的腰,不禁抱怨道,“你胖了……”
景娴給了他一記白眼,右手撫着小腹道:“孩子,你尚未出世,你阿瑪便嫌棄你了……”
“哪裏……”乾隆趕忙坐起身,‘哎呦’一聲……
景娴關切道:“怎麽了?”
乾隆微微擡起右手,道:“麻了……”
景娴撇了撇嘴,仍舊輕輕替他揉着,卻冷不防被他攬入懷中,他在她耳畔柔聲道:“答應朕,不論是何事,不要對朕有絲毫隐瞞……”
“四哥……”她沒辦法說出那個‘好’字,畢竟,有些‘隐瞞’是逼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