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7夜

傅璃工作逐漸入了門,可以應對一般情況了,量身定做的護理服也到了。以前聽說附院財大氣粗只是聽說,沒想到一個臨時工也給做衣服。

護理服顏色粉嫩,她換上之後忍不住對着鏡子轉了好幾圈,越看越喜歡。

“同樣的衣服,長得漂亮穿起來就是不一樣。”吳小敏邊看邊嘆道,“小璃啊,我給你指條明路,咱們醫院以後需要撐門面的場合你就去吧,還能在領導面前露個臉,說不定……”她意有所指地擠眉弄眼,“你說是吧?”

傅璃莞爾,沒發表意見。她把鏡子收回櫃裏去,轉頭看了眼門口,提醒道:“來人啦。”

少年一瘸一拐地被媽媽攙過來。

“啊,崴腳的。”吳小敏把椅子往後拖了拖,“你去吧,我填個單子。”

“行。”傅璃拿着一疊分診單走出去,把外面的椅子扶正,讓少年坐下,“怎麽弄的?多久啦?”

“打球扭了一下,說走不了路,想找醫生瞧瞧。”他媽媽道,“就剛剛,二十來分鐘吧。”

“先去看個骨科。”傅璃低頭寫單子,繼續問:“有自己冰敷過嗎?”

“沒有。”媽媽小心翼翼地問:“這是不是要拍片啊?現在拍片好貴的吧?”

“要醫生檢查過才知道。不過先說清楚的哦,走不了路可能有傷到骨頭,要打石膏等手術。”傅璃把單子給她,“4號窗口挂號,診室在右邊,找王新大夫。”

“好的好的。”

“挺不錯嘛。”吳小敏笑嘻嘻看過來,“可以脫離我單獨上崗了。”

傅璃輕嗤,“你還不知道我幾斤幾兩啊?也就這種小傷小病,再碰見上次那樣的,就——”她兩眼一翻,做了個暈掉的表情。

“你可能真有暈血。”吳小敏正色道,“不過不是特別嚴重的那種,能克服。”

傅璃點點頭,“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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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電話突然響起來,吳小敏沒空,她順手一接,“你好,附院。”

“預報一個腦梗,超過六小時了。”是顧連宸那組許瑞醫生的聲音,“大概3分鐘過來,給個綠色通道。”

“好的。”傅璃挂了電話對吳小敏說,“救護車,病人腦梗超過六小時了,要一個綠色通道。”

吳小敏很快起身,“這兒你看着,我去找陸醫生。”

“好。”

說的是3分鐘,其實1分多鐘救護車就到了,穿着120制服的三個男人和病人家屬直接進了搶救室,後來家屬被保安拉了出來,搶救室大門緊閉。

分診這邊又忙碌起來,搶救室裏情況不明,傅璃只知道中途有醫療器械被推了進去,家屬一直守在門口,神色焦急。

直到和傅璃交班的同事到了,腦梗患者似乎還沒有結果,她心裏也挂着,連衣服都沒換,先往那邊走過去。

正好搶救室的門開了。

“何先生,我們盡力了。”周蒙一向中氣十足的粗犷嗓音異常低沉。

“什麽意思?”家屬顫抖着,尾音歇斯底裏地揚了起來,“我媽死了?”

“何先生,請您不要激動。”周蒙沉着安撫,“超過6小時治愈的可能性原本就很小,進行溶栓治療也會留下後遺症,并且溶栓确實有腦出血死亡的風險……”

“你就是說我媽死了是不是?!”中年男人揚聲大叫,“我叫救護車的時候還好好的呢,怎麽來這兒就死了啊?你們醫生怎麽治病的?會不會治病啊?收了錢見死不救是吧?”

“何先生,您這話就不對了。”許瑞實在聽不下去,揚聲道,“腦梗塞的黃金搶救時間是三小時之內,您母親發病時間在今天早晨五點多,您愣是等到剛剛才打電話叫救護車,本來就晚了。我們兩位主任已經盡力為您母親治療,字是您自己簽的,也就是同意承擔風險,這事兒您就算告到法院也不是醫生的錯。”

“是你們醫生騙我簽的!醫生說一定要打這個什麽溶栓針!打了就能治好!你們要告到法院?好啊!我才要告你們這些騙子!”男人雙眼赤紅,似乎已經失去理智了,顫巍巍轉了一圈,目光鎖定到不遠處呆立着的傅璃身上, “你們這些騙子!殺人犯!”

咆哮聲中,人兇神惡煞地朝小姑娘撲過去。

原本抱着手臂靠在牆邊休息的顧連宸忽然眉梢一凜,在其他人反應之前已經跑過去把傅璃護在身後,冷冷道:“你要做什麽?”

“我媽死了……”男人嘴唇發抖,眼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齒縫裏蹦出陰冷的字眼,“我媽死了,我要你們陪葬!”

喪失理智的男人力氣驚人,顧連宸握着他胳膊的手被他甩開,人也猝不及防地被推回到牆邊,那人忽然從兜裏拿出一把水果刀,刺向早已經被吓得臉色煞白、腿腳僵硬的傅璃。

顧連宸急忙跑過去抓住那人的手腕,可到底是晚了些,刀刃割破了他的衣服,白色制服漸漸地滲出血來。

保安這才出現,三個人架走瘋狂的死者家屬。

傅璃眼睜睜地看着顧連宸被周蒙帶進診室裏包紮,腳步挪了挪,卻沒跟上。

她什麽都不會,又幫不上忙,又忍不住要哭……

從生日那天發生意外直到今天,兩人都是見面點頭不說話的狀态,更多時候是自己看見他掉頭就跑,跑不掉能裝沒看見就裝沒看見,可是剛才,他居然還不顧危險就擋在自己前面。

到底在矯情什麽啊……

傅璃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棄中,魂不守舍地換下衣服,背着包坐在大廳椅子上發呆。

診室裏。

周蒙一個用力,顧連宸沒忍住“嘶”了聲。

“知道疼啊?”周蒙擡眼睨他,“撲上去的時候當自己金剛不壞奧特曼?”

“可不是麽。”顧連宸輕嗤,“主任親自包紮,我能是一般人?”

“我還以為你會直接把人給踢飛了。”周蒙邊縫針邊笑了笑,“越活越孬。”

“去你的。”顧連宸胳膊在他手上,拿腳招呼他小腿,“我沒那麽缺心眼兒,跟病人家屬打架。”

周蒙“呵”了一聲,“又不是沒打過。”

“那是當年。”顧連宸嘆了口氣,“你說的沒錯,都三十了,怎麽能不越活越孬?”

“沒三十吧你?強行向我看齊?”包紮完畢,周蒙有點嫌棄地甩開他胳膊。

顧連宸試着活動了一下,尚可,正經道:“服老是一種智慧。”

“謝謝,您自個兒智慧去吧。我還年輕,孩子都沒生呢。”周蒙站起身,把托盤裏的東西整理好,“哎對了,你家小朋友好像挺內疚的,你不去瞧瞧?”

顧連宸哭笑不得,“什麽我家小朋友?現在是你家的,你給我看好了,別再發生今天這樣的意外。”

“還說不是,護短都寫臉上了。”周蒙一臉看破一切的表情,推開門,“我還有事要忙,你自便。”

顧連宸把制服上衣搭在沒受傷的那只胳膊上,穿着短袖T恤出去。剛到大廳,就看見排椅上鴕鳥似的低着頭的小姑娘。

連他走到面前都沒發現。

顧連宸清了清嗓子。

傅璃其實是快睡着了,聽見聲音猛地清醒過來,習慣性地揉揉眼,擡頭看他一秒,很不自在地躲閃開,小聲問:“你包紮好了嗎?”

“嗯。”男人點了點頭。

一下子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她腦海裏時而想起那天晚上他靠得極近的臉,和溫熱柔軟的唇,時而想起剛才他擋在自己面前像山一樣偉岸的身影,心髒突然跳得很重很快,臉頰的溫度開始爬升。

心裏一個聲音在催使她逃避,可擡眼看見男人右臂上綁着厚厚的紗布,卻不能放任自己那麽沒良心。

她深吸了一口氣,皺着眉糯糯地開口:“你怎麽不穿上外套?一會兒出去要冷的。”

男人下巴點了點包紮的紗布,“不好穿,算了。回去再說。”

“那我幫你……”傅璃站起來,手指着他胳膊上的制服。

一陣淡淡的香味撲鼻,好像是她頭發上的味道,因為起身離他更近了,顧連宸不自覺想起那天晚上唇碰到她鼻尖的感覺,頭腦昏了昏,渾身也不自在。他把制服用手捏住,拿下來,冷着聲說:“不用了。”

傅璃一向習慣他冷漠的态度,沒覺得不妥,他一出去就緊跟在後面。

男人腿長走得快,她就一直小跑步跟着。

到了地鐵口還是沒忍住開口叫他:“顧連宸。”

男人回過頭,表情疑惑。

她指了指他胳膊,“地鐵人多,不方便的。”

“沒事。”他神色淡淡地說了句,轉身。

傅璃繼續跟着他,過安檢,刷卡,下電梯,一同站在線外等列車,下意識地站在他胳膊受傷的那一邊。

顧連宸從玻璃反射的影像裏,看見女孩站在自己的右後方,目光時不時地瞟向他纏着紗布的胳膊,皺着張漂亮的臉蛋兒,不知道在想什麽,他沒來由的心底一軟,腦海裏湧出些不确定的想法。

上了地鐵人很多,兩人都被擠在門口,而果真如他所料,傅璃站在他身後,手握着他旁邊的橫杆,纖細的胳膊明顯在卯着勁兒,想要奮力從擁擠的人群中為他隔開一段距離。

像是心髒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地戳動,他整個人有點飄,到站差點忘了下車。

傅璃小心拽了下他的短袖袖邊,“下車啦。”

聲音也軟軟的,顧連宸耳根子一顫。

兩人一起下地鐵,進小區,乘電梯上樓,到了家門口,傅璃突然發現他胳膊上的紗布泛着紅色,神色一慌,驚叫道:“你是不是傷口裂了?”

顧連宸看了一眼,淡淡地說不礙事,繼續拿鑰匙。

眉頭卻皺得很深。

傅璃還是不放心,“要不看看吧……萬一血越流越多……”

她壯着膽子,擡手碰了一下,聽見男人一聲隐忍的“嘶”。

顧連宸沒繃住,回頭瞅她一眼,“你會?”

“嗯。”小腦袋連點了好幾下。

他拉開門,“進來吧。”

顧連宸家有藥箱,裏面工具齊全,傅璃小心把紗布一層層揭開,眼瞧着染血的面積越來越大,眼眶都發紅了,扁着嘴道:“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顧連宸很淺地彎了下唇,“要出人命的事兒,換了誰我都會救。”

“剛才在地鐵裏……”傅璃手指攥着拆下來的紗布,看着縫了一排針的猙獰傷口,心疼得不行,“我太笨了,應該跟那個人說一聲,讓他不要擠你的……”

“是我自己走路沒注意。”顧連宸語氣刻意疏淡,“你動作快些吧。”

或許是習慣了周蒙那套粗暴手法,這會兒感覺有點磨人。

女孩纖細白嫩的手在他裸露的胳膊上蹭來蹭去的,擡頭一看又是一張泫然欲泣的漂亮臉蛋,眼睛紅得像只兔子,仿佛随時要掉下眼淚來。

顧連宸沒敢再看人,目光落在自己的傷處,盯着她手法熟練地清理,止血,重新包紮。

“還可以吧?”弄完後她擡起頭望着他,一臉渴望褒獎的得意表情,“最近跟着吳姐學會了好多,不過還是這一次包得最好。”

“嗯。”顧連宸看着胳膊上整齊的紗布,女孩子細心,比周主任包得好看,不經意笑了笑,“确實不錯。”

“對了,我能不能有個小請求?”傅璃認真地問。

顧連宸揚揚下巴,“說。”

“你傷好之前,要換藥包紮就找我吧。”傅璃巴巴地望着他,生怕被拒絕似的,趕緊解釋:“我可能是有點小暈血,吳姐說的,可以慢慢克服。在急診的時候都不怎麽敢看外傷,不過剛才給你包紮就還好……”

“哦,那我豈不是每天都要配合你,流點兒血?”顧連宸忍不住想逗逗人,“還能不能好了?”

傅璃表情瞬間委屈:“我不是那個意思……”

男人不經意彎了彎唇,“開玩笑。”

“那就算不流血,也讓我給你換吧。”小姑娘重新鼓起勇氣,“畢竟是因為我才受傷的。”

“行。”他答應得很幹脆。

接下來三天,傅璃幾乎每天都至少去一趟顧連宸家。

他很配合,配合到她真的擔心這傷還能不能好了。

“你就不能請個假,等傷口愈合了再去上班嗎?”第N次見到滲血的紗布,傅璃已經摁不下來脾氣了,說話聲音大了些,清理的力道也大了些。

顧連宸傷口疼倒還好,可居然被她兇得心口一慌,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撇了下唇,解釋:“請假了,今天才批下來,畢竟我們這樣的崗位重新安排人比較麻煩。”

傅璃擡頭看他,眼神裏夾着嗔意,“你再不好,我暈血症都要好了。”

顧連宸:“……”

這兩天相處下來,傅璃發現這個男人根本就不是高冷那挂的。

不熟的人他懶得理,熟了就沒架子了,而且他脾氣确實不太好,不說話的時候面無表情,所以總給人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錯覺。

有時候還挺二的,周主任說得沒全錯,有點讨人嫌。

所以傅璃現在已經不怎麽怕他了。

“吃飯了嗎?”她問。

“我想一下。”男人看了眼手機,下午四點,“午飯好像沒吃。”

傅璃嘴角一抽,“好像?”

“忙暈了,可能沒吃吧。”顧連宸一本正經,“這麽久哪還記得?”

“四個小時很久嗎?你吃沒吃午飯都不記得?怎麽記得找我換藥?”傅璃極度無語,拿出手機,“我點個晚餐吧,你吃什麽?”

“麻辣燙。”

“……”好自覺,不過正好她愛吃。

“雙人餐便宜一點。”傅璃找了家距離最近的店,手機湊他眼前,“你看看套餐裏有沒有忌口的。”

顧連宸很認真地看了一會兒,說:“韭菜,金針菇,豆棍,茼蒿,牛肉丸,蛋餃。”臨了又補一句,“別放蔥,我不吃蔥。”

傅璃奮力記也沒記全,抱着一絲希望問:“剛才那些都是要點的?”

顧連宸:“都是不吃的。”

傅璃驚呆了,“韭菜為什麽不吃啊?”

“不喜歡那個味兒。”

“豆棍呢?”

“也有股味兒。”

傅璃隐約就記得這幾個,“牛肉丸?”

“咬出來都是油,不喜歡。”

“金針菇又怎麽你了?”

“不喜歡。”男人淡淡瞥過來,“別問為什麽,你不懂。”

傅璃:“……”才發現這是位大爺,吃蛋糕不吃奶油什麽的簡直太小兒科了,更矯情的在這兒呢。

“對了,還有蛋餃,沒忘吧?”顧連宸好心提醒她,“蛋餃裏有蔥和姜。”

傅璃仿佛被抽幹了力氣,已經說不出話了,郁悶地對了一遍套餐裏的菜,能吃的沒幾樣。

最後憤憤地把手機扔給他,“你自己點吧。”

顧連宸滿臉問號,“你不吃了?”

“我不挑嘴。”傅璃竭力保持微笑,心平氣和,“您按照您的喜好點,我吃什麽都可以。”

“那不行。”顧連宸把手機遞回來,“點幾樣你喜歡的吧。”

傅璃沒接,低着頭嘆了口氣,“我喜歡吃金針菇蛋餃牛肉丸和茼蒿,金針菇和茼蒿每次必點。還有,湯裏放點蔥會比較香。”

顧連宸:“……”

“還要一起點嗎?”傅璃把自己的手機拿回來,起身,“我先回去了,換藥給我發消息,其他事就不要找我了吧,尤其是吃飯。”

回到自己家,她靠着門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話真的是至理名言了。

長得這麽帥,一把年紀還單着,果然不是沒原因的。

她順了順情緒,打開電腦播今天的三個小時任務。

因為是夜班,只能白天直播唱唱歌了。

直播間人不是太多,一百來個,可能因為她不開攝像頭。這點也是人間真實了,大家都喜歡露臉露肉的美女帥哥,并且露得越多越好。

不過她覺得無所謂,放着背景音樂,唱一首歇一首,和公屏上打字的朋友聊聊天,很輕松很愉快。

“……古風圈嗎?我沒有會很多古風圈的歌啦,除非是特別火的那種。……《千夢》會的,我找一下伴奏哦。”

她剛剛把這兩個字輸進伴奏搜索框,忽然看見公屏上多了一行字。

【asdflkjh進入了直播間。】

“……”現在火速遁逃還來得及麽?

滄海果然也看見了,第一時間給她發消息:【你別慌,正常播就好,我觀望一下。】

琉璃:【嗯。】

傅璃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點開伴奏準備唱歌。

一首結束,asdflkjh暫時沒做出什麽轟動的舉止,傅璃稍稍放下了心,開玩笑道:“……你們別這樣誇我,原唱大大提刀沖進直播間怎麽辦?說不定這裏就有原唱大大的粉絲呢……”

asdflkjh聽了半個多小時直到下播,一反常态地沒刷私人飛機豪華游艇什麽的,只和大家一樣送玫瑰花。

滄海:【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琉璃:【阿彌陀佛……我看見他名字就發抖真的。】

滄海:【瞅你那點兒出息。】

琉璃:【我就是個小窒息,我沒有出息。】

滄海:【……】

第8夜

十點多的時候,顧連宸聽見走廊裏門響,就知道傅璃是去上班了。

又打了幾盤游戲,突然有人敲門,他正忙着打排位,沒顧上去開,桌上手機屏幕緊接着一亮。

秦燃:【開門啊大少爺,躲屋裏生孩子呢?】

他一個閃現退回去,茍了幾秒鐘,開鎖發語音,語氣極不耐煩:“等着。”

秦燃:【行吧,兩百多萬加上我在您眼裏還比不上一把游戲,走了。】

顧連宸瞟了一眼,沒理,手下倒是一頓操作猛如虎,爆了敵方基地。

然後起身去開門。

門口站着個穿警服的年輕男人,看上去二十七八歲,皮膚偏黑,但五官清秀帥氣,和顧連宸一挂的神仙顏值。

顧連宸側身讓出條道,眼皮子淡淡地一夾他,“你來幹什麽?”

“送錢啊,你那車的尾款。”秦燃直接用腳踢上門,手裏的袋子提過去放桌上,十分自覺地坐上主人的電競椅,轉了兩圈之後啧啧感嘆:“憋屈。”

顧連宸慢條斯理地去拿角落裏的凳子,坐他旁邊,“轉賬不就行了,廟小您還非得來。”

“小是小了點,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就這巴掌大塊地兒吧,加上您這個人就顯得特別裝逼。”秦燃煞有介事道。顧連宸正打算罵人,他又繼續:“對了,剛我在外面看見你隔壁那戶……”

顧連宸揚眉,“嗯?”

“老子給你的定制款電子鎖你送人了?”秦燃皮笑肉不笑,“來自本市最帥最年輕的刑偵隊長的親切呵護,你就這麽送人了?”

顧連宸笑了笑,“嗯。”

秦燃輕呵了一聲,“女的?”

顧連宸點頭,“女的。”

“哦,所以你上次深更半夜讓我堂堂一級警督出動抓兩個入室未遂的小喽啰,也是為這個女的?”秦燃笑不出來了。

“掃黑除惡是您的本職工作,應該不分什麽小喽啰大BOSS?”顧連宸把他袋子裏的紅酒拿出來,“110屁事兒多,不如您高效率有能力,難道您不因為我的信任而感動涕零嗎?”

“呵呵,感動。”秦燃道。

顧連宸站起身開酒,塞子蹦出來那瞬間突然想起來什麽,懊惱地把酒瓶遞給秦燃,“你自己喝。”

秦燃嘴角一抽,“矯情上了?”

顧連宸擡了擡手臂上的紗布,“剛弄的。”

秦燃唇一扯,看了幾秒鐘,“好好的醫生不做搶我飯碗?”

“前幾天一個病人死在急診,家屬不太理智。”顧連宸拿杯子給他倒酒,自己喝了口水。

秦燃“啧”一聲,“多久沒練啊?連個病人家屬都搞不定?”

“我們能和病人家屬動手嗎?”顧連宸語氣沉了些,“而且那人真挺瘋的,力氣大得很,幸好是我給她擋了。”

“她?”秦燃敏銳地抓住了字眼,“又哪來的女人?”

顧連宸瞪他,下巴往隔壁那屋的方向揚了揚。

秦燃明白過來,沉吟:“近水樓臺,趕緊拿下吧。這是老天爺對你的恩賜。”

“瞎說什麽?一丫頭片子。”顧連宸去洗手間把燒水壺裝滿水,又出來,才淡淡地道:“在我眼裏就跟葉心媛差不多。”

“你那三歲的小侄女兒?”秦燃輕嗤,“恕我直言,您對您家小公主都沒這麽上心。”

“是麽。”他指尖摁下開關,腦子裏卻不禁想起那天晚上女孩近在咫尺的、夾着蛋糕和水果味的清甜呼吸,還有每一次為他換藥包紮的時候,雪白纖細的手指,指尖碰到皮膚微微的涼意,和那張漂亮精巧的白裏透紅的臉。

心底突然升起一片躁意。

顧連宸說什麽也不碰酒,于是秦燃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臨走前轉了兩百多萬給他。

“省着點兒花啊。這車賣完您好像沒什麽可賣的了?”秦燃好心提醒。

“合益路和江山還有兩套房。”顧連宸想了想說,“不過房子比較麻煩,不考慮賣。主要現在沒機會開車,放着也是累贅,今年年檢都差點兒忘了,還不如換個人好好養。”

秦燃拍拍他的肩,“打住,我真的只是想提醒你,勤儉節約是美德,在您作夠了回家之前,衣服鞋什麽的,能穿的就別扔了。”

顧連宸:“……”

夜裏,傅璃和吳小敏輪流打盹兒,倒沒來什麽嚴重傷病員,一個發燒的小孩轉去發熱門診了,救護車拖來兩個心衰老人,都救了過來。

一大早下班,她回家倒頭就睡,是下午一兩點被餓醒的。點了個外賣之後把屋裏垃圾袋系好了放到門口。結果剛倚着門打了個哈欠,就看見對面男人出來了,手裏提着個裝衣服的大號紙袋。一時好奇,問那是什麽。

顧連宸用腳把袋子往旁邊踢了踢,一身家居服懶散散的,聲音也是懶散散的,像剛醒,頂着一頭雞窩告訴她一句廢話:“衣服。”

“我知道是衣服啊。”傅璃雙手插進衣兜裏,走上前,“這件上個禮拜才穿過的吧?放這兒幹嘛?”

“扔掉啊。”語氣理所當然,捂着嘴打了個哈欠。

傅璃疑惑,“壞了?破了?”

“沒。”

“那幹嘛要扔?”

“沾毛了。”

傅璃無語了。

黑色呢子不沾毛才有鬼呢,自動吸毛器好嗎?這人到底有沒有生活常識啊!沾了毛就要扔掉?她長這麽大第一次聽到這樣清奇的理由。

還有他以前都是這麽一言不合就扔衣服的?

住着900塊一個月的隔斷單間,哪兒來那麽多龜毛少爺習性?

實在是看不過眼,她深吸了口氣,走到他門口把那袋子提了起來。

顧連宸皺眉,腳往外擡了擡,“你幹嘛?”

傅璃拎着袋子往屋裏走,“救救這件可憐的衣服。”

“扔掉不就行了麽……”顧連宸一邊輕聲嘀咕着,一邊跟着她進了門。

傅璃把衣服在床上攤平了,從床側抽屜裏拿出一個手動粘毛器。

顧連宸沒見過,好奇,“這是什麽?”

她睨他一眼,把外殼取了,扔在床頭櫃上,嘆道:“可以讓你少扔一件衣服的法寶,網上只賣九塊九。”

“……”小朋友最近有點愛嘲諷。

傅璃開始用粘毛器仔仔細細地處理衣服上的絨毛,顧連宸搬了把凳子,坐在旁邊看她忙活。

女孩認真地盯着手下的粘毛器和衣服,來回處理着第一只袖子,因為低着頭,發絲細細碎碎地擋住半邊臉,在白色的燈光下,顯出幾分朦胧的溫柔。

他心裏突然萌生一個想法,到底是燈光更白,還是她更白。

“你那時候……為什麽要選這間?”顧連宸不由問出口。

傅璃詫異地“啊?”了一聲,沒太明白,手裏繼續忙碌着。

“為什麽要租這間沒窗戶的?”他看她白成這樣,覺得應該多見見陽光才是。

“哦,你說這個啊。”傅璃把沾滿絨毛的膠紙撕下一截,扔到垃圾桶裏,“隔壁那時候剛退租,還沒來得及清掃,又髒又亂,連牆都要重新刷的那種,我又有點着急,就選這間了。反正各有各的好,這間面積大一些,還挺幹淨。”

顧連宸沒再問,專心致志地望着她。

等一面弄幹淨了,傅璃把衣服翻過來,發現男人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心底一顫,咬了咬唇,“你看什麽?”

顧連宸淡淡地回神,沒讓她瞧出一絲慌亂,起身拿過她手裏的粘毛器,“我自己來吧。”

傅璃撤到旁邊,嘟哝道:“你會麽?”

“這種東西,看一眼不就會了?”滾筒在衣服上像模像樣地滾了兩下,顧連宸語氣得意。

傅璃坐到床頭,擡眼望着他調侃,“所以你看了那麽多眼才自己動手?”

“嗯。”男人笑了笑,不反駁,手上的活兒也沒停。

他沒好意思說出口,剛才是看她溫柔賢惠的模樣看呆了。

怎麽說呢,居然有點上瘾。

腦子裏也不停地想起周蒙和秦燃那些調侃的瞎話,覺得太不可理喻又不可思議。

傅璃看着他力道十足的架勢,忍不住提醒道:“你輕點,這個是塑料的。”

“哦。”男人應了應,真的就輕一點點。

沒過幾秒鐘,忽然聽見“啪”一聲,滾筒脫離了把手。

傅璃:“……”

顧連宸把滾筒撿回來,安上繼續。

“其實你只要輕輕碰一下它就能粘住了,真不用這麽大力。”傅璃耐着性子道,“雖然是九塊九的東西,也不能對它這麽粗暴呀。”

“有道理。”答應得可好了。

然而在第N次脫軌之後,傅璃終于還是奪回了主動權,嘆氣道:“你邊兒去吧,別浪費時間。”

顧連宸:“……”

直到整件衣服都被處理幹淨了,傅璃給他疊好裝進袋子裏,笑着遞出去,“大功告成啦,快謝謝我。”

“謝謝。”顧連宸伸手接袋子,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手。

涼絲絲的,柔軟白嫩,居然有點舍不得挪開。

傅璃卻仿佛被燙到了似的縮回來,整個人莫名開始慌張。目光無處安放,她垂眸盯着他手臂上的紗布,小聲問道:“今天傷口還疼嗎?”

“不疼。”顧連宸收回手,把袋子提在身側,“我先回去了。”

傅璃假裝沒有感覺到臉頰爬升的溫度,點了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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