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劫(七)

王麻子已經睡下了。

地上臨時搭起了一張床, 王麻子抱了床薄薄的被子, 鋪在地上。秦長生穿着內衣坐在床上, 牛仔褲被江中雪絞成了碎片,上衣沾了血, 被她放在了一邊。

江中雪沒有想睡的意思,她站在秦長生的床榻邊, 看着秦長生随便找了點幹淨的毯子把床鋪上, 再小心翼翼的擡腿上去睡覺。王麻子剛剛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說讓她們兩個下山,畢竟這傷口也處理的毛糙,雖然用碘伏消過毒, 又撒了藥粉,但是他只是個半吊子,不如城鎮上的大醫生。

萬一剛剛漏了點東西在傷口裏, 得了破傷風,秦長生下輩子就算完了。

他一直叽歪了許久, 直到江中雪瞪了她一眼, 王麻子才讷讷的住了口。聽到這兩位瘟神還要在自己的房間裏住幾天,王麻子的臉是更苦了。

但沒辦法,江中雪的眼神銳利的像刀, 還是那種凍出了冰渣子的刀, 他剛剛挨了那一耳光到現在還對江中雪的狠戾心有餘悸,實在不敢再頂着江中雪的眼神掀嘴皮子。

王麻子自認倒黴的出了房間,抱着被子躺在地上,心裏揣着事情, 也不敢睡覺,只是側躺着,聽着這邊房間的動靜。

秦長生手肘上綁着幾只正骨的木棍,腿上傷口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白紗布,躺在床上的時候姿勢分外僵硬。江中雪站在她的旁邊,眼睛掃過她腿上的傷口,沒什麽別的表情。

王麻子出去了,秦長生聽到外面房間裏傳來一陣翻來覆去的聲音,想必是王麻子心裏對她們還是放心不下,生怕江中雪半夜出去對他不利。

江中雪站在她的床前,一言不發。秦長生瞅了她幾眼,問道:“王麻子要怎麽處理?”

外面的呼吸聲暮然一滞,江中雪聽着一牆之隔的呼吸聲徒然壓低了許多,轉眼明白了秦長生的意思,淡淡說道:“我身上沒帶錢。”

秦長生見她聽懂了自己的話,不由得心頭一松,用可以壓低了,恰好只能被隔牆貼在牆上聽見的音量說道:“這個醫生救了我,我肯定是要付錢感謝他的。不過要是這個醫生不聽話,那你就解決了他吧。”

王麻子呼吸一滞,慢慢的,慢慢的從牆邊小心翼翼的離開,像是慢動作一樣,機械而堅硬的一步一步彎腰走回自己攤在地上的被子上,輕手輕腳的躺了下去。

江中雪站在房間裏,隔着一層簾子,她側耳聽着王麻子躺回去的聲音,又說道:“你對這個村子的餘明明,有什麽看法?”

秦長生沉默了片刻,半響之後,她才搖頭說道:“說實話,簡直是一團亂麻。我原本想的,或許是餘明明搶了郁茵的身體,将郁茵和自己的身體互換,讓郁茵在餘明明的身體裏死亡。但是現在說來,我卻是疏忽了一個很重要的地方,就是餘明明,她到底死沒死?”

頓了頓,她眉頭上籠上一層疑慮的薄霧:“我們秦家調查過,餘明明之前的身份是孤兒,說不出自己的家住哪兒,自己是誰,就只知道自己是叫餘明明。她十三歲的時候被普通家庭收養。她的一切都太普通了,她并不像是那種會轉移魂魄的邪術的術人。如果這個村子裏之前在鬼林裏走丢的小孩就是餘明明,那她又是憑什麽本事毫發無損走過這片鬼林的呢?而且,在走出鬼林之後,還遺忘了自己所有事情,就只記得一個名字?這幾年裏,如果她有這種轉移魂魄的能力,餘明明上高中上大學,為什麽非要等到大學的時候才和別人轉移魂魄?還是說,郁茵和餘明明之間有什麽過分的過節,已經到了讓餘明明不得不轉移魂魄來要郁茵的命?”

想了想,她眉頭緊鎖,神色苦惱的又說道:“說不通,如果餘明明有這能力,有這聰明,會去奪郁茵身體?她該是知道郁茵的家庭勢力,還有郁茵那母親,可都不是吃素的。”

江中雪嗯了一聲,問道:“那現在來說,最重要的問題,是要抓到那個在郁茵身體裏的人,找她問個清楚嗎?”

秦長生苦笑了一聲,搖頭道:“那是下策裏的最下策。郁家請我門秦家是來找出她女兒到底出了什麽事情,是不是中了邪,幫她驅一下邪恢複正常,而不是找到郁茵,抽她兩個巴掌,逼問她到底怎麽殺死了原本的郁茵,再毫無痕跡的附身與她的。”

江中雪不發一言,秦長生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是誰在郁茵的身體裏,我是真的看不出來。我這雙鬼眼,可以看到魂魄與惡鬼。按理來說,如果是哪個厲鬼或是冤魂搶占了郁茵的身體,它必然是與原主不符,總有一些被排擠在外的痕跡。這些痕跡我都能看出來,但是郁茵這個,我是真的看不出來。”

她撇了一眼旁邊的空氣,搖了搖頭:“要不是我看得到郁茵的鬼魂,估計我自己都要相信,其實那個郁茵就是原版的郁茵,連人帶魂,一分一毫都不少。”

江中雪嗯了一聲,淡淡說道:“那我們明晚上去斷崖上面看看。”

秦長生點點頭,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想過要從郁茵這裏下手。畢竟郁茵是郁家委托的任務,沒找出她真的被附身的證據,誰都沒有辦法對郁茵下手。

就算秦長生能看到郁茵的鬼魂那又怎麽樣呢?只有她一個人是鬼眼,不拿出确切的事實,也不會有人憑借她的只言片語就信服啊?!

但如果真的有人附身了郁茵,那它該是用的什麽辦法呢?發生過的事情不可能就這樣被随意抹去,正如毒蛇出沒的地方生有解藥,有附身的方法,就一定有解開附身的方法。

郁茵化作亡魂的地方,就該是痕跡和秘密最多的地方。

江中雪掀了簾子出去了。

秦長生躺在床上,關了燈的房間裏,黑暗無比,即使是費盡全力睜大眼睛,也不見五指。

江中雪說她要守夜,因為怕王麻子逃跑。她不能确定王麻子半夜會不會爬起來出去跟村子裏的人告密,便去坐在了門口的臺階上。

秦長生知道,江中雪會坐在冰冷的臺階上,抱着她那把黑傘,靜靜的坐在黑暗中,睜着眼眺望天空中皎潔的月亮,就這樣,一整夜。

但秦長生更知道,或許這只是江中雪的另一個借口,她不想和自己共處一室,共同睡在一張床上,江中雪讨厭自己的自作多情和熱情天真,她不想和自己扯上關系。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麽讨厭。”

秦長生睜大了眼睛,黑暗裏,她望不清任何東西的輪廓。

江中雪到底是個什麽人呢?

秦長生好奇的想。

這麽漂亮的臉,這麽纖細高挑的身材,手上有力,卻又不失女性的精致柔軟,眼神總是冷冷的,撇人的時候,眼裏像是射着冰刀子。

但她抱着自己哭泣的時候,眼眶微微泛紅,真像是三月枝頭上白雪洗過的桃花初蕊,帶一點明豔的紅,驚豔了滿園春色。

...........

想了想之後,秦長生不自覺搖了搖頭,似乎很是嘆息。

江中雪愛上的人,會是什麽樣子?

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彩祥雲的蓋世英雄?

不不不,好像不需要。江中雪這個樣子,似乎誰都不會依靠。她永不會受傷,也不會為誰而側目,就這麽孤獨的一個人生活着,感覺好像什麽都不缺。

她的心似乎是用冰雪凍鑄的,沒有一絲人情味,也不會有一絲動搖,在見到自己将死的時候,會想要親手将自己掐死,給個痛快。

往昔的時候,如果她的愛人也是在劇烈的痛苦中死去,她會不會也像之前對自己這樣,溫熱的手指帶着千百般柔情,輕輕的擰斷所愛之人的脖子?

做她的同伴,也有好處。

至少最後,可以有尊嚴的死去。

秦長生翻了個身,漸漸的睡着了。

夢中白霧漸起。

秦長生站在一片白霧裏,像是在聽戲似得,聽前方一陣車馬駛過的聲音。

那車隊似乎很長,緩緩地從秦長生身邊駛過。但白霧裏,秦長生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聽得到馬匹的嘶鳴,還有馬蹄上的烙鐵打在地面上發出的噠噠響聲,木車搖搖晃晃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

有人在黑暗裏竊竊私語,“郗氏”“禍亂”“怪物”“子承”“吞命”。秦長生剛要想要去細聽的時候,那些原本低低絮絮的聲音卻又立刻消失不見。

馬車的聲音一直響了許久,仿佛真的有這麽一個宏偉綿長的車隊從她的身邊駛過一般,浩浩湯湯的駛向未知的遠方。

許久之後,最後一輛馬車咕嚕嚕的轉着車軸,駛過秦長生的身邊,咯吱的響聲漸行漸遠,慢慢的消失不見,之後,再沒有下一輛馬車的車軸轉過她的旁邊。

秦長生在夢裏左顧右盼,等了許久也沒有別的聲音再響起。她百般聊賴的站在白霧裏,盤算着這算個哪個鬼給她的信息,總歸不是郁茵吧?

不過除了郁茵,她現在能接手的還能是誰?

面前白霧忽然彌散,視野突然忽然開朗。

秦長生眯起了眼。

前方綠水青山,山林蒼翠,一列車隊碾過前方高低不平的山路,迎風招展的紅紫色旗幟上,繡着複雜的古文,這一列車隊離她已經很遠,他們在林間穿行,仿佛是綠葉草地上的只只螞蟻,辛勞的拉着貨物,沿着棧道進發。

秦長生望着那隊消失在山林中的馬車,細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想,難道這是當年郗氏皇後遷移稷山的場景?

不過郗氏皇後遷移稷山,這只是稷山的一個傳說而已。現如今,郁茵的事情,能和千年之前的人物扯上什麽關系麽?

秦長生眯起眼睛眺望那邊的場景,旁邊卻躍出一群人。他們穿着黑色的衣裳,騎着馬,跟着那隊馬車剛剛走過的方向,一路疾馳。

秦長生望着他們從自己旁邊經過,仿佛沒瞧見自己這個人似得,心裏雖然詫異,但還是想着靜觀其變。

這群人騎着馬穿梭于密林間,不一會兒便到了稷山的半山腰棧道。隔得遠,秦長生只看到幾個大體的輪廓,那些黑衣的人在山林間穿梭着,不一會兒,像是有一聲炸響,前面火焰燃起,山石滾動,空氣中傳來了硫磺與木石燃燒後的味道,那一大片的山林棧道在熊熊燃起的大火下全化成了了灰燼。

秦長生看得呆了。

這個夢是想要告訴她,當年郗氏皇後和那些殘疾們被流放了之後,還有人來燒掉了上下山的棧道,所以...........

所以郗氏皇後和那些殘疾人就一直在這山上生活着?繁衍至今?那她們明天要去斷崖,豈不是就要撞上這些人?

正想着,不知何時,秦長生旁邊已經站出來一個人。

秦長生站在這山林道邊觀察着對面,那個人站在她旁邊,似乎沒察覺到她的存在,只是恰好站到了這個地方而已。

秦長生瞥了他一眼,也沒多在意。這個小老頭一臉認真的盯着對面燃燒着的山石棧道,,身穿破破爛爛的藍色道袍,看起來瘋瘋癫癫不着道,秦長生猜測他十有八九就是聽到山石燃燒的動靜,來這個開闊點的山林道上看看熱鬧的。

兩個人都望着對面的山石,秦長生明知道這是個夢,所以直接選擇無視了身邊這個看熱鬧的路人。

小老頭盯着前方不斷滾下的山石,眼睛眨巴得很是認真,嘴裏還在嘟囔着:“蕭衍老兒,心狠手辣!”

秦長生當做沒聽見。

那個小老頭嘴裏嘀嘀咕咕的說着什麽,突然腦袋一轉,臉上一陣詫異的朝着秦長生問道:“何獨于此,江娘子何在?你又與之置氣也?”

秦長生滿臉懷疑的轉過頭去:“..........”

她左右看了看,确認四周都沒有旁人存在,便擡起手來,指了指自己,表情疑惑。

那個小老頭盯着她,臉上頓時浮現一陣郁悶:“秦長生,此一人出,不怕江娘子怒?若身弱,尚敢橫行? ”

秦長生一臉迷惑的看着他,花了半響時間才确認這個小老頭是真的在和自己說話。

做了許久的通靈陽媒,但是第一次在夢裏聽到別人和自己有所交流,秦長生還是驚訝的不能自已。

小老頭盯着她,眨巴了眼睛,好奇的說道:“難不成,汝非我識之秦長生 ,汝為再世?”

秦長生聽着他發音生僻完全聽不懂的古話,只覺得頭皮發炸。

她疑惑的望着小老頭,而小老頭也好奇的望着她,面面相觑之間,小老頭突然大笑起來:“古古怪,原是如此。江娘子所求之事,終是天機不可洩。我今與汝一見,日後恐為再無緣與江娘子道出其妙。 ”

秦長生覺得自己頭皮雙重發炸,她試着開口問了一句道:“你是誰?”

那小老頭也聽不懂她的話,他聽到秦長生說話,先是眯起眼睛聽了一會兒,繼而又遺憾的搖了搖頭,表示他也聽不懂秦長生的話。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卻終于還是尴尬的互相點了點頭。

秦長生以為這個人便是給自己托夢的人,也許是死在這裏的冤魂嗅到了鬼眼的氣息,所以才回來将夢境托付與她。

秦長生思考了片刻,說道:“你有什麽心願未了,我盡力替你完成便是了。”

小老頭聽不懂她的話,只是疑惑的把她瞅着。秦長生心裏哀嘆了一句,沒想到自己某一天會遇到一個古時候的鬼,還會因為言語不通而無法溝通。

作者有話要說:  隔壁完結文:第一情敵,女二大作戰,鳳凰劫~喜歡可以去看看~

感謝2333小天使提出的bug,□□這個概念的确是在隋朝才被第一次完整提出來的,在那之前,人們只發現硫磺硝石按比例配制會爆炸~

所以我改成了大火燒塌棧道,再次感謝指正~麽麽噠~

最近百合會有個征文比賽,emmm,躍躍欲試的我給自己寫去參賽的稿子提前拟定了一個名字《雪夜古堡殺人案件》~哈哈,第一次寫推理,感覺還是有些蠻自信的~雖然不怎麽切題的就是了~

地雷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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