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1夜
傅璃最近發現便利店老板似乎對她有什麽特別的想法。
四十歲,已婚,身高一米七不到,頭頂地中海,仿佛懷孕八個月的啤酒肚,身上沒有哪一丁點符合十七八歲花季少女的審美觀。
不過他有錢。
聽說除了這家便利店,他在整個L市還擁有十多家經營良好的便利店,五家生意興隆的火鍋店,河灣在他名下的店面一個月收租二十多萬。
傅璃雖然窮,可沒打算為了錢戳瞎雙眼還去當小三。
中午的生意高峰期剛過,桌子上都是顧客剩下的泡面盒子面包袋子關東煮杯子,還有熱狗腸的竹簽。傅璃泡了碗方便面坐在那兒吃。
門口感應器叫了一聲“歡迎光臨”,是孫老板來了。
人中規中矩地站到她桌前,啤酒肚挨着桌子,腳還離了二三十公分遠,面上和藹可親:“小璃,在吃中飯啊?”
傅璃點了點頭,“嗯。”然後埋頭繼續吃。
老板去巡視了一圈貨架回來,傅璃也火速吃完了,開始收拾桌子上的垃圾。
“我幫你吧。”男人想靠近她,可因為啤酒肚,總達不到預期那麽近。
傅璃刻意離遠些,“不用不用。”
“哎呀,沒事。”宛如長輩對晚輩的和藹,胳膊緊挨住她,“我看你小小年紀就一個人出來打拼,怪不容易的,是真的很心疼。”
傅璃又往另一邊挪了挪,心裏在罵娘,表面依舊維持着禮貌:“謝謝您,不過真的不用。”
說完直接去拿桌上的糕點盒子。
老板也伸出手去拿盒子,一個不小心撞到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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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這麽涼啊?小璃。”
老板驚訝地問着,不但沒躲開,還打算攥她指尖。幸虧傅璃反應靈敏地把手背到了身後,腳不着痕跡地再往後挪。
傅璃這人一向不喜歡跟人撕破臉,什麽事都會在心裏尋求折中的法子,因此總顯得很軟很乖,很好欺負。
也确實,她沒什麽社會經驗,思想和行為都更貼近于高中生,是很好欺負。
她正猶豫着要不要轉身跑掉,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服務員?”
“啊,來了。”她火速跑進收銀臺,“不好意思久等了……诶,是你?”
被帥了一臉才反應過來,是租房隔壁新搬來的男人。姓名不詳,年齡不詳,職業很顯而易見,身上總穿着120的制服,是個醫生。
面冷,話也少。此刻大概只有傅璃一個人心裏在想着:哦,這是我鄰居。
“這個。”男人把要買的速溶咖啡和自己的玻璃杯遞給她,“幫我泡一下可以嗎?”
“沒問題。”傅璃拿起盒子掃條碼,“二十五塊六。”
對方的支付寶付款碼舉着,她直接掃了,然後拿着玻璃杯和一袋咖啡去飲水機接開水沖泡。攪拌好端回來,細心蓋好遞給他。
眼神不經意睨過去,孫老板已經走了,桌上垃圾依舊擺着。
男人接過杯子問了句:“什麽時候下班?”
傅璃一愣,“啊?”
“陽臺是公用的。”他拍了拍袖口不知道在哪兒蹭上的灰,語氣裏唯一的波瀾是抱怨,“被你挂滿了。”
傅璃終于确定這男人記得她是誰,心裏又感動又窘迫,“不好意思,我今晚回去就收。”
“嗯。”男人正打算離開,電話響了。
鈴聲貌似是某個70後歌手的歌。
“就讓我随你去,讓我随你去,回到二十歲狂奔的路口,做個形單影只的歌手……”充滿滄桑感的手機鈴聲,傅璃無端聽出了一個中年男人坐在谷堆上緬懷過去的畫面。
他似乎不記得手機在哪兒,有點着急地把杯子放下來找,最後從右邊的屁股兜裏搜了出來,接通:“喂?……備用床押金是規定,不帶商量……開什麽國際玩笑,他那樣能坐着嗎?出了事你負責?……行,你跟人家屬說清楚,挂了。”
見他挂了電話,傅璃鼓起勇氣跟人套近乎:“你在上班?”
“嗯。”很簡短一個音。
“……哦。”她這才想起産業園對面有個醫院,繼續套近乎,“那邊不是有幾家商店嗎?還跑這麽遠過來買咖啡?”
“沒有這一種。”他依舊言簡意赅,似乎一個字都嫌多,“走了,你忙。”
說完轉身擡腳,門口感應器叫了聲“謝謝光臨”,人很快就消失了。
傅璃盯着空蕩蕩的門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真是又酷又拽的……
***
12月5日,淩晨三點。
傅璃最後講了個鬼故事,沒人搭理,看來是之前的催眠故事效果太好了。
她無聲地打了個哈欠,在公屏裏敲字:【下播啦,晚安。】
【晚安,琉璃。】只有管理員滄海回了話。
緊接着下平臺,關設備,鼠标的最後一聲“咔噠”過後,她恍惚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音。起初以為是幻聽,沒太在意,伸了個懶腰就往床邊走。結果剛站起來,又一聲若有似無的響鑽入耳膜。
“不是吧……”秀氣的眉毛皺起來,她凝神聽了幾秒。
分貝極低的窸窸窣窣,仿佛有人在門外說話。
傅璃心頭一緊,趕緊給閨蜜蕭玫發了條微信:【你來我家了?】
半分鐘石沉大海。
外頭的窸窸窣窣開始伴随着金屬摩擦的聲響,傅璃心髒猛地一抖。
她是不是腦子抽了講什麽夜半鬼敲門的故事啊……
腸子都悔青了。
她蹑手蹑腳走到門邊,屏住呼吸,心底反複念着“阿彌陀佛”,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還是拿起手機摁下110。
“你們在幹嘛?”
外面一道慵懶男聲,夾着冰渣子似的冷,此刻卻猶如天籁降世,傅璃差點激動得哭出來。
“啊,那個,我們……”另一個聲音笑呵呵道,“我們是樓上的,走錯門了,不好意思啊。”
傅璃壯着膽子從貓眼看了看,兩個男人并排走入電梯。
隔壁小哥哥轉身把鑰匙插進鎖孔,她也捂着逐漸平複的心口準備回去睡覺。
然而,對方轉開門鎖那瞬間,她心髒一個猛跳,恐懼突然湧上頭頂。
她這會兒才後知後覺,剛離開的兩個人哪是什麽樓上的?這是電梯房,沒人傻到摁錯樓層回錯家,還連正對着面前的超大號姨媽色數字17都不認識吧?
不久之前還要對她的門鎖下手來着。
大半夜的,兩個男人……
她越想越怕,控制不住地渾身發抖,牙齒打顫,攥着門把的手無意識地往下一壓。門開了,她腳步一個踉跄,有點狼狽地穩住身形。
男人聞聲回頭的那刻,樓道感應燈忽然熄滅,傅璃只能借着屋裏滲出來的光線看他。
依舊如霜雪般淩厲清冷的俊臉,些微不易察覺的疲态。
對方似乎明白了什麽,朝她微微一點頭,走進屋裏,卻留了門。
傅璃剛到門口,男人遞過來一杯水,“害怕就進來坐坐。”
傅璃只接了水,沒應聲,哆嗦着腿邁了進去,迅速把門帶上,握着杯子的手還在劇烈顫抖。
男人在陽臺上講電話,傅璃獨自在屋裏坐着。為了轉移恐懼她開始認真打量這個房間。
因為是同個房東,這屋原有的東西都和她那兒一模一樣,表層剝落的原木色舊家具,頭頂一盞白色圓盤吸頂燈。
男人的東西很少,唯一讓她眼前一亮的是炫酷的臺式電腦和鍵鼠,還有一把看起來就很貴的電腦椅。
等到男人回屋,傅璃心情已經差不多平複,才覺得赧然:“我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
“沒事,這個點我不睡覺。”男人坐在床沿,制服袖章上的120正對着她,清澈好聽的聲音和異常低沉的語氣不太搭調。他看向緊閉的房門和小姑娘手裏喝掉一半水的透明杯子,似笑非笑地問了句:“不怕我也是壞人?”
“120有壞人嗎?”傅璃反問。
男人很低地呵了一聲,漂亮的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傅璃卻笑得很真誠,唇角上揚,眉眼彎彎:“謝謝。”
“舉手之勞。”嗓音清冽得比十二月的風還冷。
其實傅璃早就見過他,不是他搬來之後,而是一年之前。
同樣的深夜,半個多小時的搶救,從老房子的四樓到救護車上,再到醫院裏,他把她唯一的親人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一次。這個人大汗淋漓、幾乎累到虛脫的樣子她一直都沒忘記,以及這張令人驚豔的臉。
印象中他唯一一個笑容,就是監護儀上外婆的生命體征終于恢複正常的那刻,昙花一現。
120有沒有壞人她不确定,但他一定是個特別好的人。
傅璃正常情況下有點話痨。盡管對方态度冷淡,還是不遺餘力地想要跟這個特別帥的小哥哥套近乎。
“你這屋一個月多少錢呀?”
“900。”
“和我一樣诶,我的面積比你大一點點……不過沒窗子,一天到晚都陰陰的。”
“嗯。”
“你每天都這麽晚回來?120是不是特別累?很少休息嗎?”
“看排班,看情況。”
“你做這個多久啦?”
“兩年。”
“為什麽要做這個呀?”
“……秘密。”
“好吧,我還以為你要說救死扶傷什麽的。”
“呵。”
“有沒有救不回來的病人呀?”
“很多。”
“……那你會哭嗎?”
“……”
傅璃沒等到回答,擡起頭,男人的表情掩在陰影裏,語氣稍顯不耐:“四點了,你還不回去睡覺?”
“哦。”傅璃站起來,直挺挺的就像升旗儀式上的小學生,“那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嬌小纖瘦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随着門關上的聲音,顧連宸把目光收了回來。
燒水壺激烈的沸騰聲歇了,壺口冒出熱氣。他往杯子裏倒了一袋速溶咖啡粉,緊接着再倒入大半杯開水,用一次性筷子攪拌。攪着攪着忽然想起來什麽,嘴角咧開一絲明朗的笑。
很久沒和這種鬧騰的小丫頭打過交道了。居然問他,會哭嗎?
“嘁,怎麽想的……”
擱桌面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條新的微信消息。
秦燃:【感謝熱心市民顧先生啊,我這深更半夜還從被窩裏爬出來為民除害。】
他望着屏幕笑了笑,沒回,把咖啡端起來一口一口地喝。分明是超市促銷款的速溶咖啡,這架勢卻仿佛品的是高檔果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