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前奏

這一日的政事堂裏, 宰相們和以往一樣商議緊要政事,謝煐也和以往一樣垂眼聽着。

雖說謝煐自行冠禮後便可參政,但政事堂幾方勢力交雜, 謝煐又是個衆人皆知的“未來廢太子”,提意見也幾乎不可能被采納。因此,他一直聽從恩師所言,多看、多聽、多思,不語。

事情一件件議過,或有結論可拟诏呈交天子畫敇, 或還待下方補報信息再繼續商榷。

最終,白泊提起今日最後一件要議的事:“青州報了水患, 四個縣受災,官倉放空, 此時又青黃不接, 請求朝廷赈濟。諸公看看, 該如何赈, 又派誰去赈。”

中令書擡眼掃過侍中, 淡淡地道:“撥錢調糧都是戶部的事, 受多大的災該赈多少物資,也都有定例可循。白公轄戶部多年,該如何赈想必心中有數, 讓戶部上個條陳, 我們看過就是了。”

白泊也掃一眼侍中,道:“四個縣受災, 雖說各處受災情況都算不得多嚴重, 但範圍廣。這去赈災的人得有統籌謀劃之才, 才好居中協調各縣。”

所有人都在瞥侍中。杜侍中出身青州世家, 那邊幾個重要官員還都是他的門生。最關鍵的是,近些年在嘉禧帝的有意縱容下,齊地幾乎成了大皇子平王的勢力。若是往那邊派別系的人,就是拿根刺往平王肉裏紮。

侍中不得不說話:“既如此,不如就請平王走一趟。”

中書令卻是笑笑:“這有點小題大做了吧。受災情況又不多嚴重,去個王,豈不驚動四方。照我看,還是按舊例,禦史臺去個主事的,戶部再調幾個人去管錢糧物資。諸公以為呢?”

禦史大夫先道:“我沒意見。禦史臺中好幾位侍禦史和監查禦史有赈災經驗,都可獨當一面,單看聖上屬意誰。”

尚書右仆射跟着道:“我也沒意見。不過青州報的是水患,按制,工部也得派人前往查看河工。”

兩人贊同中書令,幾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看白泊不說話,自己也沒有接到嘉禧帝指示,便跟着閉嘴不言。

侍中并未堅持,只道:“那何公拟個禦史名單,一會兒白公呈給聖上,由聖上定奪吧。戶部與工部出的人,白公與李公也拟一下。稍後聖上定好人,诏敇送到門下省予以通過便是。”

事情到此就大致議完,禦史大夫、尚書右仆射和白泊斟酌着拟出名單,其餘人俱無異議,便散了會。

謝煐起身走出門,稍站片刻,見并無宦官靠近,才擡腳走下臺階。

政事堂議事之時,白殊被領進紫宸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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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禧帝與皇後端坐上方,受過白殊躬身行禮,又賜過座,才笑道:“本該前兩日便召三郎與太子進宮,可朕偶感不适,才拖到今日。”

白殊低首垂眼,生硬地說了兩句吉祥話,維持好自己“病弱、膽小、不通世故”的形象。

嘉禧帝也不介意,只一臉慈和地問:“這兩日太子待你如何?朕聽聞,昨日你二人還去了衛國公府。衛國公家裏都是一群粗人,沒吓着三郎吧?若是太子有哪處慢怠于你,三郎盡管和朕說,朕為你做主。”

白殊心下嗤笑。這才成婚三日,就迫不及待地想讓自己告狀,成婚當日沒能逼得太子失态,想必皇帝心中很不痛快吧。

不過他表面上只是慢慢地回答:“太子待臣……并未失禮……衛國公……也親切平和……”

吞吞吐吐,引人遐思。

即使低着頭,白殊也能感覺到帝後的四道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良久。

好一會兒後,嘉禧帝才緩聲道:“如此便好。既已成婚,總要你與太子相得,朕與皇後才能安心。皇後總說太子被朕寵壞了,怕是不會疼人,如今再看,如何?”

接着,皇後的聲音響起:“妾早聽聞楚溪侯美姿儀,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中的描述尚不及楚溪侯萬一。太子有福氣結識如此良人,便是原本不會疼人,也知疼人了。”

真是再妥帖不過的夫唱婦随。

這位皇後是嘉禧帝的元配發妻,今年也有五十三了。白殊剛才行禮時瞥過一眼,見她保養得宜,看似四十出頭,打扮起來依舊豔光四射。她這麽多年陪伴嘉禧帝,育有一子二女,後位從未動搖,可以想見必是極有手腕。

皇後聲音溫溫柔柔,又道:“只是,楚溪侯似乎很少出門?這卻不太好。國師谶語乃是龍鳳相佑,楚溪侯該常伴太子左右才是。陛下,近日北山的牡丹開得正好,妾準備召集京中才俊佳人賞花,不如便讓太子帶楚溪侯一塊去吧。給楚溪侯多認認人,日後也能更好地輔佐太子。”

嘉禧帝沉吟片刻,點頭同意:“皇後考慮得很周到,那便讓太子帶三郎去吧。”

當然,這一問一答不過是兩人在白殊面前做戲。皇後既然發出這個邀請,必定早已和嘉禧帝商量妥當。

白殊起身謝恩,重新坐下,輕聲道:“臣今日帶了些東西獻給陛下與皇後殿下,方才已交給內侍。”

嘉禧帝有些詫異,轉眼去看孫宦官,見他點頭,便道:“那就呈上來,朕與皇後看看。”

白殊繼續解釋:“臣不通俗務,定婚後不知該如何打理先母嫁妝,恰好先母娘家打算搬遷入京,舅家便想租臣的鋪子賣些從番邦學來的新奇東西。今日入宮,臣挑了最好的一批帶來進獻,不知能不能入得了陛下與殿下的眼。”

說話間,已有一排小宦官端着東西進來站好。

嘉禧帝與皇後垂眼看去,見托盤上擺着許多晶瑩的塊狀物,顏色多樣,都用雕花精美的木盒盛着。此外,還有一排白瓷小瓶,瓶身上貼着紙條。

嘉禧帝讓人呈到近前,一邊細看一邊道:“果真新奇,朕還未見過這個。是什麽?”

白殊細答:“此物名為香皂,用于潔膚,比澡豆、皂角效果要好許多。不同的顏色,是制做時添加了不同的花,會帶有不同的香味。陛下面前這塊淡黃色的,便是桂花香皂。此時幹着味道淡,沐浴時淋上水,用起來味道會濃些。”

嘉禧帝讓人拿到面前細細聞,點頭道:“的确是有桂花味。”

此時皇後正拿起個小瓶看,問道:“這又是什麽?條子上寫着……茉莉。”

白殊進宮前還在想,該怎麽忽悠嘉禧帝把香水分賜給後妃,沒料到皇後竟然也在,這可真是正中下懷,此時自然是耐心為皇後講解。

“這是不同花香味的香露,使用之時通常抹在耳後或手腕,也可彈灑于衣物上,便能長時間自帶花香。”

皇後讓宮人開蓋,用配的小棍沾了少許點在手腕,随即就有些欣喜:“這香味……确實不錯,抹起來也不像香膏那般滑膩。香露,我記得胡商也會賣,一小瓶得一兩金子。而且,先前獻上來的那些,香味也沒這般雅致。”

白殊盡力讓自己的笑容顯得腼腆一些:“聽表兄說,是他行商時在東南一個小國學的,和胡商那些西邊傳來的香露制法不同。能得皇後殿下喜歡,是臣舅家的榮幸。待殿下用完,或是制出新品,臣再入宮進獻。”

嘉禧帝笑道:“三郎有心了。”

皇後正要說話,卻有小宦官快步走過來,在旁邊低聲禀道:“陛下,平王求見。”

白殊今日進宮沒理由帶貓,此時聽到這句,只好拿出自己最大的演技,低垂着頭緊咬下唇,試圖裝出害怕的模樣。

嘉禧帝掃他一眼,又見旁邊皇後放下一直拿在手中的小瓶,便道:“朕與皇後正和楚溪侯說話呢,沒點眼力勁。去讓平王候着。”

皇後仿佛什麽都沒聽見,只對白殊溫聲道:“适才楚溪侯說,你舅家是要進京開鋪子。今日你獻上來讓我用上頭一份,已經是你有心,我哪能一直占你便宜。日後用完了,我自讓內侍去買便是。”

白殊推辭幾句,皇後卻堅持,他就順勢作罷。畢竟現在嘉禧帝在拉攏他,皇後這般作派也正常。

兩方又說過些閑話,嘉禧帝再次向白殊強調,若是太子有何不妥自己會給他撐腰,這才放白殊離去。

白殊出了宮,掀簾子要上車,卻發現謝煐坐在車內,正一手拿着竹簡,一手緩緩撫着黑貓背毛。

怔愣一瞬,白殊才坐進車中,習慣性地将黑貓抱到懷裏。

“殿下等很久了?”

“沒有多久。”

謝煐放下竹簡,輕輕敲下車壁,車子便緩緩動起來。

小黑在白殊懷裏甩着尾巴:“他等了四十二分鐘。”

謝煐的聲音緊跟着小黑響起:“如何?”

白殊靠到軟枕上,端起小案上備的水喝了一口:“一切順利。皇後也在,香水就直接推銷給她了。”

他将剛才的情形大致說過一遍。

謝煐靜靜聽完,回道:“你既把東西直接交給皇後,日後若是遇到皇貴妃,不可一視同仁。皇後對其他妃子都不太在意,獨獨和皇貴妃勢同水火。”

白殊點下頭:“我知道,畢竟平王會威脅到寧王。對了,剛才平王去面聖,不過天子暫時沒召,讓他在外面候着。”

謝煐手指在小案上輕點:“估計是為了赈災的事。”

“赈災?”

謝煐将先前政事堂裏議的事詳說一遍,又道:“青州是平王在齊地勢力的核心之處,若給別系的人踩進去,說不定會借着赈災搞出事來。何況,這個時候黃河春汛已過,夏汛未至,雖說前段時間下面報過連日大雨,但會鬧起水患還是不太尋常。”

白殊卻是嘆道:“要是你能去赈災就好了。不說查出什麽,光是赈好災,都能贏得民間贊譽。”

“除非出現旁人都怕沾上的大事,否則天子不會讓我出京。”謝煐倒是很淡然,“而且,先前孟夏腹痛症的病因與治療方子傳開,我們已賺到一波名聲。目前報上來的孩童死亡人數大大降低,幾乎是往年的零頭,想來以後應該很少再有孩子因此而死。”

這個消息讓白殊很是欣慰,卻也有些奇怪:“可我剛才看天子言行,似乎對我沒有芥蒂。他難道還沒聽說?”

謝煐露出個嘲諷笑容:“天子不關注民生,自然很少過問民間之事。這種會讓他不高興的消息,白泊想必不會專程告知他。”

白殊卻是笑得順心:“那就最好,我們繼續走下層路線。”

馬車駛進上景宮前院,兩人下車之時,馮萬川上來禀報:“葛西爾首領派人來送賀儀,今早到的驿館,送了信過來。說是本該在大婚前到,可過黃河時碰上漲水,耽擱了幾日,便來晚了。殿下可要将人傳來?”

太子大婚的消息會上邸報,先前各地方也有來送賀儀的,雖然來的不多。

“讓人下晌過來。”說完,謝煐轉向白殊,“既是送賀儀,下晌你也來看看,有能用上的便拿去。”

白殊應下,又問:“葛西爾是……”

“以前西弗然部的首領。”謝煐解釋道,“內附後整個部落東遷到武州。兩年前我和他聯手對付史更漢與東弗然,有些交情。他也是無诏不能離開居住地,得到十一月千秋節才能進京,然後會一直待到過完正旦再回去。到時我介紹給你。”

白殊點個頭,便和謝煐分開,走回自己院子。

一邊慢慢走着,他一邊在腦中問小黑:“武州是哪裏?”

小黑調出一張圖——先前劉繼思悄悄給白殊看過大煜的大致地形圖,小黑從數據庫中對比出了最相似的一張。

“北邊偏東一些,大概這塊。”小黑在圖上标出個圈,“游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相接之處,既有草原可以放牧,也土地肥沃、降水豐沛,可以耕種。”

“看來西弗然過得還不錯。”白殊目光瞥到黃河,“青州呢?”

小黑再标個圈:“黃河下游這塊,算是水患高發地。”

白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個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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