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烏雅芳兒
這一年,‘倒春寒’在這紫禁城中尤為嚴重,當真是‘春寒料峭,凍殺年少’。即便是常年馳騁疆場的将士,也免不得搓着雙手,不停抱怨。馬場,兆惠将軍的女兒烏雅芳兒身穿铠甲,披着一件銀色鬥篷,烏黑的頭發被她高高束起,若非眉梢眼角女兒姿态尚存,俨然是個英俊潇灑的青年将軍。此刻,她站在一匹小黑馬身邊,左手輕撫馬背,不時的踮起腳附在小馬耳畔說着什麽,眉梢眼角盡是笑意。
兆惠穿着一襲藍色铠甲,左腰間挎着寶劍,走到女兒身邊。他将右臂搭在女兒肩上,問道:“在說什麽?”
烏雅芳兒側過頭,脆聲喚道:“阿瑪!”而後重又看着身邊的小黑馬,說道,“女兒一陣間能否贏到黃馬褂,全要靠它,現下自然要好生安撫。”
兆惠道:“女兒家,整日裏想着騎馬打仗,真是不像話!”目光中卻滿是寵意。
烏雅芳兒吐了吐舌頭,說道:“兆惠将軍的女兒,豈是閨房能關得住的!”
兆惠點了點頭,笑着道:“也好!就憑你這身手,将來嫁給哪家公子,阿瑪都不必擔心。”
“阿瑪!”烏雅芳兒頓時紅了臉,翻身上馬,雙腿夾緊馬肚,任由自己随着馬兒在馬場馳騁。
兆惠看着女兒的背影,嘴角含笑,但想着她終要嫁與他人,冠上夫家姓,終究難舍……
巳時整,兆惠與一衆将士待在馬場外恭候聖駕。乾隆身着铠甲,策馬而至,永琪跟在他身後,重又披上了厚厚的狐裘。
乾隆翻身下馬,牽着缰繩走到兆惠身前。後者半跪行禮,恭敬說道:“臣兆惠參見聖上!”身後将士同樣下跪行禮。
乾隆将馬缰交給賈六,朗聲道:“衆位将士免禮。”随即扶起兆惠,笑着說道,“和甫将軍辛苦了。”
兆惠微躬身道:“訓練将士是臣職責所在。何況,皇上寬厚仁慈,近些年并無戰事,何談辛苦。”
乾隆輕輕颔首,心道:這沙場武将竟也懂得恭維說話。而後側過頭看着站在兆惠身邊的烏雅芳兒,笑道:“芳兒姑娘技癢了?也想下場比試?”
烏雅芳兒同樣半跪行禮:“芳兒見過皇上!若是芳兒贏了一衆将士,皇上可願将黃馬褂賞與芳兒?”她揚起頭,目光中滿是自信。
乾隆看着眼前這個小女孩兒,笑着說道:“好!我滿族女兒該有芳兒這樣的氣魄,巾帼不讓須眉!”最後一句話卻是對着兆惠說的,“和甫,你生了個好女兒!”
兆惠摸了摸烏雅芳兒的頭發,笑着說道:“皇上過譽了,芳兒這丫頭被我寵壞了,她額娘一直擔心她這樣野下去,怕是要一輩子待在将軍府,沒人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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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雅芳兒側過頭看着自己的阿瑪,礙于皇上在此,只是擠了擠鼻子,以示抗議。
乾隆朗聲大笑。
兆惠側過身,右手伸出,對着乾隆說道:“皇上,一切已準備妥當,請!”
乾隆大步入內,身上盡是武人氣度,永琪緊随其後。紮西次仁走在永琪身旁,同樣身着盔甲,與衆不同的頭發被他收進了頭盔中,走到烏雅芳兒身邊時,他特意側過頭看了芳兒一眼,後者微笑點頭示意。永琪身後跟着六阿哥永瑢和八阿哥永璇,永璇雖也身穿铠甲,卻無論如何看不出武人應有的質素,書生氣十足……他看着阿瑪已進了馬場,閃身到烏雅芳兒身前,嬉皮笑臉說道:“芳兒,一陣間你若是贏到了黃馬褂,八哥有禮物送你!”
烏雅芳兒側過頭看着永璇,臉上有不屑神色,抱着臂說道:“八哥?幾時你可以騎着我的小黑馬繞着這馬場跑上一圈,我便叫你八哥。”
永璇碰了一鼻子灰,卻并不介意,仍舊嬉笑說道:“芳兒,你再嫌棄八哥,八哥也不會嫌棄你!”
烏雅芳兒很是無奈,右手握拳,就要打上去。永璇閃身躲過,重又回到隊伍中去,時不時轉身朝着烏雅芳兒招手。烏雅芳兒看着永璇的背影,嘴邊漾起一抹笑,這個皇八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唯獨習不得武功……
馬場之上,烏雅芳兒騎着她的小黑馬緩緩上前,一陣風過,吹起她身上的披風。乾隆坐在看臺之上,端起茶杯,喝下一口,而後側過頭對着兆惠說道:“芳兒這孩子,朕喜歡的緊。看着她志在必得的樣子……”他神思飄忽,想起多年前,他尚在潛邸,一樣的初春,一樣的‘倒春寒’,景娴披着銀白色鬥篷,騎着一匹小白馬,與他一同馳騁在壩上圍場,那情景恍如昨天……
只聽兆惠說道:“芳兒不知天高地厚,皇上切莫怪罪。”
乾隆回過神來,說道:“朕恨不得有芳兒一樣的女兒,哪裏會怪罪!何況,今兒個這黃馬褂,除芳兒外,其他人是拿不走的。”
正說如此,芳兒雙腿夾緊馬肚,朝着遠處紅旗飛奔而去。她臉上盡是英氣,時不時回過頭看着被她落在身後的将士,嘴邊笑意更濃。
看臺之上,永琪側過頭對着紮西次仁說道:“芳兒這姑娘,你覺着如何?”
紮西次仁看着烏雅芳兒的背影,笑着說道:“總要交過手後,方知脾氣秉性。不過……”他眼含笑意,“她定能與我阿媽合得來。”
永琪輕輕颔首。
再看烏雅芳兒,已然将紅旗拿在手中,繞着馬場跑着,臉上滿是自豪神色。乾隆起身鼓掌,朗聲道:“芳兒不愧是我滿族女兒!”
兆惠臉上不露聲色,心中卻很是驕傲,只是為芳兒并非男兒身感到惋惜。
看臺下方,烏雅芳兒翻身下馬,将馬缰交到一旁的将士手中,她自己小跑幾步上了看臺,在乾隆面前單膝下跪道:“皇上,芳兒前來複命。”
乾隆卻道:“朕并無命令給你,何談‘複命’啊?”
烏雅芳兒抿緊嘴唇,揚起臉道:“芳兒搶到了紅旗,皇上該将黃馬褂賞賜與芳兒。”
乾隆朗聲而笑,說道:“朕一言既出,自然不會反悔。芳兒姑娘除了黃馬褂外,還想要什麽賞賜?”
烏雅芳兒說道:“芳兒不貪,憑本事得到自己該得的即可。”而後站起身,走到兆惠身邊,伸出右手,俏聲說道,“阿瑪,這回你該割愛了吧?”
兆惠心中無奈,卻仍舊解下佩劍,交到芳兒手中,跟着說道:“好生對待,否則……”
“否則怎樣?”烏雅芳兒眼中流過一絲狡黠,坐到兆惠身邊,繼續說道,“阿瑪,你既将這寶貝給了我,日後,它命途如何,便全然與你無關了。和甫将軍,請你‘拿得起,放得下’!”
兆惠重重嘆了口氣,當真拿這個寶貝女兒無可奈何。
乾隆側過頭對着烏雅芳兒說道:“芳兒若是喜歡寶劍,朕改日送你一柄削鐵如泥的利劍如何?”
烏雅芳兒笑着回道:“芳兒先行謝過皇上。”全無矯揉造作之态。
未時三刻,烏雅芳兒牽着她的小黑馬在草場裏漫步。永琪與紮西次仁各牽着一匹馬走了過來。烏雅芳兒看着永琪,笑着道:“芳兒見過五阿哥。”
永琪說道:“恭喜芳兒姑娘贏了黃馬褂。”
烏雅芳兒嫣然一笑,回道:“若非五阿哥身子不适,不能下場比試,芳兒恐怕沒有這個機會。”
永琪笑着搖頭,跟着介紹道:“這位是西藏王子紮西次仁。”
紮西次仁右臂彎曲,躬身道:“達瓦見過芳兒姑娘。”
“達瓦?”烏雅芳兒偏着頭說道,“我還道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原來是西藏王子,芳兒失敬了。”
紮西次仁笑着問道:“我看起來很像‘公子哥兒’嗎?”
烏雅芳兒嫣然道:“芳兒用詞不當,還請西藏王子不要介懷。”
“你是看我不起?”紮西次仁翻身上馬,繼續說道,“你我二人比試一場如何?”
烏雅芳兒揚起頭看着紮西次仁,嘴角微挑,右手一甩披風,翻身上馬,朗聲道:“怕你不成!”
看着他二人策馬遠去,永琪緊了緊身上的狐裘,嘴角微微翹起。永璇右手握了一軸畫,走到永琪身側,問道:“五哥有意給他們牽線?”
永琪回道:“有些‘緣分’,不需我牽,自然會來。紮西次仁一早便說起,要看一場賽馬,見識見識我大清将士的馬術。”
永璇将右手負于身後,眉頭蹙起,輕輕嘆了口氣。
遠處,紮西次仁策馬馳騁,烏雅芳兒緊随其後。紮西次仁回過頭說道:“芳兒姑娘,你若是累了,我們便歇一歇!”
烏雅芳兒撇了撇嘴,同樣朗聲回道:“小心了!”随後揚起馬鞭狠狠抽了下去。她的小黑馬一聲長嘶,發足狂奔。
紮西次仁很快被甩到了後面,他伏在馬背上,湊到那匹馬的耳畔輕聲說了兩句話,雙腿夾緊,加了速度。
片刻過後,他二人已是并駕齊驅。
烏雅芳兒側過頭笑着說道:“不賴不賴,看來你并不是‘公子哥兒’。”随即慢下速度。
紮西次仁同樣放慢速度,回道:“能贏得芳兒姑娘的認可,當真不容易!”
烏雅芳兒嬌俏一笑,不再看他。
紮西次仁繼續說道:“我阿媽一定喜歡你。”
烏雅芳兒又看了他一眼,面露疑惑,而後問道:“你叫‘月亮’?”
紮西次仁回道:“是!你竟然知道達瓦是月亮的意思?”
烏雅芳兒嫣然一笑,回道:“芳兒自诩并非魯莽武夫,各族文化皆有涉獵。”
紮西次仁略作思忖,回道:“倒是在下小看了姑娘。”
烏雅芳兒又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掉轉馬頭,朝着永琪所在方向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