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勝
搖晃感轉瞬即逝,并不強烈。
孫宦官一邊護好嘉禧帝,一邊轉頭厲斥一聲:“慌什麽!才晃這麽下,必不是京城出事!都沉穩點,看看有沒有東西倒下!”
訓斥過宮人,他又趕忙安撫嘉禧帝:“陛下別擔心,是別處地龍在動,動靜這般小,不是離得遠就是不嚴重。紫宸殿建得結實,不妨事的。”
嘉禧帝臉色有些白,但還算鎮定,在孫宦官的攙扶下站穩,沉聲道:“讓人去司天臺看看地動儀,是哪邊震了。”
孫宦官點了個人去,再扶着嘉禧帝到榻上坐好:“司天臺離得遠,且得等一會兒。陛下吃過藥先歇上一歇。”
嘉禧帝靠着軟枕半躺,心也跟着慢慢安定。
安陽這座都城已歷經三朝,北辰宮各處重要殿宇更是代代維護加固。最重要的是,有史以來,就沒有過此處地動的記載。遠方傳來餘震的記載有過好幾次,嘉禧帝年少的時候也曾親身經歷過,因此這時并不多驚慌。
宮人們很快将藥端上來,孫宦官接過,親手喂給嘉禧帝。
嘉禧帝喝了幾勺,突然問:“朕這夜裏多夢、白日疲憊的毛病,是不是太子合婚之後才開始出現的?”
孫宦官其實早就意識到了這點,但是現在更不能說,只安慰道:“入春的時節忽冷忽熱,夜裏本就容易睡不實,白日自然會疲憊。往年也是這樣的,陛下不要多想。”
可他越是這麽說,嘉禧帝就越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社稷壇旁邊的樹起火,其實是件稀疏平常的事。社稷壇與太廟分在皇城左右,都是那一片最高的建築,除了頂部蚩尾防雷,還特意栽種一些高樹在旁。那些樹本就是用于引雷,免得雷劈到建築物上。
那事奇就奇在火後留下的“崩”字。嘉禧帝得知之時,即使明知很可能是人為弄的,也差點氣吐血。可下死力查了一天多,竟然沒能查出點蛛絲馬跡,加上剛才那一陣地動,嘉禧帝心中不免就咯噔一下。
如今他又回想起自己的身體情況,原本沒在意的細節也浮現出來。明明身邊一應吃喝香料都三番五次地驗過,全沒問題,還突然如此,他如何能不多想?
社稷壇那邊太子還有可能瞞天過海地動手腳,可要在宮中神鬼不知地對自己下毒,嘉禧帝确定這不可能。否則太子早就直接毒死自己,繼成大統了。
難道……真是“氣沖紫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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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他還能不在意,身上的毛病可是會實實在在危及性命。
嘉禧帝憂心忡忡地喝完藥,剛躺下歇了不到兩刻鐘,門外便有羽林将軍急報。
外臣奏事,孫宦官無權先問,只能将人領進殿內。
披着甲的常将軍單膝下跪:“禀陛下,适才地動,臣恐江山殿內有失,進去看過,發現有支小旗折斷……”
嘉禧帝皺着眉坐起身:“何處的旗?”
“是……”常将軍頓了下,“西北方,萬年吉壤之處……”
嘉禧帝心頭一跳,旁邊孫宦官問:“只有那一支旗?”
常将軍不敢擡頭,只老實道:“只那一支,其餘再無異樣。”
說完,他立刻又補充一句:“單臣一人進去看過,此事并無他人知曉。”
江山殿裏擺放的是高祖和太宗打江山時制的許多沙盤,大煜開國後,高祖命人将衆多沙盤連成一處,制作出整片疆土。那處殿宇平常看守森嚴,只有當值的羽林将軍能去申請鑰匙,由兩名司匙內侍同去開門,相互監督。而被允許進入江山殿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嘉禧帝剛想細問,外頭又傳來聲響,說是去司天臺的宦官半路碰到司天臺過來的人,現來回禀情況。
孫宦官看看嘉禧帝臉色,見他點頭,便出去将人領進來。
司天臺來的是個值守的小官,頭一次面聖,話都說得不利索:“啓、啓禀陛、陛下,方才的地動是、是西北邊……西北邊那顆龍珠墜下了。”
這話一出來,嘉禧帝、孫宦官和常将軍都禁不住面露異色。
嘉禧帝強繃着臉,揮手讓那小官出去。
他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最終依然心頭難安,對還跪着的常将軍道:“常卿起來,朕去江山殿看看。”
三人急匆匆地走了。
殿中宮人早在剛才嘉禧帝休息時就全被遣出去,他再帶着孫宦官、常将軍一走,一時就空了下來。
過得片刻,一只黑貓從梁上順着柱子奔下,跳到殿內一座沒點燃的大香爐上。這香爐專用于燃安神香,一般要到嘉禧帝快安寝時才會點起。
黑貓嘴裏叼着一個小布包,低下頭用爪子按住布包一邊,換成咬住繩結,很快将袋口扯開。它又咬住布包底部,将裏面的粉末盡數抖進香爐冒煙的小口中,再用爪子把散在外頭的粉末也盡量刮進去。
這樣的動作小黑最近天天都做,已經相當熟練。
做完這些,黑貓叼起布包,重新爬回屋頂,從屋頂離開紫宸殿。接下來它會去宮人內侍用的膳房找吃的,沿途還能順便将布包扔進禦花園的池子裏。
翌日早朝,殿中氣氛一片詭異。
嘉禧帝沉着臉坐在上方,謝煐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衆朝臣禀事的聲音都輕了幾度,沒急事的全都緊閉嘴巴,把原本要說的事咽回肚子裏再放兩天。
大理寺卿冷汗岑岑地站在隊列裏,等着嘉禧帝點自己名。
昨日晚間已經有小宦官給他傳信,讓他在早朝上詳細說明社稷壇的火後顯字是什麽把戲。可他哪裏知道那是什麽把戲?只得緊急和幕僚們商議出一套說辭,也不知能不能應付過去。
煎熬之下,他終于聽到上方天子說:“大理寺,社稷壇一事查得如何?”
大理寺卿暗暗吸口氣,正要出列應答,突聽殿外有奏報:“陛下,華壽縣有人到,請求禀報地動事宜。”
所有人頓時微愣。
江山殿的事群臣還不知道,不過司天臺的消息已經傳開,衆人都知是西北邊地動。華壽縣正在安陽西北,是修嘉禧帝帝陵之處。
地動的事瞞不住,嘉禧帝只能宣人入殿。衆人一看,竟是負責修陵的官員親自來了。
那官員一進殿中倒頭便拜:“啓奏陛下,昨日吉壤地動,所幸震感不強,未有人員傷亡。只是……”
嘉禧帝原本已有心理準備,聽到這卻是不安猛增,甚至扶着龍椅站起身追問:“只是什麽?”
那官員開始瑟瑟發抖:“只是,上宮正殿牆體開裂……塌了……”
上宮是日後嘉禧帝下葬時的陳棺處。
震感不強,別地都沒事,獨獨上宮塌了?
不說群臣作何感想,嘉禧帝聽完只覺腦中嗡的一響,随即全身無力地軟倒下去。
旁邊的小宦官驚得高呼,手忙腳亂地過去扶。前頭孫宦官連忙回身,幾步跑到禦座前,一邊扶人一邊喊:“傳太醫!”
底下群臣亂了一陣,最終在嘉禧帝被擡下去後,也各自散了。
謝煐回到東宮議事殿,薛明芳、張峤、賀蘭和都着急地圍上來問情況。
待馮萬川将殿門關上,謝煐難得露出個笑臉:“婚後遷居的旨意已經下了。”
三人頓時喜笑顏開。
張峤嘆道:“殿下果有天佑!那個火後現字的把戲好弄,可臣原本十分擔心點火裝置會留下痕跡,卻不想早一日就正好有道雷劈下來點燃了樹!”
他原本的計劃是先等皇陵出事,再點火現字。這樣有皇陵的事在前,社稷壇旁無故起火現出“崩”字會更讓人心慌,探查之人心有畏懼,也更容易漏看殘留痕跡。結果一道天火讓字早一日現出來,倒是顯得天衣無縫了。
薛明芳道:“還得是地動來得最及時,正正好掩飾掉咱們炸上宮!”
謝煐等他們的興奮勁過去,問道:“派去帝陵的人都回來了?”
薛明芳回道:“都回了,連夜回的,排隊進城時還看到修陵的官員快馬趕過來。我想着既然一切順利,就讓他們休息去了。”
謝煐點個頭:“平安便好。”
薛明芳又說:“這次多虧三郎提供的那什麽炸彈,不然想把正殿搞塌可不容易。”
張峤看過去,笑道:“你先前不還口口聲聲‘楚溪侯’,現在倒是喊上‘三郎’了。”
薛明芳也不怕他笑話,坦然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他是咱們自己人嘛。”
謝煐轉向賀蘭和:“他那個炸彈,威力如何?”
賀蘭和回道:“比軍中用的強一倍有多。家父去看過,他說配制過程其實和軍中差不多,主要是三郎提供了一個密封法子,就增強了威力。回頭家父會把配方和圖紙整理好,讓季貞送軍裏去。”
謝煐再次點頭:“此事塵埃落定,你們着人通知白三一聲。”
白殊接到謝煐消息之時,正在院中給剛洗完澡在曬毛的黑貓仔細梳毛。
小黑舒服地趴着,尾巴一晃一晃,在腦中和白殊說:“就是進江山殿弄斷旗費了點事,給皇帝下藥不算難。下次我們要是能找到毒蘑菇之類的,比如白毒鵝膏菌,我可以再進宮一次,直接毒死他,太子就可以繼位了。”
白殊失笑:“那看老天會不會把那種巨毒送到我們面前吧。”
這時,客院和應玄觀相連的那處月亮門突然響起敲擊聲。
白殊擡頭望去,已有東宮衛上前查看,不一會兒過來禀道:“那頭有個小道童說,國師讓您過去一趟。若是方便,他便開門了。”
白殊站起身整整衣服,讓小黑留在原地繼續曬毛,自己走到門前,隔着門道:“小道長請開門吧,這邊沒有鎖。”
片刻之後,木門打開,還是那天接待白殊的小道童站在門後,規矩規矩地對他行了一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