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宮宴
三月初三,一大清早白殊便被知雨叫起床拾綴,頭一回穿戴起侯爵整套服飾。
當初下旨封爵之時,白殊得贈一套侯爵服飾。但禮部庫裏備的東西,也就是合規合制,質量和做工都難以恭維,還尺寸統一,并不管穿戴的人合不合身。
一般而言,受封或受官的人家,只要家裏過得去的,都會另做幾身合身的官服換穿。也是因此,先前薛明芳才特意問了白殊一嘴有沒有合适的行頭。
白殊還真沒有。
最後是東宮的繡娘們緊急給他從頭到腳趕制了一套。這些繡娘原本都是先皇後宮中的宮人,當時太皇太後作主,将伺候先帝後的宮人內侍全賜給東宮。
後來謝煐将人遣散,可也有一些無處可歸或是不願嫁人的不想走,便在東宮當繡娘。謝煐如今統禦東宮已有十四年,這些人能在一次次的篩查中留下,也算是可信的人手。
知雨給白殊整好冠,扣好腰帶,最後在他腰間系上一個嵌有銀飾的小布袋,裏面裝的便是代表楚溪侯身份的銀牌。
将白殊收拾齊整,知雨後退兩步打量幾眼,贊道:“這身緋紅衣袍襯得郎君更加俊美了!”
說完還轉身去抱來銅鏡,讓白殊自己也瞧瞧。
白殊沒看出和以往有什麽不同,頂多就是養了一個月,唇色和面色稍微健康那麽一點。他只覺得束發實在不舒服,頭皮被拉扯得緊繃。
“知雨,發髻真不能再松點?”
知雨很無奈:“已經很松了,再松就會散。”
黑貓從旁邊走過來,擡起一只前爪在白殊的皂靴上踩踩。
“你就忍着點吧,以前穿軍禮服參加慶典不也是噴一天的發膠。”
白殊彎下身将黑貓抱起,輕扯一下它脖子上的項圈,在腦中問:“難受嗎?”
小黑晃晃腦袋:“還成。勒是不勒,就是脖子上挂東西感覺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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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圈是白殊請求帶貓入宮後,宮裏賜下來的,挂着塊刻有“烏雲豹”的銀牌。
此時,孟大在外間敲敲門,催促白殊該動身了。
知雨又拿出件大氅給白殊披上:“郎君下車時再脫。這一整天就穿一件袍子,聽說賜宴還是在禦花園裏的滄池邊上,但願郎君不會涼着。”
此時已是春暖花開,旁人都脫下冬衣換上春裝。可對白殊而言,卻只能去掉一件厚冬衣,還得穿着薄冬衣。
白殊笑着安撫貼心的小厮:“放心吧,我這身是專門夾了絲綿的,涼不着。”
兩人再次确認過身上物品,白殊便抱着黑貓出門登車。
駕車的東宮衛揚鞭抽個空響,馬車緩緩動起,孟大領着人騎馬護持在車廂兩側與後方。
孟大的時間算得準。白殊在嘉德門下車,被小宦官領到門內群臣所排的隊列裏,站進自己的位置中。才過沒一會兒,前頭就有宦官大聲招呼,整個隊列跟着緩緩向前走去。
小黑舒服地窩在白殊懷中:“四周的官員都在偷看我們,還有低聲讨論的。”
白殊目不斜視地跟着前方人走:“壞話就不用轉述給我聽了。”
小黑動動耳朵:“都被你顏值驚到,算不上多壞,還有吃驚你帶貓的。這是不是就叫——長得好總能占點便宜。”
“但危險也大。”
隊伍走得不快,緩緩繞過中軸線上三大殿,進入禦花園。
禦花園是劃分外朝與內廷的分界線,滄池又橫在禦花園當中。外朝臣子即便被召來此地伴駕,也很少會跨過滄池。而像上巳這種親水的節日,宮中賜宴便是朝臣在滄池南面,命婦在滄池北面,兩邊可隔池相望。
現在官員隊伍被帶過來站好位,也能看到對面在熱鬧地列隊。一眼望去,女眷們的衣物比園中還開得不多的春花都豔麗。
群臣站在禦花園裏等天子。白殊只有一個空頭爵位,享受一點朝廷俸米和免稅政策,既無實封又無官職,站在勳貴隊列中間靠後的位置。
周圍人和他差不多。但這些人基本都是家中得寵的,相互間都認識,這時自然就交頭接耳地說着話,反倒襯得安安靜靜的白殊特別規矩。
幸好嘉禧帝的時間觀念沒有太随意,等了不到半個時辰,前面便有宦官高喊“聖駕至”。
白殊按着先前賀蘭和教過的,與旁人一同行跪禮,山呼萬歲。待到被叫起身,就是要開宴了,氣氛頓時變得輕松,候在周圍的小宦官也紛紛過來引導衆人入座。
宮中宴席,除天子與太子,其餘人皆是兩人一案。此時白殊周圍的人都偷眼看過來,猜測着誰會和他同案。
不過,走向白殊的小宦官卻躬身道:“楚溪侯請随小人來,陛下特意吩咐了,讓您與太子同案。”
白殊抱着貓淡定地跟在小宦官身後,頂着衆多視線,穿過群臣隊伍,向前方水榭而去。
嘉禧帝的位置在滄池邊上的水榭當中,政事堂的一衆宰相環繞着他。本該坐得最近天子身側的太子,食案卻擺在水榭外,美其名曰“與衆兄弟同樂”。
謝煐從不認為周圍這群人是自己兄弟,此時只垂着眼靠着椅,一語不發。
他下首那桌的兩位皇子還算安份,只低聲交談。對面同案的大皇子平王和二皇子寧王、下一桌的五皇子肅王、七皇子泰王音量都不低,争相說着吉利話,明顯是想哄上頭水榭裏的嘉禧帝開心。
突然,四周聲音一下低下去。謝煐有些奇怪地擡眼,先是掃過對面,見那兩人都不掩驚訝地看向後方,尤其平王,竟是看得眼都不眨。
謝煐轉頭望去,就見身着烏帽緋袍的白殊抱着只黑貓款款走來。
前一次兩人見面,白殊穿的是寬松的道袍大氅,長發垂胸分外不羁,有種欲乘風去的仙人風采。
如今白殊正正經經打扮起來,合身的衣袍襯出修長身量,黑革帶束出細瘦腰身,行走間袍角飛揚,端的是個意氣風發的翩翩郎君。那一雙仿佛落進星子的明亮眼眸掃過之處,沒人能不為他的神采折服。
便是謝煐,目光也在白殊臉上停頓片刻,最後落于他淺笑的唇角,卻不由自主地蹙起眉。
全場最不受影響的人,大概便是孫宦官了。他的眼神落在謝煐身上,看他蹙眉,便俯身到嘉禧帝耳邊低聲禀報。
嘉禧帝原本也在看白殊,聽得這話便看向謝煐,心下頓時愉悅不少,沒等白殊的拜禮行到底,便叫了起。
“三郎與太子不日便要大婚,就一處坐了吧。”嘉禧帝對白殊笑得慈祥,“依着國師的谶語,你們一龍一鳳該多在一處才好。”
白殊謝過座,抱着黑貓走到謝煐身旁。這裏比下邊的待遇可要好上不少,不僅案幾寬長,還有椅子,下頭只有草席蒲團。
謝煐已經恢複剛才垂眼不搭理人的模樣。白殊對他行過禮,在小宦官送來的圈椅上坐下,緩緩撫着懷中黑貓的背毛。黑貓蹭蹭他,軟軟地喵一聲,旁邊謝煐的眉頭就又皺緊了一分。
水榭裏的嘉禧帝看得心情更好,吩咐起樂開宴。
搭在滄池中的高臺上,樂曲響起,舞姬起舞。滄池兩岸,宮人內侍開始穿梭席間上菜,氣氛立時變得熱鬧。
嘉禧帝沒再關注下頭,轉了案幾,一邊欣賞歌舞,一邊和身旁重臣聊天。
白殊安安靜靜吃東西,還問旁邊伺候的小宦官要個空碟子,時不時挑些肉喂給小黑。
幾首樂曲之後,随着高臺上精彩的舞蹈與雜耍,禦花園裏的氣氛愈加熱烈,不少人開始拿着酒杯在席間走動,相互攀談。
白殊沒看過這種表演,宴上又沒其他事幹,也邊吃邊看,邊在腦中和小黑閑聊。
正看得起勁,他突然感到有人靠近,稍一側頭,就見平王端着杯子走過來。
平王停在案前一步,微微躬身,溫聲對謝煐道:“臣敬太子一杯。”
小黑的聲音在白殊腦中響起:“他偷看你,開宴到現在好幾次了。”
謝煐自然也感覺到有人過來,但直到平王出聲,他才側轉身,收回看向高臺的目光瞥過去一眼,拿起案上酒杯喝了一口。
平王飲下杯中酒,讓身旁宦官再倒滿,又轉向白殊。
但,沒等他開口,謝煐便淡淡地道:“孤聽聞,平王府總管在尋養身的好藥材。飲酒傷身,平王還是少飲為好。”
平王臉上頓時扭曲了下,看回謝煐道:“謝太子關心,飲幾杯也不妨事。”
待他再想轉向白殊,白殊已起了身,叫過旁邊小宦官,讓他帶自己去“更衣”。
兩人正正好錯過,平王連白殊的一個眼神也沒得到,只好悻悻地返回自己位子。
與他同案的寧王已經不在席間,下首的肅王嗤笑一聲:“大皇兄好氣量嘛,幾個月前才被太子教訓得吐血卧床,如今便上趕着去敬酒。”
平王斜眼看他,端起臉色:“自家兄弟哪有隔夜仇。五郎這種話還是少說,免得傳進陛下耳中,讓陛下心裏難受。”
肅王撇撇嘴,倒也沒再多刺他。
謝煐沒管那邊兩派皇子的口角官司,繼續百無聊賴地看表演。
他平常多少還喝點酒,今天卻是幾乎不沾。馮萬川有些好笑,俯身在他耳旁低語:“殿下是飲了楚溪侯那些方子的好酒,便連禦酒都喝不慣了?”
謝煐微微動唇,幾不出聲:“慎言。”
馮萬川應聲是,直回身子。
又一曲舞盡,他四下望望,再次俯身到謝煐耳邊道:“殿下,楚溪侯已去了許久……是不是讓臣去尋一尋他?”
謝煐不着痕跡地擡眼看向對面,發現寧王正被宦官扶着坐下,平王卻是不知何時離席了。
他垂下眼站起身,帶着馮萬川離開席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