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中,也是周繼業家裏,籬笆院子內,周奶奶、周二娘正在院子裏縫衣服,周悅二話不說,大步走上去,一腳踢開木質院門,熟練地拿起豎在土牆邊的鐵鍁,連看也不看周奶奶、周二娘一眼,像是一個不畏危難的将士似的,直沖堂屋,把周奶奶和周二娘吓壞了,立刻叫起來:“周悅。”
“周悅!”周二娘連聲喊。
“周悅,你幹什麽?”周奶奶連聲問。
周悅理也不理,直往堂屋走,周二娘、周奶奶趕緊丢下衣裳,沖向周悅,周悅立刻轉頭,拿鐵鍁頭兒對着周二娘、周奶奶,眼中冒着要殺人的火光,大聲吼:“周淮山呢?!”
周奶奶被吼的一愣。
周二娘驚住,連忙向後退。
“誰喊我?”這時,周淮山自堂屋出來,剛發出個聲音,周悅便揚着鐵鍁沖上去,周淮山吓的趕緊關堂屋的木門,周悅一鐵鍁下去,“砰”的一聲巨響,結結實實地在木門上捅出一刀印子,茅屋被震落一層灰土,把周奶奶、周二娘吓一跳,也吓住了正在堂屋中的周淮山,他沒想到周悅拿着鐵鍁就敢往他腦袋上掄,這比別人家的孩兒還帶種,他正心虛發忤時,院外來了一群鄰居,大家都在詢問周悅怎麽回事兒,周悅冷着臉,一句話不說,就拿着鐵鍁對着堂屋門,周奶奶、周二娘靠近她,她立刻調轉鐵鍁頭對着周奶奶、周二娘,周淮山待在堂屋,就是不開門。
門外的周悅就是死守着堂屋門,鄰居們大致了解情況,但當着周奶奶、周二娘的面只能看破不說破,于是一起勸周悅趕緊回家,回家等周秦山和張美群回來,周悅憋着一口氣,就是不作聲,正在這時,周小雨急急跑過來,身後跟着羅青昊、蘇靜靜和楊明明。
“姐。”周小雨哭着跑過來,喊:“姐。”
“小雨,你起開。”周悅說。
“姐,你幹什麽?”
“我今天就在這兒等着,我就問他,他為什麽要害我爸?”
“誰害你爸了?”周二娘這時開腔,說:“你爸把向龍爸衣裳抓破我還沒說呢。”
“你再說一遍!”周悅倏地調轉鐵鍁頭,周二娘吓得往後退了兩步。
不過,周二娘娘也是有心的,上次周悅握着把菜刀時,有張美群在周悅身後護着周悅,加上菜刀過于鋒利,就算她和周奶奶撲上去搶刀子,不但占不到便宜,指不定會被傷到,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周悅身邊只有一個周小雨,周悅氣場再強大,到底只是個孩子,所以她瞅準了時機朝周悅側邊走,倏地朝周悅,正伸手搶周悅的鐵鍁時,周悅突然聽到一個“小心”,她迅速反應過來,揮着鐵鍁往周二娘腰上就是一下,周二娘嗷叫了一聲,使出自己的拿手本事——訛人,于是伸手扶着腰,“撲騰”一聲坐在地上,臺詞都想好了,正要大哭大喊時,發現周悅完全不吃這一套,揮着鐵鍁就朝自己來,她吓的一個骨碌爬起來,往周奶奶身邊撲,周奶奶冷不防被周二娘這一撲,還沒站穩,就看見周悅的鐵鍁頭對着自己,當即叫起來:“周悅,周悅!”
“想搶鐵鍁是吧?我現在給你!”周悅揚起鐵鍁就要往周二娘身上拍。
“周悅。”
“周悅,不能這樣。”
“周悅。”
“……”
一群鄰居都上前拉着周悅,越拉周悅,周悅掙脫的越厲害,她喊着:“爺爺!奶奶!二爹!二娘!你們給我聽清楚了,我家跟你們家沒有任何關系了,你們再拎不清楚,我賤命一條,跟你們拼到底!”周悅的聲音很大,大的所有在場的人都聽到了,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聲音中還帶着稚嫩,可是強大的憤怒、怨恨加上“真刀真槍”的存在,足以讓所有人為之震動,都說男兒保家,女兒沒用,這周秦山的女兒,不是照樣敢幹敢罵嗎?不照樣把周奶奶、周二娘給震住嗎?
“姐。”
“周悅,別傻了。”
“周悅。”
“……”
鄰居們把周悅往院子外拉,這時羅青昊、楊明明互看了一眼,擠到人群中,走到周悅身邊,架着走悅朝院外走,蘇靜靜拉着周小雨跟上,五個人一路走着,周悅還一路叫罵着,一轉個彎,周悅立刻停止叫罵,也甩開了羅青昊、楊明明的手,羅青昊、楊明明、蘇靜靜吃驚地看着周悅,周悅咳嗽兩聲,說:“喊的聲音太大了,嗓子疼。”
“家裏有水。”周小雨說。
“走,回家喝水去。”周悅不喊了,也不鬧了,直直往家走。
楊明明、蘇靜靜石化當場。
羅青昊搖頭失笑,跟了上去。
而此時的周繼業家中,看熱鬧們的鄰居們說些面子上的話,然後一個個出了籬笆院子,院內只餘下周奶奶、周二娘,兩人臉上表情是呆滞的,片刻之後,周淮山、周繼業從堂屋出來,四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但是心裏有不同程度的心虛,而剛出籬笆院子的鄰居們便開始湊成一群又一群地開始議論紛紛,有說周秦山傻的,有說周繼業偏心的,有說周淮山孬的,但是大部分人說的都是周悅。
“周悅現在真不一樣了,上次拿菜刀,這次拿鐵鍁,那兇悍的樣子像只小老虎一樣。”
“可不是嘛,力氣挺大,我看她是真的要拿鐵鍁鏟周二娘。”
“是啊,不然周二娘怎麽吓成那樣。”
“周秦山家就該出個周悅這樣潑辣的,不然周二娘可着勁兒地欺負周秦山兩口子了。”
“哎,可惜周悅是個女孩,要是個男孩子,你看周二娘敢欺負張美群?鐵定不敢了。這麽帶種的‘孫兒’,別說周二娘不敢欺負,周繼業兩口子指不定會在村子裏橫着走呢!”
“是啊。對了,周秦山傷的怎麽樣?”
“誰知道呢?估計傷的不輕。”
“……”
在村民們的話題轉移到周秦山的傷勢上時,周悅家中,羅青昊也在向周悅詢問周秦山的情況及周秦山所在醫院,周悅搖搖頭說:“不知道。”
“要不我們去縣城看一看?”羅青昊問。
“不能去。”周悅說。
“為什麽?”羅青昊問。
“萬一齊三叔或者我媽回來,需要給我爸拿什麽東西,家裏總得有個人在。”
“嗯,那就我一個人去縣城吧。”羅青昊剛說完,楊明明立刻說:“我和你一起去。”
“行。”
“不用——”周悅話未說完,羅青昊便說:“不要那麽客氣,我們是朋友,朋友就該互相幫忙。”
“好,那謝謝你們了。”周悅心裏也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周秦山的情況,于是說:“你們早點回來。”
“好。”
羅青昊、楊明明走後,周悅、周小雨、蘇靜靜三人就坐周悅家的門前,從上午等到中午,從中午等到下午,正焦急羅青昊、楊明明怎麽還不回來時,忽然聽到壩堤處傳來“突突”的拖拉機聲,是齊三叔回來了,三個人立刻站了起來。
14.第 14 章
“爸,是爸,是爸回來了!”周小雨說。
“嗯。”周悅應一聲。
“我們去接他們。”
“你們先去。”
“那你呢?”
“先把爸媽的床鋪收拾好。”
“好。”
說着周悅趕緊進堂屋,三下兩下把堂屋的木板床整理出來,一轉頭看見羅青昊、楊明明、齊三三人用麻繩綁的簡易擔架,架着周秦山來到門口了,周悅趕緊将木門打開,讓三人進來,跟着張美群,将周秦山放到床上,剛用被子蓋好,齊三便過來安慰張美群,說:“嫂子,你別太擔心,秦哥這麽好,一點會很快好起來的。”
“嗯。”張美群勉強地點點頭,說:“謝謝,麻煩你了。”
“不要跟我客氣,我和秦哥是兄弟。”
“這次連累你了。”
“沒事兒,我先回去料理一下剩下來的事情,你就照顧秦哥吧。”
“好。”
齊三一走,羅青昊、楊明明、蘇靜靜也跟着走了,家中只有周悅、周小雨和張美群娘仨,娘仨沒有閑着,又是打掃又是燒水的,圍着周秦山忙碌了将近一個小時之後,才終于閑下來,這時候天已經黑了,周秦山還是沒有醒,周小雨問:“媽,爸什麽時候醒來?”
“晚上吧。”
“現在已經晚上了。”
“再晚一點吧,對了,小雨餓了沒有?”
“餓了。”
“那媽做飯給你吃。”
“好。”
張美群利落地給周悅、周小雨做了晚飯,吃過之後,讓周悅、周小雨去西屋睡覺,沒一會兒周小雨睡着了,周悅卻是無論如何都睡不着,這時西屋、堂屋都沒有點燈,但是借着微弱的天光,周悅還是看見了坐在堂屋床邊的張美群。
“媽。”周悅輕輕喚一聲,張美群扭過頭來,說:“你怎麽還不睡?”
“我睡不着。”
“中午睡午覺了?”
“沒有。”
“那怎麽睡不着?”
“你也沒有睡啊。”
張美群不作聲了。
周悅拎着小凳子,緩緩走到張美群跟前,坐在張美群身邊,張美群低聲問:“聽說,上午你去奶奶家鬧了?”
“你聽誰說的?”
“你同學。”
“楊明明?”
“嗯,鬧什麽?”
“二爹害爸爸從拖拉機上摔下來,還被牛車砸到,我不去鬧,他們永遠認為我家沒人,指不定以後還欺負我們。”周悅狠狠地說,她就要潑辣,就要不要命,就要讓周家的人有所忌憚,反正橫的就怕不要命的。
“她們傷着你嗎?”張美群眼神中寫滿心疼。
“沒有。”
“那就好。”張美群說完又沉默了,周悅又喊一聲:“媽。”
“嗯?”
“爸還能治好嗎?”
“能,只不過要花很多錢。”
“多少錢?”
“之前你爸賺的那些錢已經花完了,還是不夠。”
“那——”
“所以拉回來,慢慢養着。”說到這裏張美群語氣裏是滿滿的愁苦,本來周秦山憑借着自己的手藝,賺了錢了,她以為一家子從此之後,就過上了不愁吃喝的日子,沒想到,好日子還沒開始,就摔了個這麽大的跟頭,不但過不上好日子,連以前的日子還不如,這以後可怎麽辦啊?她忍不住垂下頭,聽見周悅又喊了她一聲,她擡起頭看着周悅,她的大女兒,小時候白白胖胖的,可是現在瘦瘦小小的,長期割草、放羊,臉都曬黑了,她心疼地說:“很晚了,去睡覺吧。”
周悅卻沒動,看一眼床上的周秦山,說:“媽,你怨過爸嗎?”說完轉眸看向張美群,已經适應黑暗的雙眼,在黑夜中看見張美群眼中漸漸有了淚光,聽見她無奈地說:“怨啊。”
“那你為什麽還和他過。”
“因為喜歡啊。”張美群突然這麽回答,周悅微微一怔,問:“喜歡?”
“嗯,喜歡。”
“媽,你喜歡爸?”
“是啊,喜歡你爸。”
“你喜歡他哪裏?”周悅十分不解地問:“喜歡爸懦弱、無能,喜歡爸看着你受欺負卻無動于衷?還是喜歡爸重男輕女?”
“不是的,你爸以前不是這樣的。”
“不這樣?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因為你大爹。”
“大爹?他不是死了嗎?”
“嗯,他因為你爸而死的。”
周悅登時心頭一凜,這事兒她一直都不知道,也沒聽人提過啊,她直直看向張美群,張美群轉眸看向床上的周秦山,說:“你爸兄弟三個,他是最小的最橫的也是最好看的,本來是得全家人的喜歡,可是他太調皮,總惹你爺爺奶奶,他只聽你大爹周雲山的,周雲山比你爸大五歲,帶着你爸長大,回回你爸犯錯,他都在後面收拾,護着你爸,你爸十七歲那年,是他帶着你爸來我家,把我和你爸的親事定下來的,說讓爸生個大胖小子,要像你爸一樣又好看又聰明。可是你爸性子不定,喜歡玩兒,也不好好在生産隊幹活,掙不了工分,你爺爺拎着棍打他,他就跑,跑去和別人到河裏比游泳,結果腿抽筋了,你大爹立刻跳到河裏去救你爸,把你爸救上來了,他卻死在河裏了。”
“大爹是為了救爸?”
“嗯,這事兒對你爸打擊很大,你大爹下葬之後,你爸生了一場大病,差點去了半條命,在生病期間,你爺爺奶奶無時無刻不再責怪你爸爸,說你大爹多能掙工分,多能幹活,說你爸害死了周家人,等你爸病好之後,他就變了一個人,他一直怪自己,什麽事情都怪在自己身上,你大爹顧周家,喜歡兒子,疼周向龍,會做木工……你爸默默繼承了這些,在他心裏他就認為他有罪,他欠周家太多太多,你大爹生前讓他做的事兒,他一樣沒完成,連生個大胖小子也做不到,他心裏就難受……”張美群說着說着眼淚就落了下來,說:“我也怨他想不開,他自己都痛苦,我怎麽舍得他再痛苦。”
“媽,你……”
“悅悅,你不懂你爸十七歲之前的好,這麽些年,除了上次他生氣我背着他扣下五塊錢,沒有幫我外,他沒有對我大聲說過話,沒有為難過我一句,更不會和我争吃争穿,有了錢第一時間交給我……”
“可是現在……”
“走一步算一步。”張美群說。
“……”周悅微微低下頭,她不懂,她是真不懂張美群對周秦山的喜歡,這是不是就叫“兩代人的隔閡”,還是說她太功利了,她轉頭看向床上的周秦山,忽然聽見周秦山發出一點兒聲音,張美群立刻起身,喊:“秦山,秦山,是不是要喝水?”
“我去端水。”周悅也站起身。
周秦山只是渴了,想喝點水,周悅、張美群照顧他喝了水之後,他又睡了。第二天周悅、周小雨早讀回來,周秦山醒了,可能是受傷、麻藥原因,還處在懵然之中,周悅、周小雨上前和他說了一些話之後,便去上學,周悅坐在教室內直直地坐在三節課,第四節課是體育,練完廣播體操之後,大家都在操場上三三兩兩地玩,而她一個人坐在一個角落。
此時已是初冬,滿眼的荒草如同的她的心情一樣荒蕪,周秦山出事了,需要很多錢,現在家裏快吃不上飯了,張美群開始到處借錢了,難道她真的如夢中一樣,要和周小雨辍學了嗎?到底還是逃不掉嗎?她有些難過,有些不知所措,正在這時,聽到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她擡頭一看,是羅青昊,羅青昊蹲到她身邊,問:“你在幹什麽?”
“沒什麽。”周悅答。
“周叔叔怎麽樣了?”
“醒了,得好好養。”
“嗯。”羅青昊低頭看看地上枯黃的雜草,又擡頭看看周悅,問:“需要我幫忙嗎?”
“你能幫什麽?”周悅問。
“好多。”
“比如呢?”
“比如……”羅青昊一下坐在草地上,伸手從褲兜裏掏出十來張五塊的紙幣,遞給周悅,周悅吓了一跳,問:“你哪來這麽多錢?”
“我自己的私房錢。”
“你私房錢好多啊。”
“存了好多年的。”
“……”
“給你。”羅青昊把十來張五塊的往周悅面前送了送,說。
“給我。”周悅驚訝地問。
“嗯,周叔叔出了這樣的事兒,你們一定很需要錢吧,借你的。”
“我今年還不了你錢。”
“沒關系。”
“為什麽要借錢給我?”
“可能因為難得有個女生比我黑吧。”
“……”周悅不滿地看着他,他倏地一笑,伸手摸摸周悅的腦袋說:“就是想幫幫你啊,別悲傷了,摔倒了,爬起來再走,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
“嗯?”
“不是嗎?”
周悅沒有回答,而是眼珠上轉,看着頭頂上羅青昊的手,她看不到他的手指,只看得到他的手腕,幹幹淨淨的,隐約可見淡青色的血管,她還來不及感覺他的力量時,他倏地把手伸回來,把錢丢到她腿上,站起身扔了一句“我去那邊看看”,然後朝操場中心走,剛走兩步,被周悅喊住,他回過頭來看周悅。
15.第 15 章
“什麽?”羅青昊微微揚眉,好看的五官在冬日的暖陽下,格外俊氣,周悅靜靜地望着,開口真誠地說:“羅青昊,謝謝你。”
“嗯。”羅青昊沒有拒絕周悅的謝意,淺淺地笑了笑。
“我會盡快還你的。”
“好。”
“那你去那看看吧。”
“嗯。”
說完羅青昊又一次朝操場上走,周悅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到其他同學中,才收回目光,将視線投在腿上的紙幣上,她數了數,總共有十二張面值五塊的紙幣,也就是六十塊錢,六十塊錢可不是小數目,說不定可以救周秦山的命,周悅慎而又慎地将六十塊錢放在衣兜裏,右手緊緊地握着,唯恐弄丢了,所以不敢松手,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朝家走,還沒有到家,看見一輛牛車停在家門口,她正疑惑之時,忽然看見齊三背着周秦山從堂屋跑出來,後面跟着神色匆匆的張美群,周悅心下一緊,連忙上前問:“媽,爸怎麽了?”
“你爸老是想吐、頭暈。”張美群急急地說。
“為什麽?周悅問。”
“不知道。”
“現在送醫院?”
“嗯。”
“我和你一起去。”
“好。”
周悅連書包都來不及扔下,跟着齊三、張美群一路小跑,渾身大汗地跑到縣城醫院,一到醫院,醫生便将周秦山推進病房,一番檢查之後,确定是周秦山的輕微腦震蕩未消,還需要挂水,讓張美群去交錢,張美群愣了一下,連忙去繳費窗口排隊交錢,手裏握着兩塊錢,忐忑不安在隊伍中,一邊擔心周秦山一邊又擔心錢不夠,錢肯定不夠,可是上哪兒弄錢去?
張美群今天已經在河灣村到處借錢了,現在大家都很窮,誰有錢借給她啊,可是沒錢秦山怎麽辦呢?本來就汗流浃背的張美群,急的額頭的汗珠不停地往下落,一會兒也不知道夠不夠給周秦山挂兩**水,兩**水能把病治好了嗎?治不好怎麽辦……正火急火燎時,突然眼前出現一個蜜色的小手,小手裏躺着一卷五塊錢的紙幣,她微微一怔,順着蜜色小手看過去,看到滿臉是汗的周悅,吃驚地喊:“悅悅。”
“媽。”周悅應一聲。
“你哪來這麽多錢?”張美群問。
“向同學借的。”
“哪個同學?”
“羅青昊。”
“他怎麽有這麽多錢?”
“他自己攢了很多年的私房錢。”周悅說。
“這麽多錢,我們——”
“沒事兒,不着急的,他說讓我明年再還,你拿着吧,給爸看病要緊。”
這個時候的張美群對錢的渴望已經達到從來沒有的強烈程度,正好隊伍排到繳費窗口,她沒有再和周悅說下去,右手在褲子上蹭了蹭,擦掉手心的汗水,微顫抖地接過錢,大步走到繳費窗口,繳了費之後,來到病房前,看着周秦山挂着水安然地睡着,她一顆心也放下來了,這才有空看看周悅,手下意識地便攥住衣兜裏的五十多塊錢,礙于齊三在旁,她沒有和周悅說借錢的的事兒,而是轉向旁邊的齊三,對齊三一再說感謝,齊三嘆息了一聲說:“嫂子,別這麽客氣,只要秦哥好了,就什麽都好了。”
“嗯,只要他好久什麽都好了。”
“嫂子你也別太擔心了,照顧自己和兩個孩子。”
“嗯,我知道。”張美群點點頭,忽然想到什麽,問:“那趕廟會的牛車、床的怎麽辦了?”
“明天我去繼續賣。”
“不逢廟會,賣得出去嗎?”
“賣得出來,就是賣得慢一點,可能要賣很多天才能賣完。”齊三頓了頓,自責地說:“早知道秦哥會因此出事兒,當初說什麽也不會跟和合夥幹這行了。真是……”
“齊三叔,你以後不幹這行了?”一直沉默的周悅突然開口問。
“嗯,把剩餘的牛車、床賣了就不幹了。”齊三微微低頭說。
“那你幹什麽?”周悅又問。
“不知道。”齊三确實不知道,他只會幹農活和做床,別的不行。
“那為什麽不幹下去呢?我爸出事兒,和做床賣床有關系嗎?”周悅反問,這事兒明明是家庭紛争導致的悲劇,床和牛車何其無辜?這句話一下把齊三問住,齊三想了想,無奈地說:“你爸都這樣了,還怎麽幹?我自己也不行。”
“我來幹!”周悅突然說。
齊三一愣,掀開眼皮望向周悅。
張美群同樣詫異地看向周悅,說:“周悅,你在說什麽?”
“媽,我說我來幹這行。”周悅說:“我來做床、做牛車,做凳子,拉到縣城賣。”
“你會嗎?”張美群問。
“我可以學。”周悅說。
“誰教你?”
“爸只要醒來,能說話,他就能教我。”周悅說。
“可是你是女孩子啊。”
“媽,是誰規定了女孩子的職業?”
張美群也被周悅問住,周悅看向張美群和齊三說:“媽,齊三叔,我爸這一出事兒,你們認為我們僅靠守着兩畝地,就能把債還上嗎?”
張美群黯然,怎麽可能把債還上?不但還不上,還會債臺高築。
齊三不說話,心裏明白。
“齊三叔,你甘心就這麽放棄一個行業嗎?你家有兩個兒子要養吧?你也想讓他們上學吧?”周悅繼續說:“既然都是為了賺錢,是我還是我爸,又有什麽關系?”
“可是做牛車、床需要大力氣,你還個孩子。”齊三說,他何嘗不想繼續做牛車做床賺錢啊,只是這手藝活他的确比不上周秦山,而且周秦山出了這樣的事兒,他能怎麽辦呢?
“不就是拉大鋸的時候需要大力氣嗎?其他的不都是靠巧勁兒嗎?你平時做一張小床從伐木到鋸木,再到刨木、組合、修整,需要兩天,大床要三天,牛車要三天,那我就用一個星期怎麽樣?”
“你——”齊三有點吃驚于周悅對做牛車和床的了解,問:“你懂這個?”
“懂一點,我還知道你們在釘楔子的時候摻點白乳膠和鋸末,能夠讓床賣高價錢,我也知道可以把邊角料省下來做凳子、案板等等小東西。”周悅說完,張美群、齊三一起吃驚了,從來沒有想到周悅小小年紀懂這麽多,尤其她看似跟周秦山不親,卻把周秦山的日常行為都看在眼裏,這得多缜密的心思啊,不待二人多想,周悅又說:“齊三叔,你不考慮考慮嗎?”
“我考慮考慮——”
“你要考慮多久?”
“要不等你爸醒?”齊三還是想聽聽周秦山怎麽說。
“好。”
周悅沒有一直坐在醫院等下去,确定周秦山沒有事兒之後,因為她下午要上課,所以便一個人先回河灣村,一路小跑到河灣村,一到家門口,就看到紮着兩個小麻花辮子的周小雨,正坐在木門門口,可能是等的太久了,小腦袋抵着木門睡着了,小嘴微張,模樣嬌憨又點可憐兮兮的樣子,周悅看着心裏苦澀,忙走上前蹲下,摸着她瘦瘦的小臉喊:“小雨,小雨。”
“唔……”周小雨迷迷糊糊地應。
“醒醒,醒醒。”
“唔。”周小雨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周悅,一下醒了,趕緊問:“姐,爸怎麽樣了?”周小雨是一放學就聽到周秦山出事兒了,她本想去縣城看看,可是姐姐周悅說過,現在有很多抱孩子賣孩子的,所以她不敢一個人去縣城亂跑,所以就在家等,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沒事兒了。”
“他人呢?”
“還在醫院挂水。”
“挂了水就能好了,就能回來了嗎?”
“對。”
“太好了。”周小雨笑着說,周悅笑了笑,從書包裏掏出用油紙包的兩個肉包子,遞給周小雨,說:“吃吧。”
“肉包子?”周小雨兩眼發光:“還是熱的呢!”
“嗯,特意帶給你的。”
“嗯。”周小雨趕緊接過來,剛要吃,便說:“姐,我們家都沒有錢了,你怎麽還亂花錢啊?”
“……就吃這一次,不行嗎?”
“行,那我們一起吃。”周小雨拉着周悅坐在門檻上,把我包子分給周悅一個,不敢一下吃完,小口小口地抿着,然而擡眸看周悅,說:“姐,包子可真好吃真香啊。”
“嗯,快吃吧,吃完我們去上學。”周悅說。
“好。”周小雨說完,便問:“姐,我們還能上幾天學?”
“什麽意思?”
“大家都說,我們家欠了好多錢,我們上不了學了。”
“沒有的事兒,過兩天姐就能賺錢了。”周悅說。
“姐你怎麽賺錢?”周小雨不解地問。
“我和齊三叔一起做木工。”
“真的嗎?”
“真的。”
“齊三叔和媽答應了嗎?”
“還沒有,不過我有辦法讓他們答應。”
“什麽辦法?”
16.第 16 章
“先不告訴你,走,我們進屋喝點水,一會兒去上學。”周悅說。
“好吧。”
周悅把周小雨拉起來,打開木門,燒了點熱水,喝了之後,姐妹二人一起上學,剛到學校,周悅便埋頭看書,課間休息時,同學們都出去玩兒,她坐在座位上想事情,突然感覺肩膀被人戳了一下,她回頭一看,是羅青昊站在窗戶外,拿筆戳她,周悅微汗,還用筆戳,直接用手不行嗎?這人以為用筆戳就不是戳了嗎?她哭笑不得地看着羅青昊,羅青昊似乎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赧然地說:“那什麽。”
“哪什麽?”周悅問。
“嗯……周叔叔怎麽樣了?”
“又去醫院了。”
“沒事兒吧?”
“還好,就是要小心翼翼地養着。”
“那就好,慢慢來。”
“嗯。”
“對了。”
“什麽?”
“你坐在教室三節課了,不出來走走站站?”羅青昊說這話時,目光清亮卻躲閃,有點羞赧的樣子,落在周悅眼中,周悅“噗嗤”一聲笑了,羅青怔了下,問:“你笑什麽?”
“你怎麽了?我居然看出你有點害羞的樣子了。”
“……”
“我不想出去。”
“怎麽了?不舒服?”
“沒有,在想事情。”
“好吧,你想吧。”
“嗯。”
羅青昊沒再打擾,将筆裝進衣兜內,從窗前離開,周悅笑笑,埋頭繼續想事情,一直想到上課,她專心聽課,放學之後,她拎着書包便朝家跑,跑到家之後,她便從堂屋的土竈旁邊,找出三塊柳樹板子,又從木板床上翻出了周秦山的手工刨刀放在小院子裏的石頭上,開始有模有樣地動手刨木板,試了兩次,完全推不動刨刀,兩次之後,她琢磨出技巧來了,刨刀吃得深,雖然工作效率能提高,但是太過費力,不适合她,她便讓刨刀吃得淺一些,慢慢刨,等周小雨放學回來,便看到周悅正埋頭彎腰刨木板,周小雨驚訝地問:“姐,你在幹什麽?”
“做菜刀板。”周悅說。
“做菜刀板幹什麽?”
“賣啊。”
“有人買嗎?”
“當然了。”
“我來幫你。”
“不用,我自己行。”周悅接下來的兩三天,都在拿着周秦山的刨刀刨木板,期間周秦山出院,确實周秦山沒什麽事情了,暫時只能在躺在床上養着,關于周悅給張美群的六十塊錢,沒有用完,還剩下三十多塊錢,張美群讓周悅先還羅青昊三十塊錢,周悅把錢揣到自己口袋裏,沒有還,星期天天還沒亮,張美群還睡着,周悅便起了床,張美群好奇地問:“悅悅,你起來那麽早幹什麽?”
“去縣城。”
“去縣城幹什麽?”
“賣床。”周悅邊辮麻花辮子,邊朝木門後面走,然後彎下腰,抱起四塊木板子朝外走,張美群起床,随便披了件衣裳便起來,摸黑追出去:“悅悅,悅悅。”
“媽。”周悅停下來,回頭說:“我去找齊三叔。”
“你真要跟着你齊三叔幹活?”張美群問。
“嗯。”周悅點頭。
“不怕累嗎?”
“誰的一輩子是輕松的呢?”
張美群沒說話,直直看着周悅,此時天光剛現,整個河灣村昏暗安靜,偶爾有幾片樹葉落下,“沙沙”的聲音異常清晰,周悅的五官格外清晰,尤其是一雙大眼睛,像天上的星子一樣,明亮、清澈,充滿了希望,感染着張美群,張美群一瞬間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隐忍、懦弱,比不上周悅半分,如今家中都這樣了,她還計較什麽累不累,什麽女生不女生……剎那間,她想明白,伸手接過周悅手中的木板,周悅微微一愣,說:“媽,你幹什麽?”
“我和你一起找你齊三叔。”張美群說。
“你——”
“既然還要和你齊三叔合作,那就不能讓你一個人來做。”
“你也要做?”
“嗯,我們一起。”
周悅眼睛更亮了,她看着張美群重重地點着頭,想要說些什麽時,聽見大路上,有牛車和腳步聲,她立刻想到是齊三,和張美群說了一句,趕緊先往路上跑,一直跑到壩堤,把齊三攔住,齊三吃驚地喊:“周悅?”
“嗯。”
“這麽早,你不睡覺,你在這兒幹什麽?”
“我要和你一起上