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氣息

太子薨逝百日後,天子命欽天監擇吉日, 立皇孫劉顯聰為太孫。

聖旨一下, 滿朝嘩然。

雖然知道天子算不上明君, 但只要他在位, 底下的諸侯王便不敢輕舉妄動。

“魏後在, 魏王若有一絲顧念,魏王世子就越不過去, ”溫五郎搖着扇子分析道,“同樣的, 陛下在, 厲王趙王作為人子兄弟,就不會胡來。懂了嗎?”

溫六郎似懂非懂地點頭, 轉頭看向旁邊的溫雪晴:“阿姐,懂了嗎?”

“五兄是說給你聽的!”溫雪晴敲了敲溫六郎,擺出威嚴來, “專心聽,看我做什麽, 不懂就問五兄。”

溫六郎哼哼:“我被五兄的扇子晃得頭疼, 聽不進去。”

溫五郎氣得牙疼,将折扇一合:“小子懂什麽, 我特意抽空給你講還不領情!”

溫六郎拔腿跑到溫雪晴身後:“五兄又打人了!這麽暴躁,都不像以前了。”

“還不是給你氣的!”

兩人圍着溫雪晴跑了幾圈,唯有中間的溫雪晴淡定地将剩下的茶歇吃完,拍拍手攔住溫六郎, 朝溫五郎擺擺手:“六郎我帶走了,五兄繼續忙吧。”

她牽着溫六郎跨出門,待走遠幾步,才半蹲下捏住他的鼻子:“挺能的啊,五兄都敢說。”

“五兄最近臉拉得都跟馬差不多了,”溫六郎擡起頭問溫雪晴,“為什麽大家都不覺得皇孫殿下做不好?”

“感覺吧。”

溫雪晴回想起之前多次與劉顯聰的接觸,不是說這個人沒有才能幹勁,只是覺得他的能力還不夠,身邊人形形色色,抱着不同的目的。若是陛下還能多撐個十幾二十年,也許劉顯聰再多長些閱歷說不定就能勝任了。

陛下抱恙,早已多日不曾上朝,劉顯聰已經開始把自己當做真正的太孫,接過朝政權柄,與厲王相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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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雪晴将溫五郎帶到淩柔那裏。

最近這些日子,厲王妃和厲王也很忙,厲王妃挂心自己與淩柔的關系,便将劉穹送了過來。

溫雪晴是受淩柔的邀請過來的。

雖然空氣裏隐隐有些劍拔弩張的□□味,但過了太子百日後洛陽正是春天,舒适的春風拂過細柳莺歌,街道熙熙攘攘,又恢複了往常一樣的熱鬧。

同樣是皇孫,劉穹與劉顯聰相比,存在感更低,甚至很多時候,天子都沒想起他還有這麽一個孫子。

這很正常,厲王并不太受天子重視,再加上主戰,不受只想安穩度日的天子所喜,能有今天,完全是自己掙出來的。

現在停戰,厲王可發揮的地方便更小了,如今魏王世子不在,天子約莫是想快些定下來,到時候木已成舟,誰也沒辦法了。

淩柔之前聽厲王妃憤憤不平地抱怨過,停戰是厲王一力向魏王要求的,現在反倒砸了自己的腳。

停戰說明厲王和魏家父子還有點腦子,再打下去民憤一起來,搞不好就是別人反他們了。

淩柔抿了抿唇,垂頭默然聽着。

倒是一直跟着厲王妃的劉穹,拉住了厲王妃,給她奉茶:“母親喝茶,停戰是父親所希望的,父親愛民如子,也是天下百姓所想,母親這樣說,置父親于何地。”

他說話的聲音并不大,不緊不慢的,可淩柔陡然從他的話語裏聽出森森寒意來。

她頗為意外地擡頭飛快瞥了劉穹一眼。

劉氏子孫不是沒有才能膽識,但似乎總是差那麽一絲,或是很容易就被磨平。

劉顯聰幼時也得過不少稱贊,年輕時的天子同樣意氣風發,深受先帝喜愛。

這樣算下來,似乎就只有厲王和趙王還保持鬥志。

也許是一直得不到?

淩柔好笑地搖搖頭,想再多又有什麽用,這些自己都幹涉不了,現在自己能抓住的只有眼前人——溫雪晴。

她擡眸,仔仔細細地把溫雪晴從頭到腳看一遍。

溫雪晴:“你,你看什麽?”

淩柔的目光猶有實質。

樂康公主心疼她過年時和溫五郎囫囵過,溫五郎風流愛俏,知道更換新的,也就她還用着去歲的款式。一來就給溫雪晴換了新衣新首飾,就怕她被其他貴女比下去。

春光明媚,溫雪晴穿上新做的紗紋裙,換上新打的閃閃發亮的首飾,更顯得光彩照人。

“看你好看。”淩柔道。

溫雪晴驀然呆住。

淩柔說話的時候,是微微低下頭去,擡起一只袖子捂嘴笑着說的,遠山眉黛下一雙眼睛彎成彎月。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動作,溫雪晴卻看得渾身發麻發熱,連要做什麽都忘了。

“阿姐?”溫六郎奇怪地問,“你怎麽了?”

溫雪晴還沒反應過來,淩柔便先行動了:“六郎乖,去那邊和阿穹玩好不好,我同你阿姐還有事。”

不遠處的劉穹聽到淩柔的聲音,迅速跑來拉走溫六郎。

兩人年紀相仿,劉穹又沒什麽架子,很快便玩到一起去。

“蓁蓁在想什麽?”淩柔笑吟吟地問。

溫雪晴僵住脖子,眼神躲閃:“沒……沒想什麽,就忽然想起一些別的事。”

“哦?”淩柔目光一閃,往常溫雪晴緊張躲避多是反問和一大段話,現在竟然前後矛盾,可見連思路都亂七八糟的。

“好的,我知道了,蓁蓁沒想什麽。”淩柔故意只接溫雪晴上半句話。

溫雪晴:“……”

她不敢大動作,稍稍偏過頭,眼睛還在注視着淩柔:“你最近怎麽說話這麽……這麽奇怪,怪好聽的。”

其實溫雪晴更想把“奇怪”這個詞換成“親密”的。

在洛陽的這段日子,她們沒有像在臨州時那樣争鋒相對,反而一片和諧。

一起品茶下棋,賞花聽曲……這是以前溫雪晴打死也想不到會出現的場景。

她和淩柔已經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溫雪晴感覺特別深刻。

“那蓁蓁喜歡嗎?”

“好聽的話誰不喜歡。”

淩柔笑得更厲害了,袖子已經掩飾不住她勾起的嘴角,溫雪晴甚至能看清她眼底的水光。

“有這麽開心嗎?”

溫雪晴疑惑,她嘴上沒說,可心裏不知為何也跟着樂。

“蓁蓁,你在笑你知道嗎?”

淩柔笑夠了,看着溫雪晴突然道。

溫雪晴頓住。她在笑,表現出來了,為什麽她自己反而沒感覺到?

淩柔沒有再說別的,只是安靜地把兩只白瓷杯并列放到溫雪晴面前,端起茶壺,動作優美,倒上兩杯茶。

袅袅茶香順着煙氣彌漫。

“蓁蓁請喝茶。”淩柔道。

溫雪晴沒動,只是看着她。

“你……”

溫雪晴話還沒說完,淩柔便拿起其中一個杯子,一口飲盡,俯身過來,按住溫雪晴。

“……我喝茶!”溫雪晴一陣心悸,被淩柔按住的地方火燒火燎地發麻。

淩柔動作一停,擡眸對溫雪晴嫣然一笑:“晚了,蓁蓁。自欺欺人也要有個限度。”

在這電光火石的時刻,溫雪晴的腦子終于沒有再拖她的後腿,拿起桌上另一個杯子喝下半杯,剩下一半抵在淩柔的唇上。

“我也請你喝。”

說罷,溫雪晴便把杯子向上一擡,低頭,伸出另一只手攬住淩柔。

兩人一起喝完剩下半杯茶。

“茶很好喝,多謝阿姐。”

唇瓣剛沾水,紅潤泛光澤,溫雪晴膚白,五官大氣明豔,湊近看更覺驚心動魄。

明明剛喝下一杯半的茶,淩柔卻還是覺得喉間盡是火。

淩柔眯了眯眼:“溫雪晴,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溫雪晴絲毫不退,“七娘也知道的吧?”

淩柔忽然端起茶壺大力倒水,茶水滿溢,從杯口流出蔓延到桌上。

她卻顧不得這些,接連喝下幾大杯平複心情。

等她再回過神來,滿室寂靜。

——溫雪晴已經走了。

她當然知道,日食來臨,無邊黑暗籠罩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絕不僅僅只是一起回臨州。

比起溫雪晴的懵懵懂懂,身在關系錯綜複雜的淩家,淩柔更早懂得這些。

從洛陽遠道遷來的高門士族,還殘留着洛陽的奢靡浪蕩,吃喝玩樂,每一樣都極其精通。

她怎麽會不懂那些心跳大到振聾發聩別的都聽不進去的時刻,到底代表什麽?

===

溫雪晴是趁淩柔還未回神時走的,心裏怎麽想是一回事,可做出來她還是覺得羞恥。

“阿姐,你的臉好紅哦,還跑得那麽快,你是不是做什麽壞事了惹得淩家阿姐生氣了?”突然被溫雪晴拽走,溫六郎也不生氣,三兩句和劉穹道別後,乖順地跟着溫雪晴跑。

“沒有!”溫雪晴瞪他,“小孩子別胡說!”

溫六郎吐吐舌頭,見溫雪晴不搭理他,便自顧自玩了。

當天晚上,溫雪晴又回到了上巳宴的時候。

她在水下潛行,悄然尾随水面上的淩柔。慢慢靠近,趁她不注意時躍出水面将她往下拖。

搖曳的青絲比水草還要纏人,将她們完全包裹在一起。

淩柔驚慌無力地躺在她懷裏,任由她動作。

溫雪晴看見她發紅的眼眶完全只有自己,她一手接住淩柔的後頸。

兩人脖頸交錯,像兩尊修長優美的白玉瓶。

柔軟紅潤的唇瓣堵在一起,氣息互相交換。

夜深人靜時,溫雪晴從床上坐起來。

神色平靜換掉汗濕的衣物,溫雪晴舉燭望向銅鏡中的自己。鏡中的女子已經完全脫去稚氣,亮堂的燭光映在她半邊臉上,膚色如雪,眼角還殘留些許紅潤,長睫一掀,媚眼如波。

溫雪晴伸出手指,朝鏡中人點了點,舔舔唇,微微一笑,滿室生輝。

她怎麽可能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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