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蕊蕊, 敬哥兒,你們在哪?孩子們回家吃飯啦……”
自打進了清河堡,餘慧就把姑姑他們安排好了。
因為男人們都要守城, 姑姑就跟河田軍屯一衆家眷一起,選擇落腳在城西內牆的牆根下。
大家住的雖然是臨時搭建起來的窩棚,不過好在眼下天還不算冷, 且周圍都是自己人, 住着倒也安全。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條件下也能更好的隐藏起坑王,畢竟誰也不會想到,精貴的坑王會住在這樣的地方,而且如今還在守城打仗, 誰也想不起坑王。
打從餘慧與杜禹辰合作提供糧食起, 城中東南西北四個夥房點的供應倒是好了不老少, 起碼再不是薄粥了, 除了濃稠的粥飯外,每人每天還能分到一個雜面窩窩,出工出力的還能多勞多得。
當然這個是對于外人來說,自家的夥食可不一樣, 餘慧承認, 她就是個自私貨, 每日都給自家人開點小竈,當然, 窩棚不保密, 她也不敢過份就是。
傍晚時分, 餘谷雨從夥房打了晚飯回來, 跟羅大娘她們分開就進了自家的窩棚, 偷偷的把侄女昨日帶回來的白面饅頭取了兩個放在簡陋的桌上,這才探頭出了窩棚朝着路口喊人。
跟羅銅鎖他們一幹小孩玩的起勁的杜欣蕊,聽到親娘的呼喚急忙起身,拍拍小手,再拍拍自己的小屁股,揮手告別羅銅鎖他們就準備往家回。
看到不遠處牆角蹲着的,如蘑菇樣一臉陰郁望着自己的人,杜欣蕊本是不想搭理的,可想到表姐跟壞大哥的叮囑交代,年紀小小的杜欣蕊腳步一頓,長長一聲嘆氣,認命的走了過去。
“唉,矯情鬼,我娘喊我們家去吃飯了,你不走?”
周承敬木着臉,瞧了眼剛剛作惡完畢甚至都沒能來得及收回去的臭腳,擡頭朝着杜欣蕊呲了呲牙,憤憤的拍了拍自己剛才被踢到的地方惡狠狠的瞪人。
“你個臭丫頭,以後再罵我矯情鬼,小心本……”
“本什麽?本姑娘可不怕你!”
杜欣蕊就是看不慣這個家夥,要不是姐命難為,她都想日日帶着小夥伴們揍這丫的。
“哼,反正飯就那麽多,反正我娘親已經喊過你吃飯了,你要是不回不吃,小姑奶奶我就替你吃完,一粒米都不給你留,哼!”
杜欣蕊可不慣着這矯情鬼,惡狠狠的放完狠話,雙手一叉小腰,轉身昂頭就走。
望着某人不可一世,氣哼哼的背影,周承敬憤怒又委屈,想他堂堂五珠親王,何曾……
咕嚕嚕……
肚腹傳來一陣抗議,周承敬認命,不得不不趕緊起身跟上,“哎,那個誰,臭丫頭你等等,不許吃本,我的飯食……”
腳步匆匆的一邊放狠話,一邊往前沖,結果前頭的臭丫頭生來就是跟自己作對的一般,聽到他的喊話不僅不老實停下等待自己,居然還撒丫子的跑,給周承敬氣的呀!
一個狂奔,一個狂追,一前一後急吼吼的沖進窩棚,本身一肚子氣的周承敬,看到讨厭鬼的娘端給自己的是一碗平平無奇,連個小菜都無的稀飯,還有一個白花花的連點牛乳都未放的幹硬饅頭,周承敬當初受士氣鼓舞震撼而一直隐忍的小脾氣,當即不複存在,壓抑多時的火氣再也忍不住,一把拍開餘谷雨遞來饅頭的手,周承敬梗着脖子的怒吼。
“又是臭饅頭,誰要吃這臭玩意!”
餘谷雨跟捧着黑陶碗埋頭幹飯的杜欣蕊也沒有料到,坑王會突然發作,餘谷雨當場就被拍愣了,杜欣蕊更是不能忍。
嘭咚一聲把手裏的陶碗重重撩桌上,小祖宗蹦跶上來就給了周承敬一腳,“矯情鬼,你丫的是不是吃飽撐的!”
周承敬怒不可遏,“臭丫頭你敢踢我?”
“踢你怎麽啦?好好的白饅頭你還嫌棄,你也不看看外頭的人多可憐,先前缺糧的時候,大家不要說是白饅頭,怕是連谷糠都吃不上,如今倒好,好不容易我姐找到糧了,大家有飯吃了,可誰吃的不是粗糧雜面窩窩,就你,我姐我娘親還惦記你,還給你吃大白面的饅頭,結果你卻嫌棄浪費!!!你個可惡的矯情鬼,糟蹋糧食是要挨雷劈的!”
再說了,踢他怎麽啦?這貨就是欠踢,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哪一回這貨不是雷聲大雨點小?
可惜杜欣蕊不知道的是,這一回不一樣。
這一回是某坑王想起近日種種憋屈不說,還是在大人跟前踢了他,讓他這個當王的人面子挂不住,所以坑王火山噴發了。
擡手想要揍人吧,看到面前的人,他的手又始終落不下;
想要憤怒的罵人吧,看着面前人的小臉蛋,所有的指責都堵在嗓子眼;
周承敬委屈憤怒,只能惡狠狠的瞪着杜欣蕊,狠狠瞪着,憋半天,擡手半天,最後眼眶都憋出濕潤了才憋出句,“要你管。”
杜欣蕊翻白眼,“你以為我願意管你呀!要不是我哥我姐交代,我才懶得管你呢!略略略……矯情鬼,喝涼水,有本事你走呀,走了就不用再吃這些了,反正你不是天天嚷嚷着要走麽?”
“我,我……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走就走,本王才不稀罕你這個破地方,本王要回京,本王這就走,馬上走……”
杜欣蕊卻不慣着這貨,不顧親娘在邊上一個勁的給她使眼色,白眼一翻,小手甩的特別歡快,“走走走,要走趕緊走!就知道在我娘跟前稱大王,就知道無理取鬧,腿長在你自己身上,有本事你走,快點走,反正也沒人攔着你。”
“你?”
“我什麽?”
被堵的啞口無言的周承敬心裏操蛋的不行,可低頭?絕不可能!
進,進不得;
退,退不了;
而且連個下來的臺階都沒有,周承敬老委屈了,最後只能氣呼呼的一甩衣袖,放下句,“好,走就走!誰怕誰!”,就一走了之了。
餘谷雨暈了,連連追上喊人,“敬哥兒,敬哥兒,你等等,你別跑,敬哥兒……”
因為侄兒侄女叮囑不能暴露小王爺的身份,一直以來,待在自家面上稱其為親戚家孩子的閑王,餘谷雨都是這樣稱呼掩人耳目的。
剛才兩小娃一直吵一直吵,一個是自己心愛的小祖宗,一個是皇家的小祖宗,誰她也不忍指責,也不能指責,結果倒好,吵得太激烈,自己硬是沒找到任何機會打斷阻止這倆小祖宗。
等她反應過來,倆小祖宗都吵完了,一個還氣哼哼的跑了,給餘谷雨急的呀,呼喊着就要去追,才跑兩步又被自家小祖宗給拉住了。
餘谷雨心累,“蕊兒你放手!”
“娘,那矯情鬼就是矯情,您別管他,一會子等他發洩完了自然就回來了,您要是管他,越管他越來勁。”
餘谷雨頭大的看着自家小大人的女兒,擡手不停的點着自家這祖宗,“你呀你,蕊兒,那可是王爺,你……”
“我什麽?”杜欣蕊聳肩,跑到剛才坑王丢棄的饅頭前,擡手撿起,珍惜的沒舍得把外皮剝掉,反而是輕輕的邊拍邊吹。
“娘,眼下是什麽情況您也知道,城能不能保得住,咱們命能不能保得住都還兩說,您還管他什麽王爺呀?再說了,真要論起來,咱家還跟他家有仇呢!要不是矯情鬼的爹,咱家能落到今日這種地步?您跟我爹,我姐,還有我那可憐的舅舅一家,能落得這樣的結局?”
說着,杜欣蕊面露譏色的撇撇嘴,把桌上自己那個沒動的白饅頭塞親娘手裏,“娘您吃這個。”,把自己手裏的髒饅頭塞嘴裏,一邊嚼一邊繼續。
“二其(而且),眼下糧細(糧食)多精貴啊!您就讓他去外頭悄悄(瞧瞧)去,咱家要不是有我姐,哪裏還吃得上這麽好的精面白饅頭,銅鎖哥哥他們都差點要吃土了!就這,矯情鬼都還不珍惜……”,啊嗚啊嗚,巴拉巴拉……
餘谷雨捏着女兒的孝心,心裏其實也認可女兒的觀點,可那畢竟是王爺,是皇家血脈,萬一出點事……
餘谷雨雙眼仍舊擔憂的往窩棚外望,杜欣蕊當然知道自家娘親是啥意思,她跑回桌邊,端起自己的碗,埋頭喝了一大口粥順下嘴裏的饅頭,這才眼睛一轉,嘿嘿一笑。
“哎呀娘親您就放心吧!眼下城門洞都讓我那黑心大哥派人封了,清河堡連只老鼠也跑不出去,而且即便是能跑出去,城外都是高狗子,那矯情鬼聰明着呢,還怕死,他才不會傻乎乎的找上門去送菜,您呀,只管把心放肚子裏好了。”
“可是……”
“娘親,別可是了,女兒保證,要不了一會矯情鬼自己就會回來了,眼下嘛,您讓他自己發洩發洩呗,我姐說了,人壓力大,火氣大了,都是需要發洩的!”
這麽勸慰着親娘還不算,杜欣蕊還貼心的上來拉着親娘到桌邊坐下,把桌上剩下兩碗沒動過的粥碗,選了碗大的,米粒多的推親娘跟前。
“娘親您快吃,一會涼了就不好吃了,您趕緊吃,您要是不放心,等蕊兒吃好了,蕊兒就去找那矯情鬼去,您安心啊。”
“你呀你,蕊兒,你這脾氣以後也得改改……”
“哎呀娘親,人家好的很,棒棒噠乖!您就快吃吧!”
就在母女倆打機鋒的時候,周承敬已經一路跑出了河田軍屯落腳的的範圍,徑直跑到了清河堡人來人往,各自都有活計忙碌的大街上。
跑着跑着,肚子咕咕叫,實在跑不動了,冷靜下來的周承敬也就慢慢的停了下來。
停下來後回頭四顧,見居然沒有人來追自己,更是看不到壞丫頭的影子,周承敬的嘴巴憋了憋,滿眼都是委屈。
“死丫頭,臭丫頭!你最好祈禱本王不要成功回京,要不然本王一定……”
“妞妞乖,吃馍馍,這馍馍可香可香了,我們妞妞吃了肚子就不痛了……”
漸漸平複好心情的周承敬,終于能聽清周圍的聲音,打量周圍的環境了,他第一眼就被身邊屋檐下的一對母女所吸引。
自打清河堡境內亂起,百姓跟着進城躲避,大家忙着守城沒精力顧忌其他,城就這麽大,人一多,自然就有好多人流落街頭。
所幸眼下不是冬日;
所幸城內商家、店鋪、百姓都心善,願意收留、容忍流民在自家地界安頓沒有驅趕;
所幸在杜禹辰與餘慧的努力下,城內不僅沒有斷糧還實行了大鍋飯養活衆生;
這才讓這些流民得以活命,正如眼下這對失了丈夫(父親)親人的母女。
前些日子她們都以為自己快要餓死了,結果杜大人跟小神醫心善,找到了狗日的不做人的楊扒皮的私庫開倉放糧,還與大家同生死,共飯食,讓他們人人都有得吃,人人能飽腹不說,還護着百姓不被敵人鐵蹄踐踏,這對她們來說就是天大的恩德。
“妞妞快吃,快吃,吃的飽飽的,快快長大,等我們妞妞長大了,也嫁一個如杜大人那樣的好丈夫。”
懷中約莫四五歲大的小姑娘,撐起細如麻杆的手,努力的把親娘塞給她的馍馍往親娘嘴裏塞.
“娘親吃,妞妞吃,妞妞快快長大,不嫁人,陪娘親,跟杜大人神醫姐姐一樣,打狗子,給爹爹報仇!”
當娘的一聽,眼淚忍不住就嘩啦啦的流了下來,哽咽着低頭,咬了女兒捧着的馍馍一小口,把幾乎沒動的馍馍塞回給女兒示意她趕緊吃,自己則是抱着女兒欣慰的又笑又哭又欣慰。
“好,好,我們妞妞乖,不嫁不嫁,我們快快長大,陪娘親,跟杜大人還有神醫姐姐一樣打狗子!”
周承敬看在眼裏,聽在心裏,一時竟有些鼻酸,不忍再看,趕緊加快腳步想要逃離,結果沒走多遠,頭頂突然掉下一塊磚,要不是他眼明手快及時躲開,非要給他開瓢不可。
周承敬心裏憋着一股火,一口氣,擡頭要罵,結果看到牆頂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一臉歉意的看自己,還連連道歉,坑王憋屈的怒突然啞火,嘴巴動了動還沒出聲,就聽到一牆之隔的屋內傳來一道陌生男聲。
“老娘哎,兒就是去打個飯的空檔,您老怎麽又上房頂了呀?娘哎娘,您趕緊的下來喲!眼下狗子又不攻城,都忙着扒拉咱們城外的糧食去了,好久都沒動手了,這會子杜大人他們又用不到這些磚瓦滾石,您老忙啥扒房子呀,真當這不是咱自家的呀!即便是您不心疼要扒,那等打仗了,狗子攻城了您再動手也來得及呀!”
緊接着周承敬就聽到剛才跟自己道歉的老婦人吼,“你小子懂個屁!老娘這叫為那個什麽雨籌木頭的!”
“老娘,那是未雨綢缪,不是湊木頭。”
“滾滾滾,你小子還教起老娘來了,管他什麽謀什麽木頭,反正不就是個房子麽!
人家小杜大人跟小神醫帶着大家誓死捍衛家園,命都吊在城牆上,咱們扒個屋子怎麽啦?不就是個破屋子麽,老娘我有啥舍不得的?屋子沒了以後再蓋就是,可若是滾石準備的不足夠,萬一該死的狗子又攻城那能來得及嗎?我們不早做準備,到時候耽擱事情可咋辦?你個蠢貨!”
“是是是,兒子是蠢貨,娘哎,您老趕緊下來,趕緊吃飯,您吃着,兒子上去扒還不成麽。”
“成,這還差不多,總算沒白費老娘拉扯你這麽大……”
周承敬聽着這母子倆對話,心裏有着一股莫名的情緒在激蕩,他說不清,只是覺得心裏越發的悶堵,不由埋頭走路,結果才走幾步,前頭又傳來嬉鬧。
“嗨,貓蛋你跑小子跑那麽急做什麽?反正大鍋飯就在那裏,你就算跑最後也能吃得到的呀!”
坑王尋聲望去就看到,為首跑最快,被喊貓蛋的少年拍着身上的沙土,回頭笑呵呵的回應同伴。
“山豹,你快點呀,趕緊去吃飯,填飽肚子好有力氣挖地洞,我跟你說,咱北面那地洞可是馬上就能挖通了,到時候便是高狗真的攻上來,城破了,我也能從地道逃生……”
貓蛋這話引起一撥小孩的認同,山豹也不由跟上點頭。
“也是,貓蛋你這話說的好!說來還是咱們小杜大人跟小神醫英明神武,腦子聰明的嘎嘎的,不僅護着咱老弱病殘,願意讓咱用勞力換吃的,還那麽聰明的給咱老百姓留活路,可不像以前城裏那楊扒皮……”
“哎呀不說了,我都聞到飯香餓死了,我們快走,趕緊快去快回,争取晚上加把勁,徹底把地道挖通。”
“好,走走走,大家都快點……”
二三十個小孩一窩蜂的沖來,呆愣住的坑王一個不注意,瞬間就被湧來的孩子們不慎撞的踉跄,眼看要倒,忽的,身邊伸來了一只手給他扶住了。
站穩後,坑王下意識說謝謝,結果聽到熟悉的不用謝的聲音,周承敬驚訝的忙擡頭去看人,結果見到的不是自己又氣又恨的亂臣賊子又能是誰?
“姓餘的小娘,你怎麽在這樣裏?”
今日剛完成種植任務,已經異能告罄,累的一臉慘白又累又餓的餘慧,不想跟這貨瞎耽擱時間,一把拽住這貨的胳膊往家回。
“我怎麽不能在這裏?我還沒問你呢,這個點你不好好呆在家裏,怎麽跑外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