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守銘點了點頭,阿感這才明白太子殿下在氣什麽,不過他心下暗松口氣,不是外邦細作就好,但以後盯梢的任務更不好做了,豈不是每次彙報人家兩人見面的情況,都要被殿下找岔責罰。
阿感在跟太子這些年裏幾乎沒被太子罰過,如今為了這麽個事挨罰,他都覺丢人,真希望此事快些過去,他能夠不再做這個任務。
守銘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聽楊嬷嬷的意思,那沈寶用不是個會侍候人的,脾氣太犟不溫柔,有的跟殿下磨呢。
這人與人的緣分是真不好說,那麽多溫柔可人,家世清白的女子,太子殿下楞是一個沒看上,怎麽就看上這麽個不會疼人的,這不是找罪受嗎。
守銘這樣想着對阿感道:“行了大人,您起來吧,殿下不過是在氣頭上,不是要真的罰您,咱們做做樣子就好。咱們殿下是什麽人您還不知道嗎,最是寬待下人。”
“不要。”阿感是個死腦筋,殿下說要罰他,那他就得老實挨罰。
得,守銘也只得讓人把板子打下去,不過輕重大家心裏手上都有數,還真能把天天都得出去給殿下辦事的人打壞了,打疼了也不行啊。
第二日,阿感就馬上派了得力的人去調查陳松與沈寶用的過往,他們是怎麽相識的,他們都經歷過什麽,殿下要這些詳細的信息。
這些信息并不難調查,彙總到阿感這裏後,他向薄且禀報。
薄且:“線索就斷在了明乙縣?”
阿感:“是,陳家在明乙縣呆過一段時間,不長,不能确定他們二人是不是在那時認識的。但有交集的只有那個地方那個時間段,再有就是陳都尹回來都城任都尹,在查案時查到了繡坊,二人開始有來往。”
原來他們在小時候就有可能相識,好一份青梅竹馬。
“你下去吧。”薄且下了令。
這命令出乎阿感意料,他以為殿下該有所行動了,陳松擅闖太子別院,不管他是因為私情還是什麽,都是不可饒恕的重罪。太子是未來的儲君,豈容他人暗窺。
但殿下沒有出手,也許殿下在等什麽合适的時機,那就不是他能揣測的,他只得繼續去盯着陳松。
薄且的确是在等合适的時機,他知道沈寶用要代表她那個繡坊去參賽,這個比賽三年才一屆,她對此向往且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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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且想着以後沈寶用不可能再如此抛頭露面,她的一生就要在這園子裏度過,多給她點時間,放她去參賽是他擡擡手就能辦到的。
他要她,并不是想跟她結怨的,在這些不是原則問題的小事上,他願意對她施以小惠。像他九皇叔所言,壓制得太狠就失了很多樂趣了。
反正讓不讓她參賽,于結果都不會有變,那他就擡擡手成全她一次。他也不是沒想過,她若乖乖的,他是願意寵她一些的,就從參賽這事開始吧。
九王府中,程煙舟每日都在好好吃藥,她的身體明顯在好轉。這日沈寶用去了趟繡坊,回來後,程煙舟拉着她的手與她閑聊。
“阿娘看着好了很多,心情也好了不少。”程煙舟的這些變化,都是沈寶用親眼所見。
“張禦醫很厲害,不像以前那個大夫,他開的藥我吃着确實是身上輕松了不少。”說着程煙舟眸子動了動,“再說,王爺說要給我名分,要納了我,我很高興,終于熬到了這一天。心情好了,自然病也輕了。”
沈寶用有些驚訝,雖她養母從來沒與她說過與王爺的事,但在沈寶用心中,她養母是不在乎名分的,甚至可能因為放不下她養父,會覺得這種沒名分的日子更好。
沈寶用仔細觀察程煙舟的樣子,倒不似作假,她臉上确實洋溢着平和與滿足。
沈寶用又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王爺是如何對待她養母的,她都看在了眼裏,王爺可以說是挑不出毛病,對待愛妻也不過如此。真就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就算是有她這個女兒貼身照顧,就算王爺每日還有公務要忙,他也時時不忘關心溢福院,每天都要往這裏跑。王爺甚至連說話都開始細聲細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态度溫柔十足。
所以,這讓沈寶用相信,這一場病可能改變了母親與王爺相處的模式,他們長期以來的矛盾也随着這場患難見真情而解決了。
如果真是這樣,沈寶用為母親感到高興,能放下過去展望未來當然是好事,況王爺對她母親是有幾分真心的,這份真心不是現在才生出來,這幾年的時間裏,沈寶用一直是這樣覺得的。
只不過母親放不下舊情,才因此時常與王爺産生矛盾。若一場病能讓母親放下包袱,接受王爺,也算是一種皆大歡喜。
于是沈寶用打趣母親:“王爺比張禦醫來得都勤,您說您好得這麽快,是張禦醫的功勞多些還是王爺呢?”
程煙舟笑:“是你的功勞,我一看到我家小寶,病就好了一大半。”
強顏歡笑她也會的,謊話她也能說,只不過以前沒必要演,現在為了讓女兒安心遠走,離大弘、離大弘的王爺遠遠的,程煙舟也是可以騙人的。
“不過,你這樣天天來,你那繡坊的比賽可還顧得上?”
母親問的這個問題,正中沈寶用下懷,她确實差不多該從母親生活裏淡出去了。這幾日王爺見她母親身體大好,已提醒過她一次,讓她選好時機按他們商量好的行事。
以前若說沈寶用雖會這樣做,但還是擔心多一些,如今,眼看着母親想開了,與王爺的關系越來越好,她倒是可以更安心地離開。
于是沈寶用道:“是有些忙,我也正要與您說,繡坊的比賽馬上就要開始,在此之前所有選手要被集中起來出繡品的。我可能不能再來王府照顧您了,還有可能去外海的事也會很快下來,我們掌櫃的已經要我準備行裝了。”
巧了,沈寶用的話也正中程煙舟的下懷。聞言她松了一口氣,這樣就好,走得遠遠的,這樣王爺就抓不到人,她也不用再提心吊膽,不知什麽時候她的小寶會被自己拖累,生活在王爺的威脅下。
程煙舟真心替沈寶用高興:“這是好事啊,你不用管我,你也看到了,就算這幾日你都在,其實有你沒你都一樣,王爺與阿梓她們會照顧好我的。只你一個女孩子在外,人生地不熟,語言還不通,一定要注意安全,保重身體。阿娘盼着再和你相見的那一天。”
沈寶用不是個情緒外露的人,她只是把頭放到了程煙舟的腿上,嘴上道:“我也盼着再與阿娘相見的那一日,希望到時我們都好好的,都能收獲幸福。”
沈寶用知道,她與她養母要暫別了,她暢想的未來是,她實現夢想開了一間大繡坊,并把生意做到外海去,真如她騙程煙舟的那樣,她親自帶隊去到外海,去見更大的世面,學更新的技藝。
到時她來見母親,就可以與她暢談那些風土人情,奇聞異事。那樣的日子讓人憧憬,只要想一想,沈寶用都能笑出來。
沈寶用心情并不輕松地走出了九王府,但她從佑前巷出來時,心情是輕松的,看來太子殿下轉移了注意力,該是如陳松說的那樣,他的重心落在了選太子妃一事上。
她心情忐忑地與他說了自己要去參加比賽,要被集中關起來繡繡品,還沒等她提請求,薄且沒有一絲阻攔的意思當場答應了下來,還祝她撥得頭籌。
沈寶用發現,一旦薄且肯用對待別人的一貫态度來對待她,他還是很好相處的。管他是真善還是僞善,她希望薄且能保持下去,這樣的話,她也樂于表現得順從一些,不在心裏抗拒着他。
想是這樣想,但沈寶用沒發現,她從不在心裏對薄且使用尊稱,只要想到他,她都是以全名稱之。
她在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內心深處,對薄且這個人完全尊敬不起來,哪怕他位高權重,是個了不得的貴人,但他們的開端實在是沒開好,加之薄且後續對她的看不起、強制打壓,難讓沈寶用不對他有所成見。
而這些內在的深層次的東西,沈寶用沒有探究過,薄且更是無從得知。
沈寶用與繡坊的另一位繡娘由王掌櫃領着,來到了東城的一座大宅子前。大宅挂着一副巨大的牌匾,上書“大繡院”三個字。
王掌櫃的說:“就送你們到這兒了,一人一個號牌拿好,到了裏面聽掌事的話,剩下的能機靈點最好,不能就老老實實繡東西,如果你們能走到後面,我會再過來一趟,這是慣例,主要是怕你們出什麽意想不到的狀況,一般若無事,我打一晃就會離開。”
謝過掌櫃拿過號牌,沈寶用就與同一繡坊的繡娘步入其中。
一進去她們才發現,同一繡坊的人都會被打散,沈寶用與對方被分到了不同的院子。
這院子一共分甲乙丙丁四個,每個院子有十二名繡娘,沈寶用被分到了丁院,丁院有兩間房,六人住一間,另有一間通頂的大屋,沈寶用從外面看了一眼,竟像是書裏描述的考科舉的地方一樣。
整間屋被隔出了十二個格間,每個座位上都有繡架,周圍一應俱全的工具,看得人有點緊張又有點期待。
待十二名繡娘到齊,總管事帶着幾名監管出現在丁院,告訴她們今日什麽都不用做,熟悉環境休息好後,明日一早會有監管帶她們進大屋,每人一個位置,位置上會有所繡作品的主題,每院的主題都不一樣,四個院裏決出的前三人再統一進行下一輪比賽。
衆人表示已明白規則,管事留下一名監管,帶着其他人離開。
“我是許監管,以後負責丁院的一切事宜,大家有什麽事情可以找我。”
有年輕的小姑娘問:“許監管,我們丁院的主題是什麽啊?”
許監管臉一肅:“剛總管事說的你沒聽清嗎,每院繡什麽只會在正式開賽的時候發給你們,別說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現在告訴你們就是違規,咱們倆,你不用比了我也不用管了,都會被直接轟出去。”
說着她掃向衆人:“你們清醒一些,這是比賽,是把都城繡坊裏最好的繡娘齊聚一起,篩出出類拔萃者的比試,你們代表的是你們的繡坊,也是你們自己的名號。你們以為我是在這哄你們玩的嗎,都打起精神來,這不是兒戲。”
許監管最後一指那名少女:“以後再說出這麽沒輕重的話來,我先扣了你的名次。”
少女吓壞了,連連道歉,其他人也随聲附和:“是,許監管,我們明白了,再不敢犯。”
許監管的一番話把緊張的氣氛一下子拉滿,大家的興奮勁兒也退卻了不少,是啊,她們是代表繡坊代表自己來比賽的,希望丁院分到的繡品主題能簡單一些。
沈寶用是見過風浪的,但如她這樣的,這一宿睡得也并不踏實。天剛亮她就醒了,擡頭一看,其他人也都醒了。
洗漱完畢後,大繡院裏管飯,十二個人默默地吃了早飯。然後沒過一會兒,許監管就接過總管事手中的一沓紙。
許監管自己先看了一眼,數好是十二張後,她對着衆人道:“各位繡娘請吧。”
十二人依次進入有格間的大屋,依次坐下。許監管把手中的紙張一張張地放在她們面前。沈寶用拿起來一看,上面是一首詩。
還沒等她看清,就聽到旁邊傳來哀嚎聲,發出聲音的繡娘道:“這如何是好,也沒說還要考詩詞,我雖認字但這上面寫得什麽意思,我哪看得懂啊。”
“安靜!”許監管厲聲道,“你是哪個繡坊的,一點準備都沒有就敢來參賽?三年前比這還難呢,是一副四不像的畫,你以為大繡院考的只是手藝嗎,你們的個人素養,想象能力都要考,詩都看不懂,我焉能信你懂美醜,會創作。要比就趕緊比,不行也可以現在放棄。”
旁邊格子裏的人不再鬧,整個大屋裏安靜了下來。
沈寶用的注意力都在這詩詞上,她聽掌櫃的說過,大繡院的考題有時會十分刁鑽,有時考驗的是繡坊送人的策略。
掌櫃的還說,她是不考慮這麽多的,算計來算計去最容易竹籃打水一場空。但也還是問了沈寶用,識字嗎,懂畫嗎,看得懂話本子嗎?
沈寶用給了她肯定的答案,王掌櫃才道:“不懂也沒什麽,也許今年她們另辟蹊徑,直來直去了呢。”
很顯然,大繡院裏的人并沒有另辟蹊徑,她們題出得依然刁鑽。王掌櫃問了她一堆,就是沒問她是否懂詩詞歌賦。
這一塊還真是沈寶用的弱項,她懂的那些東西都是跟着養父養母學的,後來養父病了,也就沒人再教她了。沈寶用只得用她并不豐富的經驗來試着讀一讀這首詩。
“白羽帶金足,普光映烏翎,銜來安養枝,跪獻南山人。”
沈寶用笑了,原來她用心學過的東西,平時不顯好似沒什麽用,但到了真正用的時候,還就派上了用場。
并不是她見過這首詩,只是她跟着養父用心學習了以後,有些東西是一通百通的,她一個在外流浪十一年,大字認不得幾個的小乞丐,原來,經過努力也能讓一些東西沉澱于心,成為鑄造嶄新的她的養料。
沈寶用心裏有了譜,她開始紉線,把需要的幾種顏色調配出來,有需要雙股繡的地方也提前安排了起來。
第一場時間為兩個時辰,中間不可離席。沈寶用沒覺得時間過去很久,許監管就喊了停。然後她捱個查看了一遍,主要是看有沒有人蓄意破壞自己的繡布,然後往監管不利的方向栽贓。這種事情雖屬小概率,但往年确實出過。
待許監管查看完,她讓每個人拿起身旁的小遮板把繡品蓋上,待都蓋好後,許監管才開門讓她們出去。待她們離開後,許監管把門鎖上,鑰匙只此一把,責任落實到許監管一人頭上,避免出了問題互相推诿。
兩天的時間,第一輪的比試結束。
到這時沈寶用才從各院的交流中知道,甲院的主題是孝道,乙院的是賀喜,丙院的是燈節,她們丁院自然是祝壽。
談不上誰的更好繡,在沈寶用看來都差不多。反正每院繡的都一樣,在同主題裏比試還是很公平的。
兩天的時間給繡娘們刺繡,一天的時間,總管事把繡品拿給大繡院的主考官們,由他們選出每院的前三甲。
以沈寶用的繡技,只要她不瞎繡,但凡與祝壽沾得上邊,她進下一輪就沒問題。
四個院的結果都出來了,丁院裏沈寶用留了下來。她沒高興一會兒,馬上就要移去甲院,每院三人一共四個院,剛好還是十二名繡娘。
甲院與丁院沒什麽不同,還是兩間起居的屋,一間用作比賽的大屋。
除卻兩位繡娘沈寶用在丁院見過,剩下的都是陌生人,沈寶用這才知道,水墨坊另一位與她同來的繡娘被刷了下去。
沈寶用住的這間屋靠東,四個姑娘,兩個兩個的,聊得可熱鬧了,沈寶用不愛熱鬧也不想多說話,就坐在窗前聽她們說。她聽着聽着,太陽改變了方向,她可以在窗戶的影子裏看到另一位繡娘。
這位繡娘與她們最大的不同是年歲稍大,可能是所有繡娘裏歲數最大的。她自然也不愛說話,坐在角落裏從懷裏掏出一個灰不啦唧似馍一樣的東西。
沈寶用好奇,回頭去看,看到她幹枯的手指一點點地撚下饅頭渣,然後送進嘴裏。其他三位聊天的繡娘也看到了這一幕,均表示這裏又不是不管飯,做出這個樣子,讓人看了想吐。
年長的繡娘不理她們,繼續撚完了往嘴裏送,專心吃她的灰馍。
其中有個脾氣爆的姑娘,走過去直接對吃馍的繡娘道:“哎,說你呢,這屋裏不是你一個人住,別在這兒惡心人行嗎。”
年長繡娘不理她,當她不存在。沈寶用剛聽她們有說到,這位爆脾氣姑娘家裏是開繡坊的,也就是說她本是位大小姐,有丫環侍候的。
來這裏與這些做工的繡娘一起參加比賽本就覺得屈着自己了,此時被個畏畏縮縮的老繡娘無視,她哪受得了這個,一個子就火了。
她“啪”地一下打掉年長繡娘手中的馍:“我讓你吃!”
而對方的注意力只在她那個馍上,馬上去撿,發現被人擋着就推了一把。
這位大小姐哪受得了這個,對方竟敢拿撚髒馍的手推她,她一下子奔向那個馍,拿腳去踩,不想踩在了年長繡娘的手上。
沈寶用流浪做乞的經歷,本就令她看不得糟蹋糧食的行徑,如今這位大小姐不是不知道一雙手對于繡娘來說有多重要,她卻踩着不放,非要對方給她道歉。
“你夠了吧,把腳拿開。”沈寶用依然坐在窗邊,冷着一張臉對大小姐道。
可能是面子下不來,大小姐反而更加猖狂,沈寶用不管則不管,若管了就要管到底。
她走過去提了提裙子,蹲下身把大小姐的腿掰開。流浪的生活練就了沈寶用一身的力氣,她可不是手不能扶肩不能抗的嬌嬌女。
如今在這沒什麽人的屋中,沈寶用更不用顧忌什麽形象。
對方還想上前,被她一個眼神駭住,大小姐見她不是善茬,只在嘴上讨些便宜:“你等着,現在是比賽時段,我不跟你一般計較,待出去我找你們掌櫃的說理去。你是哪個繡坊的?”
沈寶用可沒什麽行不改名做不改姓的氣節,她道:“你有本事自己打聽去,我憑什麽告訴你。”
對方“你你”個半天,被剛與她聊天的繡娘勸走了。
而沈寶用手裏還拿着那個馍,她好奇地看了看,什麽東西會被當成個寶。看來看去除卻顏色不對,怎麽看都是個馍。
年長繡娘眼裏好像只有這個馍,她朝沈寶用伸出了手,沈寶用把東西還給了她。
本來這事就算是過去的,但不知為何,沈寶用腦子裏總是冒出接過馍去的那雙幹枯的手。
深夜,似睡不睡中,沈寶用忽然一個激靈,她想起來了,陳松與她說過,他要找的嫌犯,兩只手掌食指與中指都一樣齊,且掌心不該長繭的地方布滿了老繭。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