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新歲

一大早,溫雪晴便被一陣陣噼啪爆響驚醒。

“小娘子早, 歲首正旦, 又是新的開始, 願小娘子平安喜樂, 歲歲安康。”

看見溫雪晴, 仆婢一疊聲給她賀歲。

“早,”溫雪晴亦是喜氣洋洋, “今日府內都有賞,要是早些忙完就早些回去, 值夜輪換安排好便可。”

爆竹的焦煙味彌漫, 溫雪晴對溫五郎道賀:“又是新的一年,願五兄步步高升, 萬事如意。”

溫五郎莞爾:“今日正旦,你忙完便早些回府。待我元會回來,我們兩人一起吃些好的賀歲。”

溫雪晴點點頭, 她要代表樂康公主和溫家拜會往各大世家,送随禮賀歲。人情往來, 今年都由她來負責。

昨日除夕, 天子設宴請百官,今早又有元會, 不少昨夜貪了幾杯的不得不揉着額頭嘟嘟囔囔地上朝。

溫五郎擰着眉毛,冷眼看着百官懶懶散散的模樣,偏頭望向另一邊。

大朝還沒開始,天子未到, 諸官可在小廳稍作休息,喝茶小聲談論,消磨時間。

“五郎今日又來得這般早。”

有人和溫五郎搭話。

“厲王殿下。”溫五郎一禮,“來得早,不是應該的嗎?”

都快要到時間了,還有大半官員沒來。

厲王笑笑:“其實不必這般早,陛下也會拖磨一些。”

溫五郎不答話,早朝時間都是定好的,偏偏天子懶散,遲到早退是常有的事,雖然不見得會拖很久,可拖了就是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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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還好,這些日子不僅沒什麽大事發生,還有好事發生。

魏地那邊與匈奴的戰争,因為天氣越來越冷,又無能振奮人心的戰績,雙方将士都精疲力盡。年關将近,将士思鄉心切,雙方都希望能停戰,開始議和。

“兩方都沒占到什麽便宜。”厲王神色輕松,他主戰,自然是希望魏邈不要打得太難看,雖然沒有贏得什麽,但這個戰績匈奴人也沒占到便宜,接下來的議和就不用割地賠款了。

“這一戰雖是平,卻是不易,議和的時候一定不能軟弱。”溫五郎道。

厲王點頭:“這是自然。胡人也配肖想中原?”

溫五郎放心了,這一戰厲王參與大半,想來議和的時候,他的話語權也大,到時候匈奴使者來朝,便能強硬很多。

小廳內的其他官員都優哉游哉地談論起正旦,甚至有些約好待下朝時一起去慶賀喝一杯。

溫五郎也放松了很多,沒有戰事,他不必那麽緊繃,只是拒絕了其他官員的邀請。

厲王問:“五郎是要回家和家裏人在一起?”

溫五郎含笑點頭:“殿下知道的,我家裏還有個小娘子。”

其實他對厲王的印象并不壞,很多時候想法甚至不謀而合。畢竟和大多數屍位素餐魚肉百姓的官員來,厲王絕對是賢明積極的。

只是有時候會把權力争奪排在最前面。

這點溫五郎有些不滿,但也沒辦法。他不會去試圖改變厲王的想法。

元會天子遲到了三刻。

底下的官員皆明白,卻也習以為常,待到內監尖聲宣布元會開始可以進入大殿時,俱握了玉圭,緩步上朝。

進入大殿之前,溫五郎忽然停下腳步,駐足朝上空遙望。

“溫五郎,走了!愣着做什麽?”有交好的同僚小聲提醒溫五郎,“大朝可不能遲到。”

溫五郎回過神來,再次望了一眼天空,突覺刺痛難擋,垂頭眨眼。

“怎麽了這是?”不遠處的劉顯聰也注意到溫五郎的異常。

溫五郎是溫家留在洛陽的重要人物,他根基不穩,對溫五郎向來拉攏親近。

溫五郎眼眶通紅,眼角流淚不止:“剛剛看日輪太久了,望殿下見諒。”

劉顯聰道:“大朝開始了,快些走吧。”

溫五郎應聲,不再看天空。

只是,他怎麽覺得,天空好像暗了一些?

===

“你發現了嗎?”

淩柔陡然出聲。

“四周暗了好多。”溫雪晴道。

說是拜訪賀歲,其實溫雪晴不必一一登門,有些只要派人把節禮送上門就好。

她只去了一些必須去的,看天色還早,便拐了個彎,繞到淩柔這裏來了。

淩家在洛陽沒落了,如今又只有淩柔一個,正旦沒有那麽多人來拜會。

“待新春變暖,河流解凍,我們就乘船回臨州。”溫雪晴看着淩柔的眼睛,堅定道,“一起回去。”

袖中柔嫩的手掌握成拳,淩柔抑制住不斷顫抖的身體:“好。”

氣氛和緩,沒有劍拔弩張。

“我拜會完其他人,還剩一些東西沒有送出去,不如都給了你好。”

溫雪晴在淩柔這裏猶如在家裏一般,自如舒服得很。

要是以前,淩柔說不定要譏诮溫雪晴幾句,可現在,她卻沒有多少意見,反而還很開心。

溫雪晴根本就把她當外人,才會這樣做。

意識到這一點,淩柔看溫雪晴送來的物件更加順眼。

“我記得以前在臨州時還收過你送的一對小人,”淩柔用手比劃了一下,“陶土做的兩個小人偶,是逃難來的流民做的吧?”

溫雪晴想了想,是有這麽一回事。

那會她送了身邊人一堆東西,特別是淩柔那邊東西更多。

“沒辦法,誰讓臨州貴女都愛學你。”

說起原因,溫雪晴也不臉紅:“你看你既收了東西,又能幫助流民,有什麽不好的?”

“那兩個小人偶,”淩柔咳了咳,提起這個還有些糾結,“是你讓人做的?”

“一個是我,一個是你。”

做手藝的流民說為了感謝,就做了溫雪晴的樣子,另一個溫雪晴想着要怎麽是要送淩柔的,畫了像讓做成淩柔的樣子。

成品她看過,還是挺像的。

“哦……”淩柔頓了頓,問,“那,那你是怎麽想到要做成這樣的?”

那兩個人偶,她還記得,一個垂鬟彎眼笑,看向另一個。另一個随雲髻華衣,端正得很。

淩柔怎麽都覺得,那個華衣人偶就是溫雪晴,當時還惱溫雪晴不看她,拿了個竹筐罩住免得看了心煩。

“什麽怎麽做?”溫雪晴不解,“那是手藝人照着我的樣子做的。”

去歲她的臉還有些圓潤,外出時被仆婢紮了垂鬟,滿臉稚氣。成品出來以後,她還不滿淩柔比她成熟許多。

“你的樣子是我憑印象畫出來的。”溫雪晴說,“你那些衣服難畫不說,手藝人還抱怨過你那衣服不好做,當時還廢了好些功夫。”

淩柔呆住:“什……什麽?”

難道一直以來,是她搞錯了嗎?

溫雪晴自顧自道:“你好多時候都是板着臉正正經經的,明明也才比我大一歲,怎的那麽老成。”

淩柔神情恍惚,已經聽不進溫雪晴在說什麽了。

所以說,溫雪晴一直以來,都是很關注她的,只是她沒注意到嗎?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溫雪晴用自己的方式看着她,只是她不曾察覺。

“溫雪晴……蓁蓁……”淩柔喉頭幹澀,“我……我……”思緒一片混亂,想要說的很多,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她再次看向溫雪晴,天色昏暗,對面的溫雪晴鳳眼灼灼,眼也不眨,還在看她。

溫雪晴從未移開過她的視線。

如果這世間萬物都逃不過這一劫,如果注定生靈塗炭,禮樂秩序崩壞,在所有劫難開始前,她是不是應該把握機會,做些什麽?

淩柔忽然想到這一點。

===

原本光亮白燦的天空,一點一點地暗沉下去,一塊小小的黑點無聲無息地出現,慢慢擴大,直至吞噬整個太陽。

“是……是日食!”

地上的人們皆驚呼出聲,面色慘白。

他們既懼怕又不敢移開眼睛,紛紛跪倒在地,重重一磕,雙目淚流不止。

日乃人君之象,地上國家的秩序與天界的秩序是遙相對應,猶如天界諸星光亮不如太陽一般,并接受統率一般,地上國家也要接受天子的統治。

因此,當天上的太陽發生日食時,便是帝王失德不仁。

天降兇兆預示王朝将要出現災禍,這個時候,帝王也不能再坐視不理當做沒看見,要立即行動起來,底下的臣子也不能閑着,除了救護,還要實施各種措施,比如罪己诏,重審冤獄等,甚至三公都要因此獲罪斃命。

日食一出現,天子便要擊鼓,百官着素服救護,驅除天狗。

天子一邊擊鼓,心中忐忑不已。

日食乃臣掩君相,這是上天預示有強臣出世,要掩蓋他的光芒嗎?

黯淡無光的天色下,天子無力的一下一下錘鼓,氣喘籲籲。

他茫然地望向底下的官員,正旦日食,是……是要亡的意思嗎?

這個王朝已經延綿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各種弊病越積越重,他作為權力中心的天子,卻對此無能為力。

年輕時他也曾經想過要大展宏圖的,只是……只是等他真的坐上這個位置時,才發現太難太難了。

要考慮的太多了,世家門閥就是一大堵牆,諸侯王異族亦在旁邊虎視眈眈,他不敢輕舉妄動,就怕漁翁得利,平白丢了皇位。

去歲才有月食,今歲正旦又有日食。

這令天子惶恐不安,世道即将大亂,偏偏還是在他為君的時候。且不說後世史書如何評判,單是周圍群臣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就夠他難受的了。

群策群力,按理說應是事半功倍才是。

天子木然地看着下面的臣子唾沫橫飛,一只手支住額頭,太陽穴突突地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合縱連橫,黨争相鬥,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利益訴求據理力争。

天子緩緩地閉上眼睛……也許自己不是很适合坐在這個位置上?

伸手召來一個內監,天子與他商量:“不如朕退位,你看如何?”

內監手中的拂塵一抖,望向另一邊的徐常侍。

“是……皇孫嗎?”徐常侍弓腰小步行至天子面前。

天子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自己退位,卻不至于完全喪失權力,原本劉顯聰就是他看好的繼承人,及早把他立起來做事,自己也能輕松好多。

這災禍,說不定就這麽解決了……

皇孫劉顯聰是太子親子,又是他看着長大的,孝順又有能力,定能擔此大任!

“陛下!萬萬不可啊!”徐常侍細聲打斷天子的荒唐想法。

天子若是這麽匆忙退位,他們這些他一手扶持起來的內監,少不得要被各家清算!

徐常侍一跪,語氣誠摯:“皇孫年紀尚小,根基未穩,如今太子剛走,只留下皇孫和太子妃,陛下難道忍心皇孫成為衆矢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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