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成婚

五月自古便有惡月之稱, 諸事不吉,更忌嫁娶。

再則,大煜皇子、公主的婚事準備期通常都在半年以上, 儲君婚事繁瑣,當年文宗與康宗更是準備了近一年。

可二月時嘉禧帝下的賜婚聖旨,不僅将太子大婚的準備期壓到三個月,還特意點了五月上旬完婚。這不得不讓群臣背後犯嘀咕:聖上為了針對太子,這是連臉面都不要了嗎?

太子合婚之後,異象連出, 社稷壇火後現崩字,吉壤地動上宮倒塌。即使嘉禧帝同意太子婚後遷出內城, 可民間依舊物議洶洶。

十幾年過去,原本安陽百姓大多都已忘卻太子乃是先帝之子, 年輕一輩中甚至沒多少人知曉此事, 只記得天子對太子的寵愛。可此次異象一出, 太子的身世又被一些老人提了出來, 再一想到惡月成婚, 民間議論起這樁婚事的時候, 氣氛都變得微妙。

加上那時京試尚未放榜,全大煜的人才都聚在安陽。這些無所事事的舉子們議論起來,又比見識不高的老百姓犀利許多。偏偏大煜自開朝起便不禁止民間議政, 高祖更是留下不得以議政入罪的祖制。

最終, 安陽府又出了張告示,解釋太子的婚期。之所以定在五月, 是因為太子乃正月子, 此舉為以惡鎮惡之意。

這喚起了老人們的另一個久遠記憶——太子生于正月初五, 背負黑龍。

古來世人多忌諱正月子與五月子, 認為在這兩個月裏出生的孩子克親,甚至有人因此而棄養孩子。

太子出生那天,就和先前的異象一樣,一整天黑雲壓城,只是一直未有雨,直到傍晚方才重見天光。據說,太子便是在黃昏時分被誕下,左肩處帶有一道龍形胎記。

之後還沒出正月,文宗便過了世。

當時朝野內外亦是多有議論。不少人私下裏都悄悄說,正月生的小皇孫刑克祖父,将來還會克父克母。

元豐五年,先帝突發惡疾過世,同日先皇後難産一屍兩命。自這天之後,無論宮裏宮外,提起太子生辰俱是諱莫如深。

每一年的天子生辰與皇後生辰,安陽府都會組織慶典活動,甚至連各皇子生辰,宮中都會在城門給百姓發喜錢。唯獨太子生辰,再未有人提起,只默認過完上元節官府正常運作,太子便年長一歲。

安陽府這通解釋布告出來,民間對太子婚期的議論才漸漸平息。只老人們都在叮囑自家孩子,等到五月太子成婚之時,千萬不可去看熱鬧。

往後随着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孟夏腹痛來勢洶洶,永平坊幾乎大半個坊都有孩子病倒,許多人家愁雲慘淡,更是無人有閑心去關心太子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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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也不知怎麽回事,發病的人特別多,就連永定坊都被出現不少病患。永定坊的住戶雖不貴,卻多富。往年富人家中并沒有孟夏腹痛的困擾,今年突然病倒一片,一下就鬧得人心惶惶。

四月二十這一日,應玄觀的門坎簡直都要被上香祈福的安陽百姓踏平。

然而百姓們進到觀中,卻發現今日與以往大不相同。

應玄觀裏不多的道人都齊齊出現在前院,有些人身邊還站有兩個腰挎長刀的護衛。這樣的組合共有八組,相互間隔着四五的步距離,身後停着一輛板車,板車上堆着……藥?車邊還有兩個仆役打扮的人守着。

不僅如此,整個前院子還被同樣打扮的護衛包圍起來。雖說那些護衛面相并不兇惡,可乍看到這麽多帶刀之人,百姓們一時間都變得畏縮。

就在此時,一位以往的知客道人站出來,高聲道:“今日敝觀免費發放治療孟夏腹痛症的藥物,家有患者的善人,都可在這八位道長處排隊領取。”

此話一出,下方一片嘩然。有心急或膽大的人立刻跑進觀中,向那些道人奔去。

知客道人只得又提高音量:“大家不要急,藥有很多,排上隊便能領到。”

圍住前院的護衛立刻上前維護秩序,好一會兒後,亂糟糟的情況終于變得有序。

開始發放之前,又有好幾名道人走出來,分到隊列間向左右兩隊宣講腹痛症的病因。

後方聽不到的人又着急了,全想往上擠。便有成隊的護衛出來攔住:“莫急!道長們在前頭講完,還會到後頭來講,讓大家都能聽到。”

礙于護衛們嚴肅的模樣和腰間的刀,衆人只得耐下心等。幸好前方道人果真在講完之後向後方走來,排隊的人才終于不再急躁。

此時前方正式開始發藥。發藥道人先将患者姓名年齡住址記錄在紙上,再詳問病情,才發藥并叮囑用法。

如此這般,沒出一個時辰,“楚溪侯從古醫書中找到藥方,太子派人尋到缺失藥材”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迅速傳遍安陽大街小巷。

随之傳開的還有腹痛症的病因。永定坊的富人們這才知道,原來是因為今年流行起吃魚脍,才突然有許多人染上這個病。

消息一經傳開,越來越多家有病患的人湧向應玄觀,進不去前院就在大門外排着。這事很快就驚動到安陽府,府尹一邊派人手去應玄觀盯着別出亂子,一邊趕緊入宮面聖。

這日休沐,嘉禧帝難得起得遲些,結果早膳還未用完就聽到安陽府尹有急事禀報,召進來聽他說完,頓時驚得猛一拍案臺。

“那天不是說白三郎只尋到一株草藥嗎?怎麽東宮就能發藥了!”

春狩的時候安陽府尹跟去了,也知道事情始末,進宮路上就思索過,此刻回道:“楚溪侯身邊都是東宮衛,尋到藥滑下崖又正好遇上太子。想來太子知道那藥大致在何處,也留了人手去尋,還比聖上的人先一步尋到。”

這并不奇怪,畢竟嘉禧帝對這事不上心,那下面辦差的人自然也就漫不經心。

嘉禧帝再次猛拍案:“病因如何公布,藥方如何推廣,政事堂這幾天都還在議,太子他怎麽敢先有動作!”

安陽府尹将肩膀縮得更厲害些,卻忍不住腹诽:藥方在人家手裏,藥人家也尋到了,又有錢有人,如何不敢的。

其實公布病因也就是一則布告的事,推廣藥方也不麻煩,抄給各大醫館便行。政事堂為什麽議了這麽多天沒個結果,還不是因為那些相公們都想着怎麽給自家謀利,沒做好準備談妥利益分割前,自然不會有結果。

就安陽府尹所知,最近幾日便有人在大量收購某些藥材,都已經擾亂了安陽的藥材市價。現在好了,東宮一發藥,他們收的那些藥材就全砸在手裏。

至少在安陽是賣不動了,運往別處賣又要運輸成本。原本為了快速收購就已經提高了價格,這一來一去,最後能出手大概也就是回個本。

安陽府尹看嘉禧帝只顧着生氣,不得不壯壯膽,提醒道:“聖上,太子既已發藥,此時已經阻攔不了。”

這個嘉禧帝也知道,這時候要是派人去攔,那必然是民怨沸騰。

安陽府尹見他還沒氣糊塗,立刻續道:“安陽府內生病之人衆多,一日必然發放不完。但應玄觀往年也是冬日施粥、疫時施藥,這次很可能會多開幾日。臣是想着,是否接下來的發放能由臣來接手。如此一來,百姓們也能多念幾分聖上仁慈……”

簡單來說,太子已經搶了頭功,這時候就該趕緊跟上,總還能賺個苦勞。只要嘉禧帝發話,太子也不可能硬霸着不撒手。

嘉禧帝沉着臉思索片刻,給他寫了個手令,再讓孫宦官給他取塊符。

“你去和太子商量下怎麽接手。若是人手不夠,就去南衙調兵。”

安陽府尹恭敬接過,退了出去。

嘉禧帝把這事來來回回想過幾遍,不解地和孫宦官道:“太子的人尋到藥回來,怎麽也得是十六十七了吧?這才三四天的功夫,他怎麽就準備得這麽充分了?你往北衙走一趟,讓人去各處仔細盯着,尤其是那些領了藥回去吃的人。太子這次行事如此倉促,若是出了什麽差子,正好發落他。”

孫宦官應聲,也退了出去。

不過,嘉禧帝不知道的是,東宮行事并不倉促。

早在四月初五張峤拿到藥方之時,他便讓劉家開始準備藥材,同時帶着方子登門拜訪楊老大夫。

老大夫醫者仁心,幫着細細辨了藥方。他已經和孟夏腹痛症打過多年交道,原先即使根治不了,也能用藥緩解一二。此時拿着方子如獲至寶,雖有一味藥未見過,但只要知道具體藥效,就能從方子推出如何對不同程度的病患下藥。

而随着施藥的進行,百姓當中也開始漸漸傳起流言,說這是應了國師的谶語,是太子與楚溪侯成婚方才化解百姓疾苦,往後太子與楚溪侯還會為百姓帶來更多福祉。

嘉禧帝定了五月上旬,禮部看來看去,最後勉勉強強挑出個五月初九的親迎日子。

白殊先前乖乖聽着禮部官員念叨這天一大早就要起床做這做那,實際上卻根本沒打算遵從。前一日他從東宮回到客院後,特意交待孟大好好守住門,在他起床前別讓禮部的人進來嚷嚷。

初九一大早,盡管再不樂意,禮部右侍郎也早早來到應玄觀客院外,沒承想居然吃了個結結實實的閉門羹。人高馬大的東宮衛們牢牢守着院門,任他說破嘴皮也不放他進去。

直到白殊睡飽了覺,起身洗漱,右侍郎和兩個宦官才被放進客院裏。

右侍郎沉着臉進屋,礙于身邊兩個東宮衛跟着,發作不了,只随意一拱手,催促道:“時間緊迫,還請楚溪侯速速焚香沐浴。”

白殊點頭:“好,我這就去。侍郎請在屋裏坐着等吧。”

兩個宦官要跟去伺候,但被東宮衛攔下。兩人求助地看向右侍郎,這大婚前的焚香沐浴都有一整套繁瑣的流程,他們就是專程來做這個的。

可右侍郎又有什麽辦法,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頭,只能讓他們退回來繼續幹等着。

白殊沒給宮裏人折騰自己的機會,悠閑地吃過早飯,再舒舒服服地泡個澡,只讓知雨幫忙洗了頭發。等再出來時,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兩個宮裏的宦官只能幫着知雨一起給白殊烘頭發。

這時,劉家的一衆公子按着和白殊約定的時辰來了,劉繼思和劉道守自然也在其中。

劉家上一輩女兒少,就原身母親和她一個妹妹。這一輩女兒倒是多起來,兒子長成的有九個,劉道守是最小的。他在京試中中了二甲,現在已經按律分家,不過來給表兄弟當傧相還是沒問題。

如今劉繼思既決定帶着劉家上太子這條船,這次自是把所有本家兄弟都招了過來。

劉家人與右侍郎見過禮。劉繼思四下一看,便皺眉道:“白家不來人嗎?就算白四郎還小,三郎的兩位兄長總該來吧。”

右侍郎假咳一聲,道:“兩位公子只是楚溪侯的庶兄,也不是在齊國公府成婚,不來便不來吧。”

白殊還躺在榻上讓人烘頭發,笑道:“和他們兩個計較什麽,來不來也不是他們自己能決定的。各位表兄先坐,別站着說話。孟大,讓廚房上午飯。”

右侍郎卻道:“劉家公子們用膳是無妨,但楚溪侯你起太晚,沒時間慢慢吃了。烘好頭發便趕緊敷粉描眉吧。”

白殊正從榻上坐起,伸手試着頭發的幹爽度,聞言摸了摸臉:“我如此天生麗質,還需要敷粉描眉?就不必了吧,那只會讓我變醜。”

那頭在案幾後坐下的劉家人跟着起哄,個個都在誇白殊,還因為沒念過多少書,誇得特別直白。

白殊笑着走過來,也跟着一塊用一點午飯,還貼心地給右侍郎和兩個宦官也備了。

右侍郎委實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面,一言難盡地看着白殊,只食不下咽地吃了幾口。

好不容易熬到白殊吃好,右侍郎看看天色,也顧不上許多了,直催促白殊去梳頭更衣。

白殊依舊沒讓兩個宦官伺候,只讓知雨跟自己進卧房。沒過多久,便換上喜服出來了。

右侍郎一看他這外袍便愣住:“這婚服……”

白殊擡眼看向他:“我喜歡這顏色,求太子換給我了。右侍郎若是不滿意,可以再讓人拿去換回來。”

都這個時辰了,怎麽可能還來得及換回來。

右侍郎只能咬着牙認下,又見白殊只随手用一根紅繩紮了頭發,就有要出門的意思,連忙道:“楚溪侯,戴冠!”

白殊淡淡地道:“不戴了,我不喜束發。”

右侍郎愕然:“這……這怎麽行!這不合禮制!”

白殊瞥他一眼:“若是聖上知道我這個樣子去娶太子,你覺得,他會不會高興?”

嘉禧帝自然會高興,右侍郎無言以對。

白殊緩緩出到院子,隐隐聽到外頭一片嘈雜,奇道:“外面出什麽事了嗎?”

劉道守笑道:“沒事,只是聚了不少百姓等着看熱鬧。”

劉繼思接道:“在我們江陽,來看熱鬧的人越多,越是寓意着日後婚姻會紅火。不知京城是不是也這樣。”

白殊更是奇怪了:“不是說民間忌五月嫁娶,甚至連看熱鬧的人都沒多少嗎?”

知雨聽他問這個,與有榮焉地一挺胸:“郎君您不知道,自從腹痛症被治好,現在安陽百姓都盼着郎君和太子早日成婚,好再帶來點什麽好運,哪還顧得上什麽忌諱不忌諱的。

“尤其那些家裏有病人被治好的,先前想去給太子送禮,但進不去內城,想給郎君送禮又被東宮衛攔着。現下呀,就等着郎君和太子大婚,才好名正言順地送禮來。最近小人每次出門,都會被好多人攔着問呢。”

白殊聽得微微一笑,心下慰帖不少。

他出門登車,果然見許多百姓圍在旁邊,滿臉的喜氣洋洋,可比禮部右侍郎那張臉好看多了。

白殊坐上被禮部紮滿紅綢的車,放下車簾之前,對右侍郎道:“右侍郎,你可以偷個懶,這一路的吉祥話想不說可以不說,反正我在車裏也聽不到。”

禮部的制式吉祥話,不是舉案齊眉就是多子多福,還不如聽聽百姓們編的男才郎貌順耳。

右侍郎給白殊說得一噎,瞪着車簾暗自運了好幾口氣。

馬車輕輕搖晃,從應玄觀到東宮沒多少路程,不一會兒便停下。

白殊被知雨扶下車,就見到穿着紅衣的馮萬川上來施禮:“楚溪侯,請。”

白殊帶着劉家表兄們随他進門,首先便撞上了謝煐的一衆傧相。

薛明芳、賀蘭和、張峤三人白殊熟悉,旁邊還有三個高大的青年,和薛明芳長得有些像,該是這次随衛國公一同回來的薛家兒郎。

六個人,數量是比白殊這邊少,氣勢越是絲毫不弱。

白殊目光掃過,揚唇一笑:“怎麽,我還得過五關斬六将才能接到殿下嗎?”

薛明芳咧嘴:“我們這攔的可不是你。”

六人隊形微微一動,結結實實攔在右侍郎前方。白殊舉目四望,才發現禮部左侍郎一臉憋屈地站院子裏。

白殊失笑,向六人做個團揖,又讓劉家表兄們在外頭稍等,獨自邁步走進東宮正殿。

殿中比外頭暗,白殊眨眨眼才适應過來,看向端坐在上首的謝煐。

謝煐平常愛穿黑,今日換上一身暗紅,倒也和他那種沉穩內斂、不怒自威的氣質挺相襯。

他同樣沒有用禮部準備的冠,而是戴了頂小金冠,和身上金紋交映生輝。頭發也沒有完全束起,還留出許多披在肩上,有種罕見的灑脫之感。

白殊不自覺地笑容加深,緩緩走過去,微一躬身。

“殿下,我來接你了。”

謝煐微微擡頭看他,見他白皙的臉上透着淡紅,也不知是不是鮮紅衣袍映襯出來。

山洞那晚看到的朦胧景象不期然地躍上心頭,謝煐閉閉眼,穩下心緒,站起身來。

兩人肩并着肩,相攜走出正殿,步下臺階。

薛明芳早已牽着一匹黑馬候在階梯下,鞍鞯辔頭上都挂着紅綢,甚是喜氣。

謝煐飛身上馬,喜袍揚起一層泛着金光的紅浪。

白殊感覺腰間一緊,整個人便騰空而起,随即便穩穩坐到了馬上。

謝煐将人抱上來才感覺比上次少了點什麽,垂眸一看,不禁問道:“你貓呢?”

白殊靠到他懷裏,還伸手摸摸馬鬃,随意地答道:“玄貓鎮宅,昨日就讓禮部趕去了上景宮。”

謝煐沒多說,手臂護好他,回頭給薛明芳使個眼色。

薛明芳擡下手,傧相們和列好隊的東宮衛也紛紛上馬,就連馮萬川也上馬跟過去。

禮部左右侍郎看得心急,趕緊過來攔薛明芳:“我們的馬呢?”

薛明芳對他們露個假笑:“抱歉,沒準備。兩位若是願意走,就跟着吧。”

折騰白泊的兩個心腹,他開心得很。

謝煐擡腳輕輕一磕馬腹,通靈的寶馬立刻靈巧地轉個身,走向大門。

謝煐打頭,身後是兩邊傧相,再後方是東宮衛護持着長長的車隊,車板上擺着滿滿當當的太子嫁妝。

一隊人剛出延喜門,便聽見早候在路兩旁的百姓們發出歡呼聲,香囊、手帕、絹花之類的小物品如雨點般落向馬上衆人,即使是今日成婚的兩位新人也沒能幸免。

後方傧相們也“不幹示弱”,扯開挂在馬鞍邊的袋子,抓起一把銅錢就向人群撒去,引得人群一陣哄笑。

為了确保能夠一路上都不停地撒喜錢,劉繼思特意換了許多銅錢,在後頭裝了一整車備着取用。

謝煐護好白殊,策馬慢慢前行,一路上兩旁的恭喜聲和吉祥話都不絕于耳。

白殊伸手扯下一塊挂在馬耳朵上的紅帕子,展開一看,上頭一角繡有“百年好合”。

他失笑:“竟然真是給我們的禮物。”

随即一嘆:“能救這麽多人,你受那一次苦也值得了。”

謝煐微側頭看看他。

白殊正好也看過來,見他這神情,笑着問:“怎麽,我說得不對?”

謝煐收回目光看向前方:“不完全對,受苦的還有你。”

白殊往環在腰間的手上輕拍一下:“好,我更正。能救這麽多人,我們共苦那一次也值得。”

謝煐鳳眸微眯,垂眼往自己手上瞥過,再次側頭看向白殊。

“往下,會更艱難。”

白殊回視着他,笑容中少有地透出股張狂之意。

“我定會将你托上去——我可是高飛的火鳳。”

東宮的隊伍将子午大街與卯西大街都走了一遍,把喜錢撒滿大街兩旁。

臨近黃昏吉時,謝煐将馬停在上景宮門前。

此處圍着的人更多,除了跟過來的百姓,還有許多面色微妙的官員。

謝煐彈身下馬,再将白殊抱下。兩人并肩走進大門。

後方的傧相們下馬讓開路,讓更後方的車隊能駛進門去。

薛明芳向着門外人群抱個拳,朗聲道:“太子大婚遵古禮,不舉樂不宴客。各位若有賀儀的,可以留下,太子都會回禮。便是來說兩句吉祥話,也能領兩只喜糕。”

随着他的話音,上景宮裏擡出一筐筐熱騰騰的喜糕,還有成箱成箱的碎銀。

圍在門外的官員們聽得這話,紛紛松口氣,都三三兩兩地上前送賀儀。

劉繼思專門調了不少賬房過來幫忙估價,不管是禮金還是禮物,都回以等價碎銀,再贈上兩只喜糕,将人高興高興地送走。

他們這些小官原先也是兩頭怕。來觀禮吧,怕得罪太子,畢竟嫁人不是什麽光彩事。不來觀禮吧,怕得罪天子,皇帝搞這麽大陣仗,不就是想折辱太子嘛。

幸好,太子還知體諒下臣。

比起官員們,百姓們的祝賀就真心得多。尤其先前得贈藥治好了病的,許多人都提着自家做的東西來,不拘什麽,總是心意。還不肯收銀子,都說東西不值錢,拿不上銀子。最後賬房們沒辦法了,還是薛明芳作主,每人多給兩份喜糕,湊個六塊。

外頭的事自有傧客們和東宮衛操持,謝煐與白殊并肩走進安靜的喜堂,只有馮萬川跟在他們身後。

上景宮正殿被改造成與東宮幾乎一樣,此時上首端坐着衛國公與他夫人,一旁則是專程過來當司儀的孫宦官。

孫宦官一臉地複雜。

他知道嘉禧帝必不希望太子婚禮是這樣嚴肅的模樣,可太子裝聽話裝到了最後一刻,東宮衛一出,禮部和內侍省也束手無策。總不能真調北衙禁軍過來和東宮衛打過一場,那可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雖說這場婚事本身就很滑稽,可好歹還披着一層“為天下蒼生”的外衣。

只是,此時看到白殊與謝煐并肩走進來,孫宦官的表情更是微妙——這楚溪侯……怎麽看着與先前似乎不大一樣?

衛國公瞥過孫宦官一眼,沉聲開口:“孫內侍,吉時已到,該行禮了。”

孫宦官被他喚回神,清清嗓子,開始唱禮。

拜天地,拜高堂,新人對拜。

白殊擡起身,目光正正撞進謝煐深邃的眼中,心下閃過一絲異樣。

這時,坐在上方的衛國公夫人緩緩站起身,向着白殊走來。白殊的注意力被她吸引,側過身看向她。

老夫人年紀與衛國公相當,今日沒穿诰命夫人的禮服,卻是和衛國公一樣,穿了身大紅繡團花的圓領袍,面上帶着不讓須眉的英氣。

不過,她看着白殊的目光卻十分慈祥,還拉起白殊的手輕拍了拍,贊道:“是個好孩子。”

白殊有些不知所措,不自覺地去看謝煐——這好像不是他們的劇本?

謝煐垂眸回視,低聲提醒:“謝外祖母誇獎。”

白殊鹦鹉學舌:“謝外祖母誇獎。”

老夫人呵呵一笑,還想再說什麽,卻被孫宦官打斷。

“老夫人,吉時短暫,還請您日後再與楚溪侯敘話。新人還要行合卺禮與結發禮。”

老夫人收起笑,冷冷瞥他一眼,卻也沒多說,回去坐了。

孫宦官高聲唱道:“新人入洞房——”

那點出乎意料的小情況,讓白殊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去看老夫人,卻被謝煐的高大身軀擋住。

謝煐隔袖牽起他的手:“走吧。”

白殊只得收回目光,随謝煐一同去往寝殿。

寝殿正殿,兩人隔案坐下,孫宦官唱禮。

“新人飲合卺酒——”

馮萬川端上兩個被紅繩相連的半葫蘆。

白殊和謝煐分別端起一只,紅繩不長,兩人不得不向對方傾身,一同舉起葫蘆喝下酒。

酒一入口,白殊就不由得眨下眼——竟然是他三月初一時興起釀的桃花酒。前幾天剛開封,釀了五壇酸了四壇,也就這一壇還能湊和喝,就随手分了一半給謝煐。

飲完酒,馮萬川接過兩人手中葫蘆,合在一處,将紅繩纏上去。

孫宦官繼續唱:“新人結發——”

馮萬川拿起金剪刀,小心地剪下白殊和謝煐各一縷發,用紅繩纏好,放在剛才的葫蘆旁邊。

孫宦官這才笑眯眯地對兩人行禮:“恭喜太子,恭喜楚溪侯,老奴祝兩位永結同心,白首攜老。”

謝煐淡淡地看他一眼:“孫內侍辛苦了。馮萬川,送孫內侍出去。”

孫宦官沒有多糾纏,轉身跟着馮萬川離開。

白殊往椅背上一靠,長呼口氣:“總算結束了。”

前面還好,自從踏入喜堂,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人太少,他發現自己竟然有點緊張。

謝煐幾不可察地蹙下眉,看向他問:“累?”

“也不是累,我就是……”白殊目光飄向案幾上擺的飯菜,“餓了。這個可以吃嗎?”

謝煐伸手摸摸碗碟,感覺還溫,便道:“吃吧。”

白殊擡手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裏,吃完了才想起來:“哎呀,要不要叫人拿碟子進來分一分?”

大煜習慣分餐制,唯有在成婚當晚,新人會同吃菜肴,寓意同甘共苦、不分你我。

白殊自己所無謂,就是顧忌着謝煐在意。

謝煐沒回話,只舉筷在白殊剛才夾過的那碟菜裏夾了,送進口中。

白殊笑笑,暢快地吃起來。

待吃完晚飯,馮萬川來回禀已将孫宦官送走,門外的百姓也基本散了,傧相們正準備回家,東宮衛則進後院住帳篷。

白殊撐着椅子站起身:“那我回竹影院休息了。”

竹影院是他早早看中的院子。

話音剛落,他就見到謝煐擡眼看過來,黑沉沉的眸子中帶着點看不明白的情緒。

旁邊馮萬川咳了一聲,道:“新婚第一晚,新房若是空着,是個不好的兆頭。”

白殊一臉莫名:“怎麽會空着,殿下不是住這兒?”

馮萬川頓了下,補充:“得兩個人。少一個,都算空着。”

白殊眨眨眼,随既笑起來:“那行,我在這兒睡一晚也無妨,反正也不是沒和殿下睡過。”

馮萬川垂下眼,藏起眼中的吃驚。

白殊接着提要求:“不過我晚上習慣泡下澡,煩請馮總管讓人備水到浴室。”

馮萬川自然是應下,又問謝煐:“殿下要與楚溪侯一同泡嗎?臣讓人一起備了。”

白殊猛咳一聲:“什麽?”

馮萬川不解地看回他,片刻才反應過來,連忙道:“不是……咱家的意思是,殿下通常也會泡一會兒,是與楚溪侯同時,還是……”

謝煐打斷他:“在偏殿另尋一間浴室,我去那邊。”

白殊轉眼看向謝煐,看他一本正經的表情,也不知怎麽的,突然就想起在山洞那晚他抓着自己衣角的模樣,忍不住開口逗他:“那也沒必要,都是男人,一塊泡也沒什麽。”

謝煐目光轉回來,白殊感覺他的眼眸似乎比剛才又黑了一點。

最後,謝煐道:“在這邊浴室中間架個屏風。”

馮萬川看看白殊,再看看謝煐,心情微妙地退下去吩咐人準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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