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夜

男人吃得快些,傅璃還剩小半碗的時候,他就搬着椅子過去給她換燈泡了。兩三分鐘的工夫,吸頂燈重新亮了起來。

顧連宸雖然是脫了鞋踩的椅子,換完燈泡依舊一遍遍地擦。

傅璃支着頭無奈地看着,忍不住道:“我就剩這最後一卷紙了。”

男人“哦”了一聲,終于放過她的椅子。

“昨天謝謝你啊。”她盡量讓自己語氣自然,也盡量不去回想他懷裏和他手掌心的溫度,臉上笑得溫柔可愛,“我很久沒睡得這麽好了。”

“是麽。”男人坐下來和她面對着面,身子稍稍前傾,雙手交握搭在腿上,問:“你是不是失眠很嚴重?”

傅璃表情僵了一秒,随即不太自然地彎彎唇,“偶爾。”

顧連宸認真地鎖住她視線,語氣低沉,“忘了我是做什麽的了?”

傅璃沒深想,聽他這麽一說就慌了,手攥着身側的褲子布料,沒敢再隐瞞,小聲嗫嚅道:“是……經常失眠來着。”

“什麽時候開始的?”顧連宸問。

“小時候……”傅璃低着頭,褲子都被捏皺了,“不過也就是去年才變嚴重。”

其實最初不止是失眠。自從外婆去世,她白天精神不好,人也很躁郁,已經沒法正常學習了,所以辦了休學。老師說等她調整好就可以回去上課,但她自己心裏知道,不一定會回去了。

習慣了在外面漫無目的漂着的生活,況且如今孑然一身,她想不出人生還有什麽意義,值得努力争取。

顧連宸嘆了嘆,“為什麽不去看醫生?”

“我不要看醫生。”她音調突然拔高了些許,“我沒生病。”

“像這麽嚴重的情況,是需要去看心理醫生的。”顧連宸感覺到小姑娘隐約的抗拒,于是放緩了語氣,想要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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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璃緊緊咬着唇,“……我不要去。”

“失眠可能是心理原因也可能是身體原因所致,要檢查過才能确定,但如果你放任不管的話,會對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你知道嗎?”顧連宸望着她,心底墜墜的,有些疼。

“我沒關系。”傅璃堅持,“我身體很好,我沒有病。”

“這樣。”顧連宸低了下頭,依舊輕聲,“我認識一個阿姨,是這方面的專家,你哪天休息跟我去看看,如果阿姨說沒問題,咱們就放心了,否則你就好好配合治療,行不行?”

“我不去……”傅璃眼神裏的抗拒愈發明顯,“你不用管我。”

女孩身體緊緊地繃着,眼睛裏藏着許多他看不懂的東西,倔強又僵硬,顧連宸心底更難受,嘆道:“憑你叫我那聲哥,我能不管你?”

他從來沒問過她為什麽會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年紀還這麽小,就靠打零工過活,身邊沒有親戚朋友出現,更別提什麽監護人,但他隐隐知道,他要是不管,可能就沒人會管了。

傅璃皺着眉不說話,他拍了拍她肩膀,低聲道:“你什麽時候休息,我們去看看?”

“我不要!”她忽然大喊着站起來,眼睛通紅,背過身抵着牆邊的櫃子,聲音哽咽,“我沒病!我不要看心理醫生!我沒有神經病!”

顧連宸還想開口,小姑娘又一聲夾着哭腔的大叫:“你出去!”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一陣火急火燎的敲門聲,把整個屋子都震動了,顧連宸聽出是他家的門,又看了小姑娘幾秒,還是重重一嘆,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秦燃終于等到他開門,一臉焦急地沖進屋,“你在幹什麽?”

“沒幹什麽。”顧連宸指了指床,“睡覺,養傷。”

“打你電話怎麽關機?”秦燃捏着人肩膀往後一推,“老子還以為你出事兒了呢。”

顧連宸把手機拿起來一看,黑屏,挫敗地笑了笑,“沒電了。”

開了一整夜的手電筒。

秦燃雙手叉腰,啧了聲,“說好的今天聚會,你去不去?晚上霍少的party還專門請你呢。”

“去,你先等會兒。”顧連宸走向洗手間,半道把手機扔給他,“幫我充電開機。”

秦燃在床頭找到了充電線,插上,搖了搖頭,“老子還是不放心,改天再給你整個鎖去。”

顧連宸吐掉滿嘴的牙膏沫,嗤笑,“一奔三老男人,又沒什麽貴重財産,誰惦記啊?”

“你當現在的搶劫犯和小偷都不識貨?還是只有女人才不安全?”秦燃下巴尖指了指他電腦桌,“頂級裝備,順帶劫個色,你比旁邊那戶小姑娘還招人惦記。”

“敢劫我,那也得有本事。”顧連宸涼飕飕扔下一句,擰開水龍頭再不搭理人了。

傅璃失了魂般地坐在床沿,滿腦子都是那些幾乎忘掉的聲音。

诋毀謾罵,唾棄嘲諷。

那段噩夢般的日子仿佛卷土重來。

“哎,就是她就是她,把她繼父給弄死了,還上了新聞呢……”

“怎麽沒被抓進去?”

“不知道啊,因為年紀太小了吧?”

“年紀小也不能這樣,起碼送去少管所啊,不然就這麽放外面,咱們可不安全。”

“聽說她好像瘋了,有點兒神經病……”

“跟她媽一樣,人看着就賊怪賊怪的,不正常。”

“媽媽,那個姐姐就是二姨說的神經病嗎?”

“是啊,離她遠點兒,別跟她一樣,知不知道?”

“嗯,我讓小朋友都離她遠點兒。”

“乖閨女,回去告訴大家,神經病是會傳染的哦。”

……

“我沒有……是他活該……他自找的……”傅璃緊攥着拳頭,掌心裏已經冒出血珠來,整張臉卻毫無血色,顫抖的雙唇間不斷地發出無意識的低喃,“……我不是神經病……不是……不是神經病……”

“我不是神經病……”

最後那一聲喃喃,掩入了驟然崩潰的哭泣聲中……

今晚的KING酒吧讓某個富二代包了下來辦party。

顧連宸坐在吧臺,對面是特邀的調酒師,他一邊喝一邊跟人家學,還把調好的酒以各種混亂的比例再倒在一起,嘗一口,那樣子很酸爽。

紮着小辮的調酒師小哥有點無奈,“顧少,算我求您了,千萬別砸我招牌。”

一直有姑娘在暗地裏瞅他,不過他照常擺着張生人勿進的厭世臉,倒是沒被騷擾。

“哎,你們說太子爺今天是怎麽了?一個人擱那兒喝悶酒。”

“不知道啊,這氣壓比平時更低。看見沒?臨城第一美都不敢招他。”

“秦隊長你不去看看你媳婦兒?”

“去你媽的媳婦兒,欠抽是吧?”

秦燃照着說話那人腦袋狠狠地一拍,還是起身往吧臺走了。

顧連宸擡眸看向他,“嗨夠了?”

“你喝夠了。”秦燃把杯子奪過來,“不是傷還沒好嗎?那天跟老子死矯情,今兒喝這麽多,有病啊?”

“堂堂一級警督,說話不要這麽粗暴。”顧連宸捏捏他衣領,“您代表的可是人民警察的形象。”

秦燃輕嗤,“對您這種不服管的公民,我選擇暴力執法,不需要形象。”

顧連宸垂眸,笑着搖了搖頭,“秦燃。”

“嗯。”秦燃仰頭喝了一口。

顧連宸問:“你長這麽大,真的沒喜歡過姑娘?”

“沒。”秦燃望着他,“從小我爸就教導我,男子漢要胸懷家國,我壓根兒就沒想過什麽姑娘。”

“那你總要結婚的吧?”顧連宸揚了揚唇角。

“還早呢,到時候我爸媽着急了自然會安排。”秦燃把酒杯放下,一本正經,“找個看得過眼的,條件合适的,不就是結婚生孩子,哪兒那麽多彎彎繞?看着那些愛得死去活來的我就起一身雞皮疙瘩。”

顧連宸望着他,很輕地笑了一聲。

秦燃皺眉,“你笑什麽?”

“笑你啊。”顧連宸道,“我告訴你,話說得越滿,到時候打起臉來,越疼。你看這霍少,小時候最早熟的就是他,雖然喜歡過的姑娘一打一打的數,但每個都是用了心的,整天吟徐志摩那些酸詩,什麽于茫茫人海中,尋找唯一的靈魂伴侶,結果呢?還不是栽他老頭子手裏了?商業聯姻,人還在國外呢,跟古時候盲婚啞嫁差不多。搞什麽告別單身派對,生怕誰不知道似的。”

秦燃盯住他眼睛,神色探究,“你今天有點兒不正常。”

顧連宸轉過眸,往杯子裏倒啤酒,“我怎麽不正常了?”

“你老實告訴我。”秦燃湊近他,摁住他肩,“是不是春心萌動了?”

顧連宸微醺的眼睛笑起來,在酒吧昏暗的彩色光影裏,格外的亮。他端起盛了一半啤酒的杯子,把秦燃的腦袋抵回去,“別瞎猜。”

就有點兒心疼。

看着她可憐兮兮的樣子,看着她哭,看着她無助地鑽進自己懷裏的時候,很心疼。

可後來又有點生氣。

小丫頭片子,為她好,怎麽就偏偏不領情呢?

是有過幾個瞬間腦子裏冒出荒唐的念頭,可很快就被他否定掉了。

剛成年的小姑娘,他沒那麽饑渴。

“秦隊。”他擡眸看向旁邊的男人,“幫我查點兒東西。”

“行,你說。”

……

夜裏回去,顧連宸暈乎乎地站在門口,盯着旁邊緊閉的房門看了好一會兒,才猛拍了下腦袋,走進自己屋。

洗完澡躺在床上,以空調噪聲為背景,枕頭旁的手機裏傳來女孩軟糯低柔的聲音。

“……‘我每看一眼月亮都要想你一遍,所以,月亮看上去那麽美,哪怕烏雲遮擋了它的光芒。’大兔子不說話,只是擡起頭繼續看月亮。大兔子和小兔子該睡覺了。小兔子蓋好被子,對大兔子說:‘想你。’‘我不就在你身邊嗎?’大兔子說。‘可我還是想你。’……”

“我每做一個夢都要想你一遍,所以,每個夢都是那麽溫暖……”

枕着那一句一句溫柔似水的“想你”,他昏沉沉地陷入夢鄉。

可夢裏好像聽見她哭了。

他驟然驚醒,直播間已經是一片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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