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客人
流蘇作陪安如一天,直到太陽西斜,兩人才告別各自回去。家門口,安如将手表扭到手背正中間。夕陽餘晖下,銀質手表成了金紅色,透過鏡面,十二顆閃閃的水鑽代表着十二個刻度。
時針輕悄悄溜過羅馬數字的五,不向人打一聲招呼,時間已然五點過後。
她穿着一身純藍色短上衣,立領圓潤的弧度直到鎖骨處呈清淺的v字型,使得圓圓的臉蛋顯得小而尖,這恰到好處的尖,不會使人不舒服。過了衣領,向右撇過的衣襟的襟線一直延伸到腋下,兩顆黑子的紐扣別在胸襟之上,別有一番俏皮的風味。下身一件及腳踝的黑色百褶裙,百褶裙下小巧的環扣布鞋時隐時現。
全身下來,黑藍相間,恰到好處。純色衣服上沒有花哨的紋飾,只在衣袖處鑲滾在一圈黑色的蕾絲花邊,簡潔大方的同時又不會使人覺得單調乏味。
越過門檻,安如提起裙擺,使得裙子不至于掃在地上,因而露出了被隐在長裙裏的白色棉質襪子。
還不等安如進大廳,就被惠娘逮住了,安如以為母親故意守她,要盤問她,她腦海中飛速轉着,想着該找什麽理由騙過母親一回。卻聽母親道:“我的好小姐,總算把你盼回來了,今兒個家裏來了客人,你可注意儀态,千萬別讓人家取笑才是。”
惠娘眼睛仿佛射線一般将安如全身上下好一通打量,見她身上雖有些風塵氣息,卻并不狼狽,才稍稍放心些。
安如被母親看的滿不自在,她打望了大廳一眼,看不清裏面是何光景,只耳朵隐約能聽清談笑聲,其中尤以安意笑得最肆意。
她問母親來得什麽人,惠娘回說是安邦的同事,同他一起在財政部任職,已二十七了,還未曾婚娶。
安如見母親将人家底細探得這般詳細,好笑的同時又是無奈,她心裏知道母親打的什麽算盤。
雖然她已經同母親說她已有喜歡的人。可惠娘見不着人,便不将這不知姓甚名誰的小子納入到女婿名單當中。按說安如這個年紀若放現代正是婚嫁的最好年紀,可在這年月裏,卻已是昨日黃花,不甚新鮮了。到頭來她自己不在意,可惠娘卻替她着急上火,想是此刻只要出現一個大體上讓她滿意的年輕人,她就恨不得馬上将安如打包塞給人家。
她不願母親管她婚事,但這是不實際的,有哪個為人父母能不替兒女操心婚姻大事的。所以她只能盡量躲着她,同她周旋,說不定時間長了,自然就忘了。
她心裏的祈禱惠娘聽不見,也不想聽見。她扯着安如的手,要将她往裏帶,安如同她推搡了半天,惠娘才有些生氣道:“媽的話你也不聽了嗎”
安如嘆了一口氣,跟着母親進了大廳。
大廳裏面,只安邦,安意和一位不認識的先生,三人有說有笑,一派和諧。倒是安如這個外來者将氣氛生硬的打破了。
氣氛有一瞬間的靜默,安意怕安如搶了她的風頭,便先聲奪人道:“安如,你怎麽回來這麽晚,害我們所有人都在等你一個人,宋大哥想必都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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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如淡淡掃了眼安意,只淺笑不做聲。若是安如肯跟她吵,她定能将天都說破去,可就怕她什麽不說,看你仿佛是個跳梁小醜,安意心裏憋着氣又無處發作,更待再諷刺安如幾句,被她稱之為宋大哥的男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朝安如紳士的鞠了一躬,然後道:“Good afternoon,想必你就是許安如小姐了,鄙人宋盛和,早在報紙上聽聞過你的名聲,美國留學回來的女博士果然氣質不俗,原以為照片夠好看了,沒想真人竟比照片還要出色。”
什麽報紙,什麽照片,安如被他一番話弄得滿頭霧水,卻不敢當面問出來,只能客氣回應說:“你過獎了。”
兩人只做了簡單的寒喧,安如便被母親推到座位之上,好在惠娘做得并不明顯,不然在外人面前就未免太尴尬了些。
宋盛和是很健談的人,大到政治時事,小到吃飯”穿衣他都能同你聊上幾句,乍一聽來,好像很有道理,可只要稍微看過報紙的,便可知他的所強調的政治言論不過是報紙上的陳詞濫調,不是什麽新鮮貨色,只說得生活瑣事還有些趣味,也虧得旁有兩人吹捧他,不然興致絕不會如此高。
安如睫毛輕掩,不發表意見。他們講得開心,她聽着無聊,于是将注意力沉入自己內心世界構思起小說來了。
這回她正寫的故事是一個小腳姑娘被洋派丈夫抛棄,一無所有後獨闖上海灘,終成了一位女律師,為着所有受不平待遇的女子争取他們的權益。她寫作時不自覺會用上後世網絡小說的創作技巧,所以在很多人看來是極上不了臺面的,但又因為情節的波瀾曲折,往不好地方說也是休閑消遣的好東西,所以受了很大一些人的追捧。
這也是為什麽鴻漸知道夏婵,因為他是夏婵小說的看客,不過他做個看客的同時還是個評論家,一邊說小說如何上不了臺面,一邊又忍不住想看下去的沖動,這便是當時很多看書人心裏的矛盾。
安如便常收到許多這樣自以為是的讀者的來信,當然其中也有許多不乏讓她感動感恩的人和事。
她頭腦不斷燃起風暴,旋轉幾圈後又慢慢停息了下來。她的注意力不在外面,有人叫她她也聽不見,直到坐于她身旁的安邦推她一下,她才反應過來。眨眨眼,見幾人都望着她,她用手掩住嘴,假意咳嗽幾聲後說:“不繼續聊嗎看着我作甚?”
安邦和安意不說話,宋盛和倒先替她解了圍,他道:“前些年的時候,我在英國留過幾年學,卻沒去過美國——如今美國留學生要比英國留學生值錢——安如小姐在美國呆了多年,想必對美國種種都很了解,不知能否同我講講美國的不同之處。”
安如打量了宋盛和一眼,一身黑色西服穿的筆挺。男人的領帶同女人的包一樣,是一件完美的裝飾性東西,宋盛和看來對這方面都很講究,領帶和西服很是搭配。他頭發往上梳的一絲不茍,五官平平,不是很有特色。但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一身文質彬彬的打扮将他整個人都要襯出色三分,這也是為何惠娘對他如此滿意。
安如不大愛講話,但對方既然客氣提了要求,她也不好當面拂了人家的面子,神色微斂,她偷換概念道:“美國人是人,中國是人、英國人同是人,美國人并不會比其他人多長只眼睛或少個嘴巴,所以我覺得其實大家沒甚麽不同。若真要糾纏此事,我倒認為面包遠沒有米飯來得好吃,美國人在吃食方面不夠中國人精致。”
“安如小姐倒很幽默”,宋盛和幹笑幾聲。
安意噗嗤笑出聲,“安如,還說你是留過洋的女學生呢!思想卻十足是個老古板,怎麽只想吃去了。我看你是念書念傻了,這洋也白留了,還不如我在家中念書來的進步。”
安邦終于肯插話了,他說:“安意,怎麽和姐姐說話的,也不怕人笑話。”
安如見安邦竟然肯為她說話,詫異的望他一眼。安邦裝作不知,心裏的算盤卻打得很響,他和宋盛和兩人雖同在財政部工作,但人家是國外留學歸來的大才子,家中又是世代從政。只要有家裏人的支持,他未來前途不知比安邦要光明多少。只兩人因為年紀相仿,所以平時關系比較要好,這次他請宋盛和來家中,便是想看看能否将他同安意湊成一對。這樣一來,宋盛和便會支持他在政事上更進一步。
只是自從安如出現了,便打亂了他的計劃。他發現,宋盛和的目光似乎總不經意在安如身上打轉。原先他心緒不平,可後來轉而一想,安如也是他妹妹,兩人關系雖不算很好,但只要安如出嫁,總還是要倚靠娘家,娘家地位更近一步,她在婆家的地位才穩固。而如今家中全靠他一人打拼,他相信,安如只要不蠢,便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他主意一變,開始将主意打在安如身上,若是能将他們兩撮合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事情。
安如不知安邦心中的百轉千回,她唯一覺得與人應酬真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情,只得借機推說自己累了,為了不打擾他們談話的興致,先上去休息。安如上樓的時候,宋盛和灼灼地視線直鎖定着她,使她心裏極不自在,面上卻半點不顯,上樓的腳步也按着一個頻率,半點看不出她心底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