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夕陽墜入西山,晚霞茍延殘喘,最後一絲天光很快被黑暗吞噬,夜幕降臨。

房間裏沒有開燈,少女抱膝坐在落地窗邊的純羊毛地毯上,臉深深地埋在臂彎裏,花園燈昏黃的光線透照進來,勾勒一個纖弱、無助的剪影。

紗簾在夜風中悄無聲息地蕩開,令恬卻許久都一動不動,仿佛沒有生命的雕塑。

“叮咚”,放在一旁的手機倏然亮起,進來一條短信息。

【令恬,我在UNIQUE咖啡廳等你——傅予墨。】

手機屏幕的幽光映出令恬眼角星星點點的淚意,看着短信最後的署名,她不由自主地攥緊手機,微微咬住唇。

令氏的衆森集團資不抵債,走到如今破産這一步,就是拜這位傅家二少傅予墨所賜。

壓下心底翻湧的情緒,令恬緩緩起身,去衣帽間換了一條收腰的淺白真絲長裙。

看向鏡中,少女披散着一頭柔軟的淺栗色卷發,眼圈微紅,眼睫濕潤,像嬌養在溫室裏的玫瑰初歷風雨,生出一種脆弱的美感。

但顯然這種美感不合時宜,令恬整理了一下頭發,旋開一支口紅,在唇上輕輕地塗抹開,讓自己的氣色看上去好了一點。

下樓時,寬敞的客廳裏齊刷刷地站滿了一大堆人,管家、司機、廚師和園丁等等,都是在令家工作多年的家傭團隊。

令文森今晚讓他們集合,是為了宣布衆森集團已經破産的事實。

衆森欠下近三百億的債務,而令文森的個人負債也逾十億,沒有能力再支付這麽幾十號人的薪水,只能與他們解除雇傭關系。

這将是他們最後一晚留在令家,今晚過後,這套豪華的半山獨棟別墅将會被查封,等待拍賣。

衆森的經營危機早有端倪,衆人似乎已料到這一天,聽聞這個消息并不算震驚,只是神情凝重地垂下頭,其中幾個女傭在默默地擦淚。

倒不是舍不得這份工作,而是舍不得這一家人。

Advertisement

男主人令文森溫和寬厚,女主人宋書婉知書達理,令恬也是他們看着長大的,小時候玉雪可愛,臉頰邊一對梨渦隐隐,像個小天使。

現在的她出落得越發美麗,在衆星拱月的寵愛下長大,卻沒有半點驕矜,依然保持着善良的本性。

令恬下樓的動靜讓衆人紛紛擡眸,看向她的眼神裏充滿了憐惜。

這位含着金湯匙出生的衆森小公主,從小泡在蜜罐裏,從未吃過一丁點苦頭,曾經唯一的煩惱,就是每天穿哪條裙子,配哪一雙鞋子,如今卻要從高高的雲端跌落,淪為灰姑娘。

她才剛過完二十一歲生日,那些高定禮服,奢侈品包包,高跟鞋,限量款的施坦威鋼琴從此不再屬于她。

她名下的所有資産也全部被凍結。

一夕之間,什麽都沒有了。

令恬走到父母的身旁,目光從面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上掃過,心頭湧上幾分酸澀,她很快斂起情緒,微微一笑,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感謝大家這麽多年的照顧,祝願你們以後的生活和工作都順心如意。”

管家:“小姐,請不要太難過,也不要失去希望,衆森一定會度過這次難關的。”

衆人紛紛附和:“是啊,一定會度過難關的!”

令恬心中一暖,頰邊的小梨渦浮起,嗓音溫柔而堅定:“謝謝,一定會的。”

令文森擡手,摸了摸女兒的頭。

令恬轉眸看他,不過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令文森瘦削了一圈,頭發已經半白,明顯比之前蒼老了很多。

令恬很心疼,眼底不由泛起潮意,父親的壓力有多大,她可能無法體會到其中的十分之一。

令恬出生後的那幾年是衆森集團最輝煌的時候,令文森曾跻身全國富豪榜前三,在京市的地位舉足輕重,風光無限。

可惜時代變遷太快,曾經的新興行業轉眼變成夕陽産業,衆森轉型失敗,這幾年開始出現傾頹之勢,尋求外力支撐也屢屢受挫。

而就在衆森處境艱難時,傅予墨看上了令恬,他風流浪蕩,女朋友一周一換,令恬對他沒有好感,令文森和宋書婉也絕不同意寶貝女兒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

傅予墨對令恬卻志在必得,傅氏集團樹大根深,讓他有足夠的資本在生意場上對付已經舉步維艱的衆森集團。

令文森氣質儒雅,身上一股書卷氣,卻是硬骨頭,他瞞着令恬,硬抗下所有壓力。

最終,衆森的資金鏈徹底斷裂,難以為繼,不得不進入破産程序。

衆森有兩個選擇,清算和資産重組。

清算,就面臨着公司被拆解,“衆森集團”這四個字成為歷史,令文森一生的心血化為烏有。

資産重組,雖然管理層會大換血,卻有很大概率可以讓衆森重獲新生。

然而整個京市都知道,傅予墨為了令恬有點瘋,把傅老爺子氣得住院,可見他有多在意令恬,沒人願意為了一個孤立無援的衆森而得罪他。

衆森的意向投資人,或許傅予墨是唯一的一個。

要麽衆森集團從此消失,要麽令恬去求傅予墨,讓衆森起死回生。

傅予墨的目的是後者,但令文森顯然選擇了前者。

令恬卻不能眼睜睜看着衆森走向滅亡。

國內每天都有上千家公司倒閉,令恬見過一則新聞,曾經一家知名企業的董事長,如今負債累累,為了讨生活,在街頭替人擦皮鞋。

她無比擔憂,令文森有朝一日也會淪落到那個地步。

宋書婉安排所有人簽了解約合同後,有客登門了。

是宋樹章一家,令恬的小舅舅,舅媽和表妹。

宋樹章不敢坐,第一時間先為自己開脫:“姐,姐夫,你們千萬不要怪我這次不肯出手幫衆森,萬一傅予墨知道我在幫你們,把矛頭對準宋家……”

宋家前幾年遭遇經營危機時,恰逢衆森轉型失敗,在自身去了大半條血的情況下,令文森依舊盡力拉了宋家一把,可輪到令家有難,宋樹章卻袖手旁觀,怕被令家連累。

令文森擺了擺手,表示不計較:“我明白,不怪你。”

宋書婉:“事已至此,沒必要說這些了。”

宋樹章的妻子陳培玉看向一旁的令恬,不輕不重地嘆了一聲氣,說:“恬恬當初要是懂點事,答應傅予墨的追求,衆森也不會弄成今天這副局面。”

一句話給令恬定了罪,她是害得衆森破産的罪人。

令恬眼睫一顫,微微垂眸,咬住唇。

宋書婉皺眉:“這事怎麽能怪到恬恬的頭上來?”

她急忙拉過女兒的手,溫聲安撫:“恬恬,和你沒關系,答應媽媽別多想,好嗎?”

令恬乖巧地點了點頭。

“怎麽沒關系?”陳培玉眉梢一揚,“和傅家聯姻,是多少人削尖腦袋也輪不到的好事,傅家的人都主動找上門了,偏偏恬恬還看不上人家。”

她輕嗤一聲:“說句不好聽的,這不是不識好歹是什麽?”

這番風涼話,就差“活該破産”幾個字沒說出口了,有這麽一個破産的親戚,陳培玉沒有同情,只覺得臉上無光。

宋樹章連忙呵斥陳培玉:“行了,你少說兩句,還嫌現在不夠鬧心嗎?!”

宋書婉看向陳培玉,良好的修養讓她的語氣依然平和:“傅予墨是什麽樣的人,想必你也早就聽說過,我們一家就算淪落到在街上乞讨,也不會讓恬恬往火坑裏跳。”

傅家的确是京市人人想要攀附的對象,但傅家的人卻個個都不是善茬,令恬心思單純,不适合沾染上傅家。

“感情能當飯吃嗎?只要有錢不就行了。”陳培玉不以為然,“聯姻本來就是奔着利益去的,這麽多人都可以身不由己,怎麽換成恬恬就不行?你們就是太寶貝她了!”

兩人的觀念大相徑庭,宋書婉輕輕搖頭,不願再和陳培玉多言。

令恬腦子裏一直嗡嗡地響,委屈和內疚交織纏繞,心口悶得難受,像被溺在水裏。

但她什麽都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平靜地對宋書婉說:“媽媽,沁沁找我,我現在要出去一趟。”

司沁是令恬從小就玩在一起的好閨蜜,宋書婉沒有起疑,囑咐道:“讓張叔送你去,別回來得太晚。”

“嗯,我知道了。”令恬點頭答應。

剛走出門廊不遠,身後突然傳來宋可妍的聲音:“表姐!”

令恬停下來,轉身看着追上來的宋可妍,輕聲問:“可妍,什麽事呀?”

宋可妍走近,眼神從令恬鮮嫩的臉上掃過,壓低聲音說:“表姐,我媽說的對,你們家之所以落得破産的下場,都是因為你,因為你這張臉。”

對方語氣裏的惡意撲面而來,令恬忽然怔了一下。

這個表妹只比她小兩個月,在令家沒有落魄前,宋可妍經常找她一起玩,和她很親熱,沒想到竟會對她含有這樣的惡意。

宋可妍唇邊綻出一抹笑,像尖利的刺:“我要是你,早就把這張惹禍的臉給劃花了!”

夜幕下的京市高樓林立,車流如織,霓虹閃爍如一條條光帶,與綿延成海的車燈交相輝映,無比繁華。

令恬走進UNIQUE咖啡廳時,傅予墨正在翻閱雜志,他似乎等得有點不耐煩了,頻頻擡腕看表。

終于,他的餘光捕捉到了令恬的身影,頓時雙眼一亮,連忙從座位上起身,欣喜地盯着由服務生引過來的女孩:“令恬,你來了。”

“快坐,想點喝什麽?”他親自替她拉開座椅。

向來都是女孩子費盡心機地讨好他,能讓他如此殷勤主動的,令恬是第一個。

“不用,我不是來陪你喝咖啡的。”

令恬坐下,看向對面的傅予墨,一雙漂亮的杏眼幹淨澄澈,“傅二少,你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令家,并不會讓我高看你,只會讓我覺得你很卑鄙。”

她從未用貶義詞評價過任何人,傅予墨是第一個。

“呵,真有你的,一來就給我潑冷水。”傅予墨眼底的熱情瞬間被澆熄了大半。

“你今晚出現在這裏,不就是知道衆森還沒有真正走到絕路嗎?只要你願意跟我,我保證衆森可以起死回生,甚至會比以前發展得更好。”

“你要是不打壓衆森,它也可以發展得不錯,為什麽非要這樣做?”

衆森雖然已經在走下坡路,可若是沒有強大的外力打壓,再撐幾年完全沒有問題,而這期間說不定會等到新的轉機。

“為什麽?當然是因為想要你到我身邊來。”傅予墨的眼神從她臉上一寸寸掠過,漸漸又燃起熱意,“令恬,你真的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

“那天你們學校校慶,我去了,你上臺彈奏了一首鋼琴曲,彈的什麽我忘了,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陷進去了,再也看不見其他人,覺得這輩子就是你了。”

終于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惹下的禍端,令恬悔不當初:“早知道是這樣,那天我就不該登臺。”

她這些話,傅予墨一句都不愛聽:“你不喜歡我哪點,我都可以改。”

令恬:“喜歡我這一點,可以改嗎?”

傅予墨看了她一眼,岔開話題:“外界對我的風評不太好,你可能受到了影響,覺得我對待感情不專一,可那都是因為我還沒有遇見你。”

“我答應你,從今以後我會和所有女人保持距離,我都已經為了你差點和家裏鬧翻了,你難道還不肯信我?令恬,你嫁給我,我什麽都聽你的,你說一我不答二,你指東我絕不向西,我可以對天發誓,會一直寵着你,一輩子對你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