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死人國(二)
江中雪詫異的看着面前的空氣。
她還未來得及伸出去的手就那麽停留在空氣裏, 微微凝滞的暴露在空氣中。
就那麽一剎那間, 秦長生就忽然消失了。
她不是全身同時消失的, 而是像是撞進了另一個時空,另一個世界裏, 盡管那速度很快,但是江中雪還是發現了一點細微的痕跡。
在她的面前, 是有什麽介質, 自己和秦長生都看不清楚的什麽介質,秦長生猝不及防的撞了進去,所以她才消失了的嗎?
或許是一個她看不見的世界, 只有秦家的“鬼眼”,可以望到陰陽的盡頭,幽冥的彼岸的雙眼, 才能看見的世界。
江中雪愣住了。
面對着突如其來的情況,不過是慌亂了幾秒, 江中雪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擡起頭, 呼吸了幾秒,冷靜了幾秒,頭頂上, 陽光明媚, 日頭灼熱,光線映射下來,整個世界都是一片光燦明亮。
下午三四點的太陽,正是明亮灼熱。
江中雪轉了個身, 走到了秦長生剛剛消失的地方,模仿着秦長生的動作,微微朝前傾,做出沖的動作。
她一直細心的觀察着自己的身側周圍,周圍鋪着細碎石子的道路,道路兩旁整整齊齊的巨大灰黑色腐敗棺材,四角系着紅繩——那紅繩也許是用的豬鬣毛沾了朱砂編織而成,所以這麽多年的都沒有褪去顏色。
江中雪已經多年從未聽到過的心跳聲竟然在自己的耳邊響起了。
她明知道自己早已沒有心髒,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執念縱深永遠得不到解脫與救贖的怪物。
但這一刻,她的心卻慌張的仿佛要裂開,一種無法控制的情緒在她的胸腔裏蔓延,幾乎要将她撕碎。
秦長生不見了。
以往她死了,滿身是血,支離破碎,像個被□□後撕碎的破布娃娃一樣躺在她的懷裏,虛弱的咳着血,每一世,嘴裏都是一模一樣的話。
不管是怎樣性格的她,陰沉,詭異,怨毒,天真,純善,溫柔,無情,高傲,千百年裏的輪回,她都見過了。
但無論怎樣,在瀕死之前,她都會躺在自己的懷裏,發紅的眼睛裏淌下淚來,摸着她的臉,凄迷的呼喚她的名字,要她發誓。
忘了自己。
別再這樣一世又一世的折磨自己下去。
但那總歸是終結,好似一場完美的告別,她所愛之人一次又一次的死去,她無能為力,只能陪同她沉睡。
沉睡不過是短短數十載,而這場永看不到終點的旅程,她只能一個人走。
但現在,秦長生消失了。
仿佛她這千百年來的煎熬都不過是一場可笑的笑話,她見不到秦長生的終結,她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就這樣,消失了。
江中雪強迫自己冷靜,可耳畔卻響起一陣嗡嗡之聲。她明白自己心神開始動搖,秦長生消失了,自己似乎又要陷入沉睡之中。
但這一次不同,秦長生并沒有徹底死去。如果秦長生死去了,自己也會随之進入沉睡,直到她的靈魂在備受煎熬的幽冥中再次轉世,她才會感受到秦家鬼眼的呼喚,從而再次醒來。
但她并沒有生出以往那般不可抗拒的睡意。江中雪深呼吸了幾次,擡起刀子,在自己的手腕上剜了幾道。
手腕上的肌膚皓白如玉,被那尖銳鋒利的刀子紮下,剜出一塊石頭碎裂似的紋絡。
但轉瞬間,這碎裂的紋路又開始緩慢的愈合。
江中雪深呼吸了兩下,半跪下去,将刀子重新嵌入自己的鞋底,站起身來。
她拿起手機,給秦時風打出了電話。
那邊響了兩聲,秦時風的聲音帶着一絲随意:“長生嗎?”
江中雪壓低了聲音,觀察着四周,謹慎的開口道:“是我。”
秦時風顯然是愣了一下,認真問道:“怎麽了?長生出事了?”
江中雪将她和秦長生發生的事情對秦時風說了一遍。那邊秦時風眉頭緊鎖,拿着手機搖頭道:“沒有這種事情,我們秦家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
繼而,他想到自己的親妹妹已經開了鬼眼,不管怎樣都命不該絕,但如果長生真不能應付,那.........
他心頭湧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力感,無奈的說道:“江中雪,你是秦家的老相識,我們秦家的事情你了如指掌。秦家的動作,也沒有什麽瞞得過你,這個我是真的不知道。”
江中雪嗯了一聲,忽然調轉了話題,問道:“郁家那邊有消息嗎?”
秦時風有些愣,不知道她突然問這個幹什麽。但是既然江中雪問了,他也就一五一十說了:“郁家那裏很麻煩。這次委托我們調查的那個郁茵帶了人去稷山,也不知道怎麽的,回來的人都瘋了,還有一個人死了,是你做的?我早說了,盡量別去惹郁家的人,這才那個郁茵也不見了,郁家的夫人還發了話說,要卸了我的一條腿呢!”
江中雪聽着他說,點頭回答道:“那個人是我做的。算我頭上。還有,你想知道郁茵在哪裏嗎?”
秦時風聽到前半句,嘴角只是苦笑。繼而再聽到後半句,他答道;“怎麽,郁茵來找你們麻煩了麽?郁家确實朝我們伸手要人呢!畢竟是她親女兒,也不管那個殼子裏的人是誰,但那身體總歸是郁家夫人生下來的。”
江中雪嗯了一聲,認真的說道:“郁茵現在受了重傷,她在稷山的斷崖下面,斷了腿,臉毀了一半,全身都是傷,已經徹底毀了。”
那邊秦時風的呼吸停滞了,半響之後,他不确定的反問道:“你說什麽?”
江中雪的手指動了動,眼裏極為平靜的說道:“我要你現在找到她,不遺餘力的救活她——不過她自己應該也能活下去。把她交還給郁家,最好能把她的手和腳都接上,我知道你們現在的醫學,這些應該是能做到的。皮膚也要複原,要讓她覺得,自己有活下去的希望,還能活的很好的那種。”
秦時風在那邊低吼道:“你瘋了!你要我讓郁家家主看她的親女兒這個樣子?斷了腿,毀了半邊臉,你瘋了啊!”
江中雪冷笑一聲,說道:“我瘋了?秦時風,瘋的人是誰?是不是長生生下來的時候你就瘋了?就像你那爺爺一樣,你們比我瘋狂得多!”
那邊傳來粗重的呼吸,秦時風的聲音停滞了幾秒,壓低了聲音,轉過去,似乎是在給人吩咐事情。
旁邊有高跟鞋踩着木質地板噠噠噠走遠的聲音。旋即,門關上了。
秦時風這才轉過頭,咬牙切齒的說道:“行,我不跟你吵,我們秦家是瘋子,我們秦家代代都是瘋子,我們鬼眼的哥哥都從鬼眼生下來的那一刻就瘋了!你滿意了吧!?”
那邊江中雪沒再說話。
秦時風嘆了口氣,說道:“江中雪,我知道你是為長生好。爺爺做的事情,他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江中雪冷冷的嗤笑了一聲,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弧度,冷笑道:“他明知道般若是什麽來頭,他還和她結婚,明媒正娶,光明正大,把這麽尊神大張旗鼓的娶進門,你們秦家的詛咒,還嫌背的不夠多嗎?”
秦時風額頭上青筋隐隐約約,他握着話筒,竭力忍着自己的情緒,好聲好氣說道:“我的奶奶已經死了,江中雪,忘了我爺爺和你之間的不愉快吧,上一代的秦長生已經死了,現在這個活着的秦長生,是我的親妹妹,我答應你,我不會犯錯,我不會把自己的親妹妹害死,你相信我。”
江中雪靜靜的聽着他說話,聽到他最後的保證,不知怎的,忽然悲從中來,嘆息了一聲,平靜而悲哀的說道:“上一代的秦長生是你的姑奶,這一代的秦長生是你的親妹妹,你覺得你的姑奶死了,毫無感覺,唯有這一個親妹妹的秦長生才在你眼裏有所重量。可在我眼裏,她們都只是秦長生。”
秦時風一時無語,聲音也放緩下來,想到現在的秦長生消失無蹤,心靈裏也生了一絲迷茫。
握着話筒,他猶豫了許久,卻還是終于嘆息着問道:“你不累嗎,江中雪?”
即使是作為她的親哥哥,即使是血脈親情,對秦長生極其看重的自己,在面對這樣渺茫的未來和難以抗拒的命運的時候,自己有時也會感到迷茫和無力,每天午夜夢回,輾轉反側徘徊之時,也會感到深深的無力。
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至親之人的離去雖然痛徹心扉,但是他無能為力,他只能盡量幫助長生,并且随時做好長生離世後的準備。
這何嘗不是一種向命運屈服的表現。
江中雪淡淡道:“我習慣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道江中雪這句我習慣了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些心酸。
不累嗎?
其實很累的,只是我習慣了。
怕黑嗎?
其實很怕的,只是我習慣了,因為不會有人替我開燈,只能一個人去摸黑開燈。
寫着寫着突然覺得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