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一念為善
當天晚上,風靈楠不想做題單,結果被某人報複,得到了一堆加起來有饅頭那麽厚的題。她一開始小心謹慎,每個字都要思量再三才下筆,結果答到後來她漸漸覺得不對。
一開始的正常題目是:“你心中的劍道是什麽?你打算如何變成厲害的劍修?”
風靈楠提起筆,戰戰兢兢地寫,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哪裏不對,下次花前月下說不定又要跟師父比美。
答了幾頁之後的跳脫題目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歸鶴宗以養靈獸為道,其中有一二法訣可供劍修參考。請問:你最喜歡的動物是什麽?”
風靈楠正準備提筆寫“魔淵裏養的大胖雞大肥鴨”,忽然覺得這道題有什麽地方不對,悄悄回頭一瞥,只見師父正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許是被這個笑容感染了,風靈楠覺得背上一冷,強烈的求生欲促使她寫下了“白虎”。
如履薄冰答完了幾道送命題,風靈楠再次翻頁,只見這頁的題連皮都懶得披了,當頭就問:“孩子的名字叫什麽?”
風靈楠吓了一跳,額頭上冒起來一連串感嘆號。
她轉過頭去,逼視着師父。
天俦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見小弟子炸了毛,仍然忍不住伸出爪子去撓一撓。他道:“哦?遇到答不上來的題了。”
風靈楠把饅頭厚的題冊呼到他臉上,氣哼哼道:“我不答了。”
天俦拿起題冊,懶洋洋道:“來日方長,以後再答也不是不行。”
風靈楠拿背對着他,說什麽都不理他了。
天俦把人團在懷裏,低聲哄道:“都是我的錯,我給你道歉好不好?”
風靈楠忽然道:“我比你美。”
這種情況,當然是小弟子說什麽就是什麽了。天俦點頭:“嗯,我最醜。”
風靈楠一拍桌子:“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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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着一張好看得不行的臉,跟她說自己最醜,是在嘲諷誰呢?
天俦說什麽都是錯的,又自知說不過她,幹脆一翻身,變成一只大白貓,趴到她懷裏,兩只小前爪戳了戳風靈楠的肚子:“喵嗚~”
風靈楠捏捏貓耳朵,卻沒舍得使勁。她道:“師父,你這種行為叫做耍流氓。”
大白貓收好了自己的爪爪,乖乖蹲着,歪着腦袋:“喵嗚。”
風靈楠沒轍了,只能伸出魔爪弄亂了大白貓光滑柔順的毛。
此刻單純撸貓的風靈楠并沒有想到,她跟自家師父的傳言已經塞滿了魔淵的大街小巷。
魔族是一個從骨子裏崇尚強者的種族,之前天俦一招就把看起來非常厲害的一群骷髅給消滅掉了,魔們都佩服不已,一個個紛紛打聽那人是從何方來的?站在那一邊?有多厲害?
一開始消息還算正常,然而魔族畢竟不是一個重視文學教養的種族,一開始正正常常的消息被理解能力有待提高、表達能力有待加強的魔們傳過幾個輪次,就成了跟荒唐怪誕的傳奇故事。
其中跟事實最相近的一個版本就是:那其實是白虎尊者,白虎尊者可是仙門的第一劍修,他的修為之高深,絕對是尋常魔族想象不到的。不是說人族死去之後,魂魄都要歸于魔淵之下、等着下次投胎嗎?那白虎尊者等投胎等得無聊,飄上來看一看他的寶貝徒弟,正好撞見他徒弟被骷髅一族逼到絕境裏。他當即氣活了,拿着劍就把骷髅們砍了。
末了,得出這個結論的魔還咂嘴道:“白虎尊者真不愧是一劍劈了前任魔尊的高手,如此手段,真是叫人嘆服。”
其餘魔族表示這個傳聞并不夠蘇爽,不接受。他們認可的那則傳言,從據說“哥哥的兒子的結拜兄弟的朋友的弟弟在烏岩宮的護衛隊當差”的某個魔族嘴裏傳出來的,完全是魔族那點貧瘠的想象力所能夠想象的頂峰。
據傳,風羽魔主好不容易打敗弧天長魔主,躺地上喘氣的時候,只見天邊走來一個容貌異常俊美的人,俊美得讓尋常定力不夠的魔族一看到他就想把他丢在床上,完全忽略掉他的性別。
幸好風羽魔主不是尋常魔族,而是一個有家室有責任感的魔族。他沒有被那張臉吸引,而是注意到了那位大人懷裏的魔尊。他問:“閣下何人?”
只見那人嘴唇輕啓,說話的聲音比最擅長歌舞的人族女子還好聽。只聽他道:“天俦。”
要說天俦是誰呢,他們這些從無盡虛空搬家搬到這裏來的小小魔族并不清楚,風羽魔主在這方面并不必背他們強多少,同樣蒙了。幸好他們這邊還有一個見多識廣的人,那個人就是《魔毛編織手冊》的編寫者、帶領魔族發家致富的先驅、締造了無數魔族禿子的修士,楚魚。
楚魚一拍腦袋,就把自己拍跪了。只聽他顫顫巍巍道:“您是神君嗎?”
神君非常淡然,堪稱寵辱不驚。他道:“不錯,天上地下第一厲害的人就是我。我看你們魔族勤勞善良,可以幫扶一把,早日脫貧脫困,特地複活過來幫你們的忙。”
以上是魔族流傳得最廣的版本。
魔族們津津樂道,完全不知道他們說的事情只存在于他們的想象當中。
恢複神族記憶的天俦,雖然不至于像以往做仙門尊者那樣擁有絕無僅有的冷場大法,卻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跟人說一大堆有的沒的。對魔族大發善心什麽的,更不可能了。
就連這片天地上的本土生物,他都是有興致就幫他們寫點秘籍功法,沒興致自殺了事。若非這次以人族的體質托生遇到風靈楠,他恐怕還不打算回歸神位。
魔尊的房間裏,風靈楠跟大白貓鬧到半夜,忽然道:“師父,你變成白虎的樣子,好不好?”
天俦果真按照她的想法變了出來,斜睨她一眼:“想要做什麽?”
風靈楠把手伸進他厚實的皮毛裏,撓了撓,然後抱住:“這樣有安全感一點。”
白虎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忍不住搖起了尾巴。
風靈楠把臉埋進他的皮毛裏,蹭到滿意了,擡頭豪氣萬丈道:“我們魔族,從來沒有讓喜歡的人去睡貓窩的道理。我跟你說,今晚上你就跟我一起睡了。”
金黃的眼睛裏神色怪異:“你讓我用這種樣子跟你一起睡?”
風靈楠義正言辭:“可以節約一床被子。”
天俦變成人形,袖子一揮,床上就多了一疊被子。他撐着腦袋看着風靈楠:“如此一來……”
風靈楠把臉埋到被子裝鹌鹑。
天俦把她拉出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你滿意不滿意?”
風靈楠拼命往被子裏縮:“我還沒做好準備。”
“沒做好準備就敢拿我當抱枕?”
風靈楠小聲嘀咕:“白虎形态明明不能做什麽的。”
天俦看着她,神情淡漠。
風靈楠被他看得膽顫,又鑽到被子裏去了。
只聽天俦在被子外貼着被子道:“你還小,有些事情我暫時不想讓你知道。下次記得別拿我當抱枕了。”
風靈楠抱着被子陷入沉思。
天俦又道:“你要是害怕,我可以變成貓,睡在你枕頭邊陪你。”
風靈楠悶聲道:“你變成貓,我可以抱着睡嗎?”
“我是男子。”天俦哭笑不得,“以往你不都是一個人睡的嗎?今日是怎麽了?”
風靈楠從被子裏扭出身子,撲到天俦懷裏,道:“那讓我再抱抱,我沒抱夠。”
天俦暗嘆,死的那一次把小徒弟吓得厲害了,如今她大約還是很不安的。有了這層思量,他沒再說什麽,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拍風靈楠的背,看着她睡了過去。
等風靈楠徹底睡熟之後,天俦把她塞回被子裏,幫她把被角掖好,然後下床吹了燈,變成大白貓跳到枕頭邊,靜靜守在她。
五萬年後再次恢複神族的身份,有了神族的記憶,于他而言,也有些神奇。當年他獨坐于神界之巅,接受四方衆人的朝拜,看着萬年不變的世界,覺得無趣至極。正好他又算出神族會有一場內亂,在他看來,不論是阻止還是推動,都很麻煩,卻又沒什麽意思。
如此,不如來一場痛快的長眠。修為到了他這個程度,無所謂生,無所謂死。死去之後,他的魂魄會處于半睡半醒之間,要是有人召喚他,他也能很快醒過來。
一覺睡去,便不管世間幾度滄桑。仙門興起了,妖族式微了,魔族也來了,九轉幽冥變化了……世間總總變動,他都知曉,卻不打算插手。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兩百年前。他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股危機,被危機感驚醒。這個世界是他親手連通上億個節點創造出來的,能夠毫不費力感受到世界的運勢。
他看到嗜殺的骷髅一族降臨,逼迫仙門與魔族交戰,待到狼煙滾滾、屍骨滿地,這世間再無一人能夠抗衡骷髅一族,他們便會從無盡虛空之中降臨。
這場變故之中,有一個非常關鍵的人物,當數魔族的小殿下。她在與仙門戰鬥的時候被并不那麽忠心的下屬抛到了仙門那邊。那時重傷的她魔氣四溢,很快就被淩雲宗的人發現帶走,作為仙門最底層的奴仆一直虐待、折辱。
這孩子的命格是大災,淩雲宗的人怕污了仙門重地,往往讓她到冰原上去做苦力。這也給了她逃跑的機會。她跑回魔族之後,以鐵血手段集結了魔族的全部力量,一股作氣殺往仙門。
那一戰慘烈非常,也消除了大部分能夠抵禦骷髅的力量。
天俦從世界的氣運之中看到那一段未來,心想,也不是什麽麻煩事,等他找戶人家托個生,到時候把這魔頭斬了便可扭轉乾坤。
然而等他失去了神族的記憶,在冰原上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忽然覺得內心被撞了一下。那是一個堅韌的孩子,哪怕拖着傷殘的身軀面對仙門的尊者,臉上依舊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像是萬仞懸崖上的孤松,拼了全力紮根,努力生長,又有什麽錯?
一個什麽都沒做、只想好好活下去的孩子,又有什麽錯?
于是,他把她帶在身邊,親手改變了她的命運。越是看着她成長,越是能感受到她的好。
而今重回神位,他看着陷入沉睡的風靈楠,心道,這樣的她真好,原本該出現在她命運裏的劫難,在那次相遇之後被他截斷了。如今的她讓魔族織布、種地、養雞鴨,唯獨不會像預言之中那般孤注一擲帶着所有的魔與仙門拼殺。
天俦比了比口型,說了一句“晚安”——雖然看起來怎麽都像是喵嗚,然而把自己團成一團,閉上眼睛睡了。
然而這個時候,依舊有人沒有睡着。
星空之上,巫塗淩風而立。他看着面前的骷髅,道:“你來找我,就不怕被我師尊發現,一劍劈了?”
骷髅道:“我相信你不會的。畢竟,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交易。”
巫塗道:“你要夜神玄澈的武器,我可以給你。不過,你答應我的事情又有幾成把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