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焰火

放煙花的地方離蘇千秋家不遠也不近,轉了兩趟地鐵,一出地面,就陷入滿滿當當的人海之中。

或者是吃完了年夜飯出來溜達的一家老小,或者是三五成群喜形于色的少年,吵吵嚷嚷,喧嚣不休。

蘇千秋有些頭痛的看着司南。

司南一把拉過蘇千秋,“快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兜兜轉轉,來到江邊一座毫不起眼的居民樓,爬上頂樓。

居民樓的樓齡已經很大了,頂樓水泥縫隙隐約可見野草蔓延,被人遺棄的盆摘枯萎其中,角落被人開墾出小小的菜地,可能曾經悉心關照過一時,而今已徹底荒廢。

彎腰穿過縱橫交錯的晾衣繩,趴在扶手上,司南指着遠處,“吶,那裏就是會場。”

扶手也是粗粝的水泥,趴在上面稍微一動,就能聽見衣服和沙礫的摩擦作響。

頂層的風很大,蘇千秋剛想說什麽,“砰”的一聲,第一發禮炮在夜空中綻放,明亮的黃色照亮了少年的側臉。

剛好趕上。

“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地方?”蘇千秋貼着他耳朵大喊。

“以前和朋友來過!”司南喊了回去。

話一出口,他就有點後悔。他側臉去看蘇千秋,她正專心致志的盯着遠處争相綻放的焰火,火光映在她臉上,一種晶瑩剔透的美。

幸好,蘇千秋沒有問為什麽今晚他的朋友們沒有出現。她也不會知道,從前兩年起,司南的朋友們就抛棄了這個吹着冷風的秘密基地,改為在這座城市最昂貴的酒店開一間朝江的套房,居高臨下的欣賞這場璀璨奪目的盛景。

在那個除夕,有人坐在江邊草地,有人站在喧嚣街頭,有人困守酒店房間,還有人,倚在舊樓天臺之上。

第一支禮花燃放,他們不約而同的做了同一個動作——仰望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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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身處哪個位置,你看到的都是同一支焰火;又因為你身處的位置,角度不同焰火的形狀也各不相同。

然而,人們想看的,大概并非只是焰火;他們想要的,或許是和珍重的家人,親愛的朋友,心愛的她或他,一同觀看焰火的那段時光吧。

最後一波焰火的高潮過後,喧嚣的天空一點點的平靜下來,濃稠的煙雲在江心之上久久不曾散卻。

學生時代,上課的時間過得很慢,放假的時間則如同按下了快進,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一路前行。

不管你多不情願,該來的開學,終究還是會來的。

開學也并非一無是處,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來說,至少能缱绻暗戀的那個人天天相見。

對于蘇千秋而言,開學不過是回到了學校家和打工的咖啡館三點一線的生活罷了。

咖啡館開在她家附近,是居民樓一樓圍出來的一塊空地,明顯是違章建築,但所有人都不以為意。

違章咖啡館的底氣,大概來源于它的綠意盎然。店主是個學建築海歸回來的大男生,名叫周琦。他一隼一釘,一花一草的,在歲月漸長中搭建了自己的王國。

每一個路過的人,都驚詫于咖啡館露天花園那宮崎駿般飽滿濃郁的色彩,拙樸的步石,滄桑厚重的石鼓,沁綠的苔藓恣意蔓延,無處不透露着自然成長的美。

咖啡館的客人總是很少,店主卻毫不介懷,貌似也不以此謀生,每天只是固定趴在最角落的桌子上,拿着數位板塗塗畫畫。

蘇千秋好奇過為什麽要把咖啡館開在居民區。周琦只是淺淺一笑,“我喜歡的人以前住在這裏。”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早已飄向不知名的遠方,臉上是一片莫測的淡然。

咖啡館叫做“Erinnerungen”,蘇千秋總是發出不那個複雜的讀音,也想不明白為何這個名字聽起來如此裝逼癌末期,直到很久之後她無意中得知,這是德語“回憶”的意思。

咖啡館慘淡經營,周琦索性不請固定的員工,只雇了三個兼職的學生輪流倒班。

蘇千秋在一周前看到招聘的小黑板,推門而入時,周琦早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你知道怎麽烘焙咖啡嗎?”他睡眼惺忪的問。

蘇千秋搖頭。

“會用虹吸式和手壓式的咖啡壺嗎?”

蘇千秋沉默。

“會做拉花嗎?”

蘇千秋轉身想走。

“你明天晚上就可以開始過來上班了。”

蘇千秋一臉錯愕。

“其實我也不太會。”周琦撓了撓頭,“無所謂,花草茶我們也照賣。”

就這樣,蘇千秋開始了她的兼職生活。

周琦是一個什麽都無所謂的人,咖啡做的好不好無所謂,客人多不多也無所謂,有時候蘇千秋覺得,周琦的心中有一個巨大的空洞,用全世界的新鮮和驚奇都無法填補。

他就像個心已經死了一百萬年的人一樣,只是行屍走肉般的活着,只有在打理他的秘密花園時,才會顯露出一絲少見的專注。

咖啡館的經營如此黯然,因此周琦默許了蘇千秋一邊做作業一邊打工的行徑,反正在大多數的晚上,咖啡館都只有他們兩個形影相吊。

這個周五的晚上,兩個客人罕見的逗留到打烊才走,因此蘇千秋收拾好杯碟回家已經快十點半。

她在家門口掏了半天書包,卻沒找到鑰匙。絞盡腦汁的想了好久終于得出結論,鑰匙大概是白天順手塞在了教室抽屜。

初春時節,空氣中湧動着三五分寒氣,再加上不知何時開始紛紛揚揚飄落的毛毛細雨,便叫人有了十分的寒意。

蘇千秋騎上她那哐啷作響的二手自行車,連傘也顧不上撐,飛速的向學校騎去。

學校裏一片黑燈瞎火,哄過保安大叔進了校門,深夜的校舍與白天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校道上的行道樹在不知道哪個天才設計的綠色射燈照耀下顯得鬼影綽綽。沒有走廊上的喧嘩,沒有球場上的律動,學校只剩一潭泥沼般的靜寂。

越是安靜的地方,哪怕是幾滴突然而至的水聲,也能漾起一圈圈恐懼的漣漪。走廊卷起一陣陰陰的風,沒關好的窗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吱嘎聲,蘇千秋草木皆兵,渾身發毛。

她快步走向教室,只想盡快找回鑰匙了事。

教室的門自然是鎖上的,但自然也有不用鑰匙開鎖的方法。全中國學校教室的後門都像是為了方便學生偷偷摸摸進出,不約而同的設計而成伸長了手穿過窗戶上的防盜網,找準後門門鎖,一推,一拉即可。管鑰匙的同學為了不用每天第一個回班開門,總是特意由着最後面的窗子長期開着。

蘇千秋把整個身子貼在防盜網,踮起腳尖伸長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鎖勾,“啪”一聲拉開。

她正準備走進教室,突然發現教室裏有個黑乎乎的人影。

“啊!!!!!!”嗓子裏湧出一陣尖叫,恐懼卻無處排擠。

走廊上的聲控燈電光火石般點亮,門口捂着胸的蘇千秋和趴在桌上的楚涵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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